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致命裁決》(30)
第30章餘波
「這不公平,這是一場鬧劇。陪審團搞錯了。那個男人就這樣逍遙法外了,如果不阻止他的話,他還會故伎重施。又有一位母親會經受這種痛苦,並且……」
電視屏幕上的女人聲淚俱下,而在接下來的一段剪輯流暢的視頻里,大衛·基德在法庭外欣喜若狂地咧著嘴笑。他的事務律師在電視燈光的照射之下,一邊不停地眨著眼睛,一邊讀了一段聲明:「基德先生一直公開聲明自己無罪,也想要感謝陪審團對他的信任。他也想對因女兒自殺而遭受不幸的沃爾特斯夫婦表示誠摯的慰唁。」
「混蛋!」凱瑟琳·沃爾特斯用力把茶杯朝電視機扔去。杯子打在牆上,茶水灑了一地,客廳里到處都是摔碎的瓷片。她雙手掩面,哭了起來。
「凱絲,振作點。我們知道可能會有這個結果,我們之前就討論過。」安德魯伸出一隻手臂,被她生氣地一把推開,她用一根指頭猛戳電視屏幕。
「看看那個!自鳴得意的下流胚!有人應該殺了他!」
「別傻了,凱絲,這裡不是荒蠻的西部1。」
「哦,要是就好了。看他咧嘴笑的得意樣子,像個流行歌手似的。安迪,你有支槍,用來滅害的,不是嗎?你怎麼只會打愚蠢的野兔,為什麼不一槍斃了他?」
「別傻了,我不能那麼干。」
「幹嘛不?如果你不幹,我來干。」
「瞧,親愛的,我們以前就談論過此事。我們說過,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們也只能學會接受並且忍耐。」
「不,我不能。」凱瑟琳站起來,把臉靠在窗戶上,感受著額頭上玻璃帶來的涼意。「他們為什麼不宣判他有罪呢?明顯是他乾的。」
「他們不了解謝莉,媽媽,這就是原因。」米蘭達摟著母親的腰,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草坪上。「我們知道她不會自殺,可他們不知道。」
「那麼,總有一天,他還會故伎重施。我當初就不該聽那個叫紐比的女人的話,我應該自己出庭作證,告訴他們謝莉是什麼樣的人。」
「那也於事無補,媽媽。她是個好律師,已經儘力了。陪審團里有些傢伙看上去甚至比大衛還壞。我在休息室看見一個人,每次警察走過,他都會在他們背後做些下流的手勢。」
「那你應該報告這件事。我們可以取消他們的資格,要求重新審判。」
「恐怕不行。我們現在只能靠自己,媽媽。」米蘭達抱緊母親,這樣的擁抱,讓她們想起,在過去那些年裡,她們彼此有多麼親密。米蘭達朝父親伸出一隻手,他父親溫柔地拍著妻子的肩膀,而電視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播報足球比賽。
對米蘭達來說,這真是奇怪的時刻。她的父母看起來如此弱小,好像他們才是孩子,而自己是長輩。他們站在生活的風口浪尖,他們三個人都是如此。她現在是成年人了,有了丈夫、孩子和自己的事業。他們正處於人生旅程的巔峰,在到達老年、依賴別人和死亡之前,還有漫長的下坡路要走。而她的母親經過了種種磨難之後,已是脆弱不堪了。
「振作起來。」過了好一陣兒,她說,「生活還將繼續,我們必須吃點東西了。」她大步走進廚房,心情沉重地把洋蔥切成薄片,每切一次都能看見大衛·基德的臉。她想,必須做些事情。他不能就這樣逍遙法外。
薩拉正在客廳里看電視新聞,也看到了同樣的一幕。她心煩意亂、情緒低落,而且精疲力竭。這是她第一次輸掉重要的起訴案件,這比她想象的更令人痛心。六點的新聞結束后,特里給她打電話。他似乎在責備自己,而沒有怪她。當然,他也責備了他的上司。
「我剛才跟丘吉爾那個混蛋談過話了。」他說話的聲音既嚴厲、痛苦,又怒氣沖沖。
「他怎麼說?」
「你覺得呢?他試圖指責你。」
「我?」薩拉嘆了口氣。「我做錯什麼了?」
「沒什麼具體的內容,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通。經驗不夠啦,對付精神病醫生的方式欠佳啦,惹惱了陪審團啦——這全都是廢話,薩拉,這不代表什麼。」
「你也這樣想嗎?他肯定會和他的朋友們說閑話的。可能今後很長時間,我都接不到皇家檢察署的大案了。」
「這是他的過錯,薩拉,他在那位店主的時間問題上做得太過火了。我試過告訴他這點,但就像是對牛彈琴。」
薩拉想到那場景,略微笑了笑。「你對他說了這話嗎?」
「沒有,沒說這麼多話。但他肯定知道我是對的,不過,他永遠也不會承認。他太急於升職了,想走點捷徑,他想達到罪案數量上的指標,卻把事情搞砸了。他就是這樣的人,薩拉。我本該意識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應該親自查看那份證詞。」
薩拉想找些話來安慰他。但問題是,她贊同他所說的話。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無法不去理會,也不能全然忘掉。這次起訴失敗了,所有相關的人都感到極度不安。
「好了,別太自責了,特里。吸取經驗教訓吧。你的上司就是個禍害。他接手的所有事情都令人失望。以後別再讓他碰你的案子。如果不能,他做的每件事你都要檢查。」
特里發出一聲嘆息。「這對你是無關緊要——你是自由職業者。別忘了,他可是我的上司。我以後很可能會去處理違章停車,而他卻要負責謀殺案審理。願上帝保佑那些受害者,我只能這麼說。」
「阿門。」薩拉一邊想,一邊難過地放下了電話。她為特里感到難過,但要完全原諒他的失誤卻不是那麼容易。那對這次審判來說太重要了。英國獨立電視台(ITV)播報了本地新聞,她又從頭到尾感受了一遍凱瑟琳的憤怒帶來的痛苦。艾米麗坐在地板上,拉里一隻胳膊摟著她的肩膀,薩拉看著她,想象如果艾米麗死了,而兇手卻無罪釋放,她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她想,這會讓我遍體鱗傷,失魂落魄。
足球比賽開始了,艾米麗按下了靜音鍵。「出了什麼問題,媽媽?你怎麼輸了?」
薩拉簡單講了一下那位店主的證詞所帶來的災難性後果,以及那個她試圖不讓其參與庭審的精神病醫生。兩個年輕人聽得很認真。「我輸了,就這樣。」
「這不是你的錯,媽媽。」艾米麗說。「你已經儘力了,你一直都是這樣的。」
「是嗎?也許吧,但做得確實不夠好。不管怎樣,對那個可憐女孩的家人來說,我做得不夠好。」
「你當然做得不錯,紐比夫人。」拉里若有所思地問,「即便男方確實沒有殺那個女孩,他仍然應該從某種程度上感到內疚。我的意思是,他是女孩自殺的誘因,不是嗎?」
薩拉苦笑著。這個問題很有代表性,正如拉里的性格——考慮周到而又一針見血。在過去的一年裡,她逐漸把拉里看成艾米麗最偉大的發現,而不是把女兒從她身邊偷走的吉普賽人。
「這也正是她的律師力爭的問題,拉里——女孩的男朋友是一個卑鄙小人,是他迫使女孩自殺的,或許不是有意的。但他一點也不內疚。」
「可這不公正,對嗎?我的意思是,肯定……」
「恐怕這就是法律運作的方式。除非我能夠證明他企圖逼她自殺,不然,他什麼罪都沒有。可我連試都沒試過,因為證據表明,這是個謀殺案。至少絕大部分證據這樣表明。」
「可憐的媽媽。」艾米麗朝母親伸出一隻手。「你一定感覺糟透了。」
「是的。這恐怕和我取得過的極大成功沒法比。」薩拉緊緊握住艾米麗的手,輕輕地捏著。「明天,我會和那個女孩的家人在辦公室碰面。你們覺得我該說些什麼?」
實際上,當凱瑟琳和米蘭達爬上樓梯,來到薩拉的房間后,薩拉說的話簡單明了。「非常抱歉,沃爾特斯夫人。我以為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定罪,可我們沒有說服陪審團。這種情況時有發生。」
兩個女人看起來緊張不安。薩拉已經提醒賽文德拉出去,因此,走廊里沒有發生令人痛苦的衝突。兩個女人表情嚴肅地走了進來,書記員輕輕地關上她們身後的門。凱瑟琳仍穿著黑色衣服,米蘭達穿著牛仔褲、運動鞋和羊毛衫。薩拉讓她們在她的辦公桌前坐下。
「你丈夫沒來?」
「沒有。他有很多工作要忙。」
好像還有什麼比這件事情更重要似的,薩拉想,同時記起了昨天晚上,鮑勃一直說個沒完,與她討論著,如果得不到那個新的領導職位,他該不該申請成為一名檢查員。「判決一定讓你倆很痛苦。」
「是的,顯而易見。」凱瑟琳嘴唇的線條嚴厲而又苦澀,「我想,我一輩子都沒這麼憤怒過。」
「這很自然。」薩拉說,「我非常理解。」這件事實在讓人義憤填膺,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技巧,或合適的字眼來處理這樣的面談。
「我們不能上訴嗎?向上級法院?」
「不,恐怕不行。依照目前的法律,不能這樣做。如果法官判決不合理,我們可以提出上訴,可現在,我們是對陪審團不滿。政府已經討論過修改法律,允許控方因不服裁決而提出上訴,但到目前為止,只是說說而已。即使他們修改了法律,也只是針對發現大量新證據的案子。」
「確切說,比如哪些證據?」米蘭達問。與她母親一樣,她看起來臉色蒼白,卻不像她母親那樣眼睛青腫,像是在噩夢中夢遊似的。也許是因為年輕人恢復得快。但她們兩個人幾乎同樣痛苦,也同樣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比如,新的DNA證據,或者具有說服力的照片、供詞,諸如此類。不過,即使這樣,也很難知曉重審會有怎樣的結果。」薩拉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意識到這些人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討論找到令人信服的新證據后,推出新證據的適當陳述可能會導致新陪審員對被告產生不公正的偏見。「無論如何,這不會帶給你們什麼希望。他已經無罪釋放,而我們卻不什麼也做不了,這是讓人悲傷的事實。」
「那麼,為什麼你會輸呢?」凱瑟琳痛苦地問。她靠在座位邊上,向前傾著身子,全身充滿怒火。「每個人都知道是他乾的。」
薩拉盡量讓聲音保持鎮定。「我想,是因為精神病醫生,以及店主改變了證詞。這兩件事對公訴方產生了嚴重的不良影響。」
米蘭達聲音裡帶著真正的憤怒。「那位精神病醫生不了解我妹妹,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她絕不會自殺,她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他確實說了,她談起過自殺……」
「放他的狗屁!他才見過她幾次?在她一生中,他才見過她六次。而我……」淚水刺痛了米蘭達的眼睛。她煩躁地抹掉眼淚。「我不敢相信,人們竟然會買他的帳。」
「我確實試著指出這點了。」薩拉小心翼翼地說。
「是的,是的,我想,你確實指出了。我不能就這件事怪罪於你,只是……為什麼不允許我們說話?告訴陪審團謝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媽媽想這樣做,可你阻止了她!」
薩拉想,這是問題的要害所在。這是一個大過失,她會為此受到責備——當然,謝莉的家人非常清楚這點。昨天夜裡,鮑勃在她身邊輕聲打鼾,而她躺在那兒,花了幾個小時,不停地回顧著自己的這個決定。
「是的,我知道。當然,我也捫心自問過——我給你的建議是不是錯的。但每次,我都會給出相同的答案。沃爾特斯夫人,我不確定如果你那樣做,會有多大的不同,真的。除了你自己的感受可能會不一樣之外。」
「我母親的感受就不重要嗎?」米蘭達堅持說,「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根本不是,當然不是這個意思。」薩拉想,如果面談這樣進行下去,她只好結束它。「就如我那時說的,我想,博斯先生可能會羞辱你的母親……」薩拉轉向凱瑟琳。「他會試圖讓人們覺得是你逼謝莉自殺的。他不得不那樣做。」
凱瑟琳冷冷地搖了搖頭。「他和你一樣,也在這裡工作,對嗎?」
「博斯先生?是的,不過,他現在在法庭。」
「他如何忍受自己做那樣的事情?」
「這是工作的一部分。」薩拉聳了聳肩。「心腸已經變硬了。」這不是最得體的說法,話一出口,她馬上就後悔了。凱瑟琳明白了薩拉說這句話的意思,變得強硬起來。
「現在這事情對你來說已經結束了,對嗎?你只管接下一個案子,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我很抱歉,我剛才可能說得不對。不管怎樣,我心腸也沒有那麼硬。這是我輸掉的第一件起訴大案,雖然沒有你們那麼痛苦,但也讓我感到痛心。」薩拉向前傾了傾身子,痛苦地搖了搖頭。「我可能不該這樣說,但我真的也想贏這個案子,像你們一樣,我相信那個男人是有罪的。遺憾的是,陪審團的想法與我們不一樣,司法系統讓你們失望了。我很抱歉,我知道說這些也於事無補。」
「那個男人竟然逍遙法外,當然是於事無補。」凱瑟琳冷酷而不失尊嚴地站起身來。「你能見我們已經很好了,但這實際上只是例行公事,不是嗎?你對此已無能為力了。我們只好靠自己來處理這件事。」
1拓荒時期的美國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