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身份
再一次醒來時，安圖身處在一輛行駛中的白色客車裡。
除安圖以外，車裡還有一個司機，一個女人，和一具屍體。
司機在安圖的斜前方，安圖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安圖又聞到後方傳來一絲血腥的氣味，便知道那裡放置著一個黑色的裝屍袋，裡面裹存著青眼的屍體。
至於女人，就坐在安圖的身邊。
「所以，你叫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充當誘餌嗎？」
安圖質問道。
安圖腹部的傷口雖然仍舊在隱隱作痛，但已停止出血，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過總算是恢復清醒了。
蘇余念看了眼安圖，此時安圖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溫和，顯得冰冷而陰沉。
「你變成這個狀態我們交流起來就方便了，平時那個總是傻笑的你，腦袋似乎也不太好使。」
安圖：「……」
蘇余念再次開口，卻似乎將話題引向了別處，說：「食屍鬼的致命弱點有三處：大腦，心臟，蛹。但通常來說，食屍鬼的蛹會向體內分泌蛹液，在大腦和心臟部位形成保護膜，久而久之，保護膜會硬化，變得如同骨骼般堅硬。」
安圖明白她的意思，說：「所以你沒有打算朝青眼的這兩處弱點下手。」
蘇余念：「蛹是食屍鬼最脆弱的部位，蛹雖然會自行保護其他部位，但為了使『蛹體』出入方便，蛹不會給自己設防。」
安圖：「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我來引誘青眼打開蛹體？以平時的狀態殺他應該更容易吧？」
蘇余念：「蛹沒有打開的時候，蛹體會以半液態半固體的形式儲存在蛹內，密度很高，只有在蛹體暴露出來以後，蛹本身才會軟化。」
「是嗎……」
換言之，蘇余念需要有一個人誘使青眼主動打開蛹體，安圖正是「這個人」。
安圖轉頭看了眼黑色的裝屍袋，想起了當時出現在青眼背後的那一大堆奇形怪狀的軀肢，說：「『蛹』……看上去很可怕。」
「但凡腦袋正常的食屍鬼，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刻意去保護自己的蛹。」
蘇余念頓了頓，說：「可裝屍袋裡的這個傢伙沒日沒夜的看恐怖電影，腦袋有些不正常了，所以他的蛹才會長成那樣……我能這麼輕易刺破他的蛹體，原因也是他的殺戮心太重了。」
「不對，你能這麼簡單的殺死他，是因為他信任你。」
如果是平時的安圖，肯定不會說出這句誅心的言辭。
「你比裝屍袋裡的那個傢伙好不了多少。」
安圖看著前方玻璃窗外的路面，眼裡充滿了冷酷。不管怎麼說，在這次事件中，安圖同樣是被利用的一方。
可即便是這樣的言語，依舊沒能讓蘇余念的表情有所動搖，她開口說：「想要保住一整個族群，必須要有人去做一些不能見光的事情……我從沒說過我是好人。」
「但你真的有必要將我也卷進來嗎？」安圖無法理解，「如果僅僅是為清理門戶，你肯定能想出更多更簡單的方式，不是嗎？」
「我只想是親眼確認一下，你究竟是否成為了我們中的一員。」
「不可能。」安圖當然不會輕易相信自己成為了食屍鬼，他寧願相信之前聽到的話都是他的錯覺。
蘇余念：「可你剛才的夢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安圖知道她指的是他方才夢到自己和馮煜唐在倉庫里的片段。
「我的記憶力一直有點問題……這次也一定是哪裡出錯了。」安圖對夢境里的畫面仍舊保持質疑。
蘇余念看著安圖不願相信的表情，說：「看來你也理解我之前說過的話了——記憶很不可靠，所以……」
安圖知道她指的是她之前在公交車裡對他說的話，但他不以為然的說：「所以？」
「所以我拍了照。」蘇余念說著，將一張照片遞給了他。
照片里的安圖緊緊抓住了馮煜唐的頭，儼然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安圖忽然意識到，當時在體育館倉庫中的那道強光正是蘇余念拍照時產生的閃光。
「別開玩笑了！」安圖的情緒一下子爆發了，瞬間用手掐住了蘇余念的脖子，說：「照片也一定是你們偽造的，不是嗎？」
被掐住脖子的蘇余念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從電影院到體育館，再從體育館到那片失修的工地，安圖的記憶瘋狂的捲動著，冒出種種混亂的片段。
他的腦袋開始脹痛，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也不自覺的更加用力。
「啊……」
安圖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呻吟聲，他這才注意到，蘇余念的臉開始微微發紫，但她仍舊一言不發。
憤怒與焦慮充斥著安圖的內心，但在這些情緒之外，有一個不知名的情緒穿插了進來——
安圖意識到自己的手心與蘇余念的脖子正緊緊的貼合著，她那白皙而冰冷的皮膚，讓安圖感覺到自己似乎抓住了一塊紡紗的玉品，不，那種感覺更為抽象，更像是將手伸進了一池冰冷的寒潭之中。
安圖觸電般的將手抽了回來，蘇余念急促的喘著氣，面色通紅，奇怪的是，安圖的臉也泛著微紅。
原來，那種不知名的情緒來源於一個男孩接觸到異性時的悸動。
過了許久，蘇余念的氣息平緩下來，安圖的憤怒亦有所克制。
蘇余念認真的看著安圖的眼睛，說：「殺死青眼的舉動也許讓你對我產生了一些誤會，但是，我們食屍鬼的數量少之又少，所以我的心底里比誰都希望擁有更多的同伴。」
安圖感到詫異，因為這是他認識蘇余念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溫柔。
食屍鬼，也有溫柔嗎？
安圖將臉轉向另一邊，說：「你打算怎麼處理後面這具屍體？」
「背回學校。」
「啊？」剛剛轉過臉去的安圖又將臉轉了回來，上面全是詫異。
「開玩笑的，我會把它送往專門處理食屍鬼屍體的地方。」
即便是玩笑，蘇余念也面無表情。
安圖再一次審視身邊的女性，她的坐姿依舊中規中矩，雙手搭在併攏的雙腿上，但這回安圖不再感覺到拘謹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這樣一個看上去清秀而纖弱的女生，怎麼可能與食屍鬼聯繫在一起呢？
在之後的旅途中，車裡的三個人似乎形成了一種默契，那就是沒有人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不久后，車子駛入了一條歐式風格的道路里，然後停在了一間餐廳前。
司機和蘇余念都沒有下車，看樣子他們是順便停在這裡。安圖也趁機看了眼附近的環境，這裡雖然陌生，但四周已出現人跡，安圖感覺到了心安。
「呼呼，阿念！今天怎麼有空來店裡啦？」
一個女生的聲音從蘇余念那邊的車窗外傳來。不過，從安圖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她的身子，看不見臉。
蘇余念搖搖頭，說：「只是順路過來看看，店裡的情況怎麼樣？」
「客人不多，非常好！」窗外那個聲音高興答道。
安圖心裡覺得有趣，餐廳的客人少，為什麼反而覺得開心呢？
「那就好。」說著，蘇余念從手提袋裡掏出了一本書，遞給窗外的女孩，「幫你買到了。」
安圖好奇的瞟了眼，這本書的封面看上去像是日本漫畫的封面，名字似乎是《東X食種》。
這套漫畫是時下頗熱門的日本恐怖漫畫，國內似乎不容易買到實體書，看來蘇余念下了不小功夫。
那個女孩接過蘇余念遞給她的書，一下子抱在了胸前，「哇哇哇，總算拿到手了……阿念你太好了，來讓我親一下！」說完就彎下身子，將頭伸進車窗里，作勢要去親蘇余念的臉。
蘇余念稍稍一躲，用手指抵住了她的額頭。
安圖總算看到了她的長相，那是一張看上去很可愛的臉，沒有鏡片的眼鏡背後是一雙溫柔的雙眼，噘著嘴，還沒有對親蘇余念的想法死心。
安圖原本以為她是一個比較外向的女生，但當她看到安圖以後，忽然全身都僵硬起來，「啊呀，陌生人。」說完以後，她的臉便刷的變紅，立刻逃跑了。
「她也是食屍鬼嗎？」安圖有些尷尬，隨口問道。
「嗯。」蘇余念搖起了車窗。
安圖心裡默默選擇著——「食屍鬼也看漫畫？」「食屍鬼也怕陌生人？」「食屍鬼也會得近視？」真不知道應該先從哪個點開始吐槽。
蘇余念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別想些無聊的問題，回去吧。」
「好的。」安圖忍住吐槽的慾望，沉默了幾分鐘。
車子繼續行駛，安圖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本書，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日本也有食屍鬼嗎？」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