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夜香郎和小寶23
晚上吃過晚飯,大伯又到了阿玉家,送來了各家的地契單子,不過是一天的時間,整個村子都成了阿玉的佃戶,那些田地在法律上又一次成為了阿玉的土地,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具體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阿玉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只是專門用了一個盒子裝上,雖然這樣做損害了國家利益,造成了國家稅賦不足,不過這不是他一個人這麼乾的,再說了,再過幾十年,等著雍正即位,就該實行攤丁入畝了,也輪不到他來做這個惡人。
看著阿玉收好了東西,大伯心下一陣的歡喜,只覺得這個侄子越發的穩重,到底是舉人老爺,和以前比斯文了很多,再不是原來那個野小子的樣子了,想想自家的小兒子,再想想大郎過來說的話,大伯忍不住開口詢問:
「阿玉,聽說,你不想去京城考了?」
大伯的想法和大郎猜得不一樣,他是想侄子去京城試試,但是要是阿玉真的說不去考,他也不會說什麼,倒不是阿玉考的中,考不中的問題,他總認為阿玉很厲害,能這麼輕鬆的就考上舉人,難不成還能考不上進士?看看那些堵了一輩子書的秀才,童生,要他就感到自豪和驕傲,自家侄子那絕對是天生的聰明人,讀書人,就是當老爺的命,不過除了考試,他想的還有另一個問題,他想著阿玉若是考中了會離開秦家村的問題。
他就是再無知,在揚州這樣的大城市住了這麼多年,很多事情也看的很是清楚,知道的不少,中了進士做官的一般都是去外地做官,是不會再老家呆著的,他更知道好些官員從做官開始就沒有回家的時候,唯有丁憂,致仕才能重新回到家鄉,大伯和阿玉相依為命這麼久,從心眼裡不想阿玉離開太遠,總覺得若是阿玉離開了,或許自己就不能活著看到阿玉回來了。
所以聽到大郎說阿玉不去京城,不知怎麼他的心裡就是一松,只是他還想著自己過來確認一下,聽聽阿玉自己說。
能怎麼說?阿玉不知道和大伯怎麼解釋,只好說道:
「大伯,有時候我自己都沒有想到,這考試會這麼順利,只是這運氣總不會一直跟著我不是!能成為舉人,我自覺已經很滿足了,再想著天上掉餡餅,會讓老天爺都看著不順眼,太貪婪了不是!我啊,就想著安生的在這裡教學生,開藥鋪,穩穩噹噹的過日子就行,有了舉人的身份,這輩子是穩當的很了,縣裡也有身份,沒什麼人能欺負到頭上就成了,至於做官?像我這樣,沒有後台,沒有背景,什麼都沒有的人,就是做了官,只怕也做不太平,皇親國戚的,誰都能踩上一腳,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一個不好牽扯上什麼恩怨,什麼時候把這舉人都丟了也是說不得的,想想歷任的揚州知府,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咱可不去受這個最,大伯,你說是不是。」
大伯聽著阿玉的說法,也忍不住點頭,他別的官不知道,可是揚州知府是知道的,聽說揚州知府這個官職就是金子堆的,鹽商們捧得,可是也不知怎麼了,每次到了一定的時候,這衙門裡就能穿出什麼貪腐的事情來,不是貶官,就是抓人,少有升遷的,要是這麼說起來,這官還真是不好做,若是這樣,確實不如就這麼當個舉人過小日子來的鬆快。
想到這些,大伯心裡也有了計較,便換了一個話題,敲著桌子,問道:
「若是這樣,那你回來也好幾天了,是不是讓孩子們繼續上學?」
阿玉的這個學堂在他去科考的這些日子,都是讓三郎帶著孩子們每天讀上幾遍書,免得忘了以前教的,其他的便沒有在繼續,如今他回來了,大伯自然要問問,畢竟雖然這正屋給了阿玉,可是這村長的位置還沒有交到阿玉手裡,這都是他該管的事情。
阿玉忙不迭的點頭,笑嘻嘻的說道:
「正是這樣,我準備明兒開始恢復上課,還是老規矩,每天上午兩個時辰,下午不用來,學四天,歇一天,大伯,明兒別忘了讓石頭上學,這小子腦子不錯,若是用功些,以後童生是沒有問題的。」
大伯一聽,立馬咧開嘴笑了,兒子有出息那是比什麼都強,他也不指望兒子能和侄子一樣出息,不過就是像阿玉說的,考個童生他也滿足了,不說別的,以後在阿玉這學堂里當個夫子,也是個不錯的本事。現如今村子里已經有五十來個學生了,若是人在多些,只怕那三間學堂不夠用,到時候阿玉一個人也教不過來,自家兒子豈不是就有了機會?
想到自家小子這才六歲,就已經安排好了出路,他心裡那個歡喜啊!忙不迭的准別回家督促兒子讀書去了。還是阿玉在後頭喊了一聲:
「大伯,別忘了,讓人和各家說一聲,別誤了時間。」
「知道,知道,我這不就是回去讓大郎他們去和村裡各家說呢,咱們敬愛人多,一人走上幾家,保證明兒孩子們都來上學。」
阿玉一聽也跟著笑了,想想還要準備什麼,一會兒出了門,去圍屋的大門口邊上的屋子裡找老向,讓他明兒一早敲開學鑼。順帶也通知了老向的孫子,明兒開始正緊上學了。不再是背書,可不能偷懶不來。
說起老向,那是大伯撿回來的,那是秦家村剛第一次擴建的時候,村子里因為是圍屋,早上開門,晚上關門,為了防止夜間有人進出,或者是關門後有人喊門,村子里專門安排了人輪流守夜,當然這守夜也不能讓人就這麼干站著,所以在大門口兩邊,把已經南北橫過來建造的牲畜棚子往後各退了三米,一面是個亭子,亭子中間是一口水井,不單讓村子里有了近便的打水的地方,還提供了排隊打水的人坐下歇息的地方,還有一邊則是建造了一間屋子,砌上了火炕,專門給值夜的人休息,也算是一個村子里公用的門房。
有一天大伯娶鎮子上賣皮子,遇上了一對投親不成快要餓死的祖孫,老的四五十歲,小的才六七歲,他看著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當年自己和阿玉,心下不忍,便帶了回來,索性就讓老向在村子里當了門房,免了村民的這項差事,那門房的屋子足有十二三平米,這祖孫二人當個客廳加卧室的大通間那是足夠了,老向是個勤快人,每天除了開門,關門,還主動擔負起了清掃村落的工作,連帶著後來連夜香郎的活計也做了。
一大早,四五點就開門,然後從阿玉家的牲畜棚里牽出驢,架上車,在村子一頓的轉悠,把收集的夜香都送到了村外田地邊的積糞堆里,回來再繼續清掃村落街道,收集各家門前的垃圾,送到村外一處山腳,這時候的垃圾基本都是屬於可以分解的物質,只要堆積起來埋上,過上幾十年也就自然成了地里的養分。下午老向就出門,學著各家各戶上山采野菜什麼的,一直忙到晚上關門。
大伯見著老向做活利索,人也勤快,便索性和各家商量,每家每月出十文錢,作為老向的工錢,就相當於如今的物業費,這掃街道,收夜香的活計算是正式全歸了他了,那門邊的屋子,只要老向這活計在做著,也一直歸他住。
原本村子里三十多戶人家,那一個月就是三百多文,能買上黃米四五十斤,也夠他們祖孫吃一天兩頓的乾飯了,若是趕上村子里得了野豬,各家分肉的時候,也能嘗個葷腥。到了如今再次擴村,村子里戶頭到了五十多家,雖然老向的工作也多了起來,可是工錢也自然上去了,成了五百多文,這工錢真心不低,足可讓他們祖孫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孫子大了,還能跟著秦家兄弟上山,得些獵物,或是學著採藥,增加收入。老向是個有遠見的,見著村子里孩子們都讀書,也跟著心動,那時候還是他們祖孫剛能吃飽飯的時候,就下了狠心,不讓孫子為了挖野菜耽擱了學習,甚至為了讓孫子也跟著讀書認字,老向求著阿玉,給了他給學校打雜的活計,充當孫子的學費,上下課的打鑼,下課後收拾教室,擦洗桌椅,掃地,甚至幫著阿玉收拾屬於他們家的牲口棚子,就像是變相的成了阿玉家的長工一般。
阿玉看著這個四五十歲的老人為了孫子付出,這樣的辛苦,心下總有些不忍,可是前面說了,這世道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他也不能因為不忍,就什麼也不讓他做,不然別家付了束脩的人家怎麼說?豈不是製造矛盾嘛,說不得他們祖孫還會被村子里的其他人排擠。
所以阿玉默認了老向的所為,只是從別的地方又幫了一些,比如因為當初這老向住的屋子只是給人晚上值夜用的,就這麼一間簡單的屋子,沒有廚房,灶頭,老向每次做飯都是在屋子北面空地上,弄得像是乞丐一般,於是阿玉索性趁著村子再次的擴建,幫著又建了一間六七品米的屋子,和牲口棚子南面齊平,那新建的屋子裡還新砌了炕,成了小屋,在原先的屋子裡壘了灶,免去了雨雪天氣里他們做飯的麻煩。
老向看著自己的新屋,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雖然這裡靠近牲口棚子,夏天有些味道,可是這可是磚瓦的屋子,最要緊的是,這小屋,這壘灶是他早就想做的,不為別的,就為了自家孫子,如今已經十一歲了,他早就想著今後孫子找媳婦的事情了,沒有成家的屋子,這媳婦可怎麼找?要說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在空地上折騰,可是他不敢啊!這裡畢竟不是他自己的,是村子里的,他生怕自己做的過了,讓村子里人趕了出去,那他可就又要流落街頭了。
如今好了,雖然屋子小了些,可是到底是有了,自家孫子如今還認了字,只要要求不高,找個窮人家的閨女還是可能的。等著自己老了,死了,這屋子就能給孫子一家子住,只要這活計不丟,就能一直住下去。一直到自家能掙上些家底,能在村子里買上屋子為止。
算算如今自己一年五六兩的收入,加上時不時的孫子打獵採藥得的收入,他心裡充滿了希望,盤算著若是減省些,說不得不用十年,自己也能湊夠了買屋子的銀子。他明白這是阿玉給他的關照,對於自己的差事越發的上心起來,人家給自己想的周到,自己也不能不知道輕重,為了回報阿玉和村民們,老向每天下午去山上采野菜的時候常背些石頭回來,一個人再門口敲敲打打的,收拾成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石條,石子,並且順著村子里的各條街道,慢慢的鋪著,想要給村子里鋪上石板路。
老向這自動自發的行為贏得了全村的好感,也讓大家興起了大建設的熱情,這個時候的路不管是村子里還是村子外頭,都是土路,一到下雨天,泥濘的讓人下不去腳,有了老向這一舉動,大家立馬想到了石板路的好處,一個個都行動了起來,幾乎只要有人去山上就會帶著石頭下山,於此同時,大家才知道,老向居然是個石匠。
石匠雖然不怎麼受人矚目,可是也不是接不到活的,石搗球,石磨,甚至是在河邊建個埠頭那都是需要的,更不要說如今大家正在進行的鋪石板路了。幾家家境不錯的甚至湊了五百文給了老向,算是工錢,請他過陣子在河邊建個埠頭,至於這鋪路的事情,那是全村都要出力的,就不給工錢了,全村的老少爺們一起干。這是把老向正緊的當成了村子里的人,老向有什麼不願意的,小的老臉都開花了。
眾人拾材火焰高,兩三個月的功夫,村子里的道路就都變了樣了,兩米多寬的夾道如今都成了整齊的街道,腦子裡想了想,索性給各家準備了門牌,讓這村子里更加規整些。
當初建村子的時候,阿玉家就是最中心的位置,到了如今從東西兩面來看阿玉家依然處在中軸上,而南北看,南面已經多了很多了,阿玉家不過是在所有院子的第一排。好在這村子里建門派不需要太過繁瑣,只要對的上號就成了。所以很是簡單就阿玉家為中心,左右各兩條的南北直向的街道被稱之為東一街,東二街和西一街,西二街,當初建房子的時候左右小院的門都是向著中間方向開的,所以很是整齊,到了如今派門派也方便,像是最東面的頭三個院子,是老劉家的,那就是東二街甲,乙,丙,西面大伯家到三郎家,那就是西二街甲,乙,丙,丁四家,當然也有例外的,那就是阿玉這一排屋子,除了阿玉家,後面的三個目字開門都是前一個開朝北門,後面兩個,一個東,一個西岔開的,這門派有些不好算,於是阿玉就把自家算成正一甲,後面的目字第一間為正二乙,第二間是正東丙,第三戶是正西丁,到了第三個目第一間,就是正三戊,以此類推,也算的上清楚,最起碼做個地圖那是絕對沒有問題了。
五十多戶人家,已經不是原本那個十來個人家的村子了,到了現如今阿玉雖然能認得清楚村子里的所有人,但是因為好些人家的名字有相似,或者重合,或是姓氏相同,有時候也會喊混了,如今這麼一來,立馬清楚了很多,比如東二街有劉家,西一街也有劉家,喊人的時候只要說那一條街立馬人家就清楚了不是。當然阿玉這也是為了以後著想,等著這村子以後在擴大,這街道名字什麼的也能隨之增加,不用發愁了。
阿玉出門,到了老向家門口,看到的就是老向帶著他那個已經十三歲的孫子在那裡敲石頭,不用問,必定是給自家做的,老向早就說了,等自己考上舉人,就親自給自己做石戶,石階,舉人老爺家可不能寒酸了。
「秦老爺來了。」
老向一看見阿玉立馬站了起來,恭敬的行禮,看的阿玉有點皺眉頭,自打自己中了舉人,這村子里看到自己立馬就換了稱呼,除了那些以前的小夥伴,一個個都含著自己老爺,他真有點聽不慣,不過也知道這是社會上的潛規則,也明白這些鄉人對於功名的畏懼,恭敬,倒是不好讓他們改口,索性也不去理會,反正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
阿玉點了點頭,也不廢話,直接說道:
「老向叔,明兒咱們繼續開學了,到時候你給打個鑼,這些日子我不在,只怕這些猴子都快上天了。」
話說到這裡,阿玉又轉頭對著向石柱說道:
「如今我閑下來了,有功夫好好和你們磨,若是你上次說的是真的,還想著去考試試試,就抓緊些,好好學著,我也說句實在話,你上學時間不長,天分上也差了些,不過勤能補拙,若是真的能出息,也不說考上秀才,就是考上童生,我就把你們這屋子後面的那一溜三間的棚子拆了,給你們擴屋子,就是不能弄出個院子,也能比你們如今大上一倍,合在一起,規劃好了,整出兩件卧室,一個堂屋還是行的,也足夠你成婚用了,而且,我還把這房契做好了給你,你看怎麼樣?」
阿玉的話就像是一個大餅,把向石柱給砸的眼冒金星,亮閃閃的看著阿玉,激動的問道:
「先生,真給房子?那是不是以後我們不用花錢買房子了,不會被趕走了?」
在秦家村住了這麼些年,就因為房子不是自己的,向家祖孫一直不安心,生怕自己這安穩的生活就是一場夢,那一天沒有了活計,又要開始流浪,如今阿玉給了這麼一個承諾,怎麼能不讓人動心,他們也算是走了不少地方的人了,自然知道在這秦家村只怕是周邊最安全,最富裕的村子了。若是在這裡定居,那麼自家必定也會慢慢的富裕起來,好起來。
阿玉看著向石柱驚喜的樣子,笑著點頭。
「不多,不用花錢買,不會被趕走,只要你考上童生,房子給你弄好,你們一輩子都能在這裡住,還能成婚生子,一代代傳下去,當然若是考不上,你也不是沒有機會,只是這估計就慢了,想要擴屋子拿房契,你最起碼要攢上五兩銀子,想要生存,就要繼續做你祖父的活計,石柱,你想一輩子當個夜香郎嗎?或者一直當個石匠?」
向石柱眼睛都要紅了,站起身子,大聲說道:
「不想,我想要好日子,讓爺爺過好日子。」
阿玉滿意的點點頭,又想到自己和大郎說的話,於是又加了一句,
「你記住,你的機會不是無窮無盡的,最多到你十八歲,若是還考不上,那就別考了,安生的做活吃飯,憑著手藝,勤快生存,為你向家傳宗接代,你要知道,考試是很花錢的事情,你不能一直靠著你祖父生存,男子漢大丈夫,有機會向上就要去拼,可是若是盡了力,拼不上,那也要學會接受現實,好好生活,不能讓家人為你的一己之私受罪,你可明白?」
阿玉是先生,先生不單要教學問,也要教會學生為人處世,做人的道理。看著向石柱狠狠的點著頭,他心裡很滿意,這個孩子資質不好,不夠聰明可是,人品真的不錯,孝順,懂事,他也希望他能成功,用自己的本事給這個流浪而來的家庭帶來地位,同時也希望他不要丟棄質樸的本性。人這一輩子,沒有什麼比分寸二字更值得學習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