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孫大明慘死
「等等等等!」魏弘逸打斷道,「暮雲啊,你可不可以說慢點,我有點跟不上你的思路。」
「那我就從頭說。」暮雲道,「兇手下毒毒害薛聞之,需要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就是需要對兇案現場極為熟悉,並且有時間來布置一切。而對廚房就是兇案現場,這裡的人里,恐怕沒人比一直負責做飯的我跟孫大明對廚房熟悉了吧?孫大明就是利用做飯的機會,在廚房和僧房的隔牆上挖了一個小洞,洞很小,位置很高,平時並不容易被人發現。然後孫大明把毒藥烏香磨碎後用煮爛的菜葉包裹,再用長線懸吊在房梁之上,位置正好處於大家吃剩的飯菜上方。」
暮雲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烏香的來源……西都乃是安南國都,后被明軍攻破。戰亂之中,亂兵洗劫王宮,烏香被流落而出。並且烏香在交阯也有人種植,這對於參加過攻破西都戰鬥,並且在交阯待的時間最長的孫大明來說,並不難。」
「而與懸吊的烏香綁在一起的,還有一個火摺子。火摺子的蓋子上,也綁著一根長線。兇手就是這樣利用火摺子和細線做成了一個小小的機關,從而可以在僧房內往廚房中下毒!」
「暮雲再等等!」魏弘逸急忙說道,「你說的這個辦法可不成立。火摺子的蓋子被打開了,也並不能有火焰產生啊。還得甩上一甩,或者吹口氣啊!難不成孫大明能對著那個在高處的小洞,直接吹口氣噴到半丈遠的廚房中央?這根本不可能!」
「這就是兇手狡猾的地方。」暮雲說道,「魏總旗,還記得瘴氣將盡的時候,屋內出現過什麼現象嗎?」
「出現過……我、我明白了!」
「沒錯!就是氣流!兇手在屋內出現氣流的時候,通過長線拉開了火摺子的蓋子,火摺子內的暗火被氣流一吹,瞬時燃燒起來,然後燒斷另一根綁住毒藥的細線,毒藥墜落菜湯,這樣就完成了下毒的過程。之後,兇手從廚房隔壁的僧房拉動綁住火摺子的細線,把火摺子從小洞之中拉回,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說到這裡,暮雲突然指著孫大明的衣服說道:「大爺,你戰衣上的泡釘掉了。」
此時孫大明的臉上早已冷汗涔涔,他聽得暮雲這麼一說,下意識地往衣擺望了一眼。這一望,使得孫大明的臉色更加蒼白。
暮雲接著說道:「我在菜湯中發現的那截燒斷的細線,雖細而韌,呈暗紅色,明明就是縫製明軍戰衣的線!而孫大明你戰衣下擺開了口子,細線就是從那裡抽出來的,上面所綴的泡釘掉落,那個位置上布有鐵鏽且光澤較新,這分明是你在來到這個寺院中之後,偷偷抽線的時候無意中造成的!」
「這回我聽明白了!」魏弘逸突然大叫道,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魏弘逸訕訕地笑笑,然後又沖暮雲問道:「那他為什麼要對薛聞之下毒?」
暮雲冷聲說道:「因為薛聞之是一個腳印追蹤高手,兇手毒害薛聞之,是為了掩飾他殺死莘青石時留下的腳印!」
「第一天夜裡,當莘青石起夜的時候,兇手或是因為睡眠不好,或是因為一直存心殺人,所以也在這個時候醒了。他尾隨莘青石來到院中,趁莘青石不備的時候用刀殺死了他。」
「之前是我把腳印的事情想得太過複雜,其實原因很簡單。兇手殺人之後慌亂之下翻牆逃跑,一直逃入叢林中了才冷靜下來,這時候兇手意識到自己殺人完全沒人發現。經過連日的逃命,大夥早已疲憊不堪,好不容易找到個乾燥的床鋪自然是睡得熟死,而值夜的魏總旗也早已關起了門呼呼大睡。於是兇手原路返回,假裝剛發現莘青石被害的樣子回到僧房。」
魏弘逸這是再度問道:「還是那個問題,那兇手為何又要殺莘青石?」
「這點多虧了斐百戶。」暮雲解釋道,「通過斐百戶生前對眾人的談話,我才知道原來兇手是被充軍的犯人,這種人軍中地位最低,平日里備受欺凌。而莘青石和兇手又是同一營出來的,想必兇手殺害莘青石的原因,正是為了報復所受的欺辱!」
「我完全明白啦!」魏弘逸叫道,「原來這是一起仇殺,完全不出乎我所料!孫大明!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孫大明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雖然口中在笑,但是臉上卻老淚縱橫。「你們知道什麼?」他邊笑邊說,「你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我本是充軍罪人,軍中受人欺辱乃是自作自受,也無話可說。可是——」
他的語調突然變得凄厲異常,雙眼也充滿仇恨和怨毒:「莘青石那一伙人,人面獸心!與我一同充軍的兒子僅僅因為與他們頂撞了幾句,竟被那伙人活活打死!哈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就因為我兒子也是充軍的罪人,就因為那伙人是火器營的精英?所以僅僅每人被判處脊杖五十了事!」
說道這裡孫大明又大笑起來,眼淚也涌得越多:「他們是人,我兒子就不是人?殺人償命,乃是天經地義!軍法處置不了他們,我來處置!其餘幾個傢伙命好,死在了戰場上。我就一直跟著僅剩的莘青石,一路來到了這座山谷。終於在夜裡找到了機會,親手結果了他,得以報了仇!」
說完之後,孫大明再也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在說完這一切之後,他整個人彷彿輕鬆下來,許多種感情在此刻完全宣洩。只是他看上去,似乎又更蒼老了一些。
暮雲或許不能和孫大明身同感受,但是卻能體會到孫大明的悲傷。暮雲發現自己真的太過年輕,一點也不成熟。這世間的許多道理,他看得懂,但卻聽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是他還是做了,只是願自己日後不會後悔。
一聲暴喝卻猶如晴天霹靂。
「老雜毛!原來你才是兇手,害老子蒙受不白之冤,你給老子去死!」
孫大明身邊的文胥突然暴動,他手中的長劍猛地從孫大明肩胛骨處刺入,沒入胸腔。
「住手——」
暮雲急忙大喝,然而卻已經來不及。隨著文胥抽出長劍,一股血箭從孫大明肩胛射出,噴了文胥一臉,使得文胥原本醜陋的臉上更添了幾分兇惡。
「王八蛋!」暮雲只覺得渾身血液湧上腦門,他快步沖了過去,一拳就把文胥揍翻在地。「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他沖著文胥嘶吼。
文胥躺在地上捂住腫起的臉頰一臉茫然:「我在把兇手正法啊!我可是在為死去的兄弟報仇,你沖我發什麼火?」
暮雲沒有再理會文胥,他急忙蹲下身查看孫大明。
孫大明平仰在地,口中劇烈地咳嗽,所咳出的,卻是一片血沫,花白的鬍鬚被浸染得通紅,觸目驚心。
「大爺!孫大爺!」暮雲急切地叫道,「告訴我,其他人是不是你殺的?告訴我!」
孫大明已經瀕臨垂死,他伸出乾瘦的手牢牢抓住暮雲,怔怔地望著暮雲,口中不斷湧出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最後,他渾濁的眼神開始渙散,抓住暮雲的手也無力地鬆開。
「啊——!」
暮雲狂叫一聲,猛地站起身來。他扭頭望向已經從地面爬起的文胥,眼中有著仇視、怨恨、厭惡。
文胥被暮雲的眼神盯得有些畏縮,他指著暮雲說道:「你小子別得寸進尺啊!那個老雜毛是兇手,這是你推論出來的,那老東西自己也認了!我殺他是對的,這種事情放在哪裡都說得通!大夥說說是不是這個理?魏總旗、龍俞,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文胥。」暮雲沉聲說道,「我記住你了,你給我小心點。」
「老子怕你啊?」文胥不屑地說道,「不過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先前和你打的那一架,不過是你狗屎運好!要是再來一次,老子非讓你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魏弘逸上前急忙勸道:「都別鬧啦,都少說兩句吧。現在叛軍發現了這裡,我們內部的兇手也被除掉了。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是留是走,這才是大問題啊!」
龍俞此時說道:「還是先回去吧。此次進入山谷的叛軍沒有一個活口,全都留在了這裡。距離下一波叛軍到來,我們還有時間。無論是走是留,都得需要準備一下。」
眾人也覺得是這個道理,打算開始返回。暮雲卻留了下來,他打算埋葬孫大明。
當其餘三人走後,林子里就只剩下了暮雲一個活人。他用長刀在地上刨著坑,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這樣做。孫大明雖然是兇手,但是終歸同袍一場,自己也算是盡最後一點同袍之誼。
暮雲心中還有很多疑惑沒有解開,那就是南宮長墨和斐劍是不是孫大明殺的。不過這一切都隨著孫大明的死,變得無從尋找答案了。他甚至會在想,文胥那麼突然地出手殺死孫大明,是不是為了掩蓋一些東西。不過隨即暮雲莞爾,自己這樣太過於小人之心了。
文胥很讓人厭惡,暮雲從沒覺得自己會如此厭惡一個人。他從前以為魏弘逸算得上是天底下最討厭的傢伙,可是此時他才發現,魏弘逸和文胥相比簡直有天淵之別。
埋葬了孫大明之後,暮雲想要說一點悼詞,可是卻又無從開口。孫大明無疑是一個很好相處的戰友,也是一個被仇恨驅使的父親,還是一個殺害同胞的兇手。
暮雲只得保持著沉默往回走,在這個山谷中,一直走到一切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