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迫近的刀鋒(六)

第477章 迫近的刀鋒(六)

第477章迫近的刀鋒(六)

陰暗的巷道里,地上滿是白日間積攢的污水,混雜著雞鴨糞便,爛菜葉子,散發著不可名狀的味道。

「噠噠噠……」

匆忙的腳步踩破污水形成的鏡面,將月亮踏的稀碎,待腳步離開,水面漾盪著絲絲漣漪,月亮又重新出現。

「呼哧……」

齊鏡靠在牆角,喘著粗氣,這一路奔逃下來,跑的已經不算近,距離那聚德樓少說也有三條街遠,追攆他的捕快也被遠遠甩在後面,一時半刻追不上來!

在巷子里小小休憩后,齊鏡躍過高牆,又穿行兩條街,最後來到一處大雜院前,門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個看不出顏色的木牌,上面寫的字已經被雨打風吹去,牌子旁掛一盞破燈籠,一個漢子正端著碗蹲在木牌下吃飯,聽到腳步聲抬眼望來,一笑露出漏風的牙齒:

「齊老大回來了!」

齊鏡看眼漢子碗里氣味沖鼻的吃食,笑了笑,「吃這麼厲害,這東西真管用?」

「還好,還好……」,吃腰子的漢子笑著回話,齊鏡也不再多問,拍了拍漢子肩膀,便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院子里的環境,比先前的巷道不差幾許,養的雞鴨滿院亂跑,留下一地的糞便,牆角擺著各戶的便桶,洗衣服洗菜的污水在月色中發亮,小孩子夜啼的哭聲,大人的稀碎說話聲,男女行房的呻吟聲。

齊鏡在過道里從牆上取下一盞破燈籠,映著微微光亮踏過粘稠粘腳的地面,穿了兩道院子,來到一間不用上鎖的屋子前,順手將門推開,但並未進去,先讓屋子裡的難聞氣味散一散,轉身提著燈籠去了斜對面的一道屋門前,「砰砰砰」用拳頭砸了兩下,屋裡的動靜也倏忽停了下來,齊鏡嘿嘿笑了兩聲,「夜夜笙歌,不要命了……」

將燈籠插在門口,齊鏡就回了自己屋子,熟稔的點燃桌角的燭火,當燭光映亮屋子,齊鏡這才將地上散亂的雜物一一收拾好,剛準備坐下休息,門口光線亮了一下,一道堵門的高大身影低頭走了進來,「齊老大,這趟怎麼樣?」

齊鏡看眼被自己打攪了好事的漢子,指了指身側剛扶起的凳子,示意讓他坐下說話,「三魁,這幾天你得出去攪攪渾水,南城這些時日太過安生,另外你也得放出聲去,讓那些官老爺大戶老爺們知道,雪國大軍正揮師北下,不日就要攻破這裡……」

名為三魁的大漢坐在巴掌大的凳子上格外不舒服,凳子「吱吱呀呀」響個不停,「先前做的那幾起命案,特意留了線索,栽贓給了這裡的綠林之輩,效果不錯,聽說府衙里已經為此砍了不少人的腦袋……」

齊鏡點點頭,走到牆角一口水缸前,彎腰在缸里撈起一罈子酒來,又在旁邊雜物凌亂的案板上端起一碟不知剩下幾日的佐酒菜,視線掃了掃,扭頭笑道:「找不到杯子了,將就喝兩口?」

漢子三魁咧嘴一笑,起身說道:「我屋裡還有吃食,等我一下!」

齊鏡清理好倒在床側的桌子,將酒罈和碟子放上,又打算找找筷子,門口在暗淡后再度明亮起來,三魁端著吃食走了進來,將吃食擺在桌上,「筷子,酒杯都有,齊老大,你不用再找了……」

「你倒是準備的周全……」

齊鏡如此說著,在三魁側面坐了下來,因為剛好背對桌角的燭火,一時間也看不清齊鏡臉上的神色,卻聽得他開了口:

「今天遇上了一個硬茬子,折了兩條誘餌不說,還惹來了府衙捕快,明日你出去,得多加註意……」

三魁剛倒好酒,提杯笑道:「這麼說,難道是我們的行蹤被發現了?」

「不太可能,也或許是我多心了……」

二人碰杯,各自抿了一口,齊鏡扒開油紙袋看到半隻雞架,也不在意什麼,扯了一塊丟進嘴裡,邊嚼邊說:「……虎狼斥候怎麼也想不到我們會摸進他們的老巢,於這一方面,我們是佔了便宜的,但正是基於此,我們中有幾個人開始有點洋洋得意,私下裡開始不聽指揮……」

三魁只是靜靜聽著,不時給齊鏡倒杯酒,待到齊鏡說完,他才提杯接茬,「阿男他們幾個,打小吃了大苦,一下子來到這裡,心裡會產生變化也可以理解,至於他們私下販賣輜重的事,現在也沒有什麼確切證據……」

「是啊,沒有證據……」

齊鏡主動碰了碰杯,仰頭一口喝盡,咂摸著嘴,用手指夾了一塊肉丟進嘴裡,含糊不清說道:「賭銀子輸了,就想撈本,那銀子從哪裡來,只能動腦筋想辦法,我們偷運進來的那些輜重,自然就成了能換銀子的寶貝……」

「阿男他們幾個也是鬼迷了心竅,但也罪不至死,如今他們被你罰的都不敢回來,聽說在外面混吃混喝,還鬧的滿城風雨,府衙想必已經派人暗中摸查,過不了多久,他們還得回來……」

將雞架朝齊鏡眼前推了推,三魁把那一碟有異味的佐酒菜推到一邊,咬了咬牙,問道:「齊老大,你就不能留他們一條活路?」

正啃雞屁股的齊鏡愣了愣,將雞屁股重新放回盤子里,認真盯著三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三魁,這麼說吧,阿男他們幾個死不足惜,我已經給過他們幾次機會,但好像並沒有被珍惜,你也知道,我和阿男還是同鄉,他阿爹我也認得,來這裡之前,我們一道回了趟家,他阿爹囑咐我要帶好阿男,眼下看起來……好像我沒有做到!」

苦笑著搖了搖頭,齊鏡臉色在晦暗中陰沉起來,目光犀利,「出身貧寒,並不是一個人為了銀子犯錯的借口,在這個天下,沒有誰會為你犯的錯買單,要想真正過上好日子,就要……拿命去拼!」

三魁眼角不自覺跳了跳,一時間也接不上話,只能給雙方滿上酒水,彼此碰了一杯,兩兩無言。

門口的燈籠在風中映出明暗交替的光線,屋子裡桌角的燭火也因為燈油見底,火苗正一點點矮下去,屋子裡的光明逐漸散去,被黑暗一口口吞噬。

片刻后,齊鏡先開了口,「三魁,招了吧,我都知道了!」

三魁眼角猛然一跳,垂在腿邊的手下意識就要去摸別在褲腿里的獵刀,但身形又猝然釘住,語氣生冷地回到:

「齊老大,你除了血口噴人,還會什麼?」

「……這麼給你說吧,我在今天之前,還不曾懷疑過你,因為阿男他們一直沒回來,也沒有交待背後撐腰的人是誰,所以我沒有絲毫懷疑過你……」

齊鏡苦澀地笑了笑,給二人續上杯,將杯子端起,「……從聚德樓跳窗逃跑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阿男他們幾個一直在外面招搖撞騙幾個月,卻絲毫沒有引起府衙捕快的注意,而我不過才這麼做了幾天,就被捕快盯上……所以啊,我一直壓在心底的疑惑就有答案了,阿男幾個已經被你殺了,風聲也是你每次出去時放出去的,我回來的一路都在想,你為什麼這麼做,我想不明白!」

三魁擺擺手,眯眼回視著看不清神色的齊鏡,「齊老大,你我都是從北地出來的,你這一套對我不管用,捉賊捉贓,證據呢?」

齊鏡哈了口氣,身體後仰,靠在床邊,床板吱吱呀呀響起來,床底的老鼠受了驚嚇,叼著剛尋到的吃食順著牆角跑了出來。

「……說實話,我沒有證據,這一切都是我剛想明白的,因為只有這個推測最合情合理,斥候之間口風嚴密,即便動刑受罰,也不會吐露機密,而且每個人知道的線索有限,所以只有上下幾個人勾結,才能明白整條線索,那個要與我拜兄弟的漢子,甚至那兩隻誘餌,都是你的人,這些我沒說錯吧?」

齊鏡「呼」一下從床邊彈起身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瞧得被他嚇得要去褲腿中拔刀的三魁,笑了笑,「放心,今夜只喝酒,不動手,在沒有拿到確切證據前,你暫時死不成!」

三魁從凳子上起身,走出屋子前,在門口轉身,看著被黑暗吞噬的齊鏡,咬了咬牙,說道:「齊老大,勸你一句,這次的事水太深,就算雪國大軍填進去,也不會濺起什麼大水花,你還是儘早做打算!」

燈油燃盡,屋子裡徹底被黑暗吞噬。

坐在黑暗中的齊鏡,無聲笑了笑。

黎明前的黑暗裡,對於剛經歷一場廝殺,正靠在牆側休息的孫小泉來說,除了身體上的傷痛,似乎再沒有其他的東西能讓他清醒。

大概寅時一刻,關外雪國大軍再度發起了衝鋒,帶隊巡夜的孫小泉當即做出應對,帶刀身先士卒衝上了城關。

桐油,滾石,箭弩,三板斧砍下去,衝天火光中,黑漆漆的人群猶如浪潮撞上了礁石,被暫時逼退,但在城關兵卒喘息之際,城下的攻勢再度撲蓋上來,試圖將他們碾壓成浪潮里的碎舟。

很快,兩名通過繩索登關的雪國勇士就盯上了他這個鎧甲與眾不同的將領,趁著混亂摸了過來,刀鋒亮起,有人從側面沖了過來,替他擋下一刀,另一名被攢射過來的箭矢射穿腦殼,慌亂之際,他捅穿了對方的心口,還習慣攪了攪。

躺在血泊里的牛群才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還沒看夠這凄苦的人世,血沫從嘴角不斷流在地上,他將軍醫匆忙喊了過來,看著滿手鮮紅的軍醫探氣聽心跳,沖他擺了擺手,便提著木箱又匆忙去了別處。

之後,有幾名兵卒過來,看過牛群才屍身,便匆匆離開,廝殺聲在耳畔里漸漸變得微小。

當他從沉睡中蘇醒,便是躺在城關下的牆角,腰腹纏著厚厚的紗布,原來先前他腰后中了一刀,在城關上昏死了過去,被兵卒發現后就送了下來,幾步外是守護他的衛兵。

在他印象里,牛群才是個膽小如鼠的傢伙,往日里三番五次教他如何殺人,但終究也沒學出個成績來,為此他不知訓斥了那個傢伙多少次,但效果一直不理想,好在福大命大,次次廝殺,次次無恙,就算面臨險境,也能逢凶化吉,所以他也就再沒有催促過教其殺人的事情。

昨天晌午的一次衝鋒過後,手臂纏著帶血紗布的牛群才興沖沖找到他,說是自己動手殺了三個雪國狗賊,他也沒忘記拿刀攪斷對方腸子,看到好算開悟的傢伙喜上眉梢的樣子,孫小泉笑著踢了對方一腳,但也賞了一把繳來的雪國彎刀。

有兵卒沖了過來,被衛兵攔下后,對方壓聲迅速說了幾句,衛兵便放對方進來,「孫副將,唐吟才守段被雪國攻破,雪國大軍入城在即,還請大人拿主意!」

孫小泉抓起旁邊的雪,搓了搓臉,起身望著遠處正有大量兵卒圍簇過去,便開了口:「組織人將洞堵回去,不惜一切代價!」

兵卒領命匆匆離去,孫小泉走出幾步,抬眼望向城關之上,守關的多餘兵卒正紛紛下關,要趕去另一側被攻破的城關援軍,找了找,沒有看到吹號角的兵卒,孫小泉跑回營帳,找出備用號角,便登上了城關。

「唔……」,雄壯的號角聲響起。

城關破開大口,城外的雪國騎兵終於開始發揮作用,特爾芭騎跨戰馬,與周邊同胞猶如雪林中獵食的猛獸,朝著獵物受傷的傷口亮出了尖銳的獠牙!

遠處,號角聲響了起來,像是在給他們慶祝。

當騎兵湧進城關破口,正有匯潮一般的兵卒從四面八方擁在戰馬前側,拒馬,壘起的滾石,倉促架起的橫杆,之後還有重重的盾牌,密密麻麻的槍林,再之後就已經看不到了。

戰馬被逼停,特爾芭不得不放棄戰馬,從馬背上躍下,在地上一連串翻滾,避開攢射來的箭矢,「叮叮叮」箭矢穿地,特爾芭貼著一具屍骸,小心提防著周身。

身後遠處是仍舊湧進來的騎兵,此時他也顧及不到什麼,將手裡的彎刀插在身後,從地上撿了一把鋼刀,他更喜歡這種對砍性更具衝擊力的鋼刀,「唰」一刀砍翻從側面衝上來的一名兵卒,不遠處弓箭手注意到了他,正搭箭拉弓,他一個迅疾前撲,從屍骸堆上沖了出去,箭矢釘在一具屍骸上,帶起冰涼血水。

此時此刻,在這座守關三天三夜的拒北關中,一場更為慘烈的巷戰即將發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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