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夜香郎和小寶26

時光悠悠,轉瞬即逝,恍惚間，阿玉已經三十四歲了，又是一年的冬天,阿玉已經接到了通知，知道自己即將在開年一月份走人,他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出了岔子,心臟常常抽搐,看樣子這一次是準備讓自己病死,病因也很明確,就是心疾。這個病在這個時候那是沒法子治好的，就是現代也是疑難雜症不是，阿玉稍稍放心了些，好歹這一次不是突然逝世，估計還能多做些準備什麼的。

說起來，這幾年阿玉做的事情真的很多，幾乎是每一步都算計良久，比如說給兒子娶了縣裡另一個舉人家的閨女，絕對的門當戶對，那家親家家裡還有個當小官的大哥，這個身份能保證自家以後萬一除了自己沒有舉人的身份庇佑，也不至於受到什麼打壓，當然這也是在他兒子出息，去年八月，已經成為了秀才的緣故，才能得到這麼一門親事。十七歲就是秀才，這個年紀真的可是說的上是年少有才的類型了，人家也願意投資不是，說不得過上幾年就是有一個舉人，甚至是進士了。

閨女嫁的也不錯，許給了縣裡教諭的公子，一個少年童生，雖然是個書獃子，有點迂腐，可是人卻不錯，很是規矩，不用擔心會有什麼違法亂紀，牽連家人的事情發生。加上那教諭好歹也是八品官職，桃李無數，阿玉根本不用擔心自家閨女以後的日子，就是那小子沒有守家業的本事，也考不上秀才什麼的，就憑著他給閨女的一百畝嫁妝田，也夠他們一家子吃喝開銷了，不過據他所知，那個教諭也算是書香門第，家業還是有一些的，在縣學每月收入也不小，倒是不用擔心。

秦石也已經順利成為了秀才，娶了縣裡主簿的外甥女，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並且在那主簿的推薦下，在縣衙當上了代筆書記，也就是專門些公文的活計，一年薪水就有五十兩，更別說別的灰色收入了，也算是半個官身，很是讓家裡長臉。

至於大伯，年初的時候，喝醉了酒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了腹腔，引起了內出血，在這個沒法子開膛破腹的年代里，唯一的治療手段就是喝葯，然後依靠自身的癒合能力挺著，就是阿玉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畢竟他只是中醫，不是西醫外科。最要緊的是大伯早年過得很是不好，身體的抵抗力很是差勁，年紀又大了，已經是快六十的人了，內臟自愈的能力幾乎沒有，於是在挺了兩個月後，終於逝世了。

披麻戴孝，阿玉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為大伯養老送終的諾言，也就是那段時間裡，阿玉發現了自己心悸的毛病，當他發現的時候，甚至有些自嘲的想著，若是這樣下去，說不得自己還能得個忠孝的好名聲，視若親父的大伯過世，侄子傷心欲絕，最終心悸而亡。估計縣衙那些官兒們還能當成教化地方的政績給往上報，給自家弄個什麼牌坊匾額呢！誰讓自己是個舉人，名聲夠響呢！就是再不願意往外走，每年也有不少的宴會聚會什麼的需要參加，更別說每次縣衙來人請他參加的士紳聚會了。

阿玉如今也算是有點好名聲的士紳，不說別的，單單是他們老秦家的讀書人就足夠讓人側目了，除了他和他兒子，還有秦石，就是大郎他們三個的兒子，一個個也不差，除了年紀小的，大的兩個也都是童生了，阿玉曾給自家的孩子們定下規矩，二十歲沒有考上秀才，就別折騰了，好好的找個活計，若是考上了，那麼在放寬條件，因為舉人是三年一考，不怎麼耽誤事兒。

就為了阿玉這個決定，家裡的孩子想要有點出息，想要往上爬的讀書都很是用心，不敢浪費時間，這也是他們家孩子們一個個年紀小小就開始科考的緣故。一家子讀書人，這就是秦家在縣城有名的緣故，畢竟不是什麼人家都能保證子孫各個出息的。

阿玉教化地方的事迹也是縣裡重視他的原因之一，這秦家村，如今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識字的，甚至還有秀才，讓這小小的學堂神聖了不少，比如那個向石柱，不負眾望的考中了秀才，如今已經成為了縣衙書吏，阿玉也兌現了他的許偌，給了他們爺孫一個院子，不過不是原來說的擴建的房子，而是正緊的小院。

這幾年村子里富裕的人多了，牲口也越發多了起來，原本的牲口棚子有些不夠用了，再加上這幾年村子里好些的人家人口暴增，屋子有些不夠住，想要多買些院子，所以村子再次擴建，這一次不單單是往東面擴建了一排四個目字，十二個院子，更是在東西兩面各擴出一長溜的牲口棚子，就是大郎他們西面也沒有少，甚至阿玉把自家和那邊大郎他們四戶人家的牲口全轉移到了西面的牲口棚子里。至於原本北面大門兩邊的牲口棚，被全部拆了，向北面推了十米上下，直接建成了一個個坐北朝南的兩進的小院子。靠著新圍屋高牆的那是后罩房，前面就是和別的一樣的凹字型小院。挨著大門，西面三套，東面有五套。這增加的二十套院子，阿玉分給了向家祖孫一套單進的小院，就在阿玉西面，是一戶剛搬進二進小院的人家舊房子。就這已經是向家天大的喜訊了，原本不過是奢望能得個三間屋子，如今卻是九間屋子的院子，這讓他們怎麼能不高興？

至於大門的門房，又有了新的人家，是一戶前來投靠村子里村民的人家，一家五口人，正擠在那兩間屋子裡，他們不僅做了門房，也順帶接手了向老頭的活計，清掃，倒夜香，看大門，打銅鑼，有了向家這樣的前例在，新來的人家信心滿滿，也想著挨上幾年，能掙上一套房子呢！如今村子里空閑的房子可有好幾套呢！他們的有的是機會。

阿玉家的田地如今也有了千畝了，不顯山不顯水的，不知不覺的就有了這麼多，除了圍屋周圍的那二百多畝，還有三百畝果林之外，阿玉帶著村民們用了幾年的時間，在河對岸開發了不少的荒地，這樣的辛勞，不單讓阿玉家的田地數目超過了千畝，就是別人家也多有收穫，像是大郎家，如今就有一百多畝地，老孫家，也已經有了近百畝，就是最窮的老向家，也得了十幾畝，總之是幾乎做到了利益均沾的地步。

阿玉站在蘆葦盪邊上，看著對岸那已經枯黃的田野，眼神有些迷離，他付出了這麼多，辛苦了這麼多，可是這一切即將離開，這讓他很有些不舍，就在這個時候，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裳，阿玉轉頭一看，是自己的兒子，皺著眉頭，一臉的不滿，

「爹，您身子不好，怎麼又出來吹風，您自己是大夫，也該知道分寸才是。大叔都說了，你這病都是太耗費心力造成的，若是能輕省些，少折騰些，必然沒事，看看，又讓他說對了吧！「

阿玉一聽這話，笑了起來，沒好氣的說道：

「就他，採藥他還成，什麼時候還當起了大夫了？這手絕活我可沒聽說他會，當年就是個懶得看書的，如今也不嫌丟人。「

「爹，您厲害，什麼都懂，不過兒子我如今也是大夫，您得了病，醫者不能自醫，那就要聽兒子的，多歇著才是正緊。「

阿玉的兒子幾乎完全就是走了阿玉的路線，從小又是學醫，又是讀書的，還要習武，打獵，採藥，種地，好在這個孩子確實聰明，不然估計能讓阿玉給折騰傻了，從他開蒙以來，阿玉的蒙學里，醫館內，常常能看到阿玉帶著兒子手把手的教導的身影，也就是說，阿玉這是完全把兒子當成自己的影子在對待，他做什麼，就讓兒子做什麼，好在如今阿玉不磨豆腐，也不硝制皮子什麼的，不然這孩子學的東西估計還要再上去幾項。

從小帶著的好處就是，這個孩子對於父親那時絕對的親，有時候甚至在阿玉和媳婦意見不一致的時候，能果斷的背叛他娘，和阿玉站在統一戰線上，讓幺妹很是不不忿。

阿玉只有一子一女，其實原本是能再有別的孩子的，但是阿玉不敢，因為他擔心，若是自己走了，孩子太小，他會不放心。索性就這麼也好，反正也已經是有兒有女，湊足了一個好字，既不用擔心自己在這個世界後繼無人，也不用擔心兒子們因為家業，翻臉成仇。除了給閨女的嫁妝，其他的一股腦兒全是兒子的，多好，計劃生育也是有他的優越性的。

至於小寶？這些年，小寶果然回來過幾次，每一次他都帶著小寶去看了那個宅子，五進大宅，帶著花園，還有那千畝良田。到了如今，已經不是阿玉負責了，在阿玉幾次三番的要求下，小寶把雙兒派了過來，常駐在這裡，算是給小寶看家了。也是在幫著小寶守著最後的根據地。

阿玉不知道，沒有了雙兒在身邊，小寶在外面的生活會不會有變化，但是他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再親近的兄弟，也要有分寸不是，小寶信任自己，自己就更該知道避嫌，免得日後孩子難做。

現在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小寶什麼時候能回來，他是不是能趕得及和小寶見上最後一面。

「兒子，給你小寶叔送信的人回來怎麼說？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阿玉轉頭期盼的看著兒子，那孩子看著阿玉這樣，總覺得有些不詳，皺著眉頭駁斥著說道：

「爹，您這都是瞎想，您身子好著呢！只要小心保養，活到**十歲沒問題，放心吧，別總是想那些有的沒的。「

看兒子那樣子，阿玉嘆了口氣，他不想說的，可是想了想，不能不讓兒子做準備不是！萬一太突然了，兒子受不住怎麼辦？這麼多年下來，父子之親不是假的，想到這裡，阿玉只好按照自己早就編好的說辭和孩子說道：

「兒子，爹不騙你，爹自己有感覺，你爺爺就是這個病症，死的更早，不到二十五就沒了，爹這樣已經夠好的了，也是這些年習武不斷，保養又好才能這樣，可是你別忘了，爹十四歲前過得是什麼日子，朝不保夕，衣食不濟，這樣的情況下，少年時期還是虧損了身子，我能感覺的到，這一次只怕是難了，能拖上幾個月就不錯了，兒子啊，以後你要記著，咱們家的孩子要從小保養，不然只怕都不是長壽之人，我這些年已經總結了下來好些法子，只要你以後照著辦，這病症就能從咱們家絕跡，只是爹怕是看不到了。「

話說到這裡，兒子已經淚流滿面，他早就在自家書房看到了那一本阿玉親自寫的脈案和病症辯論冊子，說到了這心疾在自家代代相傳的原因，治療的方案，還有很多阿玉最近身體的反應。

他也是從小學醫的人，怎麼能看不懂這裡頭的意思，爹的心疾已經很嚴重了，隨時都有可能發病而亡，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覺得那是騙人的，更覺得自家爹醫術這麼厲害，一定能治，就算不能治好，延緩病發也是一定的，不想這個時候卻聽到阿玉說出了這麼不詳的話來，他怎麼能不悲傷！

阿玉拍拍孩子的肩膀，他知足了，真的知足，他有一個孝順的兒子，也有了孫子，有了地位，名聲，有了家業，還有這麼多的學生，他有什麼不滿足的，這一輩子，是他偷來的，掙來的，他為自己驕傲，只是還有小寶啊！他還是放不下，總想著再見一面，也好了卻最後的心愿，怎麼就不能做到了呢！難道說，是自己奢求的太多了？

阿玉轉身，想要往屋子裡走去，兒子，還是讓他在門口冷靜一下好了，這樣子進去，只怕會讓全家不安的，他可不想折騰的人仰馬翻的，就算是最後的時刻，他也想過的安生些，安靜些。

因為大伯過世，如今老秦家還在守孝，家裡素淡的很，阿玉穿過前院，走進正堂，正想喝上一壺熱茶，暖暖身子，就聽到屋子裡幺妹正在逗弄孫子的聲音，還有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阿玉心頭一暖，忍不住暖了暖手，就往裡頭走去。

「怎麼把孩子帶過來了？兒媳婦沒和你搶啊！「

作為老秦家下一代的第一個孫子，這孩子很是受歡迎，就是阿玉這個爺爺，也常常只有干看著，接不上手。除了幺妹，還有大伯娘在一邊虎視眈眈的呢！那可是太太，輩分大，一座山一樣大的壓下來，誰受得了。

難得看到就他們兩口子帶著孫子在屋裡，阿玉眉眼都笑開了，褶子一下子多了三成。看著孩子烏溜溜的眼珠子瞪著自己，手裡捏著小拳頭流口水，他是怎麼看怎麼覺得好，比兒子當年可愛多了，所以說有了孫子，一般兒子就沒有地位了這是正理。古今通用的正理。

幺妹看著阿玉這樣子，也偷笑，嘴裡說道：

「兒子說要正理書房藏書，她去幫忙了，好像是說什麼，啊，對了，說是要把當年你抄的那些書另外理出來，專門放個箱子藏著，也不知道他們要怎麼辦，管他們呢！讓他們折騰去，我只要有孫子抱就成了，哪怕是把家裡翻過來也沒事兒，是不是，大孫子！「

阿玉聽了，一時也想不到他們想幹什麼，只是覺得，估計是這守孝的日子有些閑，沒事兒找事兒而已，索性也不去管，只顧著逗孩子玩，直到兒子找上門問起那書房有一個小箱子，裡頭不知道什麼東西，沉沉的，還帶著鎖，讓阿玉去看這才走了出來。

一看那個箱子，阿玉剛放下沒多久的關於小寶的心思就又上來了，還能是哪個箱子，就是小寶給阿玉帶來的那些個珠寶的箱子，阿玉嘆了口氣，摸索著找出了那把鑰匙，打開來給兒子看，果然聽到了兒子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這是你小寶叔給的，你好生收著，這是可以傳家的東西，不到家裡萬不得已不要動用，還有這裡，還有好些銀票，過些日子，你去全部換了黃金回來收著，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如今雖然不是什麼亂世，可是收藏古董也不靠譜，萬一讓人惦記了，你是燒了還是砸了？蘇州那裡，聽說有一家子，為了個元青花，一家子幾十口，一個都沒跑，全給殺了，房子都給燒了，這叫什麼事兒啊！還是黃金好些，藏好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再說了，眼見著皇子們都大了，以後會是什麼樣子，還真是不好說，這麼多的皇子，說不得就能有什麼亂子，總要給自己多留幾條退路。你也是當爹的人了，有些話，爹也不怕和你說說。你爹我不願意當官，就是不想去承擔朝堂的風險，歷朝歷代，那麼多的名臣，也算是青史留名了，可是結局呢？有幾個是好的？張居正厲害吧？等他死了，他兒女居然是餓死的，徐階呢！老年是個什麼結局？商洛？再看看本朝，蘇克薩哈、遏必隆？呵呵，名臣！不知道是騙自己還是騙別人！安穩的當個舉人，當個大夫，走出去也能有些身份就成了。鷹擊長空，搏擊風浪，是讓人熱血，讓人振奮，可是若是有個萬一，毀的就是一大家子，爹膽子小，不敢拿一家子去冒險。」

阿玉這話說的，一針見血，聽得兒子臉色都白了，他還真是沒想到自家老爹不出仕居然是因為這個，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家老爹沒有去考進士，是因為不喜做官，性情高潔，或者是因為知道這大清，他一個漢人，當不了什麼宰相，所以來個不為名相，當為名醫，是為了士大夫的清名。卻不想是看穿了所謂的名臣的結局，這才趨吉避害。想想那些歷史名人的結局，還真是這樣，真是觸目驚心，只是既然後果這樣的不堪，怎麼還是會有人前赴後繼的往這個泥潭子里跳呢？

想想自己，他突然明白了，不過是虛榮心作祟，不過是不甘心，不過是心存僥倖而已。好在他清醒了，他很是慶幸，他有一個睿智的爹，及時的給他指明了一切。

就在父子兩個說著話的功夫，外頭秦家大門被敲響了，不知怎麼，阿玉突然好像激動了起來，他能感覺到，有人在門口呼喚自己，一個很是熟悉的人，他能猜到是誰。

小寶，是小寶來了，他知道了自己的身體情況，來見他最後一面了，阿玉疾步往外走，才走到院子里，就看到那門已經被推開，門外的人不是小寶還能是誰？只是那也只是阿玉看到的最後一眼了，就在小寶出現的那一瞬間，阿玉突然覺得心頭一陣的抽緊，眼前一陣的金星。

該死的，怎麼提前了，他以為自己還有一個多月的，怎麼就提前了！不等他咒罵，阿玉眼前就已經一片的漆黑，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的手裡緊緊的抓著一個小小的玉如意，那是小寶給他的，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動過，若不是正巧開了那個箱子，或許已經忘記了他還有這麼一個東西，今天第一次拿出來，剛才就拿在手裡，順手摸著玩，不想倒是成了自己手裡唯一的東西，或許也是他這次能帶回現代的東西。

好吧，總算不是空手，可是，怎麼就提前了呢？阿玉不懂，好在他看到了，小寶回來了，安全回來了，這比什麼都好，算算時間，這一次回來，也許，小寶再也不會走了，天地會，康熙，都將失去小寶的蹤跡，他做到了，給了小寶一個家，一個退路，幫著小寶安置了韋春花，替大伯養老送終，生了兒子，給秦家傳宗接代，這一輩子，他秦玉的責任，義務，友情，親情，每一樣都做到了。他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