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渡盡劫波兄弟在
第305章渡盡劫波兄弟在
「把喇叭給我。」孟佔山從謝振國手中一把奪過鐵皮喇叭。
「嗨,對面的長官,是原抗日救國軍參謀長陸震海嗎?」孟佔山舉著喇叭大喊。
對面的軍官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凝望這邊不動了……
「我是抗日救國軍原通信參謀熊偉民!您不認識我了?」孟佔山又喊。
一旁的幾個幹部全都愣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不明白他們隊長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陸政委更是雲遮霧罩,不清楚他的夥計在唱哪一出?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對面的陸振海非但沒有說破,反而像突然認出來似的大喊:「哎呀!原來是老熊啊!你怎麼投了共黨啦?」
孟佔山把鐵皮喇叭一放,仰天長嘆道:
「唉,一言難盡吶!陸長官!事已至此,你們不願意投降,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啦!
我也不願意做說客,我說,咱們同事一場,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的,我可以代勞!
有什麼書信、遺物要留下,兄弟我也可以過去取。
如此,也不枉咱們戰友一場!」
陸振海不動聲色地回答:「那好,那就多謝了!請一個人過來,不要攜帶武器!」
陸政委悄悄挪過身子,焦急地問:「老孟,搞什麼花樣?你瘋了吧?」
孟佔山笑笑,「我沒瘋,老夥計,你什麼時候見我瘋過?我去勾兌勾兌,也許能避免不必要的傷亡。」
眼見孟佔山一臉決絕,陸政委知道攔不住,只能叮囑道:「那你小心,不行就趕快回來。」
「遵命。」孟佔山點點頭。
「隊長,我跟你去。」郭勝利低聲請求。
「我也去,防止狗日的搞花樣。」謝振國也不甘落後。
「搞花樣的是我,二位……去鬼門關嘛,還是人少些的好。」
孟佔山說著,解下武裝帶和槍支,高舉雙手一步步朝小樓走去……
「娘的,咱隊長要是少根毫毛,老子把他們扒皮抽筋。」郭勝利望著孟佔山的背影,低聲地對謝振國道。
謝振國不答,只是鼓著眼睛給衝鋒槍換上一個彈夾,瞧那架勢,就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準備撲上去把對方撕個粉碎。
在一個環形沙包里,孟佔山和陸振海的大手緊緊握到一起。
……
天漸漸黑了。
無論是小樓還是對面大樓,各式槍支都已經停止了射擊。
郭仲達呆坐在沙發上,傾聽著來自戰場上的聲音,精神不知不覺己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沮喪狀態。
和他共事多年的陸振海和梁顯達各自擎煙在手,小屋裡煙霧瀰漫。
現在,幾小時前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已經暫緩,手下人頂住了共軍的進攻,小樓沒有丟失。奇怪的是,共軍居然不再進攻了。
遠處仍有槍聲,但已零零散散,郭仲達知道,城內還在交戰。
可他不知道,此時此刻,連負隅頑抗的二零七師也已經被消滅了。諾大的瀋陽城,就只剩下他這點有組織的抵抗了。
他看到陸振海和梁顯達一臉的頹廢:兩人灰塵蒙面,全身焦黑,由於過度的緊張和疲勞,抽煙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生死存亡問題。他希望城內的槍聲永遠不要停下來,甚至希望有軍隊能來搭救他們。
「共軍怎麼不進攻了?」郭仲達問。
「不知道,他們這陣子一直在喊話。」梁顯達小心翼翼地回答。
「喊什麼?」
「喊咱們放下武器,說保障咱們的安全。」
「放屁!」
郭仲達聲色俱厲地吼:」既然已經戰敗,唯死而已!放下武器絕不可能!」
陸振海趕忙湊了過來,低聲道:「旅座,你猜對面的頭是誰?」
「是誰?」
「二縱冀西大隊,大隊長……孟佔山!」
「什麼?」
郭仲達大吃一驚,這一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彈一般瞬間炸碎了他的心,他像遭到雷擊一樣不動了,閉上眼睛喃喃自語:
「孟大哥,久違了,沒想到你我兄弟終於在戰場上相見,天意啊……」
陸振海猶豫著說:「旅座,孟隊長希望我們放下武器,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他說,今日之戰與昔日的抗戰不同,它是內戰,我們沒有必要為了腐敗的蔣家王朝賣命,不值得。」
「你見到孟隊長了?」郭仲達驚訝地問。
「見到了!實不相瞞,旅座,就在今天下午……
我……我一見對面是孟隊長……就忍不住想和他見上一面。
說實在的……旅座,自從冀西一別,我就再也沒見過像孟隊長那樣讓我敬佩的共軍。」
「他還好嗎?」郭仲達又問。
「很好!他說他非常想念您。」
「唉,真沒想到,他也來東北了。」
「旅座,孟隊長說,只要放下武器,一切好商量。
孟隊長還說,算投誠可以,算起義也行!他讓我帶個話,讓您務必相信他!
旅座,您難道還不相信孟隊長嗎?」
郭仲達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暗淡下來,他的眉毛低垂,一隻手按在槍套上,另一隻手按在激烈跳動的胸口上。
見郭仲達猶豫,陸振海趕忙又補充道:「旅座,孟隊長還說,您是功臣!抗戰的功臣!於國有功,他絕不希望您成為階下囚!」
郭仲達的眼皮跳了兩跳,突然問道:「震海,你希望我放下武器嗎?」
陸振海的聲音有些沙啞:「旅座,我只想說,我憎恨戰爭!渴望和平!」
「跟共產黨和平,就是向共產黨投降!」郭仲達聲色俱厲。
「可他們得人心!咱們不得人心!」陸振海竟然爭辯起來。
「你荒唐!你糊塗!」郭仲達大怒,一雙眼晴凸瞪著陸振海。
陸振海全無懼色,淚珠在臉上急速地滾動:
「旅座,我是死到臨頭才說真心話。此時此刻,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時刻……
旅座,你看看吧,黨國江山日下,彼此間勾心鬥角,互相傾軋!而人家共產黨卻上下一心,團結一致!
旅座,要我說,黨國的敗亡,已是早晚的事。」
郭仲達啞口無言,一屁股癱坐在沙發上,仰天長嘆:「唉,黨國江山日下,難道,難道我就不知道嗎?……可是,周長官待我不薄,如今大勢已去,唯有以死相報……」
「旅座,你糊塗啊!」陸振海大聲勸道,「連周長官都投降了,現在整個瀋陽城,除了青年軍二零七師以外,已經全部放下了武器。」
「那又如何?身為軍人,投降是可恥的,我郭仲達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陸振海一反常態地繼續勸解道:「旅座,我知道您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同樣您也知道,我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可人家孟長官說得好,這不是抵抗異族侵略的戰場,而是內戰!身為軍人,在自己的國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那是軍人的恥辱!
我們不怕犧牲,但不能枉作犧牲!留下有用之身,將來還能有所作為!」
郭仲達愣了,他的額頭布滿了汗珠,無數念頭在他腦海里盤旋,他的內心在做激烈的鬥爭。
他覺得孟佔山說得有理,可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又在作祟,良久,他長嘆一聲:「唉,大勢已去,唯有以死相報。」
……
凌晨4點,青年軍二零七師已經全部被消滅,東野一縱、二縱、十二縱和幾個獨立師相繼進入瀋陽,大部隊在瀋陽會師。
此時此刻,瀋陽城人人相安,雞犬不驚。早就與我黨有聯繫的第二守備總隊總隊長秦祥征甚至還出動了6輛宣傳車,在瀋陽大街小巷做歡迎解放軍的宣傳,市民們歡聲雷動。
世合大樓的后樓,雙方的對峙仍在繼續,各種槍支子彈上膛,隨時處於待發射狀態。
主樓內,孟佔山和陸振海在做最後的斡旋。
「對不起,孟長官,我沒能說服我的長官,他準備殺身成仁。」陸振海神色黯然地說。
孟佔山長嘆一聲,「唉,你們長官是一員儒將,他除了善於思考以外,還有一個特質:那就是他視尊嚴為生命,他信奉士可殺不可辱,認為投降是一種恥辱,所以拒不投降。」
陸振海驚訝點頭,「唉呀,孟長官,您太了解我們長官了,他的確是視尊嚴為生命,寧死不降。」
「隊長,電話!」
氣喘吁吁的通信員一邊布線一邊把電話塞到孟佔山手上。
孟佔山一個「喂」字剛剛出口,電話里就傳來劉司令憤怒的聲音:
「孟佔山,你搞什麼鬼?兄弟部隊連二零七師都拿下了,你卻在世合大樓止步不前!那兒能有多少敵人?嗯?……你居然久攻不下!
你聽著,我這就派四師去接替你,你小子趕快給我撤下來!聽見沒有?」
孟佔山沒有回答,他閉上眼睛,死一般站在那兒。
「小子,說話呀?都這麼長時間了,我二縱丟不起那個人!」
孟佔山咬咬牙,「司令,撤是不可能的!你就說吧,還能給我多少時間?」
「嘿!你小子!……他娘的,也就是你……我告訴你,離天亮還有一小時,我再給你四十分鐘,到時候再拿不下來,你提頭來見!」劉司令大聲命令道,隨即掛斷了電話。
「長官!」
陸振海聽得清清楚楚,他激動地喊道:「您的心意我們領了,事到如今,我們不能再拖累您了!
我回去徵求一下兄弟們的意見,兄弟們願意投降的,我讓他們出降。不願意投降的,就隨旅座一起戰死。
您放心,待會兒你們進攻,我們不發一槍,我們會自裁!」
「胡說!」
眼見陸振海說得動情,孟佔山大聲斥喝,「我不能看著你們白白送死,我不能看著你們走上不歸路!……他娘的……除非老子不認識你們!」
「可是……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有什麼辦法?」陸振海已經語帶哭腔,兩隻眼晴絕望地盯著孟佔山。
「有!肯定有!必須有!」
孟佔山大聲叫喊,隨即一把摜下電話,話筒摔落在地,碎成三四節。
他的眼睛在不住地轉動,臉色在急遽地變化,陸振海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孟佔山。
此刻的孟佔山,內心滿是羞愧,羞愧中又飽含著自責。
他不能忘記和郭仲達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歲月,他決心要救下他,卻束手無策。
他為此而感到羞愧,感到自責。
猛地,他抬頭望向陸震海,「陸兄,為了救你們長官,為了救你們眾兄弟,你願意騙郭長官一次嗎?」
「願意!孟長官,我還不相信您嗎?別說是騙,就算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陸振海毫不畏懼地大聲回答。
「好,附耳過來!」
陸振海把耳朵貼了上去,孟佔山緊貼著陸振海的耳朵一陣耳語。
少頃,孟佔山講完,陸振海沒有任何的表示,只是輕輕地嗟嘆了一聲:
「唉,我們長官有您這樣的朋友……此生……足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