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秘密部隊
雪片夾雜呼嘯的寒風,順著車廂的縫隙肆無忌憚的狂虐,車廂外天地一片蒼茫,鐵軌與車輪發出哐當、哐當的節奏聲,讓人感覺最後一絲暖意也要隨著節奏流失一般。
幽暗寒冷的車廂內,裹著大衣的楚南飛坐在一堆稻草上打量著身旁的一切,這堆稻草是他作為基層軍事幹部,副連級軍官唯一的特殊待遇。
與這個大時代特有的諸如建軍、革命、富國、建國這類極具大眾化的名字不同,據說楚南飛的生母在他出生后就離開冰天雪地的東北,一同拋下的還有當年建設北大荒的豪情壯志。
楚南飛從小就怕冷,也許是希望他母親能夠回來,或者是希望他長大後去如詩如畫的江南找自己的母親,楚國華給兒子起了南飛這個略帶浪漫情懷的名字。
楚南飛到現在為止也沒搞清楚自家老頭到底是幹什麼的?長大后他的南飛夢想也沒能實現,學習成績是絕對的硬傷。
但是在走群眾路線方面,楚南飛似乎擁有極高的天賦,年紀不大的他團結了一大批閑散少年,出謀劃策,分工合作,鼎盛時成員超過三百人,改雞鳴狗盜為攔路設卡,楚南飛開山立派大肆分封堂主,不亦樂乎!不幸的是引起當地派出所的注意,遭到二名公安鎮壓。
最後沒了辦法,老頭子託人讓他當兵吃糧,沒想到從小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的楚南飛軍事素質極為過硬,全軍比武幾乎獨攬頭籌。
提幹了,軍裝變成四個口袋了,當幹部了!結果綜合素質名列前茅的楚南飛受到領導重視被上級抽調,執行一次光榮的任務,用楚南飛自己的話說,就是從尿坑挪屎坑去了,由冰天雪地的東北調往更加嚴寒艱苦的新疆。
寒冷的冬夜讓人難以入睡,尤其對於楚南飛來說,此次行動是由軍部直接下令,全團各單位抽調精幹老兵組成的一個加強排。
不過命令只是命令而已,哪個野戰團也不會輕易將自己的優秀戰鬥骨幹成建制的抽調一個加強排。
於是乎,除了軍部點名的楚南飛以外,各營連,團直屬隊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刺頭閑散人員都被集中了過來。
部隊作戰講究的是令行禁止,團隊配合,需要的是默契,而楚南飛帶的這個加強排卻是臨時拼湊在一起的,而且還是一群烏合之眾拼湊成的。
車廂中部戴著如同酒瓶底一般厚厚鏡片的小眼鏡,借著煤油燈微弱的光亮在翻看圖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身材單薄的小眼鏡是正兒八經皇城根底下長大的,排里唯一真正的高中生,開口閉口當前的革命形勢。
一旁呼嚕聲震天的黃大壯是典型的山東大漢,膀大腰圓,摟著一桿半新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睡得天昏地暗。
來自三秦之地的秦老實是二連司務長,一張寫滿了黃土高原縱橫溝壑滄桑,帶著信天游調子,鬍子拉碴的老臉,整個人要是扔在黃土地上,基本就找不到了,楚南飛覺得要用土得掉渣形容秦老實簡直是種恭維。
若是非要找一個貼近秦老實的形象,楚南飛不自覺的想起了前幾年陝西出土的兵馬俑。
在一排戰士的眼中,四十五歲的老司務長秦老實,二十二歲的副連長楚南飛,一個穩重沉著,一個意氣風發。
一陣寒風襲過,楚南飛側過頭,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車廂盡頭,二十幾個男女穿著肥大破舊的棉衣相互依偎在一起,楚南飛記得這群人是在二聯小站加水時候被押上車的,據說都是送到新疆勞動改造的。
其中,一名扎著烏黑長辮子的女孩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警惕的注視著楚南飛,楚南飛對女人沒什麼概念,他記得部隊在農場生產秋收的時候,總有家裡沒有餘糧的女孩趁天黑將看守稻子的戰士拉去一旁小樹林聊天,其餘的人趁機一擁而上割走一些稻穗。
楚南飛曾經問過一名老兵去小樹林幹嘛,老兵也非常無奈道出了實話,無論誰站崗,都是睜一眼閉一眼,誰家沒有兄弟姐妹?沒了這口吃的可能就要餓壞人,咱們多也不多這點,少也不少那點,從那天開始,楚南飛也學會了睜一眼閉一眼。
秦老實來到楚南飛身旁緊貼著楚南飛坐下,哈了口氣搓了搓手道:「咱副連長,天介個冷呦,要是再不讓兄弟們吃上口熱的,怕是要凍壞人哩。」
楚南飛望著秦老實閃爍的雙眼擺了下手道:「別搞出太大動靜,別給咱們團新來的參謀長上眼藥。」
秦老實剛要離開,楚南飛拽了他一把,壓低嗓音道:「那邊的人到底犯了什麼事?」
負責在車站交接的秦老實環顧左右見戰士們都在酣睡,小聲道:「說是什麼不正常男女關係,投機倒把,亂碼七糟的也說不清楚。」
楚南飛皺了下眉頭道:「看著不像啊?」
秦老實順著楚南飛的目光看見了那身穿破爛棉衣,清秀脫俗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秦老實實在找不到可以用來形容的詞語,無奈的搓了搓手,回頭對楚南飛嘿嘿一笑:「副連長,你娃真的長大了,知道看女人哩。」
鬧了個滿臉通紅的楚南飛用力一推秦老實:「沒個正經的,一會開飯的時候,給那邊每人來點,還有三天三夜,這沒吃沒喝的,天又這麼冷,人挺不過去。」
涉及到了後勤補給的問題,秦老實臉上頓時一抽,滿臉不願意嘀咕道:「咱們的戰士娃都是半大牛犢子,咱們自己都不夠吃,哪裡有餘糧給他們?這些犯人既然地方上沒給糧食,就說明他們不餓嘛!」
「放屁!」楚南飛瞪了秦老實一眼:「我好歹也是你連長!」
秦老實嘿嘿一笑:「副的!」
楚南飛無奈道:「參謀長從地方同志手裡接過了人交給你,到了地方全死了,是你負責還是我負責?這些人沒槍斃,就說明他們不是罪大惡極,你省一省,停車我去找參謀長化緣」
一聽說楚南飛找參謀長化緣,秦老實立即來了神,急忙靠了過來道:「參謀長那裡還有幾個爐子,燒煤泥的那種,一塊煤泥能熱乎一晚上,順便也搞一個來,給排里弟兄暖暖身子。」
楚南飛把手一攤道:「行啊!你先提我個團長,要什麼我都給你解決,另外老秦同志,咱們是人民子弟兵,革命隊伍,都是革命同志,你一口一個兄弟,想走軍閥路線拉幫結夥嗎?」
秦老實吧唧了一下嘴:「額說額想走軍閥路線,得有人信才行啊!副的,千萬別忘了搞個爐子,新來的參謀長年輕,額琢磨八成是個順毛驢,多說幾句好聽的,拍拍馬屁。」
楚南飛點了點頭,算是一種認可,秦老實這才放心的離開,楚南飛知道秦老實只不過是表面看著老實,其實這傢伙貼上毛就是成精的猴子。
嗚嗚嗚嗚!疾馳的火車連續拉響汽笛,楚南飛意識到火車快要到站了,於是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來到車廂板的小窗口前,凌冽的寒風吹得皮帽子的兩個風耳隨風擺動,楚南飛用力搓了搓凍得僵硬的臉頰。
火車緩緩逐漸減速,這是要進站的架勢,白色的蒸汽讓楚南飛眼前一片迷茫,不過人聲鼎沸的站台卻讓楚南飛微微一愣?
白色蒸汽散去,站台上拖家帶口子,面帶菜色,衣著破舊擁擠的人群也微微一愣,這是一輛軍列,軍列正常是不停靠民用站台的,這顯然是一次鐵路調度的失誤,站台上幾名身穿深藍色鐵路制服和白色制服的公安在竭力維持秩序。
短暫的相持,發了瘋一般的人湧向軍列,不顧一切的攀爬車廂,男人喊、女人哭、孩子叫,雞鴨鵝狗四處亂竄,站台陷入了一片混亂。
「這是軍列,不得衝擊軍列,這是最後的警告!」楚南飛聽到了年輕的參謀長那帶著顫音,歇斯里地充滿川味的吼叫。
這一刻,楚南飛意識到年輕的參謀長似乎已經對局面失去了控制,楚南飛大吼一聲:「全體警戒。」
一把拉開車廂鐵門,眼前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涌動,楚南飛看見年輕的江參謀長臉色蒼白,顫抖的手揮舞著手槍。讓楚南飛心驚膽顫的是江參謀長的食指竟然扣在了扳機上。
一旁手持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的秦老實用力拍了一下楚南飛的肩膀道:「乖乖哩,新來的參謀長扳機扣到二道火了,副的趕快想辦法,一會走火一準傷人。」
楚南飛把掛在胸口掖在棉衣內的銅笛拿了出來,在通訊裝備極度落後的年代,基層指揮員通過這種拇指粗細,十五公分長的銅笛,以長短、連續音作為指揮部隊作戰的信號命令。
尖利連續的銅笛聲響起,江參謀長疑惑的望著笛聲方向,楚南飛趁機拉動五六式衝鋒槍的機柄推彈上膛。因為國力的關係,在軍隊的輕武器制式裝備序列中,國際上通用的單兵武器突擊步槍被稱作衝鋒槍,五六式衝鋒槍只能作為支援火力裝備步兵戰鬥班的班長與副班長。
噠噠、噠噠、噠!連續兩個短點射,槍聲在空曠的站台上響起,站台上瞬間鴉雀無聲!
中國人是世界上最為堅韌的民族,哪怕還有一口吃的,餓不死,他們就會聽從管理服從指揮。
黑壓壓的老百姓面帶驚恐的蹲在站台上,一名婦女下意識的捂住了正在嚎啕大哭的孩子,楚南飛站在臉色依舊蒼白的江參謀長身旁,之前江參謀長臉色蒼白是被嚇的,而此刻卻是被氣的。
「人民軍隊為人民,從我們這支軍隊誕生的那一天起,我們就沒對老百姓開過一槍!」你怎麼敢鳴槍?萬一傷到人民群眾該怎麼辦?
二十二歲的副連長,二十三歲的參謀長,楚南飛每次面對這位年輕得一塌糊塗的參謀長,都有一種想拿腦袋撞牆的感覺,自己這麼多年簡直就是虛度光陰白活了。
江一寒,部隊大院長大的他受到父輩叔伯的影響,天生對軍人有一種神聖嚮往,放棄了總部直屬單位前途無限,並且條件優越的崗位,主動申請調往鳥不生蛋的野戰邊防團,被任命參謀長后,又主動請纓調往條件更為艱苦兔子不拉屎的戈壁,江一寒為他的每一個決定感到光榮與自豪。
站在車廂頂居高臨下的秦老實發現,車站的老站長和派出所的所長圍在江一寒身旁,似乎在請求什麼?江一寒臉色鐵青,似乎十分不耐煩的連連揮手,似乎江參謀長招呼楚南飛過去?
片刻后,江一寒用手指著楚南飛的鼻子在大聲咆哮,一見事態失控,秦老實急忙溜下車頂快步跑了過去。
江一寒真的氣到了,他用對待階級敵人,不!用對待帝國主義階級敵人一樣的目光盯著楚南飛,聲嘶力竭大吼道:「楚南飛,你膽大包天,膽大妄為,狗膽包天!」
啪嚓!臉色蒼白的江一寒將手中的德國蔡司望遠鏡狠狠的摔在站台上,精緻的望遠鏡在冰冷堅硬的站台上摔了個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