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百兩
廬州城最好的飯莊「天香樓」。
秦秋婉沒有絲毫吃相的啃著一個大大的鵝腿,江城安稍好,咬的是雞腿。史仁比較文雅,左手端酒杯,右手拿狗腿,不像前面二人兩手皆肉。
三人毫無顧忌地大吃大喝,吸溜之聲不絕於耳,引得周圍之人直皺眉。在這三樓雅間里惟有這一桌有此情景,讓此間真想清靜吃談和故作高雅的人頭疼萬分。高雅之人雖不悅,卻自不會說什麼。故作之人也搖頭晃扇要故作高雅以顯風度,也不會主動去生事,當然背後去找店老闆的灰溜溜地走了。最後三人吃到半截,整個三樓的雅間只剩下三個悶頭開心吃肉的傢伙了。
秦秋婉是多日未曾真正吃到高級廚藝烹飪的食物了,和江城安在一起只是吃到簡簡單單做成的肉食,雖然有些野趣,吃多了也就不好了,昨夜在陸家享受的是清淡小蔬,很是開胃,卻不來的過癮,今天終於抓到一個大頭,可以開心的大飽口福了。自然,秦秋婉是不會在乎別人看自己的吃相去了,無關之人隨他去,反正又沒有爹娘哥哥們在眼前。而眼前的這兩個人對自己是知根知底了,不需要在他們面前故作姿態,吃好才是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在二人眼前櫻桃細口地嚼必掩嘴,最後可能回的也只是兩對不可思議與蒙蒙不解的眼神,一個沒心,另一個則是沒肺之人,秦秋婉若是真的這樣做了,才傻了。
女孩子胃總是小些,秦秋婉最後只能鬱郁地看著兩人大快朵頤,聽著吸溜之聲傳到自己耳朵里,十分不爽,撫撫肚子,卻也只能無奈地看著,要怪就怪自己的肚量怎麼這麼小呢。
史仁也撐不住了,不過還在不停地綴飲,玩味地欣賞著眼前這個人小胃大的少年。自己其實並沒有叫什麼稀有菜肴,秦秋婉與少年人應該是經久不知肉味了,所以只是要了一些家常的肉類,當然,每一道都是大廚們用心做出的。
江城安不說不看,一聲不響地吃著手中的肉食,果然是廬州城第一酒樓,做的飯菜就是可口,每一道胃口都不一樣,不過都一樣的美味。江城安吃的很開心,有生以來沒一次吃過這麼多肉,娘親也不讓自己這樣暴飲暴食,對胃不好,現在他們不在了,但吃一會也無妨。想到死去的爹娘,江城安狠狠地咬口肘子,吃飽了才有力氣練功,練好了才能去報仇。江城安吃得更凶,直讓旁邊的兩人瞪大了眼睛,只聽說越吃越吃不下的,沒聽說吃了這麼多還如此神勇的,二人相視汗顏一笑,今日總算又見到了一個,這種吃肉的情形只能在另一個人身上見到。他們當然不知道江城安是心情所致才這樣痛吃的。
「有錢就是好啊!能吃啊!」秦秋婉在史仁也停下筷子后,終於開口了,剛才三人急著比吃,哪有功夫說話啊,現在只剩一個了,可以飯後吐言了。
「能不好嗎?天生我材必須吃,千金吃盡還復來!」史仁以筷擊碗,大聲唱到。
秦秋婉再次無語,乾笑著閉上嘴巴,和史仁這個沒肺之人說不了幾句,還是聽聽他的敲擊,還是很有音律的。秦秋婉跟著節韻拍著巴掌助興,金陵常伴女姐姐,這些還是很通明的。
史仁大唱《將進酒》,帶動而人,江城安不能飲酒,以水碰酒,二人喝的不亦樂乎,秦秋婉則在一旁附和。三樓已無他人,三人更是無所顧忌,史仁甚至起身而舞。不過舞到一半,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嘆一聲,「唉!曲不成,舞不精!奈何!」
江城安與秦秋婉皆笑。江城安笑,史仁之舞卻是不能和舞兒相媲美的,且一個大男子,也不尚舞;秦秋婉笑,史仁之樂藝自是不能和女姐姐相提並論的,怕是在金陵欣賞后大受打擊了吧。
「你雖然曲舞皆不成,但是你曲舞皆會啊!只不過不精而已,已經很好了,不用太在心的!」江城安對史仁安慰道。
「對呀!人皆有道,你為什麼非和他們相比呢?你有你自己的道路,你就是學的廣,知道的多啊,史仁哥哥!」秦秋婉跟聲相慰。
狂笑震樓宇!「我著相了!還不如你們兩個小傢伙明理!」史仁對著江秦二人大笑,拍拍屁股起身,走下樓梯口,江城安背著秦秋婉跟在後面。
大街上,三人行。
史仁回頭對著趴在江城安背上吃著糖葫蘆的秦秋婉笑著問,
「秋婉,你什麼時候回去啊?」
「明天吧。」秦秋婉看向江城安,二人相對一眼后,未曾說話,秦秋婉對史仁答道。
史仁望著二人,笑的更甜更深,「那秋婉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秦秋婉尚未答話,史仁接著說,「算了,我還是不做那根棒子了!」聽的江秦二人十分迷糊。
「那個,」史仁跟著說,「秋婉,你們需要銀子嗎?」
秦秋婉想想,「最好有點,我們可沒你那麼富足。」
「那好,我就給你們一點路費吧。」史仁掏出一沓銀票翻找著,抽出一張,「給!少了點,別介意!」
秦秋婉隨手接過,江城安瞄到上面大大地寫到「一萬兩」,先是驚訝,后變成無語了,少點還一萬而已,什麼叫多啊。
秦秋婉遞迴去,「太多了。」
「這還多?」史仁滿臉驚異地看著二人,一個人仰天掰著手指頭算著,「方木苑的馬車,張掖的馬夫,天下涎的金牌廚師,還有西域的葡萄,廣東的荔枝…..」回頭看向二人,「一萬兩似乎還少了一些,何況你們還是兩個人!」
江城安與背上的秦秋婉有些忍受不了,幾欲開走,最後秦秋婉還是忍住了說道:「我們和你走方式的不一樣,用不了這麼多。」
史仁獃獃點頭,「哦!也對!」又反覆在那一沓銀票中抽找,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張,對著二人一笑,「總算找到了!給,就這一張一千兩的了!」
江城安與秦秋婉已經麻木了,秦秋婉尷尬地回說,「史仁哥哥,我們用不了這麼多,而且一張整票不好找開,你給我們換些散銀吧。」
秦秋婉雙手合掌,看著眼前這樣人兒的秦秋婉,史仁還能說什麼呢,四周望望,對著正在卸貨的一群人中的個頭大大年齡卻不大的小青年招招手,「就你了!」
眾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望著這個身著白衣的公子哥。被叫的那人環顧身邊,發現是自己被人點名了,十分不解,有些不快,不過還是向著這個富家公子哥走去,身後跟著幾個略小的青少年,尤其是跟著最緊的二人和此人還有幾分相像。
大個子走到史仁面前,一言不發,等著白衣公子哥向自己開口。
「給我以最快的速度去換五百兩銀子或銀票,銀子和銀票盡量不大不小,剩下的錢都是你的了。」
大個子接過史仁遞過來的一張銀票,一瞧,居然是一千兩的大銀票,大喜過望,「沒問題!」說著大步子已經走出幾丈遠了。
其他看熱鬧的人看到此財和自己無關了,紛紛而去。只有跟隨著大個子的青、少年沒有離開,其中站在靠前的一個少年注視著一會史仁,問道:「你就不怕我大哥拿了錢就走?」
史仁淡淡一笑,「我會看相,你大哥不是那種人!」
「那當然,我大哥自然不是見利忘義之人!」聲音不卑不亢,不喜不憂,似乎不為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史仁來了興趣,「你們幾兄弟?」
「我們三兄弟!」卻是最靠前的另一個人介面。
「那你們叫什麼名字?」
「給你換錢的是我大哥鍾戟,我叫鐘鼓,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是我三弟鐘磬!」那人又介面道,又指指身後的幾個男孩子,「他們也都是我兄弟!」
史仁拍掌大笑,「好名字!好義氣!」
「鍾戟鐘鼓鐘磬,是好名字!誰給你們起的?你們那麼多人又怎麼都是兄弟呢?」秦秋婉在江城安背上也鼓起了她的一雙粉嫩玉白的小手。
鐘鼓跟著笑,一圈青、少年也跟著笑,「我和鍾戟哥哥還有鐘磬弟弟是血濃於水的同胞兄弟,而和他們,」甩手回指著身後,「那是義結金蘭的異性兄弟!」頓頓,「至於小姐你說的誰起的名字,」鐘鼓此時面色變得十分恭敬,「是我們的大哥!」
「大哥?你大哥很有文采嗎?」秦秋婉對這個未有名字的大哥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緊接著問道。
「文采嗎?這個,」鐘鼓尷尬一笑,「我倒沒怎麼發現,不過我們兄弟姐妹十五人的名都是他給起的,當然姓是自己有的。是他收留了我們十五個,」周圍的青、少年神色也跟著變得有些激動,鐘鼓似乎感覺這三人值得信任似得,口中滔滔不絕,及至餘光瞥到三弟鐘磬不停的示意才緊緊地停下訴述,「我們的…」
鐘鼓不說了,史仁滿臉微笑,「你們的名字皆為戰!我觀你們兄弟三人之相,大哥鍾戟,應是要成大將之人,而且必將有一個賢惠的妻子。至於鐘鼓嘛,則要稍微次些。」史仁雖在面前說自己不如大哥,鐘鼓亦是十分喜悅,「多謝公子吉言了!」
史仁淡淡一笑,最後頗有深意地看著鐘磬,鐘磬微感不適,不過仍然十分鎮定地平靜回了一句,「你觀我如何?」
史仁笑意更濃,「我觀你,」頭顱不住地輕晃,「是早夭之人!」
鐘磬亦是淡淡一笑,「那多謝你的美言了!」似乎對史仁的相語十分不在意,亦或者說根本不相信史仁的話。
一周人靜靜看著場中二人,江城安與秦秋婉也是頗為不解看著這一對莫名其妙的的傢伙,氣氛有些低沉壓抑,只有中央的二人在相笑。
「我回來了!」眾人只覺腳下一陣輕微震動,卻是鍾戟換錢回來了,也打破了這濃重的氛圍。
鍾戟走入,兄弟們都給他讓路。看到眾兄弟圍站一圈,鍾戟樂呵呵地走到了史仁身旁,遞出了一沓銀票和一包銀子。
史仁沒有接,是秦秋婉側過身子,接了四張百兩銀票和五塊二十兩的白銀錠。鍾戟依然把剩下的五百兩銀子和銀票遞給史仁,卻是分文都不想取。
史仁笑笑,還未開口,秦秋婉便笑著對滿臉大汗的鐘鼓說道:「你怎麼不收起來呢?這可都是你的跑路費啊!」
鐘鼓扭頭呵呵笑道,「這不能收!就是收也要不了這麼多!這位公子給個幾錢銀子就足夠了!」
秦秋婉笑的更甜,「那我問你,五百兩銀子和五錢銀子有什麼區別?」
鐘鼓有些琢磨不透,暗自想了一下,才說道,「五百兩很多啊,五錢就少了太多!」
「在我眼裡沒有什麼不同,它們都是跑路費而已!五錢是,五百兩也是!古語有云:以五十步笑百步。如果你不收下,不是收不收這五百兩銀子或是五錢銀子的問題,而是說我們的史大公子付不起跑路費了,豈不是瞧不起江南第一首富的史大公子!」秦秋婉說道最後,故意仿著史仁的口氣,卻后嘻嘻一笑,露出晶白不整齊卻又不得不說非常可愛的玉齒,引得史仁暴笑不已。
鐘鼓傻傻站著,不知該如何做,女孩說的很在理,自己其實也很想要,只不過心中的道義使之猶豫不決,若是沒有女孩的一番勸說,他會義無反顧地送還,即使分文不取也不會要的,無功不受祿,他是深深明白的。
這時看到秦秋婉伸出小手向自己招呼過去,鐘鼓湊到秦秋婉的嘴邊,聽著秦秋婉遮著小手在自己的耳邊輕聲細語。
「你真是個傻大個!」秦秋婉小聲笑笑,雖然怒其不爭,不過心中還是頗為讚許的,「都說了,這是路費錢,對那個傢伙不過九牛之一毛,你這麼固執幹嘛!何況你的兄弟們還是很需要這筆錢的,你不為自己著想也為他們考慮呀!」
鐘鼓看到兄弟們洗的發白甚至有些補丁的衣服,心中的動搖又加重了幾分。秦秋婉趁熱打鐵,「那傢伙之所以叫你,還不是想換一種能讓你接受的方式來幫助你們,不想讓你認為是施捨,你還不明白嗎?」雖然二人說的很小聲,江城安還是一聲不落地聽到了,心中才明白史仁的所為為何,與鐘鼓二人齊望著那個隨意郎當站著的不羈白衣公子哥,心中皆有些敬然。
不過他們的目光被史仁察覺到了,史仁身子向後一躬,作害怕狀,「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樣看著我,我會受不了的!」背著女孩的傢伙低下了頭,又被打擊了一次,心中的那一絲敬意立刻蕩然無存消失無跡。
鐘鼓卻是沒有任何猶豫,向著史仁跨步,抱拳,說聲「多謝!」帶著眾兄弟而去,沒有離開,重又做著上卸米袋的活計。
及至眾人已行遠處,史仁對著秦秋婉暗豎一大拇指,秦秋婉會心一笑,后問道,「你第一次見到人家就說人家是早夭之相!你什麼意思啊?」
史仁看著遠處正在扛米袋的鐘磬,臉上先是一絲苦笑,后連這絲苦笑都沒有,轉化成一聲濃重的嘆息,「此子才華遠勝他的兩個哥哥,然而心思不小,不會願意就這樣一生平淡過下,易受蠱惑,尤其是在他們那位共同的『大哥』教育下,又有些功夫底子,更易驕大,若是將來沒有那位『大哥』的制約,很可能誤入非道。本是無根之萍,卻又為謀之事,或終將死於此!」
江城安面色凝重,秦秋婉終於變色,不過還是強撐著笑容,「不至於吧?」
「希望如此了,我的提醒不要有去用的時候。」史仁一笑淡去壓抑的氣氛,轉到另一個話題,「你們剛剛從他們身上感覺到什麼?」
「自信,堅定,還有一種不可琢磨的共同氣質!」
「嗯,我也是這樣的感受,而且似乎有些似曾見過似的。」江城安跟著秦秋婉說出,說道相識卻又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訕訕一笑而過。
史仁點點頭,「他們身上都有一股刀氣!凜冽卻又不張揚,且能把他們教育成這樣如此年紀輕輕就刀意初現,該是誰呢?廬州城果然是卧虎藏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