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小小浪花(十)

第471章 小小浪花(十)

第471章小小浪花(十)

「西星老弟,先給你道賀一下,陳守將吉人自有天相,得以昭雪,這杯酒水權當給陳守將洗塵了……」

北城最有名的鴻鳴樓上,捕頭陳沖執杯而飲,對面而坐的陳西星提杯站起來,但消瘦的臉上並無太大的喜色,反倒看上去更為憂慮深重。

「家父在獄中能免受皮肉之苦,也多蒙陳捕頭照顧,今日這頓酒水本該由老弟來請才是……」

陳西星如此客套說著,店小二推門進來又端上兩盤葷菜,當腳步聲消失不聞,陳西星又開了口:「實不相瞞陳捕頭,自家父從獄中出來,與在下言說了些許昔日不曾知曉的秘密,西星心中就再無竊喜開懷之情,想必老哥從在下臉上就能看得出來……」

雅室中,陳西星斷斷續續的話語混雜在樓外喧鬧的街聲中,陳沖靜靜聽著,當聽到某處時,便打量一眼屋中這位令他刮目相看的年輕人,年輕,心氣未墜,還對這恍然世道有自己的期望……

「……那雪國斥候已然厲害如此,不日揮師北下的雪國大軍足有十萬之眾,若以之前比率,虎狼大軍焉能抗衡……」

陳西星咬著牙,攥拳拍了拍大腿,自從父親陳渠那裡知曉雪國大軍正在揮師北下的消息,這兩日來他便又在南城一眾相識的朋友府邸間奔波,期許能以年輕人的力量來做點什麼,迄今忙碌了三天,但面對的現實也猶如崇山峻岭一般橫亘在身前,壓力時時像懸在頭頂的鍘刀,令他心力憔悴……

這日早上,他又去南城一位朋友家中,本想讓其幫忙牽線引薦一二,但孰料竟然吃了閉門羹,一直等到晌午,那位朋友還不曾回來,陳西星也只好作罷,便打算先吃點東西果腹,下午再去其他朋友家中尋求幫助,後來就在街上遇見了捕頭陳沖,雙方聊敘一二,也就來到了這鴻鳴樓。

陳沖對於極北雪國了解不多,但卻從一些匪人嘴裡聽說過關於雪國斥候的零星訊息,悍勇,不畏死,總結起來大抵也就是這幾個特點,再者匪人之輩亦是刀尖舔血的狠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著命案,能讓這些心狠手辣之人有所忌憚,陳沖多少也能從中覺察到這雪國斥候的厲害,但究竟厲害到何種地步,是不是如陳西星所說那般,就又是另外的情況了,終究說來,個人廝殺與軍隊交鋒,二者之間還是有頗大的區別,這裡面不是一句兩句能講清楚的。

「西星老弟憂國憂民,這份心思感天動地,實屬可貴……但是老哥認為,這戰場交鋒一事,涉及方方面面,單憑個人悍勇,終究只能算是其中一小方面,戰陣的配合,刀兵的使用,陣時的指揮……總之,西星老弟莫要太過杞人憂天,戰陣衝殺,最終鹿死誰手,不到真正最後一刻,誰也無法保證會是個什麼結果……」

陳沖說完,又說了些許安撫的話語,但真正被陳西星聽沒聽進去,他自是無法得知,之後二人又聊敘了一些其他事情,最後便微醺下樓,各自離去。

與陳沖分離后,陳西星並未回營帳,而是拐路去了木人街富記商鋪,在問過鋪中夥計后,陳西星得知那姬老哥已然兩三日沒來鋪子露面了,夥計們也不知道這位被掌柜委以重任的管家去了哪裡。

回北城的路上,陳西星還在回憶捕頭陳沖說的話語,「杞人憂天……」,大概這座皇都里的諸多人也是這般想的,想著還有北城的三十萬守軍,還有這金碧輝煌的皇宮大院在,還有這一城的泱泱人眾……陳西星驀然笑了笑,笑得讓人不寒而慄……

嚴狗旺自從街上買酒回來,便開始卧床不起,婆姨尋了大夫過來診看,說是驚嚇過度,心神失守,並無良方可醫,只能開些舒心凝神的方子,至於何時好轉,則是玄之又玄的事情。

躺在床上仍舊渾身無力的嚴狗旺,隱隱約約總覺得身邊好似站了個人,時不時沖他咧嘴輕笑,那張頭臉一會變成巷子里扶牆的那位捕頭,一會又變成地上被野狗追咬的那張模糊人臉,一會又變成將他踹翻在地的惡人……畫面不斷在腦海里聚散,他慌不擇路的跑啊跑,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可是沒有一人幫助他,他跑的筋疲力盡,大汗淋漓,實在跑不動了,便被追攆他的惡人一刀砍了下去……

「啊……啪……」,嚴狗旺滿頭大汗,從夢中驚醒過來,夢裡有人朝他舉起了刀……

當視線看到床邊捂嘴抽泣的婆姨,嚴狗旺探手摸了摸,溫熱豐腴,是真的,「媳婦兒……」本想說些什麼,可話剛到嘴邊,嚴狗旺就覺得渾身氣力似被抽離一空,連開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手臂落下砸在床褥上……

眼前的東西愈發模糊起來,一切都像在飛速離他遠去,耳畔里還能聽到婆姨痛徹心扉的呼喊……

「……看來我來的不算晚……」

隱隱約約中,嚴狗旺聽到有人如此說道,接著一切的感官通通消失了……

從嚴狗旺家裡出來前,姬貝戎再三拒絕了婦人感激涕零的挽留,說是要做一桌子吃食聊表感謝,只是姬貝戎在來之前看到婦人為了買葯已經將手腕上的鐲子賣了去,他自是無法心安理得坐下來吃這一頓感謝飯。

晃悠著來到街邊麵攤,落座點面后,姬貝戎開始復盤之前的「抽絲剝繭」,嚴狗旺確實如大夫所診,是受了過度驚嚇所致,但究其原因,卻是因為神魂被人以「神仙手段」扔進了光陰長河,造成身心神魂無法融合的情形,用老話說就是所謂的「魂丟了」,時間一久,也就自然而然油盡燈枯。

他不過是在嚴狗旺彌留之際,順著他被人帶離的神魂走了一遭,最終花了手段又帶了回來而已,聽上去似乎很容易,無非是一來一去而已,但真正做起來,要將一位凡人神魂從光陰長河中找尋到並帶離,不亞於凡夫俗子在刀山火海中走一遭,兇險艱辛無需多言,他是折損了一分大道氣運才做到。

從麵攤離開,姬貝戎又前去北城找墨家主事人,暗渠一事完成十之七八,但其中還有不少的細節問題需要雙方核對商量才能決定,在流渠尺寸,引流速度等方面涉及諸多的算量,墨家一脈善於此道,但真正做起來還是有不少的困難,而且這些都得他在心中有數后才能真正做起來。

這兩月之餘戰事止戈,守城兵將除傷兵之外,都在兵部小範圍調整下,開始了日以繼夜的操練,另外還有幾波學院學子敲鑼打鼓前來助陣打氣,甚至將守城兵將的諸多事迹改成了書段,經由說書先生嘴裡傳揚開來,據說反響頗為不錯。

地龍因為戰時表現不俗,加上戰後照顧傷員忙碌不停,便被相熟的兵卒起鬨,將地龍的故事說給了那幾波學子聽,結果就被編排在書段里,成了眾人皆知的救苦救難的「地龍大俠」,據說如今去北城幾家麵攤吃面,只要說認識地龍大俠,便可換來一頓免費的餐食。

姬貝戎到了營帳,卻不曾看到地龍大俠的身影,便笑問了墨家主事人一句,原來地龍在成為眾人皆知的大俠后,就終日不得閑,侍奉完自家先生,便又跑去傷員營帳幫忙,如此一來,兩頭都閑不下來,每天忙的無暇休息,但好在心情頗佳。

「呵,我說怎麼見不到地龍老弟了,原來是成了大俠,難怪難怪……」

姬貝戎打趣一番,便順手給各自杯中倒上酒水,自帶的酒水,自帶的佐酒菜,就差杯子自帶,畢竟這裡沒有人喜歡喝酒,除了他這個喜好不請自來的傢伙以外,還沒有誰能在這座營帳里待上片刻光景。

「南城最難啃的骨頭,已經啃的差不多了,就差最後一個契機了,不過眼下還不是時候,若是操之過急,反而會引起那位多想……」

「姬先生素來手眼通天,這一點在下從未有過質疑,但是那位畢竟是天子皇叔,骨肉相連,與先前那些皇戚不一樣,就算真的會觸怒李姓天子,想來多半也會念在同宗同祖的份上,也不會下狠手……」

「哦,如此說來,那姬某人的手段豈不是要落空了……」

「……呃,那也未必,畢竟聖意難測,如今這邊只有小心行事,靜待姬先生的好消息……」

「今兒難得來一回,沒想卻見不到我最愛的地龍老弟……也罷,這雞爪子,雞屁股就由先生帶我留給地龍老弟,就說讓他好生補補身子,做大俠可不是輕鬆活……」

「替地龍謝過姬先生美意……」

酒足菜飽,姬貝戎打著酒嗝離開營帳,遠遠瞧見地龍正在幫一位腿上有傷的兵卒磨刀,那位兵卒拄拐坐在一旁,認真說著磨刀過程中需要注意的東西,偶爾打趣幾句,笑聲混雜在霍霍磨刀聲中飛揚許遠。

時頭從宗王府出來,在街上刻意兜繞了兩周,方才甩開身後墜吊的尾巴,從一處暗巷躍過,來到一家酒樓後門,穿過上得二樓,才推開了雅室的屋門。

屋中早早等候的姬貝戎聞聲起身,笑道:「時大人好守時,快快歇坐,這剛沏的新茶,據說口感還不錯……」,如此熱絡說著,手裡已經將茶水遞了出去,待時頭接過,這才自己坐下,繼續開口:「時大人是性情中人,早前就聽人說時大人昔年為了救一位被紈絝玷污的女子,生生將那紈絝頭顱給剁了下來……後來多虧李世昌出面,才從刀下救走大人,如此這般,大人也就感恩戴德,以死相效,開始在宗王府做起了這看家護院的護衛……」

時頭聽著眼前這位邀約他來此的「老熟人」將他的過去講述的點滴不差,不禁皺了皺眉,心說此人好厲害的手段,竟然還能查出他的過往,因為早前入王府做護衛,他的過去一切訊息都被王府兜底抹除,只有王府里還有一份記錄,就連戶部的戶籍中也沒有時頭這個名字,他不知道眼前此人是從何處探知到關於自己的一切過往?

「時大人勿要多想,在下之所以談真么多,無非是想表明在下是真的願意和時大人做朋友,先前街頭幾度見面,不過是來去匆匆,另外還得顧及小王爺,所以並未結識,今日在此,你我不妨坦誠相待……」

姬貝戎話音一滯,屋門被小二推開,酒菜悉數擺陳上桌,屋門關闔后,姬貝戎探手招呼,笑道:「都說這裡的麻婆豆腐不錯,今日特意點了這一道,且嘗嘗看……」

一個時辰后,時頭從酒樓後門離去,姬貝戎在窗前站著,笑著朝驀然回首的身影揮了揮手,對方身影拐進旁側巷子,徹底消失於視野中。

「還真是忠心耿耿……」

念叨了一句,姬貝戎便回身落座,桌上的酒菜並未動筷太多,自斟自飲片刻后,姬貝戎就趴在桌上小憩起來。

回到王府,時頭聽下人遞話,便先去了小王爺李世昌的屋前,屋子裡正關禁閉的李世昌閑的渾身難受,正在想法子找茬出氣,聽到時頭說話,便找到了出氣筒似大罵起來:「好你個時大頭,你個喂不熟的狗東西,本王爺被關在這裡,你還出去瀟洒快活,你還有沒有良心……」

屋裡罵罵咧咧聲四起,還夾雜著茶盞一類的摔碎聲,時頭只能站在屋外靜靜聽著,等對方罵道不想再罵,他也就算是過關了。

半個時辰后,回到房間的時頭攥了攥拳頭,卻未曾錘砸桌面,今日酒樓那位一席話,猶如在他心中種下了一粒魔種,一旦他忍不住去想那些話,這粒種子就能夠迅速生長,「你先前遭遇的一切,都是宗王府給你埋的線……那位被玷污的女子,那個被人砍死的大夫……」,時頭搓了搓臉,讓自己好不去想過去發生的那一切,但往事就像被打開了閘門裡的洪流,鋪天蓋地沖了下來……

傍晚時分,替小王爺李世昌豢養汗血寶馬的下人,急匆匆跑去李世昌屋前,面無血色稟報實情,之後屋裡爆發鬼哭狼嚎的罵聲……

小王爺李世昌最珍愛的馬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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