第六章《犯罪側寫師1》(6)
Z0006櫻花供養
1、
「向Z小組求助吧。」L省公安廳,負責人長嘆了一口氣,他極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敗,但是對眼下的這個案子,他也實在無能為力,而且案情重大,已經不是他能夠處理得了,「通知T市警方,務必保存好現場,除了周邊的調查之外,一切等Z小組到位后,根據他們的安排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L省公安廳指揮中心在接到T市的報告之後,迅速召開了這個會議,經過了三個小時的討論,決定將發生在T市的案件向公安部刑偵局彙報,請求Z小組的協助。
兩天前,一場罕見的颱風在渤海灣地區登陸,迅速向內陸移動,T市這個從未受過颱風影響的內陸城市這一次也難逃災難,罕見的降雨讓城市交通幾乎癱瘓,近十級的大風更摧毀了諸多公共設施,造成了大量的人員傷亡。
颱風過後,T市抓緊恢復群眾的正常生活,市公安局幾乎派出了一切能動用的警力進行救災行動,從未有過處置颱風災情經驗的T市在救災行動上顯得極為緩慢。就在此時,一個報警電話又讓T市公安局原本緊繃的神經幾近斷裂。
T市郊區是一片農田,這裡遍布著溫室大棚,幾乎提供了L省大半的蔬菜供應。這場大風也讓這裡遭遇了災難,幾乎80%的大棚被這場大風掀翻。
就在這片被掀翻的大棚里,一戶遠離集中區域的大棚引起了群眾的注意,那裡種植的並不是蔬菜瓜果,而是一株株的櫻花樹。櫻花樹栽種得似乎並不深,大風將很多櫻花樹連根拔起。
這也暴露了櫻花樹下的秘密。每株櫻花樹下都埋藏著一具屍體。
T市公安局的人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這些久經考驗的人也無不為之動容,初步測算,這座大棚里埋藏的屍體超過二十具。
進一步的偵查更讓他們震驚,兇手並不是將死者藏在了櫻花樹下,而是——這些櫻花樹就是從屍體內部破土而出的。一株株的幼苗被種入屍體腹部,然後在裡面發芽,生根,根須向下,衝破屍身的束縛,干莖向上,撐開屍身的腹部,茁壯成長。
面對如此惡劣的案件,T市警方不敢擅作主張,迅速向省廳作了彙報,同時開始調查大棚的主人,但是截至L省省廳向公安部刑偵局發出請求協助的報告到現在,他們還沒有任何的發現。
公安部刑偵局,鄭岩宿舍。
「你就不能把這些東西清理一下嗎?」
看著鄭岩公寓門上用紅色的油漆噴刷的「幫凶」兩個字,唐賀功皺了皺眉。他沒想到事情已經糟糕到了這種地步。
鄭岩與慕雪結婚並為她擔保這件事本來是極為隱秘的,只有幾個人知道,但是這些人也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大家很清楚,慕雪只是有可能參與了案子,但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一切。而作為這個案子實際的主辦人,鄭岩對此沒有任何疑義,甚至與她結婚,為她擔保,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但是在一周前,有關這個案子的細節在網上大量披露,報道的主筆人對慕雪是否參與了案件持肯定態度,並堅持認為,如果沒有慕雪的參與,兇手很難悄無聲息地將被害人帶回家。
而鄭岩與慕雪結合,為她擔保,送她出國留學一事也同時被挖了出來,警方再次遭到了民眾的質疑。
「繼警方曾聘任精神病人偵破案件后,現在,他們又因美色與嫌疑人結合,甚至打算將一個罪犯培養成一名警察,我們不禁要問,他們的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有沒有真正把我們老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
這是那篇報道的最後一段,很顯然,這篇報道的主筆不僅知道慕雪已經出國留學,甚至知道她的專業,如果不是從經手人那裡得到的消息,他不可能知道得這麼詳細。
鄭岩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從口袋裡拿出鑰匙打開門,唐賀功知道,他根本沒把門上的那兩個字放在眼裡,「我已經找到了這篇報道的主筆,胡三強。」
「我想起了另外一個胡姓的主編,他也喜歡胡說八道。」鄭岩笑了一下。
「我沒心情和你開玩笑。」唐賀功沉著臉,「那個人你認識,你們有過接觸,他不是第一次對你進行這種報道。」
鄭岩點了點頭,他知道胡三強是誰,此人曾經報道過他被捕的消息,前不久他們還見過面,以一種非常不友好的方式。
「你不是說過已經搞定了?還說掌握了他足夠的資料。」
「但我沒法堵住他的嘴。」唐賀功看著鄭岩,「他很聰明,上次的案子他的確沒進行任何報道,因為我提醒他要是敢報道那件事,我會公開案件的所有細節。但是他現在報道的是另一件事,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渠道得到的消息。」
「我們的保密手段讓人堪憂。你打算怎麼辦?」鄭岩故意把語氣調整成一本正經,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在告訴唐賀功,算了吧,這件事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我早說過他一定不會放棄的。
「常規的手段肯定不行,他用的是匿名的方式發表的稿子,所以雖然我知道他是誰,但我沒有證據。顯然他也怕我們報復。我在想要不要公開那個案子的細節,但是他一定會猜得到是我們乾的,還會給D市警方帶來麻煩。那種人一定會起訴我們侵犯他的隱私。」
「我們為什麼不這樣干?」
「我們不行。」唐賀功沉下了臉,「那等於是承認了你做過那些事。現在他只敢說是從消息人士那裡得到的線索,但是沒法拿出證據,我們要是出面就表示承認了這件事,那些被害人家屬會把你撕成碎片。」
鄭岩向大門的方向努了努嘴,「承不承認都一樣,他們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那個胡什麼的,剛好給了他們一個這樣的途徑,就算沒有任何證據,只是隨便一說,那些人也會相信的。」
「這件事我會再想辦法的。」唐賀功嘆了一口氣,「我來是想問你,那個引蛇出洞的計劃,你有多大把握?我們公開宣稱『廚師』被捕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了,可真正的『廚師』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上面已經開始質疑我們的計劃了。」
「對這個計劃我沒有任何把握。」鄭岩看著唐賀功,一臉的平靜,「『廚師』作為一個連環殺手,具備所有連環殺手的特性,對於被冒名頂替的事,我敢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很惱火。」
唐賀功看了一眼鄭岩瘦弱的身體,戲謔道:「前提是你得有『胸』才能跟我說這話。」
鄭岩沒有理會,繼續說道:「他現在急於想證明自己才是真的『廚師』,但正因為這樣,他才不會輕易出手,因為要證明這一點,他必須一點差錯都不能有,規律性的東西不能做任何改變。我查閱過之前的卷宗,他的兩次作案都是以中秋節為時間節點的,中秋節前的三周開始作案,現在離中秋節還有兩個月,他還沒有出手,但是他現在一定已經開始籌備了。」頓了一下,他嘆了口氣,「頭兒,其實我不擔心『廚師』,他並不可怕,如果沒有『廚師長』幫他隱藏痕迹,甚至誤導我們的偵破,我們早就抓住他了,但是『廚師長』……」
唐賀功沉默地點了點頭,「我會寸步不離,如果你再次陷入『廚師長』設計的陷阱,我會是第一個向你開槍的人。」
「那最好。」鄭岩咧開嘴笑了一下,「不過我希望你能把這個機會留給杜麗,她等這一天很久了,她迫切地想要親手殺了我。」
「那你還敢和她在一起?」
「她有權利那樣做,那是她應該得到的。」
「好吧。」唐賀功站起了身,「說實話,我有點看不透你了,不過這才是真的你。」他開始向門口走,他得把鄭岩的話向部里做個彙報,但是走到門邊的時候,他想起了點事,於是回過頭,「慕雪真的沒有參與案子嗎?」
「當然沒有。」鄭岩盡量讓眼神坦蕩一點,以便躲過唐賀功如鷹一般的眼神,直到瞪著的眼睛都有點發酸了也絲毫不敢放鬆。幸運的是,唐賀功只是點了點頭。
「我覺得,她將來可能是可以代替我的人。」
唐賀功已經轉過去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過了半晌,才緩緩說道:「我明白了。」
鄭岩有點摸不準唐賀功是不是猜到了什麼,他反覆咀嚼著剛剛說過的話,自我安慰沒有露陷,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覺得有點口渴,於是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在床頭柜上拿過了杯子,可那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他從床上下來,走到飲水機邊,打開了開關。他沒有開燈,雖然開關就在飲水機的旁邊。
但他很快就察覺到了異常。他的面前好像站著一個人,一個裸體的女人,飲水機的開關就在這個女人的腹部。
他有點難以置信,伸手去按燈的開關,「啪」的一聲之後,燈並沒有按照他的預期亮起來。他又按了幾下,啪啪啪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裡格外的清晰,可是燈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終於察覺到了異常。靜,太靜了,靜到他聽不到外面車輛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卻能清晰地聽到水流從那個女人的腹部流出的汩汩聲。
女人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黑夜裡竟然閃著綠色的光。
「好喝么?」她問他。
他低下頭,看著從水龍頭裡流出的淡紅色的液體,散發著陣陣酒香,夾雜著淡淡的血腥。他手忙腳亂地想要關掉水龍頭,可是無論他怎麼擰,水龍頭卻一直無法閉合,從那裡面流出的液體也越來越多,已經溢出了杯子,流到了他的手上,粘膩濕滑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他扔掉杯子,用力擦著手,可是從那個女人身體里流出的液體卻突然像決堤的洪水猛地噴了出來,幾乎在一瞬間就淹沒了他。
「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水?」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哦,原來是你啊。」這是他的第二個念頭,然後他閉起了眼睛,任由從慕雪體內流出的混合著鮮血的紅酒將他淹沒。
鄭岩喘著粗氣清醒了過來,他衝到窗邊一把推開了窗子,新鮮的空氣湧入了肺里。他從沒像現在這樣感到空氣的寶貴,夢裡那股窒息的感覺真實到如果他沒有醒過來,或許就能在睡夢中窒息死亡了。
但是這種感覺只維持了不到一分鐘,等他看到那輛熟悉的商務車一如既往地風馳電掣而來的時候,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跑回床邊,抓起了手機。
果然,又忘了給手機充電了。
他迅速穿好衣服,打開房門,衝到了電梯邊,他甚至不需要按動電梯的按鈕,因為他知道,那部正在上升的電梯的目的地就是這裡。
半分鐘之後,電梯門打開,剛好看見正怒氣沖沖的唐賀功。不過當他看到鄭岩已經站在電梯前等待的時候,張著的嘴動了動,卻始終沒有罵出口。
那副樣子,就像是離開了水的魚在努力呼吸,鄭岩忍不住腦補了一下他的旁白,就是《三毛從軍記》里那條鯉魚說的那句,「救救我。」
「我從沒見過這麼殘忍的兇手。」這是電梯關閉時唐賀功說的話,上車之後,徑直將一沓照片塞給了他。
2、
鄭岩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將周圍嘈雜的聲音屏蔽在聽覺之外,他現在只想聽到兇手的聲音。
但是他發現此刻完全做不到。
和以往的連環殺人案不同,這一次T市警方的行動稍顯緩慢,當他們想起應該封鎖現場,避免信息外泄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時,那些嗅覺敏銳的記者已經將這裡團團包圍了。幸好T市警方還知道將這些記者攔截在外圍,但媒體記者們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一些好事的民眾還在不停地撥打著新聞媒體的熱線電話。
在這些人群中,鄭岩見到了一個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他長得並不出眾,但很有特色。他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短手短腳,五官堆積在那張圓臉上,完全擠在了一起,膚色黝黑,那頭在別人身上精幹的短髮在他的頭上卻成了刺蝟。
當他把相機舉到眼前的時候,從正面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秦玲這樣形容這個人——土肥圓。
但就是這個人,卻擠在所有媒體記者的前面,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也是這個人在鄭岩從警車裡走下來的時候,第一個把相機對準了他。
鄭岩現在知道他的名字了,胡三強,那個為了能夠自由自在發稿子而留在了一家小報社的記者。他絕對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的,說不定還會添油加醋地寫一些不相關的內容。
唐賀功也看到了他,但除了怒目而視,現在他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已經去聯繫這家大棚的主人了,目前進展得並不順利。」本案的負責人,T市公安局刑警隊的一名副中隊長接待了Z小組的人,沒有多餘的客套,徑直說道,「這家人說,兩年前他們就把大棚租給了別人,租期是二十年。那個人他們沒見過,當年負責經手這件事的人在合同簽訂后沒多久就失蹤了,到現在還沒找到。我們想根據那份合同找到租借的人,不過對方用的身份證是假的,除了根據筆跡判斷可能是個女人之外,暫時沒有其他的發現。」
「這附近也沒人見過她嗎?」唐賀功一邊向案發現場走,一邊皺著眉頭問道。
這場大風來得真是時候,如果不是這場颱風,恐怕要到十幾二十年之後才會發現這個案子;但它來得也真不是時候,幾乎湮滅了所有的線索。不用秦玲說話,他就能判斷出,想從痕迹的角度找到線索幾乎不可能。
「沒有。」副中隊長搖了搖頭,「從來沒人見過,負責這個大棚的人好像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來,有人見過這裡晚上亮著燈,但沒見過主人,遮擋大棚的東西也從來沒有打開過。」
這才符合這個案子特徵。鄭岩想,在大棚里栽種櫻花樹,他從來沒聽說過有人這樣做,要是被人發現的話,一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說不定想探個究竟,那時候,櫻花樹下的秘密就要曝光了。
「你們看這是什麼?」秦玲在一具屍體前停下了腳步,俯下身,撥弄著屍體旁的一根樹枝。起初,樹枝應該是豎立在那裡的,但是現在,因為那場大風,已經倒伏在了一邊,如果不是秦玲剛好踩到了上面,恐怕還要等一會兒才能發現。
她伸手將整根樹枝從土裡拉了出來,然後,臉上被震驚填滿。在樹枝的一端,掛著一個塑料袋,塑料袋的一端插著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頭通過一根注射器連接在那具屍體的手臂上。
她把那個塑料袋拿到眼前看了看,「是醫院裡用的那種PVC輸液袋,裡面液體的成分現在說不好。」
她徑直打開了工具箱,旁若無人地取出了一支試管,又從那個塑料袋裡取出了一些液體滴進了試管,將一張試紙放了進去。
副中隊長臉色有些難看地看了看那些圍繞在現場周圍的記者,那些人的相機正在閃個不停。他不太習慣在這種場面下工作,很想馬上完成現場勘查,其他的工作最好等回到局裡之後再進行。但是Z小組的人似乎並不在意,他們似乎打算立即展開所有的勘查工作,能在現場完成的就絕不會帶回實驗室。
試紙變了顏色,同樣變色的還有秦玲的臉。
她把試管收回工具箱,挑出了一把解剖刀,對準那具屍體的手腕劃了下去,讓她意外的是,鮮紅的血液竟以噴濺的形式噴了出來,躲閃不及的她被這股血液噴了一臉,有幾滴甚至噴進了她的嘴裡。
「他還活著?」秦玲顧不上擦掉自己臉上的血,匆忙檢查著這個人的心跳、呼吸和脈搏,卻又緊緊地皺起了眉,「奇怪,完全感覺不到啊。」
「老師,我一個人不夠,我需要對這裡所有的屍體進行檢查,可能……」她咬了咬牙,「可能還有人活著。」
「那不可能。」副中隊長驚呼了一聲。
這不能怪他,沒人會相信這些人可能還有活著的,兇手已經將他們開膛破肚,埋在了地下,這種情況下,在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都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
「按照她說的去做。」唐賀功看著這個副中隊長,「抽調你們所有的法醫過來協助我們。」
副中隊長神色一凜,匆匆走到一邊,開始協調人手。
「那裡面到底是什麼?」鄭岩在秦玲身邊蹲了下來,問道。
「主要成分是葡萄糖,其他成分得回實驗室才能分析。」秦玲用礦泉水漱著口,似乎在做著一個艱難的決定,「不過我推測,營養素的可能性比較大,維持人體機能的基本營養素。」
「咦?這個跡象?」秦玲看著剛剛在被害人手腕上劃出的傷口,血液只有在打開傷口的那一瞬間有噴濺的跡象,現在雖然還在向外流但是已經變得非常濃稠,流動也愈發緩慢,顏色更變成了黃色,是膿。
「啊,我明白了。」秦玲恍然大悟一般說道:「是他體內已經開始腐爛,壓力過大造成的,看來死亡的時間應該在兩到三天,已經開始向巨人觀發展,但還沒完全形成巨人觀。奇怪為什麼最開始的血液是鮮紅的呢?」
她皺著眉將一根棉簽放進了屍體的鼻孔里蹭了蹭拿了出來,又掰開了那個人的嘴,用另一根棉簽重複了之前的動作,然後示意給鄭岩看,「這上面沒有泥土,你能想到什麼?」
「至少他們的頭沒有被埋在土裡。」鄭岩很快明白了秦玲的意思。
「我也這麼覺得,我有一個想法,但是需要你們幫忙才能驗證。」
「怎麼幫?」
「多找幾個人,圍成一圈,我想在這裡對這具屍體進行解剖。」秦玲面帶懇求地看著鄭岩,這種神情她還是第一次流露,「場面會比較血腥,我不能讓外人看見,我不知道記者們會怎麼說這件事。」
「交給我吧。」鄭岩微笑著安慰道,然後走到了那個副中隊長的身邊,耳語了幾句。副中隊長先是震驚地看了秦玲一眼,然後皺緊了眉頭,半晌之後,他才猶豫著點了點頭,揮手叫過了幾個在外圍的警察,交代了幾句。
這些訓練有素的警察很快就在秦玲和那具屍體的身邊圍成了一圈。按照秦玲的要求,他們背對著她,脫下了身上的警服,儘可能地阻擋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視線。鄭岩和她一起走進了這個圈。
這是第一次,秦玲感到手在抖,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是一種直覺告訴她,這具屍體有些不太對勁。
「告訴我從哪個位置下手。」鄭岩挽起了袖子,從秦玲的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把解剖刀。
「你懂解剖?」秦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隨即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別讓他在案發現場的時候手裡持有任何武器,沒人知道他會把武器對準誰。」這是唐賀功私下對她說的話,她一直沒有放在心上,直到這一刻。
「不多,但是多少懂一點,別忘了,我女朋友就是法醫。」鄭岩低下頭,避開了秦玲的目光,倒握著那把解剖刀,將刀尖對準了自己。
「還是我來吧,這種事本來就該是我的。」秦玲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儘快平復下來,從鄭岩的手中拿回了解剖刀,「其實也沒什麼,我只是要擴大這棵樹造成的傷口,我想看看裡面的情況,兇手既然在給被害人注射營養素,那就不會讓他們輕易地死去的。幫我扶好樹。」
鄭岩點了點頭,這還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這株櫻花樹的主幹只有胳膊粗細,不止是這一株,這裡的二十幾株櫻花樹差不多都是這樣大小。
鄭岩很難想象,這些櫻花樹是怎麼做到撐破這些人的腹部,卻只留下了那麼小的傷口的。
「是移植進去的。」秦玲解開了屍體的衣服,看著屍體腹部的傷口,「兇手先打開了他的腹部,把櫻花樹放進去,然後再把周圍的傷口縫合,傷口有開裂的跡象,按照櫻花樹的生長速度,傷口至少是在兩個月之前造成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重新打開這個傷口。」
她說著,將解剖刀對準了之前縫合的傷口用力劃了下去。刀尖刺入肉體的熟悉感卻並沒有讓她冷靜下來,而是險些讓她坐倒在地。
那具屍體在那一刻發出了一聲慘呼。
他沒有死。儘管無論從什麼角度去判斷他都已經是個死人,可是在這一刻,他卻發出了本能的呼喊。
「這不可能。」秦玲手忙腳亂地按住被害人身上那個剛剛劃出來的傷口,「這怎麼可能。」她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不停地嘟囔著這句話。
唐賀功聽到這聲慘叫,撥開人群沖了進來,見到秦玲安然無恙,他長出了一口氣,但當他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他知道,秦玲犯了一個所有法醫都不應該犯下的錯誤。
從她手指的縫隙正流出新鮮的血液,那血液從鮮紅變得暗淡,到後來,變成了深黃。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了一陣驚呼,那些記者就在唐賀功撥開那些警察的瞬間發現了裡面的場景,儘管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是對於這些記者來說已經足夠了。
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件事傳出去。
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刑警大隊副中隊長,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在任何媒體上看到。」
3、
「我殺人了,對嗎?他還活著,但是我殺了他。」
T市公安局的解剖室外,秦玲坐在椅子里,雙手掩面。她已經無力完成接下來的工作了。T市公安局的法醫按照秦玲之前的指示,在每具屍體旁都找了那樣的注射工具和已經損壞了的呼吸機,在確認沒有其他的線索后,他們將所有的屍體拉回了局裡。
這是鄭岩的要求,他相信那些櫻花樹一定有特別的意義,說不定還會殘留有非常重要的線索。T市公安局的人在研究后決定截掉樹冠,保留了在屍體內的樹榦和樹根部分。
同時,唐賀功也建議他們針對那些醫療器械進行調查,試圖通過那上面的批號追查離開廠家之後的去向,但效果並不明顯。兇手比他們想象的要狡猾得多,那些呼吸機上的標識都被小心地清理過。
「你沒有殺人。」鄭岩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顯得無比堅強的女孩兒,他只能用力將她抱在懷裡。
「他死了,相信我,那時候他已經死了。否則以你的能力,你不會把他當成是一具屍體。」
「可是那些體征……」秦玲伏在鄭岩的胸前,「我太想驗證自己的推測,太想快點結束這個案子了,我忘記了最基本的東西,我沒有核實他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
一聲輕咳從他們的身後傳了過來,唐賀功一臉輕鬆地走出了解剖室,「這是一次教訓,秦玲,這個教訓值得你牢記一輩子,它會告訴你在以後的工作中不能忽視操作規程中的任何一項。」
「老師,我還有那樣的機會嗎?」秦玲瞪著紅腫的眼睛看著唐賀功。
「為什麼沒有?」唐賀功反問道,「還有,叫我組長,從你來那天起我就跟你說過,可你一直記不住。」
「我犯了這麼大的錯。」秦玲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以後不會再叫你老師的,我沒有臉做你的學生。」
「所以我一直覺得,一帆風順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你必須得經歷點挫折才行。」唐賀功笑了笑。
「但是我更覺得一直吊人胃口不肯說出實情,又是在對方傷心欲絕的情況下,這種人真應該拖出去凌遲。」杜麗標誌性的高跟鞋的聲音還沒到,她的話卻先一步落入了每個人的耳朵,然後才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路面上的嗒嗒聲。
「麗麗姐。」看到杜麗,秦玲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臉上的神情卻更加讓人難受。
「好了,秦玲,沒看出來嗎?你沒事了。」鄭岩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真要是有事的話,頭兒和杜醫生怎麼還會笑得這麼沒心沒肺?」
秦玲愣了一下,卻又苦笑了一下,「你們不用哄我開心,我知道將要面臨的是什麼。我是法醫。」
「這麼純的孩子,誰要是能得到你,真的是會幸福到死。」杜麗有些無奈地搖著頭。
「雖然不知道是誰發出的慘叫,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唐賀功在秦玲的面前蹲了下來,說道,「T市的法醫已經對那具屍體進行了檢查,根據他腦內的腐爛程度判斷,他已經腦死亡多時,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呼吸機的維持,他連自主呼吸都做不到。很不幸,我們發現了那台呼吸機,但是因為颱風,呼吸機早就損壞了,在你對他進行解剖前,他的確已經死亡了,死亡時間大概在四到五個小時,那些血是因為壓力才噴濺出來的,而且,你也看到了,後來流出來的根本不是血,是已經潰爛的組織液體。」
聽到他這樣說,秦玲將目光投向了杜麗。
杜麗點了點頭,說道:「頭兒說得沒錯。解剖的時候我是全程跟著的,你對那具屍體的處理並不是他致死的原因。這是噴濺到你身上的那些液體的分析。」她把一張報告單遞到了秦玲的面前,「這東西你比我熟悉,你應該知道那是什麼。」
秦玲接過了那張紙,快速地瀏覽了一遍,臉上的表情才漸漸平靜了下來。報告里明確提出,那些液體的主要成分雖然是血液,但同時還有組織液和其他的成分。同時寫明,那些液體味道惡臭,這些都不是新鮮血液的特徵。只是因為那一聲突如其來的慘叫讓她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斷力。
T市法醫推斷,液體噴濺出來的原因是因為天氣炎熱,屍體內部壓力過大造成的。
「所以,趕快調整好你的狀態,T市的那些法醫也許在判斷死因上沒有問題,但是更細微層面的鑒定,我可不敢指望他們。」唐賀功微笑著說道。
「我這就去。」秦玲抹了一把眼淚,霍地站起了身,就連眼神都重新恢復了堅定,「我連夜把這些東西做出來。」
說著,她一路小跑著向T市公安局的解剖室走去。杜麗再次無奈地搖了搖頭,跟在了她的身後。
看著這兩個人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婀娜多姿的背影,唐賀功露出了熾熱的目光,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他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真沒事?」鄭岩靠在椅子里,「這不像你,真沒事的話,你不會廢這麼多話。」
「人老了,有時候就是愛嘮叨,以此證明我有顆年輕的心。」唐賀功笑道。
「不願意說就算了。我得去睡一覺,說不定晚上的時候還得去現場。」鄭岩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她和你一樣,都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所以,不管用什麼辦法,我都要保住你們。」唐賀功突然無比嚴肅地說道,「把你們留在外邊雖然危險,但是能幫上我不少忙,讓你們在裡邊才是最大的浪費。」
鄭岩愣了一下,突然咧開嘴笑了,「頭兒,不得不提醒你,Z小組最危險的人是我和杜醫生,至於你,我不知道,那得看你肯不肯放下那顆追逐花季少女的心,但是秦玲絕對是無害的小白兔。」
「滾去睡你的覺吧,臭小子。」唐賀功忍不住罵了一句,卻又嘆了口氣,「我可沒那麼大的能耐操縱法醫,這次是秦玲運氣好罷了。」
「不必解釋,你越解釋我越覺得你是Z小組裡的採購部長,專職負責打醬油,你要是真能發揮一下影響力操縱一下地方公安,我還覺得你這個組長名副其實了。」
「看不上我你來啊。」
「算了吧,一想到要在短時間內協調好那麼多的事我就會覺得頭都要大了,這種事還是你這種老頭子做最合適了。」
「怎麼樣?有什麼新的發現?」
半夜十二點,鄭岩準時出現在了T市公安局的物證鑒定室。秦玲正在連夜對屍體進行解剖,對所有提取到的物證進行鑒定。
「有些讓人很震驚的發現。」唐賀功說道。他比鄭岩來得要早得多,早些出爐的報告他已經全部看過。
情況並不好。鄭岩判斷,因為唐賀功臉上的神情非常難看。
「和之前的推斷一樣,那些液體是營養素,維持人體機能的基本營養,還有一些止血的成分。秦玲分析,兇手雖然把這些人埋在了地下,但故意把他們的頭露在了外面,甚至還用上了呼吸機。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來解釋,兇手不希望這些人死,至少在最初的時候,這些人是活著的。一些個別早就死亡的人,死亡原因也很怪異。」唐賀功嘆了口氣,將一些報告遞到了鄭岩的面前,「我知道你不愛看這些東西,但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兇手實在太殘忍,和『廚師長』不相上下。」
鄭岩皺了皺眉,接過了那份報告。
和唐賀功說得差不多,但是報告里闡述的內容要比他說的詳細得多。秦玲對所有的屍體進行了解剖,重點查看了內臟部分,她發現兇手在最初栽種下那些樹的時候小心地避開了重要的內臟器官,甚至對一些器官的位置進行了必要的移動,避免其遭到破壞。
而那些在早期已經死亡的人,死因也是樹根的生長速度過快,徹底破壞了內臟系統造成的。
但是無一例外,這些人在離開人世之前都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
「這的確很像是『廚師長』的作風,他喜歡用一種非常具有藝術性的手段讓被害人在飽受折磨之後死去,而且必死無疑。重要的是,『廚師長』也有這種精湛的手術技巧。」鄭岩收起那份報告,說道。
唐賀功的臉色變了變,「你說,這是『廚師長』的櫻花園?」
「我可沒那麼說過。」鄭岩笑了一下,「我只是說很像,但也有本質的不同。『廚師長』從來沒有單獨作案過,他喜歡跟在連環殺人犯的背後去完善他們的殺人手法。但他的確可能參與了這個案子,給兇手提供了技術指導。」
「這算是一個發現。」唐賀功點了點頭,「現在我想知道另一個問題的答案,兇手為什麼要在他們的身體里種上櫻花樹?」
「我不知道,我需要去現場看看才能明白這個兇手在想什麼。而且我更關心另外一件事。」鄭岩把目光投向了秦玲,「那些液體中有麻醉劑的成分嗎?」
「沒有。」秦玲搖了搖頭。
「這就奇怪了。」鄭岩皺緊了眉,「這些人為什麼沒有反抗?兇手是怎麼做到讓他們長期保持昏迷又是活體狀態的呢?」
「植物人。」杜麗想了想,說道,「正常人體的神經有三大系統:一是支配頭面部的腦神經;二是支配四肢的脊神經;第三種是支配內臟器官的自主神經,又稱植物神經。通常說的植物人,是由於各種原因,使前兩種神經受到破壞,只有植物神經還在發揮作用,維持著人體的心跳和呼吸等基本生命活動。只有在植物人的狀態下,他們才無法感知到痛苦,但他們的確還活著。」
「但是,兇手是怎麼把這些植物人弄到櫻花園的?」這一次,皺眉的人換成了秦玲,「兇手能判斷這些人是植物人,就一定是在醫院裡,想要把這麼多病人從醫院裡弄出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也許兇手製造了這些植物人。」鄭岩說道,「這不是什麼難事,對吧,杜醫生?」
「腦神經和脊神經受到破壞,是大腦和大腦下方的腦幹受到廣泛損害造成的。腦炎、頭部外傷、頭顱內血腫、腦血管畸形、一氧化碳或酒精中毒,都是形成植物人的原因。」
「好了,秦玲,看來你今天晚上又多了一項工作。」鄭岩笑了一下,「核實一下杜醫生說的話。現在,誰陪我去現場?該是我去和那傢伙面對面一次的時候了。」
Z小組的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唐賀功走了出來,「為什麼不等天亮再去?」
「因為兇手是在晚上把這些人埋下去的。」
「杜醫生,你的車技有待提高。」唐賀功下了車,臉色蒼白地說道。因為秦玲留在局裡繼續對屍體進行解剖,這次開車的人換成了杜麗。唐賀功從來沒有見過能把警車開得如此驚心動魄的人,剎車在她腳下只是用來停車的,大部分時候,他只能感到車速在不斷飆升。
「你可以自己開。」杜麗調整了一下車頭的方向,打開了車燈,讓燈光把現場照得亮一些。
鄭岩做了幾次深呼吸,吃了兩片葯之後才從車裡走了下來。走到離他最近的那個「墳墓」前停住了腳步,世界在他的眼睛里開始變成另一個樣子,颱風之前,再往前一些,那個人剛剛躺在這裡的樣子。
我並沒有捆住他的手腳,因為他已經沒有意識了,我相信他不會反抗,但他也不會馬上死去。
我在他的腹部開了一個洞,移開他的內臟,在這個過程中,我要儘力避免破壞他的生態系統,尤其不能大出血,否則他們很快就會死去,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然後我把那株櫻花樹放進去,縫合好他的傷口,又給他插上注射器,讓營養素繼續在他的身體循環系統內發揮作用。
不,我不是為了讓他更好地活著,而是,我得讓他給我的寶貝提供最好的營養。
他們都是我的櫻花樹的營養來源。
鄭岩猛地吸了一口氣,大汗淋漓地從那個人的世界里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唐賀功和杜麗,露出了一抹難看的笑容。
「看到了什麼?」唐賀功問道。
「你們知道血櫻花的故事嗎?」
「血櫻花?」唐賀功看了一眼杜麗,卻見她的神情也充滿了疑惑。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之一,很多日本人都愛櫻花,外國遊客認為到日本如果不賞櫻花就像到中國沒去爬長城一樣。但是他們不知道一件事,越是艷麗的櫻花,櫻花樹下埋藏的屍體就越多,所以櫻花又被稱為『殘忍之花』,它從屍體中汲取養分。」
「你說的這件事我還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櫻花在兩千多年前的秦漢時期,就已經在中國宮苑內栽培。唐朝時櫻花已普遍出現在私家庭院。當時萬國來朝,日本朝拜者將櫻花帶回了日本,櫻花在日本只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結果現在卻成了人家的國花,就連《中國植物志》新修訂的名稱中,櫻花也專指東京櫻花了。」唐賀功嘆了口氣,「別告訴我兇手把櫻花樹種在這些人的身體里,是為了得到最美的櫻花。」
「沒錯。」鄭岩點了點頭,「兇手認為只用屍體培育出來的櫻花還不是最好的,必須用活體來供養這些櫻花。」
「她有一棟獨立的房子,她在那裡將他們製作成植物人;她有一輛車,把他們送到這裡;她非常喜歡櫻花,是一種狂熱的病態的喜歡,她可以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培養櫻花上;她還有一定的外科手術的功底,可以輕易地給人做一些比較複雜的手術,還能弄到注射液。」鄭岩在現場來回走著,不停地在腦子裡進行著推測,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起來,兇手的形象也漸漸清晰。
「她還懂腦科。」唐賀功掛斷了電話走了過來,「剛剛接到秦玲的電話,雖然還沒有完全鑒定完,不過她發現每具屍體的頭都被打開過,已經檢查完的三具屍體來看,他們的大腦皮層和腦幹都被不同程度地處理過。你說得沒錯,她親手製造了這些植物人。」
「那需要非常精湛的技術。」杜麗也走了過來,沉著臉說道,「一個不小心,那些人就會真正死去,她可能是個腦科醫生,技術精湛的腦科醫生。」
「也許她平時用這種技術在救人,但是在這裡,她用這個技術製造了一個櫻花園。」
鄭岩看向唐賀功的眼神有些難看。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黑暗裡閃過了一點強光,還有一聲清晰的快門聲。
「誰在那兒?」唐賀功喊道,拔出了槍,「自己走過來,別逼我開槍。」
「別開槍,是我。」一個恐懼的聲音傳了過來,接著,一個矮胖的男人舉著雙手走了出來,「又見面了,我們還真是有緣。」
他咧開嘴笑了一下。
但是唐賀功可沒有笑的心情,他認識這個人,土肥圓記者胡三強,不久前他還警告過他。
他走過去一把扯下了胡三強脖子上的相機,遞給了杜麗,「把裡面的東西清空。」然後他又把目光轉向了胡三強,「我不管你為什麼到這裡來,但是我現在認為你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麻煩,我要給你一些警告。」
「別這樣說,我們來做筆交易怎麼樣?」胡三強看著唐賀功,說道,「我有你們想要的東西,而且我沒進入過現場,我知道這裡的任何東西都不能破壞。」
「你有我想要的東西?」
「他說得沒錯。」杜麗突然說道,「他拍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她把相機遞到了唐賀功的面前,「有一個女人,在晚上的時候來過,開一輛皮卡。」
「一個女人開一輛皮卡?」唐賀功有點不敢置信,這在國外也許很平常,但是在中國,這種景象可很奇怪。
「她用那輛車來運送那些人。」鄭岩說,「一個女性腦外科醫生,家裡有一輛皮卡,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消息。」
「沒錯,但這些信息現在在我們手裡了。」唐賀功看了一眼胡三強,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是怎麼做到的?」鄭岩突然皺緊了眉頭,「她只是個女人,看上去並不強壯,但是她需要把那個失去自主意識的人弄上車,再搬下來,沒人幫她的話,我不認為她能獨自完成。」
「你覺得還有一個人?」唐賀功看著鄭岩,問道。
「應該還有一個人。」鄭岩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是個男人,而且那個人更小心,也更有反偵察的能力,他知道這個時候已經不適合出現在這裡,所以他並沒有來,只有那個女人來了。頭兒,恐怕在這個案子里,那個男人才是重點,他策劃了整個案子,他指導這個女人來完成這個櫻花園,他就像個導師,他……」
「就像『廚師長』指導『廚師』那樣。」唐賀功神色冷峻地說道,「沒錯,『廚師長』絕不會只培養一個『廚師』。務必儘快找到這個人,這是我們第一次離『廚師長』這麼近,無論如何,我們得再找到一些信息,就算抓不住他,也要掌握更多的線索。」唐賀功激動地交代道,完全沒意識到鄭岩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小子,別那副表情,慶幸吧,他沒在這裡給我們留下陷阱。」他拍了拍鄭岩的肩膀。
「或許他只是覺得沒有意義。」鄭岩看了看現場,他總覺得,在遠離車燈之外的黑暗裡,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他,「這個案子太複雜,就算給我留下了線索和工具,我也沒辦法現場作案,他沒阻止那個女人的出現就是在告訴我,他在別的地方等著我。」說到這裡,他的臉色變了變,「也許,他是想通過那個女人告訴我什麼。」
4、
《茶餘飯後》是B市一家並不太大的報社,甚至連辦公室都設在了民居里。
但這並不代表這份報紙的銷量就不好,如果有人統計過該報紙的銷量圖就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它平時的銷量的確不太好,只能勉強維持生計。但是在某一期,則會莫名其妙地呈現井噴式的爆發,往往需要不斷地加印才能滿足市場的需求。
報社主編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經常穿著一件老頭衫,踩著一雙拖鞋來上班。
不過今天他的形象有些不同,難得地換上了一身西服,僅剩的幾根頭髮也小心地打理過,甚至塗了髮蠟。還在辦公室的職員們看到他這副打扮就知道,報社又要出大事了,肯定是發行會先跑來說需要加印,然後,就會有審查部門的人來檢查,說不定又要關門一陣子。不過大家只會認為這是放了一個長假,還是帶薪的。最多三個月,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就會重新招呼他們回來上班。
這種情形已經發生過好多次了。
主編在應付新聞審查上很有一套辦法,他最常用的就是臨時改版,放到審查官面前的那份報紙和最終出現在市面上的那份永遠不是同一份。除非是影響特別惡劣,否則新聞審查官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今天的這個不行,他很清楚沒那麼容易就混過去。
他走到辦公室前,助理的眼神告訴他,新聞審查官已經等在他的辦公室里了。他理了理胸前並不存在的領帶,推開門走了進去,然後愣在了門口。
坐在他慣常坐的那個位置的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人。那個人看上去大概五十歲左右,身材微胖,一臉的疲憊,但是那雙眼睛卻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讓他不寒而慄。
他接觸過形形色色的人,有政府高官,也有殺人兇手,但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
「警方用瘋子做顧問來偵破案件,用一個神經病去尋找另一個神經病。這還真是一個足夠吸引人眼球的標題。」看到主編進來,那個人拿起了面前的報紙,念道,「還有這個,殺人兇手:法醫現場解剖,誤將倖存被害人殘殺。這兩條新聞是怎麼通過審查的?」
果然是這件事。主編暗暗出了一口氣,他早知道這兩條報道一定會帶來麻煩,但是麻煩之餘,卻會是報紙銷量的大幅提升。所以一直抱著僥倖的心理,而且如果僅僅因為這件事的話,處理起來並不困難。
「這個……事實上……」主編感到汗水正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浸透了他的衣服。
「事實上,你們送審的根本就不是這份報紙。」那個人笑了一下,「我不想和你談這個,新聞審查不歸我管,我只是想知道,在刊發這兩條新聞之前,你們對內容的真實性做過核查嗎?」
「事實上……」
「事實上沒有對吧?」那個人又笑了一下,「這也和我沒有關係,你的上級主管部門會來處理這件事,我來只是想問你,胡三強是你們報社的記者吧?」
主編被這一系列的「和我沒有關係」弄得暈頭轉向,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很好,我現在正式通知你,胡三強已經因為涉嫌破壞案發現場,被以妨礙公務罪暫時拘留,他的記者證也被吊銷,至於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處理,那是你們的事。」他站起身,「提醒你一下,胡三強不是第一次這樣做,這兩條新聞,如果你們不進行更正並公開道歉的話,我會向司法機關對你們提出指控的。正式的函件會在稍後有人給你們送過來,不打擾你們的工作了。」
說完,他向門外走去,走到門邊的時候,他突然拍了拍額頭,「忘了跟你說一件事,和你們合作的印刷廠涉嫌偷稅漏稅,工商局正在對他們進行查封,給你們提供紙張的那家公司涉嫌非法排污,環保局正在調查,暫時停止生產了。當然,這些都只是涉嫌,還沒有最終定論。哦,對了,還有你們這裡所有記者的記者證,上面也要調查一下有沒有非法使用的情況,這個只是常規的調查,沒有特別針對你們的意思。」
主編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可不像是新聞審查機關的作風,這要嚴重得多。他突然明白,這次惹了一群惹不起的人。
「哦,你們的報紙做得不錯,挺有意思,希望我明天還能看到。」
這個人說完就走了出去,這次是真的離開。但是《茶餘飯後》報社的麻煩可還沒有結束,財務部的人突然走了進來,一臉的恐慌,「主編,工商局的人來了,說我們的財務報告有問題,他們要暫時凍結我們的賬號,對過往的所有賬務重新稽查。」
T市公安局射擊場。
鄭岩端著槍,瞄準著十米外的那塊靶子。他竭力想讓槍口對準靶心,但是槍口卻在不停地抖動著。他閉起眼睛扣動了扳機,十發子彈在眨眼間就被射空。然後他按動開關,靶子滑到了面前,除了一槍打中了紙人的肩膀外,其他九發子彈全部脫靶。
他嘆了口氣,換上了一張新的靶紙,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報紙夾了上去。《茶餘飯後》的主編如果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發現,給他帶來麻煩的正是這張報紙。
鄭岩換上了一個新的彈夾,雙腳前後叉開,重新端起了槍。但是他的眼前突然一陣恍惚,靶紙不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出現在了那個位置,是個女人,她冰冷的眼神緊盯著鄭岩。
「你找到了嗎?」她說。
鄭岩喘著粗氣,放下了槍。是杜婧,她又來了。
他用力晃了晃頭,讓眼前的景象重新恢復正常,再度舉起了槍,但是那張靶紙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土肥圓。
鄭岩沒有猶豫,接連扣動扳機,十發子彈再次傾倒了出去。
「槍法真爛。」身後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一個人站到了他的身邊,裝彈,上膛,舉槍,瞄準,射擊,一系列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乾脆利落。彈著點以那份報紙上的標題為圓心,向外擴散的程度非常小。
秦玲按動開關,讓那份靶紙滑到眼前。
「看不出來,你的槍法還不錯。」鄭岩側頭看著秦玲。
「必訓科目,老師肯定沒告訴過你,除了解剖,我還是學校射擊冠軍。」秦玲得意洋洋地說道。
「對了,頭兒去哪了?一早上起來就沒見到他。」鄭岩收拾著槍械,問道。
「不知道,老師沒跟我說。」秦玲聳了聳肩,「殺人是什麼感覺?」她突然問道。
「什麼?」
「殺人是什麼感覺?剛剛打中那份報紙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在殺人。」
「我不知道。」鄭岩沉下了臉,「我只殺過一個人,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女朋友,你覺得那種感覺會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秦玲搖了搖頭,「我只解剖過死人,但是感到一種神聖和力量。」
「我也是那種感覺。」鄭岩突然嘆了口氣,「我殺了最愛的人,感受到的是一種神聖和力量,是不是很可笑?」
「那沒什麼可笑的。」杜麗的高跟鞋聲在安靜的射擊場里格外響亮,人未到,聲音卻先傳了過來,「那時候的你並不是你。」
她走到鄭岩和秦玲的面前,看著那張已經被打爛的靶紙,搖了搖頭,「頭兒這件事處理的可不太妥當,讓你直接暴露在大家的質疑中,對你的恢復沒有任何好處。」
鄭岩雙臂環抱在了胸前,「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所以沒什麼,讓我更能直視自己了。」
「典型的自衛動作。」杜麗看著鄭岩,「在我面前你沒必要這樣,我知道你現在想做什麼,你試圖一個人待一會兒,你不介意給自己製造一個真空地帶。但是現在可不是時候。」
「真空地帶?」鄭岩愣了一下,沒有理會她「不是時候」的說辭,咀嚼著「真空地帶」這個詞,「比如殺光周圍的人嗎?」半晌,他突然抬起頭問道。
「比如殺光周圍的人?」杜麗也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如果你認為那樣可以的話,你一定會去做的。」
鄭岩觀察著杜麗的表情,想從她身上找到一點她是在開玩笑的信息。但是很遺憾,他失敗了。他為此感到不寒而慄。
「好了,我來找你們不是為了這件事,T市警方的調查有了新的進展,我想,我們就要抓住兇手了。」
T市警方在對被害人的身份進行調查的時候,接到了群眾提供的線索,暫時確認了其中三具屍體的身份,其中一具屍體正是失蹤許久的那戶大棚的原主人。兇手在租下大棚后,選擇這個人為自己的第一個目標。
但是從這個人的身上已經無法調查到更多的線索,警方決定將主要精力放在另外兩個人的身上。
這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是一所大學的教授,姓何,有個很武俠的名字,不歸;女人是某通信運營商的客服人員。
之所以最先確認了這兩個人的身份是因為他們在警方留有案底。
一年前,這兩個人同時在一家醫院接受治療,住在同一個病房裡。隨著交流的增多,兩個人之間慢慢產生了感情。如果事情按照正常的程序發展下去,這或許會成為一段佳話。
然而,他們一個是已經成家立業的成功人士,一個只是最底層的工作人員,兩個人的身份差距決定了他們的感情只能在地下慢慢發展。
一個深夜,值班的女醫生例行查房的時候,卻發現這兩個人不見了。醫生焦急地開始尋找,這兩個人都是頭部發現了腫瘤,還不確定是惡性還是良性,隨時有爆裂的可能,一旦腫瘤破裂,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們。
等這個醫生走到洗手間附近的時候,卻聽到洗手間里傳來的奇怪的聲音,那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帶著痛苦卻又愉悅的呻吟。
醫生推開了洗手間的門,就看到何不歸正站在那個女人的身後辛勤地勞作著,醫生的出現讓這兩個人也是一驚。
「抓住她。」在女人和醫生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何不歸突然喊道,然後一把抓過了醫生,開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你幹什麼?」女人驚恐地問道。
「還能幹什麼?」何不歸露出了猙獰的神色,「被她撞見了我們的事,說出去我們倆都沒好日子過,乾脆讓她也加入進來,到時候她就不敢說了。」
這個荒唐到了極點的主意卻被那個女人接受了,她毫不猶豫地向醫生伸出了罪惡之手。
天亮之後,這個女醫生向警察報了案,留在醫生體內的證據和她身上的傷痕讓這個案子毫無懸念,警方將這兩個人抓捕歸案。
戲劇性的一幕在開庭前再次上演。醫生突然請求撤銷對這兩個人的起訴,甚至出具了刑事諒解書,她認為,這兩個人都是病人,他們的病情正在逐步惡化,作為一名醫生,有義務完成對他們的治療。
這個決定不僅讓兩名當事人痛哭流涕,更讓警方敬佩不已。
但是鑒於案件的性質,公訴機關並沒有撤訴,而是在與法院進行充分的協商后,決定先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判決,之後進行保外就醫。
法院最終判決何不歸20年有期徒刑,那個女職員則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兩人從法庭離開后,就被一輛救護車接走,但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負責押運的警察也失蹤了。
T市警方迅速安排警力在全市範圍內排查,但是,他們只找到了已經被遺棄的救護車。
進一步調查發現,那輛救護車並不屬於那個被害醫生所屬的醫院,而是屬於T市急救中心,且在一年前就已經丟失。至此,關於此案的線索全部中斷。
「我們也懷疑過那個醫生,但是當天她一直在醫院給一個病人進行手術,沒有作案時間。在那之前,我們也沒通知過她在哪天開庭,更不確定那個案子會當庭宣判。」T市警方的負責人說道,「這個案子現在還是懸案。」
「醫生是腦科醫生?」聽完T市警方的報告,鄭岩問道。
「對,我們市腦科的權威。」
「這個案子也要破了。」鄭岩笑了一下。然後,他不理會T市警方的追問,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會議室。
他知道,已經找到了兇手,他得趕在T市警方之前找到這個人,他相信,她一定有話對自己說。
5、
鄭岩蹲在一排灌木叢后,勉強遮住了身形。他透過灌木叢的縫隙觀察著大概二十米之外的那棟別墅。
他並不奇怪她有一棟別墅,她可是T市首屈一指的腦科專家,而且經常在各地講學,她的收入足夠支撐供養這樣一棟別墅。最重要的是,她要做那種事情,必須有一棟獨立的房子,這樣她才有足夠的空間設置一間手術室,製作需要的植物人。
那輛曾經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皮卡現在就停在院子里。這讓鄭岩判斷,她現在可能在家。但他還是不敢輕舉妄動。
鄭岩保持這個動作已經十分鐘了。再過十分鐘,T市公安局就會組織好力量也趕到這裡,這一點他很清楚,而且他更清楚必須在T市的警方趕到之前和這棟別墅的主人見上一面,但他儘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並沒有那麼著急。
他需要保持冷靜。
鄭岩不知道「廚師長」是不是也在這棟別墅里,他看到了一雙男士的皮鞋就擺在別墅的門邊,晾衣架上也有幾件男士的衣服。如果他也在,鄭岩就得改變行動計劃。杜婧曾經根據現場的一些痕迹推斷過,「廚師長」是個身強體壯的人,而且冷靜得可怕。就算鄭岩手裡有槍,面對「廚師長」的突襲,想要取勝也沒那麼容易。
在來這裡之前,鄭岩去了那家醫院,問了護士長得知她今天休息,問明了她家的地址之後才趕了過來。
但他忘了一件事,忘了囑咐護士長不要告訴這個醫生,現在說不定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
又過了五分鐘,鄭岩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十五分鐘的觀察里,他沒有發現房間里有人走動的跡象,但是窗戶開著,家裡一定有人。
他弓著腰,從灌木叢後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儘可能不發出聲音地向那棟別墅接近。他不打算走正門,他要從那扇開著的窗戶跳進去。然後……
鄭岩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他對這棟別墅的格局一點都不清楚,但是他必須進去,必須找到那個醫生。
但是就在他邁出第三步的時候,別墅的大門卻突然打開了。一個看起來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體重不會到90斤的女人站在門邊,臉上帶著微笑,她身上那件淺綠色的手術服上還沾著血。
鄭岩一下子愣在了那裡,但是那個女人對他的出現卻好像並不意外。
「你來了。」她說,「快過來,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一個人沒法完成手術。」
鄭岩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做出任何敵對的舉動,跟著她走進了別墅。他有一種感覺,她沒有說謊,的確只有她一個人在家。
「你好像並不害怕。」鄭岩問道。
「為什麼要害怕?」女人不解地看著鄭岩,「他說過我們是同一類人,早晚有一天我們會見面的。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你……是怎麼認出我的?」鄭岩猶豫了一下,問道。
「這個問題我稍後再回答你,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剛給那個人做了麻醉,再拖下去,麻醉的劑量就不夠了。」她從衣櫥里拿出一件手術服扔到了鄭岩的面前,「換上,我需要你給我做助手。」
鄭岩拿著那件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他明白此行的目的,但是,現在他有些不由自主,他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女人推開了一扇門,手術台上,一個男人躺在那裡,頭髮已經被剃光,那個女人手裡的手術刀正在男人的頭頂比劃著,隨時都會劃下去。
「放下刀。」鄭岩猛地清醒了過來,從腰間抽出了從射擊場裡帶出來的槍,扣動了扳機。
女人發出了一聲慘叫,捂著肩膀坐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鄭岩,「為什麼?」她問他,「我以為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他說過你和我們是一樣的,我也堅信不疑,我看過關於你的報道,報紙上說你是個瘋子,可是我和他都不這麼認為,我們覺得你是個天才,你對藝術有著天然的敏銳的洞察力。」
「我不懂藝術,我只知道兇手要做什麼。」鄭岩舉著槍,同時猛然驚覺,「他是誰?」
「你不知道他?」女人愣了一下,苦笑了一下,「他說得對,現在還不是時候,你還沒有找到自己,是我太著急了,我愛他,我希望能由我親手把你帶到他的面前,可惜……我太著急了。」
女人的雙眼開始變得無神,她努力轉過頭,看著身後。她伸出手,一點一點地拉開了窗帘,窗外,是一株株茁壯成長的櫻花樹。
鄭岩一驚,這才發現,那把原本掉落在地上的手術刀現在已經插進了她的胸膛,血正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淤積在她的腳下。
他丟下槍,蹲在女人的身邊,用力按壓著她的傷口,阻止血液的流失。他不敢拔出她胸前的手術刀,那樣她只會死得更快。但是她自己卻在努力把刀拔出來。
「你救不了我。」女人笑了一下,「我知道把刀插在那裡能讓我還有時間跟你說話,但你們卻救不了我。」
說完,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多好的櫻花樹啊,可惜,我再也看不到明年盛開的櫻花了。」
「別說話,你不會有事的。」鄭岩焦急地說道,手忙腳亂地處理著她的傷口,可是鮮血還是從他的指縫裡流出來。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喜歡櫻花。」女人沒有接鄭岩的話,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看到過一個故事,說最美的櫻花也是最殘忍的櫻花,因為那株櫻花樹下一定埋藏著最多的屍體。」
「我想擁有自己的櫻花樹,我偷偷拿了家裡的錢買了櫻花樹的種子,可是我的爸爸卻對我大打出手,因為那是給他治病的錢,他生氣了,然後摔倒了,再也沒有醒過來,我把他埋在了地里,和櫻花樹的種子一起,可是那株櫻花樹卻一直沒有發芽。」
「後來的後來,我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我只知道,每天我都翻開土,看看櫻花樹有沒有發芽,直到爸爸的屍體都腐爛了,種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然後我認識了他,他說,要種出最美的櫻花,就一定要用活體供養,他願意幫我。那時候,他看上去才三十多歲,我只有十歲,可是我義無反顧地愛上了他,就因為他那句話,我知道,他是真心幫我的。」
「我努力學習,用他給我的錢,和他生活在一起,然後出國進修,回國工作,他會經常來看我,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休息,一起做愛,一起製造櫻花樹。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夠嫁給他,可是他說,除非我們能成為同一類人。」她突然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我開始吃他吃的東西。你知道嗎?他有一手好的廚藝,他總是能找來稀奇古怪的食材,做出讓我畢生難忘的食物,能就這樣陪在他的身邊,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他是誰?」
「我不知道。」對鄭岩的提問,女人卻給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女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姓什麼叫什麼,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多大,我問過,他從來不說。他說,到我知道的那天,要麼就是我要死了,要麼就是我和他成為了同一類人。我一直在努力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可是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是那麼遙遠。」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原本已經蒼白的臉突然有了紅暈,伸手抓住了鄭岩的胳膊,「記得去找他,你一定能找到他,他說只有你能找到他,因為你們是同一類人,你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在暗中看著你。」
「好想被埋在櫻花樹下啊。」她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櫻花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T市公安局的車裡,唐賀功把所有人都請了出去,只留下鄭岩。
「我找到這裡,她正試圖再殺害一個人,所以我向她開了槍。」
「但是那一槍並沒有打中要害,她是自殺的,那把手術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紋,這個你怎麼解釋?」
「她不想接受審判,我想過要救她,但是我失敗了,就這樣。」
「我會去核實你說過的話。」唐賀功冷冷地看著鄭岩,最終卻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能的話,我一定會這樣做的,杜醫生說得對,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你不應該瞞著我。」
「裡面的情況怎麼樣?」鄭岩沒有回答唐賀功的話,只是問道。
「她不是一個人住,這裡還曾住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幫她一起做下了那些案子,但是那個人不見了。登記上這棟別墅也只是屬於這個醫生,她沒有結婚,周圍的人也不知道她還有個同居在一起的男人。我們正在儘可能搜集線索,好消息是線索很多,指紋,毛髮,衣服,鞋,而且那個醫生懷孕了,這會給我們提供很多幫助,雖然有了這些線索但不表示我們就能抓住那個男人,但是,這是我們得到線索最多的一次,我們可能離『廚師長』越來越近了。」
「『廚師長』?」
「沒錯,就是『廚師長』。」唐賀功從包里拿出了一本影集,「從房間里發現的,裡面有之前我們懷疑『廚師長』參與過的案子中兇手的照片,他可能在培養徒弟,這個女醫生也是他的徒弟之一。」
「這裡是怎麼回事?」鄭岩指著影集的第一頁,那裡沒有照片,但是之前應該有,被人拿走沒多久。
「不知道,或許是廚師長一個非常重要的目標,他很小心,留在這裡的都是被我們抓獲的人。應該在不久前他還在這裡,我們在下水道口發現了一些灰燼,可能就是燒掉這張照片留下的。」唐賀功說著,皺起了眉,「說實話,我有點懷疑這事是別人乾的,『廚師長』應該不至於用這種手法,把照片帶走更符合他的性格。」
鄭岩的臉上露出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沒有說話。
「老師。」車窗被敲響了,唐賀功搖下了車窗,秦玲就站在車窗外,手上提著一個大箱子,那裡面是她從現場提取回來的所有檢材,正準備帶回部里的實驗中心進行更深入的鑒定。
「結束了?」唐賀功問道。
「能搜集的已經全部做了搜集。」秦玲的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很幸運,我在一把剃鬚刀上發現了一些血跡,說不定通過這個我能推斷出廚師長的大概年齡。雖然還沒法測繪出他的長相,但也能幫我們進一步縮小範圍。」
「再加上從這個醫生身上說不定能調查出更多的線索,這次,我們真的離廚師長越來越近了。好,那我們就準備回去了,杜醫生呢?」唐賀功也有些興奮地說道。
正說著,杜麗從別墅里走了出來,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拉開車門,看了一眼鄭岩,「他們正在對後面那幾顆櫻花樹進行挖掘,找到了那兩個失蹤的警察,已經白骨化了,只有制服上的編號和那些丟失的槍械能證明是他們。」
「我猜,他們身上一定有一部分被廚師長做成了食物。」鄭岩低著頭,說道。
「這符合『廚師長』的習慣,不過現在我們沒法確認這件事了。」杜麗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對了,胡三強是怎麼處理的?」鄭岩突然問道。
「很簡單,以後他都沒法在報紙上發表任何東西了。」唐賀功笑了一下,「就算他敢寫,也沒人敢用了。」
「我覺得他還有用。」鄭岩沉思了一下,「我有個想法,用他來引出『廚師長』。」
看著唐賀功和杜麗還有秦玲不明所以的表情,鄭岩笑了一下,「我們都有這種感覺,『廚師長』是沖著我來的,他自認為比我更了解我,而且他很自負,知道我永遠找不到他,他在和我較量。但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如果我能曝出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細節,比如,我究竟是怎麼進入兇手腦子裡的,你們說,他會怎麼做?」
「他會更關注你,甚至可能會跳出來抓住你進行研究。」杜麗想也不想地說道。
「這很危險,而且,我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進入兇手腦子裡的。」唐賀功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鄭岩笑了一下,「但是他一定很願意就這個問題和我進行探討,他感興趣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