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小小浪花(八)
第469章小小浪花(八)
下了足足百餘天的冬雪似乎有停歇的勢頭,飄散在皇都上空的陰雲變得不再濃郁,給人逼仄,重壓的天色彷彿就這麼一天光景渾然變樣,恍惚間讓人覺得時光在這一刻驀然倒流回了過去……
天色可以變好,但小王爺李世昌的禁閉卻是妥妥無法改變。
是的,從兩日前那場酒樓事件發生后,李世昌先是被巡城的兵馬司帶回了兵部監牢,后又去了一趟府衙配合調查,雖然僅僅是場面上的步驟,無非是走個過場,但這帶來的影響不言而喻,當小王爺尚在回府的路上,風言風語就已經飄過宗王府高深的院落,傳到了宗王的耳朵里。
原本一天外出光景,就是「法外開恩」的賞賜,不曾想就發生了這麼出乎意料的周折,「……都是那個瘋子帶的晦氣……」,李世昌在門窗緊縮的房間里每每想到這些時日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氣到五臟六腑好似要沸騰,赤腳在鋪著皮毯的地上走來走去,地面已經滾落不少未曾摔碎的珍玩。
「……本王爺從小到大還沒有這麼倒霉過,自從撞見了那個瘋子……不,他不是瘋子,是瘟神,本王爺的好運氣就一去無蹤……他就是本王爺的剋星……」
屋中炭盆七八,溫度已經有些燥熱,不過穿了一件單衣的李世昌碎碎念叨走到窗檯前,抄起窗台上擺陳的瑪瑙如意,「啪」的摔在被加了木板的窗杦上,價值不菲的如意就此斷碎成幾截,但小王爺尚未氣消,又是攥拳沖著窗杦「砰砰」錘了兩拳,窗外隨即響起「小王爺,可是有事?」的聲音,是宗王特意增派的護衛,目的是保護小王爺安全。
「時大頭呢,那個狗膽包天的叛徒怎麼不敢來見本王爺……要不是他拳腳功夫不行,保護不周,本王爺還會有這麼多無妄之災嗎……」
李世昌又是一通顛倒黑白的咒罵,摔碎六七個前朝古玩,但窗外護衛自問出那句話后,就再無半點回應,任由李世昌在房間里摔砸打罵。
「等本王爺出去了,一定要你們這些狗才好看……」
小小的肺腑之言從這座積蘊深厚的王府里響起的同時,北城外遠方寒山破廟中,同樣也響起了近乎斯歇底里的怒吼。
「混進城中的斥候據說已經被揪殺八九,存活下來的也與城外小隊暫時失去了聯絡,如今將軍正翹首企盼等待著具體情報,好在大軍揮師北下破城之前,能知己知彼……」
破廟中,一名雪國斥候正對坐在大殿門檻上的獨眼壯漢稟報軍情,聽到其中提及虎狼皇都積蘊深厚需徐徐圖之時,驀然哈哈大笑出聲來,粗礦的笑聲像是馳騁奔襲的千軍萬馬,震的破廟當中嗡嗡作響。
「虎狼頹勢久矣,就算天時地利甚至氣運尚且都在,但我雪國才是新生要崛起的強者,這虎狼皇朝就是垂暮老矣的老東西,再也拉不開射獵的石弓,打不動覓食的黑熊,而我雪國做這些不過是手到擒來,百年積蘊又如何,能抵下雪國勇士一次又一次衝鋒騎射嗎?總是拿文明來說事,不過是唬弄小兒的手段,真正的男人應當活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之上……」
「傳我命令,增派城中斥候,在完成先生交待的前提下,要多給這座就成為雪國後院的城池添點他們嚴重缺少的血性……」
斥候領命而去,獨眼壯漢也起身回到廟裡,大殿正中生著一堆篝火,溫暖而熏黃的光芒映在壯漢臉上,當如鷹鶩一樣犀利的神色在眼底一閃而過,獨眼驀然扭頭,視線望向失去金身塑像的孤零零高台!
「出來,再不出來就放火了!」
獨眼沖著蓋滿草芥的髒亂高台威脅道,大殿外的雪國勇士就要聞聲衝進來,但被獨眼揮手止住,高台方才倏忽發出了一絲異動,身為久經戰陣的勇士,獨眼以最靈敏的心思應對,在尚未徹底摸清楚敵人之前,必要的恐嚇和威脅是最有力的試探手段。
高台上的草芥和石板一下飛了起來,一道身影從高台下的藏洞中躍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道,兩道……當五名神色各異之人站在大殿當中,獨眼已經遮掩不住渾身的殺氣,未曾說話,便仰頭大笑起來:「哈哈,虎狼人眾當真是膽小鼠輩居多,戰場上衝鋒殺敵不行,戰場下蠅營狗苟倒是厲害……哈哈……」
五人中右側而立的鄭金山傷痕纍纍,他幾日前在這破廟中識破兩名雪國斥候,便奮不顧身衝殺了過去,在一刀剁下對方一條手臂后,也遭到對方瘋狂反殺,在一番生死搏殺后,兩名雪國斥候還是被趕來的同伴圍殺在此,而鄭金山也受傷不輕,幾人便在此養傷待命,身邊四人中有三人,即是同在斥候小隊的同伴,另外一名是來廟裡過夜的路人,被鄭金山幾人在聽到動靜后帶進了高台下的藏洞。
「呸,雪國狗賊,死到臨頭,也敢在這裡亂嚷嚷……」
朱拳是幾人中的頭目,在斥候隊長闞長卿喪命虎口后,就順理成章當上了隊長,也是他帶人來救的鄭金山,之前那場廝殺,幾人多少也都受了點傷,因為水潭處暗哨已經暴露,幾人就暫且將破廟當做了暫時住腳地,本打算等傷好后再回去復命,不曾想又遇上了來此歇腳的雪國斥候……
「隊長,不用和這些雪國狗賊啰嗦,一刀砍了就是……」
說此話的生猛漢子名為柳金,脾性暴烈,但也僅是對敵如此,平日在斥候小隊里與人聊敘,卻是截然不同,若是了解不深,多半會誤認成兩人。
「殺了這一群狗娘養的……」
鄭金山也跟著齜牙冷冽喊道,雖然他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太多,但也不至於因為傷勢而自弱氣勢,尤其經過先前那場九死一生的廝殺磨練,如今再面對這些北地雪國狗賊,他心底也有了不少的底氣,而這些底氣除了自身的因素,還有來自身邊這幾個生死可依的兄弟。
「好好好……難得遇見爾等這般勇烈鐵血的虎狼之輩,今日我不妨將話撂在這裡,你們幾個若是能有一人從這裡出去,我蠍菜布輔就以雪國名義發誓,北下的大軍即刻打道回府……」
「……大軍北下……」
當朱拳聽到這幾個字眼后,臉色驀然巨變,正如對方所說,他們幾人知曉這等機密,想要從此出去送訊,只怕除非踏著這近十人的雪國勇士身軀,否則別無他法。
「好了,狩獵開始……」
獨眼一揮手,涌在門口的雪國勇士便沖了進來,對於破廟裡這五個敵國斥候,於他們看來,就像是雪林中等待他們狩獵的獵物,除了無濟於事的掙扎,也就剩下臨死前的那一點念頭,需要被他們磨滅。
這些心理上的優勢,完全基於往日里雙方數度交鋒積攢下來的結果,兩國斥候在城外諸多地方已有交手,而雪國一方勝多敗少,這些軍方機密在虎狼皇都中並未公佈於眾,甚至除卻兵部以及天子少數幾人知曉,六部其他官員都不曾知道。
破廟裡氣氛瞬間爆炸,刀鋒相觸在一起,鋼刀刀刃因為氣力驚人地對砍,也變的卷了刃,鄭金山因為受傷最重,被朱拳刻意攏在身後,但與之交手的獨眼幾度攻出險招,險些置他於死地,朱拳手臂為此被劃了一道,鄭金山見此就主動跳了出來,與之聯手圍殺獨眼!
柳金在這幾人中拳腳功夫最是出眾,在刀鋒相觸剎那間,便轉瞬棄刀,憑藉近身之利,揮拳轟了出去,在一拳打翻一名雪國狗賊后,便準備撿刀補刀,這時背後砍下一刀,被他反手揮刀格檔住,對峙的倏忽之間,便又是棄刀擰拳,藉著近身優勢,拳拳到肉,將敵方打翻,再選擇補刀徹底殺死。
諸如柳金,朱拳一類的斥候,都是從血泥屍海中摸爬滾打出來的,出手即為殺人式,不會有半點花拳繡腿的架勢,而雪國斥候一方同樣如此,在極北雪林中,多熊虎一類的猛獸,他們要想在這等環境中生存,唯有用命去拼殺,因為猛獸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隻獵物。
鄭金山虛晃一式,騙過獨眼刺出刀鋒,朱拳趁機沖了上去,同樣選擇近身殺敵,刀鋒橫向對方腰腹,鄭金山卻是再無退路,被獨眼一刀劃破手臂,白肉頓時翻捲起來,鮮血橫流一地,獨眼迅速收刀下壓,果斷選擇一命換一命,試圖逼迫朱拳收刀!
「轟……」,門口正與兩名雪國斥候交鋒的卜名望抱著一截朽木,與其對撞在一起,木屑紛飛中,兩名雪國斥候頓時被轟出七八步外,撞在腐朽的廟牆上,震的破廟噗噗落下不少的塵屑。
私底下,生的五大三粗的卜名望時常被隊友打趣,說他有可能是雪國人,話是這般說,但到了戰場對陣,卜名望殺敵最是一馬當先,喜歡大開大合的路數,肩頭時常扛著粗重的東西,與敵交手不是轟砸,就是不要命的對沖,如此這般捨命,卻也讓他次次無恙,活到了眼下。
「你們……」,縮在牆角嚇破膽的路人王貴,面無血色,腿腳哆哆嗦嗦,看著近在咫尺的見血廝殺,嚇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只是途徑此地的路人,在此借宿一晚,沒成想剛來到破廟裡,就進來四位渾身浴血的漢子,因為這年頭不太平,王貴深知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故而選了遠離幾人的角落,甚至連篝火都不敢生燃,就想著這一夜趕緊過去,他天不亮就會離開。
但世事不如人意,在天剛亮,他正要離開之際,廟外傳來陌生的話語聲,共宿一宿的另外四人最先反應過來,不待他說話,就拉著他躲進了高台下的藏洞,直到他實在忍不住放了個屁,這才暴露了幾人藏身。
一道身影撞碎腐窗飛出廟外,摔砸在屋檐下,王貴認出對方是叫柳金,「你個狗日的慫貨,拿刀殺啊,躲在這裡算個屁……」,柳金從窗杦碎屑中起身,掃量一眼手裡捧著鋼刀卻不敢露頭的王貴,皺眉罵了兩句,便又拎著半截窗杦沖了進去。
「慫貨……拿刀殺啊……」
王貴腦海里回蕩著這幾個字眼,緊咬著牙,手裡也暗自使力攥緊刀柄,但腿腳就是完全使不上力,好似他全身的氣力都用在了咬牙攥刀之上。
「給我殺光這群獵物……」
獨眼一刀劈開揮來的拳頭,猙獰擰曲的臉上卻是表露著笑,他也受了兩刀,挨了幾拳,但這些無關緊要的皮毛傷,反而好似將他心底最深的慾望徹底激發了出來,在喊過狩獵時常會說的口語后,獨眼獰笑著提刀再次劈了出去……
「砰……」,鄭金山撞在一根殿柱上,口中當即吐出一口血水,本就腐朽的殿柱經此幾番衝撞,也變得裂紋無數,鄭金山胡亂抹了抹嘴角,大喊一聲「殺啊……」再度沖了出去,一道刀光從腰腹鑽出,將這聲發自肺腑的吶喊戛然打斷……
距離鄭金山最近的柳金睚眥欲裂,藉著以命換命的勢頭,拚命揮出一刀,逼退擋在他身前的兩名雪國斥候,肩頭為此挨了一刀,一把將被捅穿肚腹的鄭金山推出死地,後背再次被劃了一刀,露著翻開的白肉,深可見骨。
「狗賊,我干你們的娘……」
朱拳從后捅刀又順手一攪,閃身避開壓來的石墩,將涼透的屍身推了出去,與石墩對撞在一起,血肉橫飛中,他就地翻滾,沖向正要被砍頭的鄭金山而去!
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睜著眼的鄭金山頭顱滾落在地,被砍下頭的雪國斥候隨腳踢飛,頭顱在地面滾動留下一行血跡,爬到門口的王貴瞧得怒目圓睜的頭顱,頓時大叫一聲,褲襠也濕透……
「噗……」,卜名望掄著半塊石墩將一名斥候砸倒在地,趁著時機上前狠補一刀,算是結果了對方狗命,回頭望向門口那顆睜眼的頭顱,眼底有某種東西涌了出來……
這場聲勢不算浩大的廝殺,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方才停止,破廟也在其中坍塌半數,失了一臂的朱拳和渾身浴血的卜名望坐在門前,等待著圍殺上來的雪國斥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