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再見，Little蘇

星，月，夜，都在旋轉。

此時的夜空，在蘇余念的眼中，如同梵高的畫作般顫動著，分不清旋轉的是夜空還是自己的雙眼。

孔雀之眼，既可以洞察他人的心性，又能夠將自己的心思傳遞給別人，在食屍鬼的歷史長河中，這從來都是珍稀且重要的能力。

對於以他人的靈魂為食糧的狄瑟洛來說，這更是他夢寐以求的能力。

然而，他永遠也無法得到它了——至少無法在蘇余念這裡得到。

狄瑟洛之所以以小孩為吞噬對象，當然與他的喜好密不可分，然而更重要的是：孩子們的蛹體尚未成型之前，蛹液以混沌的狀態存在於血肉之中，對能夠吞噬蛹能力的狄瑟洛來說，這是食屍鬼一生之中最容易被兼容的狀態，一旦錯過這個時機，狄瑟洛將再也無法吸收他們的能力。

「為什麼？你的蛹能力會這麼早覺醒？」

狄瑟洛痛苦的說著。

可此時的蘇余念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早已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但如果狄瑟洛的問題有了答案，他將會更加痛苦和懊悔。

聖血教黑暗神諭所提及的五種人格特質————盲目，混沌，嗜殺，暴怒，自毀——正是被痛苦催生而出的食屍鬼這一物種成熟的標誌。

蘇余念的蛹能力之所以會這麼早覺醒，正是因為在狄瑟洛殘忍的殺害了她的所有同伴的瞬間，五種特質的最後一種——自毀，在她的人格之中產生了。

也正是這一瞬間，小小的、天真無邪的蘇余念死去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安圖所遇見的那個陰沉謹慎、永遠拘束著自己的蘇余念。此後的一生中，這種無盡的自責、自毀的情緒都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她。

「混賬……混賬……」

狄瑟洛沒想到，自己刻意想要將「最好的」留在最後，這種極端反而讓狄瑟洛永遠失去了她。

後來的六年之中，當聖血教的教眾提及這件事，無一例外都會將之歸結於命運——狄瑟洛的命運。

然而，命運由神掌握，而狄瑟洛想要成為神，怎麼可能相信命運？

於是狄瑟洛重新抓起了躺在地上的蘇余念。

「一定還可以吧？就算你的蛹已經成型了，但畢竟你還這麼小，我吃了你還是可以的吧？」

說著，狄瑟洛便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朝著蘇余念那璀璨的雙眼挪動。在他的意識里，只要將這兩隻眼睛挖下來，蘇余念就又會回到那個初生的狀態了。

但已經夠了，悲劇到此為止吧。

一個銀白色的身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狄瑟洛的身後，他抓住了狄瑟洛的手腕，阻止了最後的悲劇發生。

狄瑟洛之所要煞費苦心的將孩子們引到莊園之外，皆因莊園之內存在一個至高的守護者，他甚至擁有著制約神靈的能力——

大天使，降臨。

那銀白色的身軀與巨劍在深夜之中仍舊發出潔白的微光，終於給令人窒息的黑暗帶來了一絲無法破滅的希望。

在覺察到他的存在之時，狄瑟洛立刻甩開他的手，以最快的速度與他拉開了距離——這一切都是出於本能，恐懼的本能。

狄瑟洛難以置信的看著大天使，說：「你……怎麼能離開莊園？」

大天使曾經立下誓言，將永世守護莊園，直到神靈降生為止。

但他為了解救蘇余念，提前離開了莊園。

大天使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彎下腰，用單手輕輕的將蘇余念抱了起來。

他靜靜的看著這個神情獃滯、卻擁有無比美麗的雙眼的孩子。

「她將會為我族覓得神靈的蹤跡，我可以為她而戰。」如同從遙遠宇宙中傳來的聲音響起，那正是大天使的言語。

「她將找到神靈？」狄瑟洛癲狂的說：「開什麼玩笑，神靈在這裡，就在你的面前，我狄瑟洛就是神！」

「轟！」

一聲大劍劃破夜色的巨響。

一道光芒刺破黑暗的身軀。

一瞬之間，大天使的巨劍貫穿了狄瑟洛的身體，又一瞬間，大天使從他的身軀中抽出了巨劍，一來一回的速度之快，快到狄瑟洛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快到銀白色的巨劍上沒有沾染到任何血色。

狄瑟洛倒下了，一灘黑色的鮮血慢慢侵染了他背後的土地。

吞噬了數十名孩子、擁有了數十種蛹能力的狄瑟洛，終究在絕對力量的審判面前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仍舊被大天使抱在懷中的蘇余念失神的看著這一切，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大天使的巨劍擁有審判一切黑暗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可以一招取走任何生物的性命。

然而他不想。

血泊之中的狄瑟洛顫抖著身軀，說：「天使啊……看來你也明白……我不能死……至少不能被你殺死……」

「因為你知道……聖子……很有可能就在被我吃下的……孩子當中……對嗎？」

「哈哈……哈……真是諷刺啊……對於一生只能生育一次的食屍鬼來說……我是最後的希望……終有一日……你們必須要守護我……哈哈……哈……」

「同族……同族……終有一日……你們會知道……我才是你們的……神……」

神。

神啊。

偉大的神啊。

為什麼您要譜寫一出這樣的劇本呢？

為什麼要讓食屍鬼有史以來最大的叛徒吃下聖子的血肉呢？

您難道是想讓我族陷入黑暗嗎？

您難道是想讓我族止步於此嗎？

偉大的神啊。

神啊。

神。

翌日，傑洛尼莫莊園被那為數眾多的、絕望的、悲呦的、凄慘的、哀傷的、無奈的、痛苦的、傷心的、難過的、辛酸的……哭聲所填滿。

食屍鬼的歷史之中，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幾十名孩子，幾十個種族的後代，幾十份種族的希望，在一天之內被埋藏在了土地之中。

那些面對著被啃咬的、殘缺不全的、孩子們的屍體的父母，此刻都被淚水侵吞了雙眼，被哀嚎折磨著喉嚨，被絕望充斥著心臟。

不管是人類還是食屍鬼，看到這一幕都必然產生同情，因為生存繁衍是所有種族的共同目的，因而喪子之痛是所有種族的恐懼共鳴。

大天使又回到了教堂的頂端，他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沒有任何言語。

之後發生的事情，安圖也都大概知道了。

一切的罪魁禍首狄瑟洛，在被大天使打傷之後，永遠的被聖血教會、被他的同族放逐了。

而在這之後的幾年中，身受重傷的狄瑟洛一直在默默的恢復元氣，同時躲避一部分同族的追殺，6年之後，他因為再次將魔抓伸向人類的孩子，故而被以白修懿為首的特殊生物對策局人員捕獲，囚禁於1區總部的監牢之中。

經歷過巨大傷痛的傑洛尼莫莊園在很久以後才漸漸恢復了原狀，那些喪失後代的食屍鬼終於重新振作起來，他們重新改變了聖血教的制度，推選信仰光明的安德烈為教會的主教，又從戒律、軍事、食物三個領域中選出了最為優秀的三位教眾擔當教會的三名長老，他們分別是梅里埃、弗朗西斯科、愛德華特。

此外，由於聖子的隕落，他們便從莊園里選擇了當時最為年輕的少女卡西琳娜成為他們的聖女。卡西琳娜一直在村民的面前表現出純潔無暇的樣貌，然而，6年後，一名名為安圖的少年發現了她的卑劣行徑。

至於蘇余念——

她坦然，或者說毫無知覺的接受了那些失去後代的父母們痛心疾首卻又悲憤交加的譴責，經過居民們的一致同意，年僅11歲的蘇余念遭到了和狄瑟洛同樣的下場，被趕出了傑洛尼莫莊園。直到村民們將她趕出去的最後一刻，她都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隨後的幾年之中，她一直飽受著無休無止的自責情緒的折磨，變得越來越陰沉、寡言，並過著流離失所、無依無靠的生活。

直到她來到11區，遇到了那個脾氣暴躁、擁有一個圓滾滾的肚子的大廚之後，大廚給了她這些年第一口像樣的食物，問她：「好吃嗎？」

她這才說出了幾年來說過的第一句話：「好吃。」

此後，蘇余念便留在了大廚開的這間名為「Bread&Wine」的餐廳里，開啟了全新的生活。

在這裡，她一邊幫助店裡的工作，一邊不斷磨練自己的能力，一邊又通過弗朗西斯科的關係擔任了教會的某個名為「引導者」的職位，通過自己的蛹能力——「孔雀眼」不斷去尋找那些躲藏在人類社會中，尚未找到歸宿的同族們。

小喬和楚孟然便是通過她的引薦，從以前獨自生存的困境中脫離出來，來到了蘇余念所在的餐廳里打工。

此外，除了一些通過大廚的人脈找到的食屍鬼以外，不少餐廳的常客，比如賽璐璐和貝雷帽老吳，都是由蘇余念的能力發現的。在蘇余念的幫助下，至少有百名以上的同族重新找到了安定的歸處。

當餐廳有了越來越多的客人與助手以後，蘇余念終於擁有了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於是她不斷的學習人類社會的知識，並以6區某教會學校的身份參加了人類社會的高考，最終與楚孟然一同考上了這座都市頗為出名的傳媒大學中的新聞系。

也正是在這裡，她的命運與我們的主人公安圖終於正式有所交集，才有了之後的一切。

那麼，

Little蘇的故事結束了，

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主角安圖的故事了。

再見，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