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而治」5
唐代的律令格式在高宗即位后,就有了大體規範,頒定了《永徽疏律》等,現在則進一步嚴格化。武則天命內史裴居道、夏官尚書岑長倩等十餘人,對舊條文重新刪定,還制定了《垂拱格》和《垂拱式》以作為文件彙編。
說到這裡,我想到一個問題。文件文書,上傳下達,歷代都有固定格式,「等因奉此」必不可少。一直延續到清代,無不要求格式嚴謹,用語清晰;所述問題,一目了然。只可嘆當代行政文書,各賴秘書班子循經驗而擬,多有廢話連篇不知所云者,如「抓住機遇」、「明確職責」、「真抓實幹」之類,可稱為超級模糊語言。
第四件事,是賑濟災民。垂拱年間,旱災連年,武則天惦記災民的生活,不能釋懷。垂拱四年(688年)二月,山東、河南百姓因為前一年遭受旱災,糧食不夠吃,出現了大飢荒,武則天就命司屬卿(官名)王及善、司府卿歐陽通、冬官侍郎狄仁傑前往災區巡撫賑給。
總之這一時期,武則天一直是在扎紮實實做事,威望也有所提高。同時,她稱帝的野心也就一天天在加大。
一方面她仍然優待李唐宗室,繼續做姿態;另一方面,卻一改以前排斥外戚的做法,開始尊崇武氏,為自己稱帝夯實人事基礎。
垂拱三年(687年),她及時封了幾個皇子(也就是她的孫子、睿宗的兒子)為親王,將李成義封恆王、李隆基封楚王、李隆范封衛王、李隆業封趙王。
到了垂拱四年,一切條件都已成熟,太后當皇帝的輿論就開始冒頭了。這個浪潮,也許是武氏子侄輩在發動,也許是武則天自己授意。
事情是很巧妙地開始的。這年正月,武則天下令在神都建高祖、太宗、高宗三廟,仿京師太廟之例四時享祀。
就近祭祀祖宗和先帝,這沒有什麼說的。但是太后還有一個動議,就是在神都建立武氏宗廟「崇先廟」,同時也享受香火。
她讓禮儀官員們去討論一下:要建的話,建多少間房子為好。
這顯然是在放試探汽球。
司禮博士周悰嗅覺靈敏,馬上就建議:這沒問題,請立七室,減太廟(李唐宗廟)為五室。
這是地地道道的昏話,既無禮法根據,也沒有邏輯。這博士顯然是看準了行情要投機。
但是沒想到,有人堅決反對。這人不是別人,就是那個曾經向太后密告劉禕之的賈大隱。這位賈先生告密固然為人所不齒,但在關鍵時刻卻也能守住底線。他說:「按禮制,天子七廟,諸侯五廟,此乃百王不易之義。現在這個周博士胡說八道,只尊崇當今掌權人的威儀,將國家與常法置之不顧。太后功勞非常,光照天下,先廟當然可享諸侯之禮,而太廟之制則不應輕易改變。」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武則天也無話可說,於是否定了周博士的建議——她現在不過是想試探試探而已。
到了二月,武則天又有名堂。她下令毀掉神都的乾元殿,在原地建一座「明堂」。
這明堂是個什麼玩意兒呢?相傳為周公創製,是古代帝王做報告、祭祀、朝會的場所,在漢魏六朝多有建立的,但是到了初唐,這明堂具體是個什麼樣子,就無人可知了。不僅「巨儒碩學」說不上來,就是查遍典籍,也找不到線索。
在以前,隋文帝、唐太宗和唐高宗,都有建明堂的念頭,但是儒官們對明堂的結構布局爭論不休,所以到最後誰也沒建成。
高宗在世時,武則天就是建明堂的積極推動者。這次平定徐敬業之後,她發誓一定要建這東西了。建起這東西,不僅可以祭祖宗,還可以揚國威、鎮邪氣。此外還有一層意思她不能說,就是可以為她當皇帝製造氣氛。
她知道,這事要是再交給儒士們去討論,又將一事無成,所以她不問諸儒,只與北門學士商議明堂的建法。
儒士們都說,明堂應該建在皇宮三里之外、七里之內。武則天卻嫌遠,認為每次祭祀搬東西不方便,就「自我作古」——只要是我說的就是規矩——下令把乾元殿毀掉,就在皇宮裡邊建。
修建這個意識形態建築,一共出動了萬名役夫。總監工頭兒,就是花和尚薛懷義。
到四月,直奔主題的花樣出來了。有個名叫唐同泰的人,向朝廷進獻了一塊石頭,上面刻有「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字樣,據稱是從洛水中打撈出來。
史書上載,這是武承嗣暗中搞的鬼,他使人在一塊白色卵石上刻了字,放入河中,又叫唐同泰去打撈上來,自稱發現了「洛書」。
《周易》上有一句很著名的話,叫「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什麼叫「河圖」、什麼叫「洛書」,後代有不同的解釋,但都理解為聖人出世、盛世到來的象徵。
大臣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少人就上表祝賀,說是生在這樣一個好時代,真是無限榮幸。武則天也很高興,她現在需要的就是這玩意兒,於把這石頭命名為「寶圖」,賞了唐同泰一個游擊將軍銜。
天意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推辭了。緊接著她下詔,要親拜洛水,舉行接受「寶圖」的儀式,還要在南郊祭天,以感謝上蒼。禮畢,再移駕明堂,召見群臣。她要求諸州都督、刺史和宗室、外戚都要參加,在大典前十日就要齊集神都。
群臣心領神會,馬上擁戴武則天加了新的尊號——「聖母神皇」。這個稱號,不倫不類,但是明顯向皇帝靠近了一大步。
七月,為此事又大赦天下,將「寶圖」改稱為「天授聖圖」,洛水改稱「永昌洛水」,封洛水之神為「顯聖侯」。將寶圖所出的小潭命名為「聖圖泉」,在當地特置永昌縣。又改嵩山為神岳,封其山神為「天中王」。
這一系列意識形態花樣,令人眼花繚亂,該明白的人也都明白了:中國馬上就要出個女皇帝了!
但是另一面,也有逆向的潮流在涌動。
把母雞司晨說成是正常的,就已經是很困難了,還要說成是千載難逢的盛世,那肯定會有人不服。
這年四月,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的家奴告主人謀反。這個事情很不合乎常規,據說是因郝象賢反對給花和尚薛懷義拜大將、封國公,得罪了太后一系的人馬,武承嗣就一手策劃了這個誣陷案。
武則天叫酷吏周興來審這個案。周興查了一下,原來郝象賢的爺爺郝處俊在世時,曾以「天子理陽道,后理陰德」為由,堅決反對高宗遜位給武后。
周興就琢磨著,太后可能至今也沒忘記這筆老帳,是要我來替他出氣。於是他就對郝象賢施以酷刑,最終,竟問成滅族之罪!
郝象賢的家人不服,到朝堂鳴冤。監察御史任玄殖也稱,郝象賢沒有謀反事實。但武則天不聽,將任玄殖免官,仍維持原判。
到了行刑的那一天,出了大問題!
古代死刑犯在臨刑前,要去掉枷鎖鐐銬,據說是為了能讓罪人的靈魂順利度過奈何橋,抵達陰間。
這枷鎖一去,郝象賢突然就跳將起來,大罵太后與和尚薛懷義穢亂宮闈。這一通罵,據說是用盡了天下最難聽的辭彙。他說,薛懷義早先不過是個江湖郎中,行同乞丐,現在卻成了太后的床上貴賓。還說太后與薛懷義在床上的淫亂言語,連在床邊侍候的宮女都捂起耳朵來不要聽。
是嗎?圍觀者先是目瞪口呆,而後又大聲喝彩,場面完全不可控制了。
郝象賢索性奪過圍觀者正在挑賣的木柴,毆打在場的刑官,法場一片混亂!
後來還是負責維持街道秩序的金吾衛士卒一擁而上,才把郝象賢亂槍捅死。
武則天聞報后大怒,下令支解郝象賢的屍體,還下令把他父母和爺爺郝處俊的墳墓都挖開,毀棺焚屍。從那以後,法司每將殺人,必先以木丸塞其口,然後加刑。這個古老的做法,似乎是一直延續了很久。
這個時候,真正坐立不安的,是李唐宗室。確切地說,就是高宗的叔叔輩、兄弟輩和子侄輩的一批親王。
武則天自從當了皇后之後,出於策略上的考慮,對高宗這一系的本家親戚一直優禮有加,不像對自己的娘家親戚那樣約束得很嚴厲。這些親王,一般又都兼任地方上的刺史,有封邑、有家奴、有官屬、有實權,養尊處優,既富且貴。即使在當時的特權階級里,他們也算是非常特殊的一群。
垂拱四年初以來,武則天頻繁的異常舉動,引起這批親王的不安。首先在宗室里就有謠言傳開,說太后密謀改朝換代,欲廢宗室。又說:「太后將於洛水授圖之日,召集宗室,盡行屠戮。」也有的說,太后將在明堂大會時誅殺宗室。
在專制體制下,政治謠言歷來都是一種特殊的輿論宣傳,它或是代表一些人的意願,或是代表一些人的恐懼。
這個「殺宗室」的謠言肯定是想當然耳,但李唐宗室們可不會只當它是流言,因為即使打個折扣不殺,也可能是天下即將要姓「武」。一旦有變,那麼宗室錦衣玉食的生活就將結束。這才是他們最恐懼的。
於是諸王開始串聯,「密有匡複之志」。
最早發起行動的是黃國公李撰(此字為言字邊),他以暗語給越王李貞寫信,說:「內人病漸重,恐須早療。若至今冬,恐成痼疾。」韓王李元嘉也有這個意思,說太后拜洛授圖之時,必會大興告密之獄,到那時「皇家子弟無遺種矣」。
接著,李撰又假造了皇帝璽書,送給琅琊王李沖,裡面的內容是:「朕被幽禁,王等宜各發兵救我也。」李沖一看,不錯,自己跟著也假造了一個,內容是:「神皇欲傾李家之社稷,移國祚於武氏。」
他把這兩份假冒的皇帝書信分送韓、魯、霍、越、紀各王,讓他們各自起兵,向神都進發。各王收到「皇帝璽書」,都心中有數,加緊準備起兵。
這裡面最積極的,是越王李貞和琅琊王李沖父子倆。
越王李貞是太宗的第八子,為燕妃所生,在貞觀五年(631年)就封了王。武則天臨朝後,還給他加了太子太傅銜,兼任豫州刺史。這個人比較有才,武能騎射,文通典籍,而且有相當的行政能力。在宗室中,名氣很不錯,有「材王」之稱。
但他在品德上略差,喜歡聽讒言,容不得手下的正直官員,又縱容奴才僕人欺凌地方。因此在民間,他的形象並不好。
李貞想作亂,可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太后臨朝稱制時,他就聯絡諸王準備「反正」。但武則天當時防了他們一手,給他們加了官,另外高宗喪期也不便起兵,於是作罷。後來徐敬業反,諸王覺得徐是別有企圖,就沒跟著干。而這次,連什麼「河圖」、「明堂」都出來了,他們再不能等了,決定聯手起兵!
諸王連謀,這次來頭確實不小。他們每個王差不多都擁有一州的行政和軍事權,分佈於各地,以皇族名義為號召,按理說應該比徐敬業鬧的動靜大得多。
可是,我們不要忘了,這一批人是個什麼素質。他們生來高貴,不諳民生,未經戰陣,活活就是一群廢物。就因為血統優秀,享盡了這個國家提供的一切便利和尊榮,現在卻要舉起道義之旗與這個國家宣戰,可能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就不難猜度了。
諸王中只有李貞父子還有點兒幹事的樣子。李沖率先招募了勇士,準備隊伍,又串通好了幾位駙馬爺也一塊兒干。
范陽王李藹向越王李貞建議,應該定一個統一的起義時間,屆時四方一起發動,讓太後顧不過來,則大事可成。
李貞覺得這主意對,就定了一個時間,通告諸王,也要學那黃巾徒眾三十六方一起發動。
本書前面所提到的中宗前妻的媽媽、太宗第七女常樂長公主,此時隨丈夫被貶在壽州(今安徽淮南)。她倒是個很有骨氣的女人。李貞要舉兵,寫了一封信給常樂公主的丈夫趙瑰,要求借道,常樂公主就趁機對送信的使者說:「替我謝謝你們大王,與其進,不與其退,若諸王皆丈夫,不應拖延到今日。諸王乃國之懿親、宗社所託,不捨生取義,尚何須邪?人臣同國患為忠,不同國患為逆,王等勉之。」
這話說得大義凜然,頗有丈夫氣。說來奇怪,自唐太宗死了之後,唐皇室一直是陰盛陽衰,無論公主也好,皇后也好,都比男人更有主張。
果不其然,李貞的通知發出后,諸王就露了怯。平時說大話可以,一動真的,有的猶豫不決,有的倉促間募集不到兵員,還有的路遠一時接不到通知。
這文齊武不齊的,時間一長,氣就可能泄了,也很容易走露風聲。琅琊王李沖沉不住氣,不等到父親約好的時間,就搶先於八月十七日在博州(今山東聊城東北)發動了!
他想得好:一旦點火,還怕它不能燎原?
武則天在神都得到急報,反應非常快,馬上命左金吾將軍丘神勣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率軍討伐這幫叛逆。
這個丘神勣,就是在巴州把故太子李賢給逼死的那個,也算是一個武夫出身的酷吏了。武則天用這樣的人,是要下狠心滅掉這幫不領情的宗室。
李衝起兵的條件其實不很充分。他募兵募了半天,僅募得5千人,比徐敬業的旬日之間招來10萬人相差天地。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5千兵卒也得打!他打算渡過黃河去打濟州(今山東聊城以西),然後直取神都,一路上聲勢有可能會越來越大。
但是在去濟州的路上,有博州本境的武水縣擋在道上。縣令郭務悌是李沖的下屬,但是聽說琅琊王兼刺史李沖造反了,他就不聽這個上級的了,關起誠門來拒守,還一面向魏州刺史求救。
博州的莘縣縣令馬素雲也不聽李沖招呼了,帶了1700多兵卒準備半途邀擊叛軍,但未果。乾脆就跑到武水縣城內,與郭務悌一塊兒守城。
李沖叛軍來到武水城下,決定用火攻。叛軍用草車把縣城南門塞住,趁風放火。
這一把火放起來,城裡的兩位縣官都免不了要成烤鴨子。拿下武水的話,攻濟州也就多了幾分把握。濟州一下,天下就要震動,那局面也就活了!
但是,歷史的細節由無數偶然所組成。沒想到,火一放起來,天公不作美,南風一下就變為北風,火勢倒轉回來,燒著了叛軍自己。李沖的人馬只得急退,士氣頓時大沮。李沖手下的將領董玄寂偷著對人說:「琅琊王與國家交戰,此乃反也。故上天不佑,反致逆風。」
李沖聽說,就下令殺了董玄寂。這一殺,出了大問題,本來兵卒就是裹脅來的,一見自己人殺自己人,就都一鬨而散,竄入草澤之中。李沖吆喝也吆喝不住。
這一來,他身邊只剩下左右家奴幾十個人了,造反成了扯淡。
連將領的思想都不堅定,其他人可想而知。起事之前,李沖連個像樣的討逆檄文都沒寫一個,他是過於相信自己的號召力了。
到二十三日,起事不過七天,李沖見大勢已去,幹不成什麼了,只好慌忙帶著餘眾退回博州。
哪知道,他剛一進城門洞,就被守城將士抓住,不由分說,砍下了腦袋。
七日造反,就此結束。
李衝到死也不會明白,平日里一呼百應,怎麼一起兵就成了孤家寡人?
等丘神勣帶兵來到博州,已無叛可平,博州的官員和士兵皆素服出迎。這個丘大將軍又來了蠻勁兒,認為自己不能白跑一躺,他對這些立了功的人不僅不加以撫慰,反而統統以通敵罪殺掉,藉以邀功。
李沖既死,結局自然也是「傳首神都」了。
李貞聽說兒子搶先起兵,知道事情已拖延不得,於是於八月二十五日也在豫州(今河南汝南)倉促起兵。其時,李沖的腦袋掉了已有兩天了,但因為消息不通,李貞這裡並不知道。
令人喪氣的是,李衝起兵之後,諸王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竟然「莫有應者」,結果只有父親李貞這一彪人馬舉兵響應。
李貞在籌備發動時,曾經派使者去串聯東莞公李融,約定同步起事。但是,李融倉促間發動不了,在下屬官員的逼迫下
,只好把使者先逮起來,等待事態發展。
這樣的王爺,這樣的能耐,真是活該被斬盡殺絕了!
五天後,武則天聽說越王李貞這裡也發動了,知道叛亂鬧大了。豫州地近,且老王爺也有點兒韜略,於是她就決定派大兵圍剿,命左豹韜大將軍麴崇裕為中軍大總管,發兵10萬討之。她還擔心戰場上將軍們協調不好,又派了鳳閣侍郎張光輔為諸軍節度。
這次對付越王的統帥,在檔次上高了一大截。去討伐李沖的只是個首都治安大隊長,這次去打李貞的,是中央警衛大隊長。兵力上,更是接近了當年征高麗的軍隊總數。
武則天心裡有數:對付這種鳥,就要一巴掌狠狠拍死!
越王李貞到底是經驗豐富一些,一出兵,就拿下了上蔡(今屬河南)。這個勢頭本來不錯,但是恰在此時,他得知兒子已經失敗掉了腦袋,心裡大起恐慌,竟然想罷兵,打算自縛詣闕請罪(自己把自己綁了,到皇宮去請罪)。
看來老王爺是白讀了一肚皮的書,造反了居然還天真地想活命。可巧在這時,他的下屬、新蔡縣令傅延慶率勇士二千人前來參加起義,李貞這才有了點兒膽量,決心繼續干。
為了鼓舞士氣,老王爺哄騙大家說:「琅琊王已破魏、相數州,有兵二十萬,朝夕即到(大概是地府的陰兵吧)。」
接著就在屬縣徵兵,一下徵得了七千人,這樣子就湊了約有萬把人。他把這些人分為五營,自領中營,其餘各屬縣的僚佐都封了官,各帶一部。又把這烏合之眾中的五百餘人封了九品以上的官職。這樣七搞八搞,聲勢比起初李沖那一彪人馬要大得多了。
此時時間就是生命,可是李貞只顧在豫州城裡建府封官,沒有擴大攻克上蔡的戰果,沒有繼續攻城略地以引起全國響應。
但是人家可沒工夫等你明白過來。
十幾天後,麴崇裕帶領的討伐軍開到,在距豫州四十裡外紮下大營,就等機會收拾這一夥叛賊了。
這邊李貞似乎沒有什麼戰略部署,只知道發動道士僧侶誦經念咒,求大事成功。還給將士們都發放了「避兵符」,說是戴上它就可以刀槍不入。
跟著他起事的屬官和士兵,絕大部分都是被脅迫的,本無鬥志。只有他的女婿裴守德武藝高強,願意為之賣命。李貞嘉許其忠勇,就讓小兒子李規和這位裴大將軍帶兵出城去迎戰。
不知這老王爺是怎麼想的,憑著一群地方雜牌軍隊,就敢和中央軍去對陣。兩邊剛一交手,素質高下立見分曉。叛軍一觸即潰,裴守德渾身是血,狼狽逃回豫州城裡。
李貞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堅守城門不出。沒等他想出辦法來,征討大軍已經到了城下,把豫州圍了個水泄不通。
老王爺在城頭一看,征討大軍鋪天蓋地、軍容甚盛,知道今番是完了,不由得連聲嘆息。
——造反哪是那麼容易的?
昔日諸王恨不得要生吃武則天的勇氣,早跑得一乾二淨。范陽王李藹過去叫得最凶,聲稱「四方一時並起,事無不成」,現在竟紋絲不動。那個最早寫信鼓動諸王造反的黃國公李撰,也嚇得蔫了。
哪裡可見群雄並起?只有這孤城一座,無可奈何。
拖了幾日,越王李貞手下的將領進言道:「事既如此,王豈得坐等受戮之辱,當須自為計!」
李貞想想,再無路可走,只得和小兒子李規服毒自盡。女婿裴守德也自縊而死。餘下的家僕紛紛放下武器就擒。
越王的這次造反,比他兒子造反的時間長一點兒,但也不過才17天。
籌劃多時的唐宗室之亂,竟以這種鬧劇的方式旋起旋落,實在有些搞笑。究其原因,一是民眾並不歡迎戰亂。生活日漸富裕安定之民,決不可能是造反的擁護者。二是下級庶族官員不支持變亂。武則天為庶族寒門之士敞開了上進之門,她的威望在這一階層里相當之高,所以變亂一起,反抗和抵制的官員相當多,越王父子連本境都佔領不了。三是諸王平日作威作福、魚肉地方,其社會形象極差,甚至遠遠不如徐敬業「大唐功臣之後」那樣有號召力。
他們想逆流而動,當然最後只能落得孤家寡人。
武則天對諸王作亂當然很生氣,但這也給了她一個誅除宗室勢力的機會。她認定韓、魯諸王肯定參與了李貞謀反,就命監察御史蘇珦調查此事。蘇珦經過審訊和查問,報告太后說全無證據。有人就告蘇珦與韓魯二王通謀。武則天召來蘇珦,責問他為何庇護逆賊,蘇珦一言不發。武則天知道蘇珦是個儒士,存了寬恕之心,就嘆口氣說:「卿乃文雅之士,心慈不能施殺手。」於是改換周興審理此案。
周興早就等著這一天呢,受命之後,立刻把韓王李元嘉、魯王李靈夔、黃國公李撰、常樂公主等都逮到東都,一通酷刑逼供。
一輩子的金枝玉葉,哪裡受得了這個?犯人全部招認,定成了鐵案。周興完全明白太后的思路,審完案后,就自作主張逼迫犯人全部自殺。而後,向太后密報諸王全都參與了謀反。
武裝則天得報后,恨得咬牙切齒,將參與謀反的宗室之姓改為虺氏(音毀),親族黨羽全部殺掉。「虺」,意為毒蛇,可見她的痛恨之深!
事後,又派狄仁傑擔任豫州刺史,處理善後事宜。豫州是叛亂重災區,當時地方上正在窮治李貞黨羽,連坐者近7百家,籍沒5千餘口,罪當砍頭的不少,司刑官正在催促行刑。幸虧狄仁傑冒死密奏武則天說:「彼輩皆誤判。臣欲明奏請求赦免,似為從逆之人申冤;但知而不言,恐有違陛下仁慈之心。」武則天看了密奏,大為受用,這才同意改判,一律減為流刑,讓他們到豐州(今內蒙河套地區)戍邊去了。
這些流人在去豐州的途中,路過寧州(今甘肅寧縣一帶),狄仁傑過去曾在這裡當過刺史,百姓為他建有德政碑。寧州父老見到這些流刑犯人,就說:「是狄大人讓你們活的吧?」
平叛之後,朝廷大軍滯留在豫州一時沒有走。大兵們仗著有功,對地方多有索求。狄仁傑一概不理,惹得諸軍節度張光輔大怒:「你一個州官,怎敢輕視我一個元帥?」狄仁傑當面頂撞他:「亂河南者,僅一越王貞耳。今一貞死,萬貞生!」噎得張光輔沒話說。回到朝中,告了狄仁傑一狀,說他「態度不遜」。於是狄仁傑被貶為復州(在今湖北天門一帶)刺史。
狄仁傑,這是一個在武則天統治時期將要起大作用的幹才。他是并州太原人,祖、父兩代都在貞觀年間為官,他少年時就博覽經史,後來明經科中舉,從州郡基層法官干起,升為大理寺丞。他敢諫言,有直聲,斷案公平,曾有一年辦理了17000人,無一人訴冤。高宗和武后都很欣賞他,稱他為「大丈夫」。
平叛的事,在他手裡告一段落,大唐的歷史也就進到了一個大轉折的時期。諸王的這一番躁動,不但沒有阻擋武則天改朝換代的腳步,相反的,更加速了巨變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