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迫近的刀鋒(三)

第474章 迫近的刀鋒(三)

第474章迫近的刀鋒(三)

官道上,一匹黑馬四蹄踏雪,快如流逝的蒼雲白駒,給大雪覆蓋的路面留下焦急的痕迹。

馬背上顛簸了兩日的傳訊兵已經幾近昏厥,背後被刀鋒劃出的傷口早已被風雪掩蓋,體內熱血淌流乾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馬背上騎坐的人已經死去,但能身死不墜馬地前行,這其中究竟潛藏著何等的玄機,大概也無人會太過關切。

當戰馬與傳訊兵一同摔倒在官道某處后,從不遠處的亂石堆中便衝出一人,從死去的同伴懷中接過密信,繼續頂風冒雪前行,在到了驛站跨上馬,便繼續疾沖入風雪而去。

當帶著些許人餘溫的密信呈現在南書房書桌上,剛因為某件事而心情不錯的李天子頓時跌入肅穆深林,手指敲磕著桌面,視線釘在特意插了雞毛的信箋上,猶豫不定。

拆還是不拆?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拒北雄關面臨的情況,其實不用這封加急密信體現,他作為天子,心中亦是清楚且有數,對拒北守將王敢當的嘉獎已經在北去的路上,之後兵部的援軍也會迅疾北行應援,兵眾雖說可能不多,也就五萬人眾,但大抵也是在老相,兵部,戶部協商過後所能提供的最大幫助了。

畢竟,皇都還身陷圍困,也需要守軍護城啊!

盯著密信看了許久,李天子終究還是沒拆開,轉手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兵部。

來俊臣這幾日正在為五萬援軍北去而籌備相應的輜重事宜,作為執掌錢庫的戶部自然是他拜訪的第一道門檻,好在因為戶部尚書得了天子授意,他這第一步走的倒是順當。

輜重問題解決完,還得去拜訪工部,籌備五萬援軍的裝備同樣是一件不輕鬆的事情,較比戶部尚書的好說話,這工部尚書卻是直接給他來了一個不照面,兩度拜訪都吃了閉門羹。

剛回府休息,宮奴便尾隨而至,將密信交給來俊臣后,宮奴得了好處便不做逗留離去,拆開帶著雞毛的信箋看過後,來俊臣神色一瞬僵住,之後眯了眯眼,將信箋仍舊炭盆焚燒成灰。

下人送來晌午吃食,來俊臣也再無胃口多吃,胡亂扒了兩口,便又披起貂裘匆匆出了府邸,直奔工部尚書大人府邸。

在書房練字的工部尚書趙克明聽到門房通稟,便放下毛筆問道:「這來大人來了幾趟?」

「回老爺,這是第三趟了,前兩回都未曾通稟老爺!」

門房坦誠而言,這也是他做門房的職業所在。

「三趟了……讓來大人進來吧!」

趙克明揮手示意,待門房匆匆離去,他看眼尚未寫完的大字「君子不器」,搓了搓雙手,之後將之攢團扔進了紙簍。

「來大人,你能大駕光臨,趙某這寒舍可是蓬蓽生輝……」

「趙大人,日理萬機,事務繁忙,還願意抽空接待我這閑人,來某慚愧啊……」

雙方客套一番彼此落座,來俊臣看眼趙克明手頭染著筆墨,心中已瞭然,主動開口:

「聽說趙大人近來熱衷練字,來某這裡湊巧有兩幅前朝大家的傳世字帖,落在來某這等不識真珠的人手裡,勢必會令其蒙塵,改日來某就令人送來,也算是寶刀贈英雄!」

趙克明擺手,笑道:「來大人言重了,趙某不過是無意打翻了墨硯,何來什麼練字一說,再說傳世字帖是來大人心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好,趙某豈能奪人之美?」

來俊臣點點頭,頓了頓,便岔開了話題,「今日來某前來,趙大人心中必然有所了解,明人不說暗話,五萬援軍的裝備,至今尚未湊齊,而方才宮裡又傳來密信,趙大人且看過再做評斷……」

來俊臣將懷裡的密信遞出,雙手圍爐,靜靜等待對方答覆。

片刻后,趙克明看完密信,面有色變,斟酌了一會,壓聲問道:「來大人,這封密信那位可曾看過?」

來俊臣笑了笑,「大概是不曾看過的,因為在我拆開之前,上面的雞毛還原封無動保存著,我想……陛下和趙大人想的一樣,希望將這個燙手的山芋遠遠丟開,能丟多遠就丟多遠……」

「來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趙克明臉色一冷,視線直逼兀自輕笑的來俊臣。

「趙大人,你我同朝為官,雙方什麼性情大抵還是熟稔於心的,雖談不上志同道合,但於大事方面,終究還能說的上合拍,先前趙大人幾番遞摺子痛斥死去的那些皇戚王公,甚至是老桃李大人,來某在其中也是使了力的,不然,就憑趙大人一人之言,你覺得能扳倒那些人嗎?」

趙克明在先前「天子削蕃」中稱得上功勛卓著,故而才能由侍郎一職遷秩尚書,來俊臣對此瞭然於胸,但從未私下有過非議,在他看來,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升遷貶職,順勢而為即好。

趙克明磕了磕牙,心思複雜,削蕃中他扮演的角色有些不光彩,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再就是他昔日從六品小吏遷秩工部,其中就有那位老桃李大人的提攜之功,論說起來,趙克明大抵還得尊稱那位老桃李一聲「恩師」,但削蕃乃是天子授意,即便趙克明再如何糾結,最終還是順勢而為,將最狠戾的刀鋒插進了恩師心窩。

「……五萬援軍的裝備,一時半會工部也拿不出來,眼下皇都什麼情形,你也清楚,拒北雄關與皇都相比,孰輕孰重,來大人心中想來有度,這麼說吧,陛下將密信丟給你,意思已經很明了了,這個註定被世人唾罵的惡人得有人來做,但那個人一定不是天子……」

趙克明將密信還給來俊臣,起身開始煮茶,他的一手煮茶手藝相當了得,廟堂傳言昔日老桃李大人就是相中他這一手煮茶手藝,方才破例提攜,成就了今日的趙尚書。

點破窗戶紙后,來俊臣並無什麼心情起伏,他心中其實早有商量,這封密信未曾拆閱便送到了他手,李天子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寡人不願當這個罪人,你們誰相當?

「那工部能拿出多少……」

來俊臣不確定問道。

正煮茶的趙克明晃了晃三根手指,「來大人,這個數已經是我盡工部六成之利的結果,皇都留四成風險甚大,搞不好我真會成那個被史官唾罵的誤國賊子……」

打道回府的路上,來俊臣心有戚戚,國破家亡之際,考慮最多的還是史書上的那點事,天子如此,朝臣如此,那這天下百姓又當如何?

誤國奸名,無一人願負。

但看其行事,卻與奸名漸行漸近,當真是心懷天下的棟樑啊!

拒北關前。

殺聲震天響,隨著兩波衝鋒被守軍打退,雙方暫時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生死交鋒,作為陣前指揮的副將孫小泉渾身浴血,已經殺紅了眼,此時依在城關下的箭垛后,正由一名軍醫包紮肩膀上的傷口。

「孫將軍,你這傷口太深,不宜再衝鋒上……」

軍醫在攻城中也受了傷,如今頭上裹著紗布,在掂量輕重之後,終於耐不住心思,開始再度勸慰起孫小泉。

「方醫生。你無需多說什麼,這點小傷不痛不燙的,又能如何影響到我,你且包紮就是,一會我還得多砍幾個雪國狗賊的頭顱……」

孫小泉揮了揮尚且能動的那支手臂,果決打斷方軍醫的勸慰,待肩膀紗布包裹好后,兀自動了動,卻見鮮紅迅速滲透厚厚紗布,方軍醫剛要開口,孫小泉已經快步離去,留下一道龍行虎步的身影。

這日傍晚時分,關外雪國大軍再度發起攻勢,數萬大軍以死士打頭,扛著攻城雲梯,攀牆鎖鏈悍不畏死壓了上來,之後又是長槍如林的步兵陣塊,再之後便是裝備強弩的弓箭兵,墊尾壓陣的是清一色的馬陣,特爾芭就在馬陣騎兵隊伍中,遠遠看著前方的同胞一波一波衝殺上去,跌倒了後方的再補上去,試圖將攔在他們眼前的這座鐵關撕開一條口子。

當雲梯架起,鎖鏈拋扔上城頭,攻城的雪國死士攀梯沿繩而上,城上的守軍也會馬上潑下滾燙的桐油,灑出大片石灰粉,隨之再拋下火把,澆下開水,將城下化為一片生命禁地,看著火海中的人一點點被死亡吞噬,變成城下的焦炭。

戰爭中沒有無辜之輩。

守在城關上的孫小泉亦是身先士卒,拎著鋼刀與爬上城頭的雪國死士廝殺糾纏,在迅猛的直接砍殺過程中,肩膀上的紗布已經徹底被鮮血滲透,虛晃過刺來的長槍,孫小泉一刀斜下斬出,將一名雪國死士持槍的整條手臂砍了下來,鮮血飛濺中,他上前又是一記補刀,還特意用刀快速攪了兩下,徹底送對方回了雪國老家。

「……牛群才,你個狗日的,給你說了多少遍,要記得補刀,跟著我看著,要這樣殺敵……」

孫小泉沖了出去,抬刀格檔住一記盾砸,而後一腳踢在險些被重盾砸翻在地的牛群才身上,咬牙紅著眼沖對方喊道:

「學著點……」

刀鋒從側邊砍下,手持重盾的死士兩隻手掌堪堪被齊齊砍下,疼得正要大喊出聲,孫小泉又是上前補出一刀,將對方喉嚨划斷,而後扭頭怒看了有些畏畏縮縮的牛群才一眼,「不想死的話,就照我說的做……」

撂下狠話后,孫小泉又拎刀沖了出去,與剛攀牆而上的死士砍殺在了一起。

牛群才不過十五六歲,瘦瘦小小,這年頭還沒有營養不良一說,孫小泉先前在巡視時,發現他餓昏在關下,便差人給了他吃食,之後他就做了孫小泉的隨身護衛,說是護衛,其實不過是想給他一條活路而已。

被將領孫小泉吼斥后,本就害怕的牛群才這會愈發膽怯起來,方才因為靠的近,孫小泉砍斷那雙手掌的血也濺了他一臉,混合著冷汗流進嘴裡,鹹鹹的,還有點澀。

「啊……」,一名避開刀鋒的雪國悍卒沖了過來,牛群才周邊的同伴正被剛湧上城頭的雪國兵卒纏殺,根本無暇他顧,牛群才就這麼看著對方猙獰著面孔殺了過來,耳畔里回蕩著附近同伴焦急地喊叫:

「躲啊……尼瑪的!」

「傻子……揮刀啊!」

視線在一瞬間發生了傾斜,牛群才被撞倒在地,一名同伴拼著半條命殺了過來,推開他的同時,抬刀將衝來的雪國兵卒暫時擋了回去,刀鋒劃破的手臂,濺在地上牛群才的臉上,身上……

另有兩名同伴殺掉手頭敵人,各自刺出長槍,將那名染了血的雪國兵卒刺死在地上,其中一人尤不解氣,又提槍在腹中攪了一通,臟腑隨之流泄一地……

「牛群才,你個慫貨……你長沒長那玩意……」

替牛群才擋死的同伴罵罵咧咧中,從身上撕下一條布來,快速纏在受傷的傷口處,用牙咬著打了個死結,便用手裡卷刃的鋼刀背狠狠拍了一言不發的牛群才腦殼一下,「倒是放個屁啊,尼瑪的……」

牛群才吃痛,方才從渾渾噩噩中蘇醒過來,持長槍的兩名同伴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躍上城垛沖著下面的敵人砸下石塊。

直到號角聲響起,牛群才仍舊是如神遊一般,跟著眾人下了城關,被軍醫匆匆包紮后,去吃了飯食,又回到搭建的營帳里開始休息。

「牛群才,你個狗日的,咋子回事,在城關上咋不知道躲刀哩……」

先前救了牛群才的同伴過來看他,二人之前是因為牛群才給了對方一個窩頭而結識,雙方也就成了朋友,知曉牛群才是個不善言辭的性格,對方也只是多說了兩遍該如何躲刀,便在營帳中睡去。

一直到深夜,城關再未起狼煙,牛群才睡得卻是不太好,夢裡一直在做夢,夢見一名砍了頭的人拚命追他,而他嚇得連滾帶爬,卻是如何不敢抬刀……

當天明星稀,關外再度發起了衝鋒,隨眾人匆匆吃過飯食,牛群才便再次持刀上了城頭,看著城下一張張扭曲狠戾的頭臉,他又再度想起夢裡那個追他的無頭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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