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致命裁決》(27)
蔑視
審判最後一天的大清早,薩拉又吵了一架。這次,是因為他們的女兒艾米麗。她跟家人宣布,這周末要和拉里去倫敦參加一個抵制全球化的抗議。薩拉對此很放得開,鮑勃卻不一樣。他說擔心艾米麗受傷或不小心接觸到毒品,可薩拉認為,他更擔心這會影響他申請哈羅蓋特學校校長一職。他可不想讓大好前程被小報刊登諸如《約克市一小學校長女兒襲擊警察,家教一塌糊塗》這樣的報道給毀了。
薩拉想,在這個家裡,一塌糊塗的不是家教,而是別的東西。他們一天天地日漸疏遠。昨天晚上,鮑勃半心半意地試圖和解,但這種一廂情願的嘗試還是泡湯了。薩拉並沒有答應和他一起睡覺的請求,而是熬到凌晨一點,忙著準備今天的發言。鮑勃晚飯時收到兩條秘書發來的簡訊,這對和解更是雪上加霜。他們婚姻上的傷口還沒有癒合,早上的這番爭吵無疑又添了一道新傷。
真傷人!賽文德拉和他的未婚妻正朝法庭走來,他神情有些疲倦,還打著哈欠,見此情景,薩拉心裡很是嫉妒。她想,年輕時的熱戀終究會變成回憶,婚姻變成聯合投資,一種便利的住房安排,但男人的心思卻慢慢離她越來越遠,而她的身體也離他越來越遠。工作是最好的治療方法。如果鮑勃得到那份工作,我也把這個年輕人送進了監獄,我們或許可以重修舊好。
薩拉看到,特里·貝特森跟在賽文德拉後面,邁開大步朝法庭走來。特里看到她時微微笑了笑,這讓薩拉感到心情稍微輕鬆了些,她幾乎每次看到特里時都有這樣的感覺。至少這個男人願意與她分擔,也理解她為何在工作上投入這麼多的時間,而且還對薩拉的工作讚賞有加。薩拉對他的評價也不錯,除了店主帕特爾的證詞讓她有些惱火,特里在那件事上確實粗心了。他倆在正門口碰面,然後一起沿著法庭外的走廊靜靜地走著。
「好了,終於熬到這一天了,最後審判日。」特里問,「你緊張嗎?」
「我總是會緊張。我不緊張的話,發揮不出最佳水平。現在只剩下總結陳詞,之後我就無能為力了。你是專程來看的嗎?」
「是,待一個小時左右。我會盡量趕回來看法庭如何裁決。大概是幾點——3點左右?」
「嗯,大概就在那個時候。雙方發言和總結應該上午就能結束,然後……就看陪審團需要多長時間來做決定。」
「對你來說,這將是十分漫長的等待,對那女孩的家人也是。」特里貼心地說。
「是呀,每次審判最難熬的環節——等待。哦,老天哪,這是怎麼了!」他們說著說著已經走到了走廊的盡頭,大樓拐角處一陣狂風突然旋轉著颳了過來,把薩拉的袍子吹到身後,像揚起的風帆。她不得不按住裙角,可頭上的假髮已經被吹到地上了。特里跑過去撿假髮時,薩拉已經退回到大樓避風處了,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大笑了起來。
「謝謝你。」他們要等大風平息后才離開,於是靠在法庭的牆上,注視著克利福德塔後面,棉絮般的白雲在藍天上相互追逐。而這座塔,就聳立在諾曼城堡的草丘上。有那麼一瞬間,薩拉真希望她可以就這樣度過一天,和身邊這個男人到戶外爬山,而不是待在馬上要進去的那個人頭攢動的房間,等待長達幾個小時的折磨。薩拉抬頭看了看特里,看到風把他的頭髮吹到額頭上,微微笑了笑。「這次審判結束以後,我需要休假。」她說,「可是我沒有假期。」
「沒有嗎?太可惜了。你應該休息。你想去哪兒呢?」
「哦,我不知道。哪兒都行。去海邊待一天也行。」他們的眼神交錯片刻,薩拉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呢?把我看作一個專斷蠻橫、咄咄逼人的出庭律師,還是會有其它的感覺?如果他在其它地方、其它情形下遇到我,會不會……
但是,美好的時光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看到謝莉的父母和姐姐朝著法庭走來,由於風勢強勁,他們都裹緊了衣服。於是,薩拉往回走去,到正門去跟他們碰面。特里與她肩並肩走著。
「今天對於他們來說肯定很難熬。」她說,「即便是我們贏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即便?這肯定不容置疑,對嗎?他殺了那個女孩,我們都知道。陪審團肯定也能看清這一點。」
快到正門口時,薩拉停了下來。謝莉一家已經走到了台階下。薩拉抬頭看了看他,緩緩搖著頭。「特里,有時候,你這個警察真是有點天真得可愛。這次的陪審團里有不少惹人厭的角色,我觀察他們很久了。而且你上司插手這個案件又給他們提供了絕佳的理由來報復警方。我們很有可能會輸,特里——我現在是在警告你。」
「你會贏的,薩拉。你總是會贏的,尤其是重要案子。」
「謝謝你這麼信任我。當然,我會竭盡全力。可……祝我好運吧。」她輕輕碰了碰特里的手,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和謝莉的家人打招呼。
走進法庭,薩拉把所有的疑惑都拋之腦後,領著陪審團把證據最後過了一遍。有幾個陪審員——幾個剃著光頭的年輕男子和那個穿著運動服的女孩——還是讓她很擔心。她儘可能講得簡單易懂。
「訴訟方為什麼會認為這是場謀殺呢?因為,第一點,我們有病理醫生的證詞,他給我們講述了女孩手腕是如何被割破的。右手腕的動脈被刺穿,可左手腕的並沒有。這點為什麼至關重要呢?因為謝莉·沃爾特斯慣用右手。如果她要割自己的手腕,她會用右手拿起刀,用力插入自己的左腕,是不是?你們可以自己設想一下。沒有哪個慣用右手的人會先去割自己的右手,這種情況絕無僅有。」
「這已經很清楚了,對嗎,諸位評審員?照這麼看,我現在可以坐下了,案子已經得到證實。病理醫生說,她沒有割腕自殺,是其他人割了她的手腕,她是被謀殺的。在大衛·基德的浴室里,在大衛·基德的公寓里。裡面除了大衛·基德就沒有其他人。事情就是這樣,這些已經足夠定他的罪了。」
「可是,還有其它證據,一樣的確鑿,一樣的足以定罪。就是浴室地板上發現的那把殺死謝莉的菜刀。那把刀是大衛·基德的,上面只有大衛的指紋。沒有謝莉的指紋。這把躺在她血泊中的菜刀,上面只有他的指紋,沒有謝莉的。」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她頭部和頸部的瘀傷。這又說明了什麼呢?病理醫生說那是壓痕,是有人把謝莉按在水裡造成的,為了讓她溺亡。而且她確實快要溺亡了——她肺部有水,嘴裡還有血泡。」
謝莉的姐姐米蘭達坐在旁聽席里注視著薩拉,聽到這裡,顫抖不已,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想起樹林蓄水池裡陰冷、咸濕的水,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差點淹死在裡面。她記得水是如何透支她的體力,她掙扎得越來越無力,她也記得水是怎樣流進了她的耳朵、嘴巴和鼻子里,葉子和小蟲子讓她打噴嚏,陰冷的水一次次襲過來,讓她無處可逃……
謝莉把她救了出來。但是,在大衛的公寓里,卻沒有人去救謝莉。聽著公訴人言之鑿鑿的講述,大衛·基德先是殺了她的妹妹,接著,又去買花製造不在場證明,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
凱瑟琳緊緊握住米蘭達的手。她覺得紐比夫人把案子陳述得很好。最初對她的不信任現在已經變成了尊重。薩拉對精神病醫生顯得十分輕蔑,他這是活該,她還揭穿了大衛的謊言。很快,這個殺死她女兒的兇手就會被關起來,她也能鬆口氣了。凱瑟琳感覺到了米蘭達手上戴的那枚小小的訂婚鑽戒,後面還有一枚光滑的結婚戒指。至少我還有一個孩子活著,而且她還有愛她的丈夫和女兒。她傷感地想,說不定,等這些都結束以後,我會搬到美國去。為什麼不呢?這兒現在什麼都沒了,剩下的只有回憶、恐懼和悲痛。為什麼不變賣家當,重頭再來呢?
讓基德在他的地牢里腐爛吧。
提到店主的證詞時,薩拉一帶而過。她說,那個男人記不清了,要回憶起這麼久以前發生的事情會迷糊,這可以理解。而且,問他的事情,他當時沒有理由覺得很重要。「諸位,請你們自己憑經驗想想,要是我現在問你,你能講出自己昨天在商店裡待了多久嗎?兩分鐘,五分鐘,還是十分鐘——你真能記清嗎?然而,當帕特爾先生站在法庭上時,他要努力回憶起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事情。他沒有撒謊,只是記不清罷了。」
薩拉停了一會兒,觀察著陪審員的反應。他們都在聽,可是不知怎地,她總覺著她講的這些話並沒有說到陪審員的心裡去。有幾個陪審員審視她的目光充滿了懷疑——要是你能費點心思的話,就去搞清楚他為什麼記不清。年輕人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的權威人士都在撒謊,真讓人惱火。她冷靜地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她所要做的就是去說服他們。
「因此,我們不必考慮帕特爾先生的證詞,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證據確鑿而易於理解的事實上,那些我們可以確定的事實上。謝莉·沃爾特斯是在那所公寓里被殺的。她頭部和頸部的瘀傷,手腕上的割傷,無不表明這是兇殺,而不是自殺。菜刀上只找到大衛·基德的指紋,公寓里除了他,別無旁人。依我看,排除所有的合理性懷疑,單憑這些證據,就可以認定謝莉·沃爾特斯是被謀殺的,是大衛·基德謀殺了她。依據這些證據,你們的責任就是認定他有罪。」
她剛一坐下,穿著運動衣的女孩就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