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小小浪花(七)
第468章小小浪花(七)
天剛蒙蒙亮,巴圖和伊爾頓就隨在商販隊伍中進入了皇都,對於生長在極北之地的雪國漢子來說,這座幾近金碧輝煌的城池不亞於老人們常說的天庭,那可是許多神仙老爺住的地方。
巴圖年歲剛過二十,天生一副地道雪國漢子的模樣,虎背熊腰,膂力驚人,因為幼時在雪林中采蘑菇遭遇了黑熊,結果就丟了一隻眼,換回了半條命,若不是如此,常被一些雪國女子挑剔,巴圖也不會下決心加入這拿命賭明天的斥候小隊,想以搏命換取一點餉銀,再拿這些餉銀好娶上媳婦。
伊爾頓年歲相仿,但在稚氣未退的巴圖身邊,還是喜歡以過來人大哥自居,較比起剛加入斥候小隊的巴圖,他則算是十足的老兵油子,平日與巴圖聊敘,常會口水橫飛,這倒不是他說的如何舌燦蓮花,而是因為連同嘴角在內的半張臉在先前一次行動中被敵人拿刀削去了一塊,等傷好了,也就留下一個說不說話都垂涎的毛病。
因為二人都是第一次來「天庭」,一路上看到許許多多好吃好玩的,漂亮的女人,說書的神仙,熙來攘往的讀書人,各式各樣的神仙殿……在城中暈暈乎乎轉悠了一遭,二人肚腹也空癟起來,一番商量就近找了家看上去挺不錯的酒樓,就想著美美花銀子在這天庭吃上一頓神仙飯,待回去后也好有資格吹噓一通如何如何。
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二人就上了樓梯,說是去什麼樓上雅室,因為一口大廳已經人滿為患,好在巴圖和伊爾頓兜里的銀子足夠,二人也有開眼界的意思,就未曾拒絕格外殷勤的店小二。
上的二樓,店小二聽見掌柜叫喊,就給二人指了指廊道盡頭,示意雅室的位置就於那裡,之後就匆匆下了樓,下樓前還不忘說什麼酒水馬上就好的穩客言辭,巴圖和伊爾頓也沒有計較。
當二人走到廊道第二間雅室門前時,一陣刺耳的說話聲就從第三間雅室中傳了出來,「時大頭,你趕緊讓上些好酒好菜,本王爺的肚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本王爺頂多給你半刻鐘的時間……」
隨著「啪……」的一聲類似茶盞摔碎的破碎聲傳出,屋門也「吱呀」被人打開,走出一位腰間懸刀的漢子,面有難堪之色,巴圖和伊爾頓看了對方一眼腰間的懸刀,對方也投以視線掃量,雙方倏忽之間的互相打量后,也就各自稍稍錯開身子,算是在並不如何寬敞的廊道中各自安好的擦身而過。
「……時大頭,本王爺看你是狗膽包天,現在都敢給本王爺甩臉色了啊……你個狗奴才,狼心狗肺的蠢才……」
小王爺李世昌在護衛時頭離開雅室后,卻是開始跳腳罵娘,屋裡另外三名護衛也不敢開口規勸,李世昌指著門口罵了兩句,還嫌不解氣,隨手就抄起桌上的茶壺砸向了門口,嘴裡還罵罵咧咧:「要不是王府養你,你早就被餓死街頭了……」
一滿壺熱茶就在廊道中炸碎,滾燙的水滴混雜著四濺的壺碎彷彿一朵陡然怒放的花蕾,不偏不倚開在了剛剛走過門口的巴圖和伊爾頓腳下,「砰……」,巴圖被嚇了一跳,跳腳閃開之際,順手抽出了懷裡的彎刀,伊爾頓因為腿腳有些不便,堪堪被濺了一身,壺蓋還在廊道里嗡嗡滾動著,混有茶香的白煙在地面和伊爾頓的褲腿上騰起。
「げぐぎくけ……」,伊爾頓本能地罵了一句,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夠讓屋中的小王爺李世昌聽到,同時還有剛走到拐角樓梯口的護衛時頭。
李世昌一瞧,自己不開心扔的茶壺被對方給踩碎了,還好像回嘴罵了他一句,這對於眼中無人的他來說,莫過於當眾打他嘴巴一般難堪,還有剛剛時頭給他甩臉子的難堪,這會一併雲湧上心頭,新仇舊恨在心底開了鍋,二話未說,李世昌就從身邊護衛腰間搶過鋼刀來,「唰」的衝出了屋子,嘴裡大叫著:「哪裡來的瞎了眼的狗才,敢與本王爺叫囂……」
李世昌出身王府,拳腳功夫多少練過,雖是花拳繡腿,但也略知一二,鋼刀在手「唰唰」抖了兩個刀花,幾步衝出屋子的短促過程中,屋外的伊爾頓和巴圖兩人也反應過來,對方都動了刀,這顯然是拚命的架勢,擱在戰場上就是你死我活的場面,雪國漢子不論戰場上下,都是一等一的勇士,雖是身處敵國天庭,但也不能不拔刀!
就在雙方刀鋒相觸的剎那間,從樓梯口折回的護衛時頭也拎刀斬了過來,對方一句正宗的雪國罵腔,他不曾聽懂,但也覺察到這其中的異樣,「看刀……」,時頭大喊一聲,刀鋒壓下,即將有鮮血飛濺!
三方刀鋒相觸剎那間,兩把鋼刀「咔嚓」應聲而斷,崩斷的半截刀身「嗖」地斜飛出去,將窗門洞穿出兩個洞,屋裡人隨之「哎呀……」受驚嚇出聲,有聽到廊道這般大動靜的,也開門走出雅室,探頭探腦地看望過來!
李世昌手中鋼刀被對方彎刀瞬間斬斷,心思多少也被嚇醒不少,恃強凌弱的人最明白形勢,正如他而言,當宗王府和手裡的刀不在管用,他所仰仗的靠山不再給他助力,那麼他也和尋常之輩並無區別,「時大頭,尼瑪的,趕緊過來啊……」,李世昌幾乎嚇尿褲子,匆忙將手裡半截刀扔掉,跳著腳躲在擁上來的一名護衛身後,腿肚子打著顫,頭從護衛持刀的腋下鑽出,臉色慘白,嘴裡卻仍舊不肯示弱:「時大頭,快給本王爺砍死他們,砍死他們,重重有賞……」
「呸……還敢和本王爺吐口水,本在吐不死你……」
李世昌縮在護衛身後,臉色也由方才的惶恐轉變的興奮漸而通紅,護衛時頭正持刀以一搏二殺的天昏地暗,一線刀鋒飄忽不定,刀隨步走,起承轉合的簡單招式中,不時帶起一抹抹鮮紅亮色,看的小王爺李世昌不時叫好兩聲,儼然將這裡當成了說書的地方!
廊道中的幾間雅室,此時客人也都聞聲出來想伺機逃離,先前被兩截刀身驚傷著的客人,已經倉皇下樓,而捕頭陳沖和陳西星各自亦有反應,陳沖在微微錯愕后,一馬當先沖了上去,廝殺的過程中,身為雪國漢子的巴圖和伊爾頓自然用的是雪國語言交流,陳沖聽明白后也就不再顧慮什麼,與護衛時頭使了兩個暗口,雙方也算暫時聯盟,刀鋒所向。
陳西星跑下樓,與掌柜快速說了兩句,店小二便慌張奔了出去,去街上找巡街的兵卒或者帶刀的衙役來,之後陳西星又跑上樓,疏散二樓客人,力圖讓無辜損傷減至最低。
宗王府小王爺李世昌,陳西星自然認識,父親陳渠往日帶著他拜訪過宗王府,這位小王爺的模樣,他記得一清二楚,此時不曾出手,考慮到的是這位小王爺古怪的脾性,他不想出力不討好,或者還可能徒增事端,畢竟父親陳渠眼下正深陷牢獄,於他而言,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要好。
一刀劈開迎面落下的刀鋒,巴圖噔噔後退兩步,身子貼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他的大腿和腰腹部位都受了傷,因為緊張和熱血的緣故,傷口並不覺得疼,只是會有些後繼無力,倏忽的喘息眨眼即過,又拎刀殺了過去!
刀光交錯中,一道身影迅疾衝出,撞開二樓窗戶跳了下去,在街上翻滾幾圈快速起身,推開熙攘人群,倉惶而去。
被留下來的伊爾頓已經無力再逃,他的小腿本就有舊疾,如今又中了兩刀,深可見骨,要不是咬牙硬撐,隨時都可能倒下去,「唰」揮力隔開扎向脖頸的刺刀,伊爾頓已經幾乎提不起刀,噔噔倒退兩步,本打算用刀尖拄地,暫做喘息蓄力,但背後驟起的一抹刀光直接斬斷他的後路,在脊背上留下一道斜長的血口,而後一擊即退,好似游蛇出洞,精準而迅疾。
「上啊,時大頭,你沒看他已經不行了,這時衝上去撿人頭啊,笨蛋……」
躲在護衛身後的小王爺李世昌看的那叫一個過癮,方才片刻中因為場面太過精彩刺激,他已經全身心投入其中,就不曾開口喝彩,這會因為對方跳窗逃了一個,正為此想臭罵時大頭一通,但時大頭這一手背後偷襲,耍的恰到好處,又暫時堵住了他的嘴!
陳西星趁著慌亂,從二樓跑到街上,尾隨在那位跳窗逃竄的雪國斥候身後,因為雪泥一地中時有鮮紅出現,即便陳西星跟的有些落後,好算並未跟丟,就這麼遠遠吊著。
一路逃竄的巴圖也不知道自己跑向何處,他來這座天庭不過才半日光景,還有好多地方,好多美食,好多女子都不曾去過,吃過,玩過,怎的忽然間就變成了眼下這般生死逃離的境地,他的腦子裡昏昏沉沉的,腳步也愈發沉重,似乎身後拖著一架馬車,呼吸漸漸跟不上了,手裡的刀不知道何時「當」的掉在何處,接著他眼前一黑,就徹底昏死過去了……
「這裡死的一位是雪國斥候,約莫是混雜在商販里進的城,還有一位跳窗逃了出去……」
捕頭陳沖正與帶兵前來的頭目王正陽說著一些東西,因為牽涉到了雪國斥候,他所在的府衙自然得退避三舍,需由兵馬司來接手此事,將該交待的情況交待完,陳沖與王正陽抱了抱拳,就帶著兩名趕來幫忙的衙役下樓而去。
走出酒樓,陳沖回頭望向二樓窗口,一位衙役開口問道:「老大,咱們就這麼白白放過掉進嘴裡的鴨子?」
陳沖搖搖頭,收回複雜視線,「不僅牽涉到宗王府,還與雪國有關,兵部勢必插手,這裡面的水太深,你我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犯不著拿命來做事,再說這兩方,你覺得府尹大人能招惹的起哪一方?」
走出幾步后,陳沖想了想,又說道:「不過大夥也不必袖手旁觀,若是能捉拿到那名逃竄的雪國斥候,上頭賞銀想必不會少,就沖這銀子,大夥也得拿出氣力才是……」
如此說著,幾人各自點頭應允后,就去了另外一家酒樓。
陳西星在巷子里停下腳步,血跡到此戛然而止,也就是說那名雪國斥候最後逃竄至此,但接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一時半刻也思量不清楚,血跡和任何的跡象都沒有出現,他追了一路的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似的,消失在他的眼皮下。
「吱呀」,院門聲響起,陳西星抬眼望去,一位衣衫素樸的婦人挎著籃子走出院門,關門后卻是被陳西星嚇了一跳,「哈……」婦人如此拍著沉甸甸的胸口寬慰己心,視線在陳西星身上上下打量著。
「打擾了,大姐!」
陳西星抱拳致歉,眼睛在對方竹籃里掠過,一個空癟的錢袋,一塊蓋竹籃的粗布,再無其他。
「哼……你才是大姐……」
婦人神色不悅,拍著胸口就這麼冷哼一聲,快速繞開不似好人的陳西星遠遠而去。
陳西星驀然想起來,這位婦人好似是街邊麵攤的掌柜,他還在那家麵攤上吃過滷麵,不過顯然對方並未認識他,甚至連印象都不曾有,「不會是被轉移進院子……」,有此想法,陳西星就循著牆頭仔細看了一遍,並無發現有絲毫痕迹,門口的雪地也是腳印而已,沒有東西拖拽的跡象。
一番認真搜查,所獲無幾的陳西星算是徹底死心,穿過巷子打道回府。
南書房。
聽完稟報的李姓天子咬了咬牙,將手頭的卷宗拍在桌上,喉嚨里擠出「呵呵」兩聲,自言自語道:「寡人的好王叔,藏頭縮尾這麼久了,怎的要在成功之際自亂陣腳?」
來府。
尚書來俊臣挑著通紅木炭,聽完關於酒樓那場廝殺,面色無變,只是揮手說道:「繼續盯著!」
一個時辰后,南城一座府邸中飛起幾隻白鴿,朝著城外徐徐飛走,帶著該傳遞的訊息一路北去。
正在北城一座屋頂賞雪的姬貝戎,遠遠看著越過城頭的那幾個白點,覺得這座皇都,愈發變得有意思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