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十個夢VI

第八個夢：罪人——

如果之後當安圖將哥哥玩火的照片交給父親時，父親沒有選擇毆打安圖，而是去教訓自己另一個孩子，那麼後來的一切也許不會發生。

安圖時常這樣想，所以他想在最後一刻再次交給父親一個選擇的權利。

所以在火災發生前的傍晚，安圖將自己最近認真完成的、寫滿了老師的贊語的作業本放在了父親的書桌上，希望父親可以翻閱一下，然後對安圖再一次露出微笑。

然而這當然沒有發生。

發生的只有當夜的、被安圖親手製造的火災。

安圖早早便逃出了屋子，他在樓下靜靜的看著熊熊燃燒的烈火，火焰是那麼爆裂，以至於這個家庭中發生的正確的和錯誤的一切都灰飛煙滅。

正如後來所知，父親在火焰里死去，在夢中被燒成了焦炭。

然而有一個問題，為什麼父親在劇烈的火焰中沒有從睡眠中醒來呢？

安圖嘆了口氣，他知道父親最終還是沒有翻開他的作業本，因為就在作業本的第三頁上，夾著一張安圖塞進去的紙條，上面寫著：「你的水杯里有安眠藥。」

這個本子，包括其他證據，自然都被大火燒毀了。

除此之外的證據——照片和輿論，都在暗示著安圖的哥哥才是兇手，因此，警方人員一致認為火災的原因是安圖的哥哥故意玩火導致，所以都將盤問的矛頭指向了他。

母親拚命替哥哥辯解著，最後一刻還在質問安圖：「安圖！是你點的火對不對？這個打火機是不是你的？」

安圖驚訝的看著她，他真的難以置信，即便是火災這麼重大的災難，她也要第一時間推到他的頭上嗎？

雖然這一次她是對的。

哥哥站在遠處，神情獃滯的看著對話中的母親的安圖。

自從那一天安圖將他打得體無完膚以後，他便整晚整晚的做惡夢，在那些夢中，拿著匕首的安圖永遠在追殺他，追到之後，便用匕首不停的刺，不停的刺，不停的刺……

啊，他多麼希望安圖能就這樣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然後徹底遠離他，好讓他能睡一個安穩的覺。

「不是啊，」安圖看了眼哥哥，不明所以而又無所謂的說：「我怎麼會有打火機這麼危險的東西呢？」

那語氣，正是哥哥慣用的語氣。

哥哥的心裡咯噔一聲，最後的希望破滅了。他終於體會到了安圖曾經體會過的絕望。

他也再次從安圖那雙平靜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片隨時都有可能殺死自己的黑暗面。

因此，當警方的人員質問起「打火機是不是他的？」這一問題時，哥哥點了點頭，並主動告訴警察這場大火正是他引起的。

他只想遠離安圖，遠離那個久久不散的噩夢。

最終，警方帶走了他，臨走時，他看了安圖一眼，誰也說不清那眼神之中包含著怎樣的感情，只有他本人和安圖知道，那是一種至深的恐懼。

安圖來到新的區域，開始新生活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告訴父親的那位同事，說：「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能等初一上完了再轉學，而且……我的母親需要人照顧。」

「是嗎……？那樣也好。」同事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看著安圖，總覺得這個孩子的神情當中多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說不出是什麼，但他肯定那不是什麼善意的東西。

他輕輕的摸了摸安圖的頭，同情的說：「如果你能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應該會成為一個既優秀又開朗的好孩子吧。」

安圖沒有說話，嘴角揚起了一絲淡淡的苦笑。

「安圖，你老實告訴我，那個打火機是不是你的？」

「安圖，你哥哥是不是被你逼的？」

「安圖，要不然你去自首吧？讓你的哥哥從管教所出來？好不好？」

「安圖，算媽媽求你了，你去救救你哥哥吧？」

在過去的房屋修復好之前，安圖和母親暫住在租來的一間公寓里。在這裡，安圖每天都面對著母親的念叨。

安圖將做好的飯菜擺在了母親面前，飯菜的賣相有點不敢恭維。

但母親卻大口大口的吃下去，嘴裡說著「真不錯」、「好吃」之類的話，然後放下碗，繼續對安圖說：「安圖，安圖，你這麼能幹，如果你去少管所里一定不會受太多苦，可是你哥哥，他啥也不會，他會被人欺負的……媽媽求你了，你去自首，去代替他，好不好？」

安圖在母親說話的時候，靜靜的注視著她的眼睛。

安圖感覺到，雖然母親口口聲聲都在對著他說話，但她的眼裡卻只有哥哥，於是安圖說：「我感覺在你的眼裡，我好像早就死了。」

「怎、怎麼會呢？」母親睜大眼睛，用力的看著安圖，說：「你是媽媽的好兒子，怎麼會死呢？你要好好活著，然後咱們一起救哥哥，好不好？」

安圖閉上了眼睛，心裡的悲傷快要將他埋沒了。

「你愛哥哥嗎？」安圖問道。

「愛、愛、愛！當然愛！」母親以為安圖要答應她了，激動的點頭說道。

然而安圖睜開了眼，對她說：「可是哥哥不愛你。」

母親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哥哥經常對我說，你是個噁心的臭女人，要不是因為你會給他零花錢，他根本不想讓你碰他。」安圖平靜的說。

「你在……說什麼？」母親睜大眼睛，彷彿安圖口中說出來的是關乎宇宙的秘密。

「媽媽，哥哥討厭你，他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你。」

說完這句話，安圖便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留下了面如死灰的母親。

沒過多久，安圖便轉學到另一個區域的中學，在那裡，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他遇上了新的朋友，過上了新的生活。

而母親則被在不久后便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每天仍然念叨著被關在少教所里的哥哥，至於父親，已經化為了骨灰，靜靜的在墓地中沉睡。

這才是結局，安圖一手創造的結局。

黑暗空間里，安圖又一次從睡夢中醒來，不知不覺，淚水已經布滿了他臉頰。

至於坐在他對面的狄瑟洛，他仍然默默的閉著雙眼，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黑暗空間已經開始漸漸平靜下來，那種時有時無的裂縫再也沒有出現。

在這場精神的博弈當中，安圖輸了。

他無力的躺在黑暗的大地上，彷彿渾身都要被黑暗吞噬。

「美味……」

狄瑟洛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說：「安圖，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心底的黑暗面比我至今嘗過的任何人都要醇厚……美味，真是美味了。」

「在殺死父親之前，刻意留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我猜，如果他的靈魂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也一定會處於內疚的痛苦中吧？」狄瑟洛欣賞的說，「真是高明！」

「閉嘴。」

「還有你告訴你母親的那些話，『哥哥討厭你』，『他一直都想遠離你』……這些話你很早就聽過吧，可是你卻能一直忍耐到她最為脆弱的時候才告訴她，然後一擊刺中她的心臟，不是嗎？」

「……閉嘴啊。」

狄瑟洛用品味史詩大劇的語調繼續說：「至於你的哥哥，你一直忍著他，讓著他，正是因為你知道這樣下去他犯下的錯一定會越來越大，對嗎？將欲殺之，必先予之……好一個捧殺，好一個欲擒故縱！」

「我他媽叫你閉嘴！」

安圖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用盡全力朝著狄瑟洛衝過來。

「嗡！」

然而那面樹立在他們二人之間的玻璃牆壁卻輕而易舉的阻止了他，發出了嗡嗡的響聲。

「哈哈哈哈哈！」狄瑟洛興奮的說：「沒用了，你心底的那些黑暗面，我都已經照單全收了，現在的我，已經是前所未有的強大了！」

說著，狄瑟洛如同天神般張開了雙臂，黑暗空間中出現了一個如同漩渦般的洞。

狄瑟洛要離開了。

「可惡！」

安圖再一次、一次次的用力去撞擊周圍的玻璃牆壁，可是每一次都被重重的反彈回來。

正如狄瑟洛所言，在他吸收了安圖精神中的負能量以後，無論是現實中的力量，還是精神世界中的力量，都已經遠遠強於安圖了。

安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狄瑟洛從這片空間中不緊不慢的離去。

而留給安圖的，只能是無盡的孤獨與黑暗。

但是，狄瑟洛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對了，為了防止你過於無聊，我就好心給你放一段解悶的東西吧？」

狄瑟洛臨走前，再一次輕輕的敲了敲那個怪異的收音機，於是一個巨大的光幕出現在了天空中。

光幕里，是被綁在病床上的迷你兔和幾個手持各種解剖器械的實驗員。

「混賬！」安圖趴在玻璃牆壁上，對狄瑟洛怒吼著：「我不會放過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狄瑟洛狂笑的看著他，說：「你留在這裡好好看電影吧，我要去找另一個熟人談談心了。」

說著，狄瑟洛一邊揮手，一邊從空洞中離開了這個世界。

安圖眼睜睜的看著空洞閉合，沒有任何辦法。

但這並不是安圖目前最不想看到的，安圖真正最不想看到的是——

光幕里，那些拿著注射器、手術刀、電鑽、鋸齒的實驗人員，終於對迷你兔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