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致命裁決》(10)
倉鼠
三個月後的案件研討會差點被一隻倉鼠給搞砸了。
特里原以為一切事情都進行得順順噹噹。前一天晚上,他已經認真通讀了所有的證據,然後把它們整齊地放進一個公事包里並上了鎖,包就放在前門內側。他的車上個星期有兩次打不著引擎,花了一大筆錢確保性能良好后,剛剛從修理站取回來。特魯德把傑西卡和埃絲特叫醒,穿好衣服,準備按時上學。此時,她們的頭髮已經梳好了,作業放在書包里,午餐盒裝好了,襪子穿好了,廚房裡烤著華夫餅……
就在這時,埃絲特把她的倉鼠放了出來。
這隻新買的倉鼠是他們上周精心挑選用來替代魯弗斯(Rufus)的。深受喜愛的老倉鼠魯弗斯突然死了,大家哭著把它埋在花園盡頭的月桂樹下,並舉行了莊嚴的葬禮。魯弗斯老了,動作緩慢,但值得信賴,而這隻叫拉斯特斯(Rastus)的新倉鼠,卻正好相反。埃絲特剛把籠子門打開,打算道聲早安,他卻「嗖」地一聲跳上她的胳膊,然後從她的肩膀上跳下去,消失在沙發後面。於是,全家人亂成一團。
埃絲特深信,貓會要了倉鼠的命,或者它會困在沙發裡面,或者跑進老鼠洞里,洞里垂涎三尺的大老鼠會把它撕成碎片。不管大家怎樣勸,她都不願意吃早飯,也不想上學,除非抓到拉斯特斯,把它安全裝回籠子里。姐姐傑西卡也同樣對搜尋行動感興趣,但她又迫切希望早點到學校,因為她們班要在全校大會上表演一個與環境有關的節目,而她扮演的是台詞很多的主角,一隻海豚。但是,拉斯特斯壓根兒就找不到。特里把沙發豎起來,突然看到倉鼠匆匆穿過特魯德的雙腿,跑進了廚房,消失在櫥櫃和洗碗機之間的空隙里。而特里心裡特別清楚,時間正在飛速流逝,如同車流一樣,此刻郊區的車輛正迅速湧入約克市,堵塞了通往事務所的道路,而他還要在內庭領著警察小組,把案子介紹給一位參與謀殺案審判的出庭律師。
特魯德保證送姑娘們上學后就抓倉鼠,但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的埃絲特堅決不同意。他們考慮讓特魯德留下來陪埃絲特,傑西卡自己走路去上學,但上學路上需要穿過一條主幹道,而就在上個月,剛剛有個小孩在這條路上被貨車撞死。因此,特里誠心誠意地向小女兒保證,如果她現在去上學,而傑西卡也能在全校大會上出演海豚的話,他會待在家裡,不把拉斯特斯安全裝回籠子,他絕不離開。他雖然是負責謀殺案調查的資深偵緝督察,但此時此刻,他更是她們的父親。
孩子們離開家五分鐘后,他就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他把所有的門窗鎖上,這樣,倉鼠就沒辦法逃走,接著匆匆留了一張便條給特魯德,解釋自己做了什麼事情,然後,抓起公事包,急急忙忙走向轎車。感謝上帝幫忙,車一次就啟動了。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繞著住宅區開了很遠,確保孩子們不會從學校看到他,然後才開到赫爾路(HullRoad),正好陷入了他本來計劃避開的交通堵塞。
正是在這樣的時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識到,他和孩子們是多麼地依賴特魯德。自從瑪麗去世后,特魯德像妻子,又不完全像妻子一樣讓他的家庭重新回到正軌,並且穩定下來。他可以信任她,和她共同解決諸如倉鼠事件之類的危機,就像以前和瑪麗一起時做的那樣。今天晚上把孩子們安頓到床上睡覺,上帝保佑把拉斯特斯也裝回籠子后,他們很可能會一起喝杯威士忌,大笑著討論這件事情。但是,特里的笑聲會有所收斂,任何一個四十歲鰥夫與一個二十三歲年輕保姆之間都需要有所保留。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和男朋友奧德(Odd)一起回挪威。那時,他該怎麼應付呢?特里對未來的局面感到恐懼。
另外一件讓他恐懼的事情是,他的上司韋爾·丘吉爾今天上午也會來律師事務所。實際上,丘吉爾根本不需要參加這次研討會,但他堅持要來。特里為了找停車位搞得心煩意亂,最後心急火燎趕到律師事務所時,正如他擔心的那樣,丘吉爾正與小組的其他人一起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誇張地看手錶。
「下午好,特倫斯1(Terrence)。」偵緝總督察說道,他故意用了全名,特里最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他。「很高興你設法趕過來見我們了。」他瞥了其他兩人一眼,希望說的笑話能得到他們的欣賞,他也如願以償。偵緝警長邁克·卡特(MikeCarter)尷尬地笑了笑,根本是串通一氣,特里對此非常厭惡,不過,偵緝警長特蕾西·利瑟蘭面無表情地聽著上司的俏皮話,彷彿不知挖苦為何物。韋爾·丘吉爾費盡苦心也沒有贏得一年前開始分管的小組成員的忠心;但是,在特里看來,越不成功,丘吉爾就越是努力。而他努力的重點就是貶低特里,因為過去特里和即將在此會面的出庭律師薩拉·紐比曾經極力貶低過丘吉爾。
特里含糊解釋了交通堵塞的原因,然後跟著比他年輕的上司進了事務所,一位書記員把他們領進了二樓會議室。在那裡,他們見到了皇家檢察署(CPS)的事務律師馬克·拉斯(MarkWrass)。他是個樂觀健碩的瘦高個子,手腳很大,如果協調性好的話,可能很適合做農夫或橄欖球運動員。但事實上,特里幾次看到他一片好心,卻笨手笨腳地打翻水杯,弄得一桌子水,或是把文件拂到地板上。特里謹慎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端。
正在這時,門開了,薩拉·紐比走了進來。她看起來和花園聚會上那位無拘無束的女主人截然不同。她是一位三十五六歲的苗條女人,齊肩黑髮,一雙淡褐色眼睛,穿著黑色衫褲套裝,白色繡花襯衫衣領裡面的脖子上戴著一根細金鏈。男士們禮貌地站起身來,她繞著桌子,依次跟各位握手。對特里來說,她的微笑讓人感到溫暖,手握得堅定有力;對丘吉爾來說,握手僅僅出於教養,是一種對相互之間長期敵意的短暫確認。這樣的相遇是有歷史原因的。現在離韋爾·丘吉爾以謀殺罪逮捕這個女人的兒子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針對那次指控,她在法庭上成功地為兒子進行了辯護。薩拉·紐比猛烈抨擊證人席中的韋爾·丘吉爾,控告他脅迫、恐嚇證人和不稱職,但是,丘吉爾與她爭鋒相對,在陪審團拿著裁決書之前,薩拉·紐比曾一度相信,她已經輸了這個案子,這個男人會讓她的兒子判處終身監禁。不管今天她多麼和顏悅色,多麼笑容可掬,房間里沒有人會懷疑,過去發生的事情對她造成的傷痛仍然一觸即發。
特里想,對丘吉爾來說,肯定也是如此。因為最終薩拉·紐比擊敗了他,他當眾受到羞辱,而這個案子,是他加入約克警隊后的第一個大案;特里揭露證據,證明丘吉爾抓錯了人,這更進一步羞辱了他。對丘吉爾這樣雄心勃勃的年輕警官來說,他頂多打算在目前的職位待上三四年時間,然後爬到更高的位置,薩拉兒子的無罪判決讓他遭受了重大挫折,成為他簡歷上的一個污點;對薩拉來說,這件事則如同對準了她家人和事業心臟的匕首。
因此,特里用超出一般的好奇心注視著薩拉,看著她在桌子上首坐下,與她最嫌惡的男人保持著幾米的距離。
「先生們,利瑟蘭警長,」她朝特里右側的特蕾西點了點頭,開始沉著地說起話來,「我已經閱讀了拉斯先生給我的卷宗,像往常一樣,在我們決定是否繼續接下來的工作之前,需要解決幾個問題,這也是我們大家來此的原因。我今天下午要出庭,因此,我建議大家現在就直奔主題吧。」
1特里的全名。特里是特倫斯的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