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迫近的刀鋒(七)
第478章迫近的刀鋒(七)
「吧嗒吧嗒」,雪水在街面凹陷處形成水坑,被過往去來的行人踩踏,身上紛紛濺上污水,有者早就吃過走路不看路的虧,還能早早繞開,但多數人還是不能避免,於熙來攘往的街道上稍稍止步,小小處理著生活中猝不及防的小「頭疼」。
斗米街上,諸如此類的水坑比比皆是,較比木人街亦或其他新街道,斗米街這樣的老街,已經很難再吸引有錢人來此遊玩。
就似人老珠黃的女子,終究比不過貌美年輕的佳人,要更吸引人。
雖然行人稀疏,但該做的生意自是不會少,一街兩行的商鋪也沒有空餘的位置,夥計或坐或站立在鋪子門口,打量著街上一眼可查的行人,並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招攬顧客,掌柜的趴在櫃檯上算賬或是打盹,做著顧客盈門的美夢,也算聊以慰藉。
錦昌成衣鋪,開在斗米街岔路口,若是以後代人的眼光來看,大抵是一條街的中心地帶,不論人流還是位置,都是寸土寸金。
但即便坐擁如此風水寶地,鋪子的生意還是日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
夥計韓三蹲在門口,望著被污水濺一身而罵罵咧咧的一波又一波行人,看的就是個寂寞。
鋪子里,正進行著一場生死攸關的買賣。
「……姬掌柜,你這開的價實在太低了,且不說這座鋪子里的幾位裁衣師傅的手藝,僅是這鋪子里一水的綾羅綢緞貨樣,也不是那個價能買的走……」
被買家堵門的成衣鋪掌柜崔毅蹲在地上,說完就是一頓唉聲嘆氣,這座成衣鋪本是他兩輩人苦心經營才積攢下來的家業,孰料傳到他這三輩人手裡,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到的如今只剩下無肉的空架,也不知道能撐到何時方會倒下。
翹腿坐在桌上的買家剔著牙,將身側盤子里最後一塊肥瘦相間的肉食夾進嘴裡,含糊不清抱怨道:「這肉質過於老了,吃起來塞牙,像我還是牙口好的,要是換成七老八十的想吃一塊,我看得崩掉一口老牙……」
話題倏忽岔開的功夫,蹲在地上的掌柜崔毅起身去到牆角一排瓷缸前,打了一壺自釀的酒水折了回來,放在桌上示意:「買賣不成仁義在,姬掌柜嘗嘗看,我這自釀的酒水滋味如何?」
被稱呼姬掌柜的漢子也不推諉,拿起酒壺直接仰頭灌了一大口,還在嘴裡「咕嚕咕嚕」涮了兩下方才入腹,又咂摸咂摸嘴,這才點評道:「……好酒好酒,不比得意庄的差……」
掌柜聞此,臉上好算見了光亮,點頭附和:「這釀酒的方子,可是家傳古方,倒我手裡已經有幾百年傳承了……本打算今日若是能將這鋪子賣個好價錢,就拿著銀子去街邊開座小酒肆,以此度日,但看情形,這想法只怕是暫時無法實現了……」
姬貝戎俯瞰一眼崔毅,笑道:「崔掌柜倒是談買賣的一把好手,知道迂迴之效,想必在我來之前,已經打聽好關於我的消息,知我嗜酒如命,所以才縐出一個什麼古方,這酒水就是用得意庄的酒頭參兌了燒酒,倒是難為你搜腸刮肚編出一連串什麼家傳……崔掌柜啊,你這鋪子就只值我說的那個價,想多要一兩都沒有,既然今天談不攏,那我再等等你……」
從桌上躍下,姬貝戎開門而去,門外傳來「恭喜姬掌柜再添產業……」之類的道賀之聲,崔毅哭喪著臉,知曉大勢已去,整條斗米街現在都被對方買下,他這一間小小的成衣鋪再做抵抗,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道賀聲漸漸遠去,夥計韓三跑了進來,雙手插袖,用袖口蹭了蹭鼻子,問道:「掌柜的,那姬掌柜說給我開五兩月銀,讓我跟著他,我沒有答應,你看……能不能給我漲漲月銀,二兩銀子有點太少了……」
崔毅冷麵起身坐下,拿起酒壺「砰」的砸了一下桌面,接著就是一頓數落:「給你二兩還嫌少,當初記不記得你差點餓死這鋪子門口,是誰給了你飯吃,忘恩負義的東西……」
姬貝戎在斗米街轉悠了一遭,這條南北走向的街道距離皇宮不算近,但位置恰好居於南城正中地帶,最初本就是為方便皇宮採買東西特意修建的商街,但隨著時間過逝,繁華中心發生轉移,這條歷經繁華的商街就成了昨日黃花。
「姬掌柜,真是大手筆……」
有人迎面走來,開口恭維,姬貝戎與人拱手,回應:「狄掌柜謬讚,今後有發財的路子,還得老哥多多提攜啊……」
如此客套寒暄一陣,狄掌柜告辭離去,姬貝戎目送對方,笑了笑,心說這狄掌柜也是尤不死心,還想四下拉攏人聯合對抗他,但今日最難肯的那塊骨頭已經有了成效,想來不出三日,這條老街就是他囊中之物!
從南城自由自在趕到北城城下,遠遠就瞧見地龍小老弟正在幫幾名兵卒搭建帳篷,待走過去就打趣了一句:「地龍老弟,你如今這活菩薩的名聲,都傳到了南城,精神可嘉啊!」
忙的不亦樂乎的地龍無暇顧及這個說話陰陽怪氣的傢伙,姬貝戎也不打算逗留,打趣完就哼著小調離去。
來到營帳,墨家主事人正在吃飯,姬貝戎也不繞圈子,將準備的一沓地契放在卷宗堆壘的桌上,開口解釋:「斗米街已經是我囊中之物,三日後,你這邊就能夠破土動工……」
墨家主事人放下筷子,拿起厚厚一沓地契挨張翻看,「你真準備這麼做?」
落座的姬貝戎點點頭,「加上這最後的斗米街,皇宮地下已經算是被圈地為牢,雖然範圍有點大,但以墨家的手段,想保住那座地下皇宮也不是什麼難事,要是沒有這個底氣,我也不敢用你們啊!」
墨家主事人不再多說,事情最後一塊缺口還是被眼前這個瘋子補全,等同大勢已成,他多說什麼無非是逆勢而為。
宗王府。
狄白薯正坐在待客廳喝茶,手裡的已經是第三杯了,老話說茶不過三,這其中的拒絕之意再明顯不過,顯然這宗王府也不想與那位姬掌柜做對,「也不知這姬掌柜背後站的是什麼勢力?」狄白薯端著茶杯,想的有些出神。
「……時大頭,你來追我啊,你藏的這把柴刀還真不錯,看,一下就把這牆角砍出個豁口……哈哈!」
門外院子里響起肆無忌憚的大笑,緊接著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從門外跑了進來,狄白薯抬眼望去,對方穿著一件花花綠綠的綢衣,頭上戴著貌似宗王世襲的帽子,手裡揮舞著一把寒芒閃爍的刀,正眼神滴溜亂轉四處打量屋子裡角角落落,似乎是在想藏在哪裡才好。
「見過小王爺!」
狄白薯起身,拱手揖禮,行商多年,識人斷物的本事還是有的,在宗王府里敢這麼肆無忌憚鬧騰的,大抵莫過於傳說中這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王爺李世昌了,再者對方頭上那頂世襲的王爺帽,也不是什麼世家子弟能有的。
李世昌正為藏在哪裡好而頭疼,因為他剛偷了那護衛時頭心愛的藏刀,不僅不心疼,還拿來隨意砍劈,不是剛硬的山石瓦礫,就是王府院子里那一堆堆奇花異草,總之是一通摧殘,惹得護衛時頭好是一通追攆。
瞧見屋裡之人向自己問候,李世昌匆匆一瞥,也沒有想起來究竟認不認識,便揮手朝廳中屏風後走去,嘴裡急匆匆道:「躲開躲開,矗在這裡礙手礙腳……」
狄白薯對宗王府小王爺的事迹倒是有所耳聞,但自無親眼所見,眼下這般近距離目睹小王爺風采,狄白薯大抵覺得還有些詫異,於這倏忽思量中,對方過來推開他,便廳后屏風跑去,手裡的刀剮蹭到桌上的茶杯,「啪」摔碎在地,茶水四濺。
這邊剛躲好,門外就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剛撿起茶碎的狄白薯抬眼望向門口,一位威風凜凜的精裝男子,生的濃眉大眼,亦有不怒自威的氣勢,在掃量過對方后,狄白薯仍舊拱手揖禮,「見過大人!」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護衛時頭皺了皺眉,掃量過對方手裡的瓷碎。
他一路追攆而來,是為了奪回被李世昌搶走的寶刀,雖然心急如焚,但亦有護衛王府之責,例行公事問上一句。
「在下狄白薯,來此是為拜見王爺!」
狄白薯不敢不答,對方腰裡懸刀,即便不在這王府有職務,也是官府兵卒之屬,皆是他不願招惹的人物。
話音剛落地,屏風后就傳出一陣哈哈大笑,藏在後面的李世昌跑了出來,一手指著廳中的狄白薯,一手捂著笑疼的肚子,上氣不接下氣道:「哈,白薯……還有人叫這麼丑的名字,你就笑死本王爺算了,哈哈……白薯!」
李世昌在地上四處打滾,笑到眼淚鼻涕混淆不清,時頭冷著臉進來,繞到屏風后四下找尋,最後在牆角盆石里找到了卷刃的藏刀。
「白薯……烤白薯,哈哈……烤白薯!」
李世昌笑著爬起來,跑到臉色難堪的時頭身前,扯住手臂,笑聲不停:「時大頭,你……快給本王爺砍死這……這個烤白薯,本王爺倒想看看,他這個烤白薯與外面的烤白薯有什麼兩樣……哈哈……」
時頭無動於衷,盯著正用袖子抹臉的李世昌,牙根咬的一陣酸疼。
「小王爺,在下有……」
狄白薯覺察氣氛不對,就想上前插言,走到二人身前,剛拱手說話,李世昌就瞬間變臉,抬腿就是一記重踹,將狄白薯踹翻在地,接著又是一通拳打腳踢,邊打邊說:「多嘴的狗東西,本王爺讓你說話了,不知死活……」
時頭面無表情看著李世昌喪心病狂的發泄,直到李世昌自己因累停下,這才淡淡開口,「王爺,這是王府的貴客……」
「貴客?有多貴?啊,有沒有本王爺貴?」
說話間,剛停手的李世昌又是一通拳打腳踢,狄白薯被打到口鼻飆血,還掉了兩顆老牙,但也只能忍著。
「今天這……都怨他這個烤白薯,還有那個姬貝戎,這兩個都是本王的剋星,要不是他故意讓本王爺笑,你時大頭怎麼可能找到本王爺,時大頭,你就行行好,砍了這個狗東西的腦袋吧……」
李世昌踹了一腳狄白薯,說著就要去拔時頭腰間的刀,時頭身子一側避過,這時地上的狄白薯卻是開了口,「王爺,在下手裡倒是有姬貝戎的把柄……」
看著婢女來來去去,將待客廳清理一新,又給他小心翼翼上了葯,被李世昌請到上座的狄白薯難免心生感慨,片刻前還被王府冷落,轉眼就成了王府的坐上賓,這世事還真是難料……
「烤白薯,你趕緊說說看,你手裡有本王剋星什麼把柄,若是胡編亂造,本王爺可不饒你!」
李世昌搓著手,心中早就急不可耐,出言催促。
狄白薯思襯一番,便將斗米街的事情合盤托出,本以為自己說完,李世昌會讚許幾句,但沒想到李世昌卻是擰著眉頭,「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手裡戳著狄白薯,嘴裡罵道:「……這就是你說的把柄,人家買條街道,難道本王爺就要砍對方頭顱,烤白薯,你真把本王爺當傻子戲弄,哈……時大頭,來,給我刀!」
狄白薯面色一變,慌忙求饒,時頭上前拽住李世昌,附耳說了什麼,李世昌嘴裡念叨「哦……還有這緣故……」,卻也面有猶豫看了狄白薯一眼,「斗米街所有商鋪掌柜都同意了?」
狄白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搖搖頭,「還有一座成衣鋪沒有同意!」
幡然醒悟的李世昌撓了撓臉頰,自語道:「……這剋星買下整條斗米街,真的是要將我虎狼龍脈斬斷不成?」
夜晚降臨。
雪國斥候齊鏡來到斗米街,在街上轉悠了片刻,最後走進錦昌成衣鋪,挑了兩件質地上乘的成衣,然後煥然一新,從鋪子里出來,磕了磕牙,迅速離去。
許久后,一道人影翻牆躍進成衣鋪中,樓上的燈火明暗閃爍了兩下,便徹底熄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