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白裙女
離開世紀園之後,樊道明和袁意兩人走在路上,身體搖搖晃晃,偶爾相互攙扶一下。
袁意雖然喝的比較多,但再怎麼說,他還年輕,能抗,醒酒快,被外面的涼風一吹,已經醒了一些,雖然說話和走動還是有些不利索,但至少是明白事的。
樊道明喝的比袁意少,但因為他年紀大了,酒勁上來的慢,消退的也慢,在單間里的時候,還比較清醒,出來被風一吹,反而醉的有些迷迷糊糊了,連走路都一拐一拐的。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路上行人不多,天色也已經黑了下去。
兩人暈頭轉向地來到了操場,直接席地而坐。
坐下后,不到兩分鐘,樊道明便將腦袋靠在袁意的腿上睡著了,傳來了呼呼的鼾聲。
袁意低下頭,看著樊道明通紅的臉頰,感到哭笑不得,想不到時隔兩年,第一次回學校,竟是這幅場面,更想不到樊道明有朝一日竟會趴在自己腿上睡覺。
操場之上,有男有女,有散步的,有跑步的,還有在操場中間席地而坐玩紙牌的,凝神靜聽之下,空氣中飄蕩著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氣氛。
放眼望去,周圍全都是一個個陽光開朗的年輕人,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頰,一具具鮮嫩茁壯的身體。
袁意看著這些年輕人,就好像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好像看見了過去的美好時光,看見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歡快日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操場內的人逐漸少了下去。
天空還是有些陰沉,但天邊的月亮露出了一個邊角,朦朦朧朧的月光灑向大地,灑在袁意和樊道明的身上。
袁意沐浴著朦朧淺薄的月光,腦海中浮想聯翩,隱約間,他想起自己好像也曾在操場內野餐過,他和一個女生,兩人在地上鋪了一塊涼席,在涼席上吃零食喝啤酒,玩遊戲……
袁意試著回憶當時的場景,試著回憶那個女生的模樣……
可一旦他回憶,頭就會控制不住地疼。
最近這段時間,他可沒少頭疼。
不過,今天,他覺得應該是和喝酒有關。
他閉上雙眼,按了按太陽穴,待頭疼緩解后,才睜開眼。
他將目光灑向遠方,在昏黃路燈的照耀下,一個瘦削的身影從操場的入口處緩步走了過來。
袁意雖然有些暈暈乎乎,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晃晃蕩盪,但憑藉著直覺,他覺得應該是「那個女生」。
瘦削的身影逐漸走近,一襲白裙搖曳而來,映入眼帘。
「袁老師,你好啊。」白裙女生音量不大,但聲音清脆,字字入耳。
「咳咳,你好……你也來運動啊?」袁意問道,他的嘴巴還是有些不利索。
「出來涼快涼快,聽人說,你和樊老師在操場賞月,我就過來看看,順便問你幾個問題,你方便嗎?」白裙女生說。
「當然方便,正好沒事呢,也不是什麼賞月啦……樊老師喝醉了,我陪他在這裡醒醒酒,你看,他還睡著呢。」袁意笑了笑,指了指腿上的樊道明。
樊道明像是感知到了一樣,扭動了一下脖頸,將臉又往袁意的小腹裡面深入了一些,並且嘴裡發出了一陣「嗯哼「的聲音。
這聲音配上他的動作,確實有點不雅觀。
「袁老師,我想問一下,你是怎麼走上研究變態心理學這條道路的呢?」白裙女生坐在了地上,距離袁意大約一米左右,「據我所知,現在研究這一細分領域的人還是比較少的。」
「這個嘛……可能是因為變態心理學比較新奇,能帶給我足夠的刺激感吧……其實,畢業后那兩年,我是做心理諮詢師的,處理的都是些輕微的心理問題,我就覺得沒什麼意思,有點浪費時間……然後,就離開了……再然後……再然後……」
說到這裡,袁意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跳動了幾下,就好像心悸一樣,一陣異樣的恐懼感席捲全身,他的腦海中有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閃現而過。
有血、有車燈、有刀子、還有一張猙獰的臉……
他用力搖晃了一下腦袋,試著將這些雜亂的畫面拋掉,那些畫面就像是繩子一樣,環繞在他的周圍,逐漸逼近,似是要將他纏繞起來……
「袁老師,你怎麼了?」白裙女生察覺到了袁意的異樣,不由問道。
「沒事……喝酒喝的,頭有點疼。」袁意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試著恢復正常,繼續說道,「在過去兩年,我一直潛心研究變態心理學,也算讓我多多少少研究出來了一些東西……然後,我就開了一家診所,但開了一個半月,卻只接了兩個病人,不過,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因為那兩個病人,已經被醫好了,這充分說明,我研究的那些東西,是有用的,是有意義的……」
「袁老師真厲害。」白裙女生誇讚道。
「哎,厲害啥啊……路還很長呢,現在又沒有病人了,下一個病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袁意略帶調侃地道。
「有一句話說的好,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有些事,越是著急,反而越是求之不得。如果完全沒有期望,反而會有出其不意的驚喜。」
「咦……你好像懂的不少啊。」袁意扭頭看了一眼白裙女生,白裙女生的側臉在朦朧月光的照耀下,發出皎潔的光芒,就像是半透明的一樣。
「平時我也喜歡看心理學的書,對了,我的專業就是心理學,還喜歡看哲學類的書,在我看來,要想探究人類存在的終極奧秘,就需要鑽研心理學和哲學。」白裙女生的嘴角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容,淺淺的,淡淡的。
「喜歡心理學,尤其是喜歡哲學的女孩子實在是太少了……你有點特別。」袁意道。
「或許吧。其實,有些事,都是天註定的。」白裙女生望向天邊,話語中暗含深意。
「你叫什麼名字啊……」袁意問道,他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唐突,但不知為何,他特別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正好借著酒勁問了出來。
「我叫阮溪溪,朋友們都叫我小溪,或者小溪水。今天讀大二了。」
「阮溪溪……很聽好的名字,很有意境,也符合你的氣質……」袁意道。
「我哪有什麼氣質啊。」阮溪溪嘴上雖然這麼說,但臉上卻浮現出了一抹笑容。
沉默片刻后,阮溪溪問:「袁老師,你說人的心理為什麼會這麼難以捉摸呢,即使是學了心理學,還是琢磨不透。」
「這個問題就很大了,我都不知該怎麼回答,不過,按照我多年來研究的結果來看,人非常非常複雜,即使精通心理學,依然無法參透自己的心理。你應該也知道冰山理論吧,我們的意識是冰山之上露出來的部分,而潛意識是冰山之下,乃至整個汪洋大海,是我們終其一生都觸碰不到的。每個人,一輩子,也就才觸摸到大腦或者說潛意識的百分之一可能都不到。若從宏觀上來看,我們確實很複雜,很龐達,很深奧,但若從微觀上來看,我們又很渺小,很無助,很脆弱,我們連我們自己都不懂,談何強大呢?」
「有道理。」阮溪溪點了點頭。
「不過呢,人活著,快樂也是很重要的,活在當下,也是一種哲學,能夠完完全全活在當下的人,可不多見,那是一種開悟的智慧,反正我是不行。」袁意苦笑了一聲。
「難道袁老師你也有很多憂愁嗎?」
「怎麼說呢,我有時候也會思前考後,顧慮太多……」袁意望向天空的彎月,輕吁一口氣,「其實,我倒是很羨慕那些沒心沒肺的人,他們什麼都不用想,吃了睡睡了吃,開開心心,快快樂樂,一輩子就那麼過去了。」
「可是,那樣的一輩子豈不是和沒活一樣嗎?」
「確實和沒活一樣,但每個人對活著的定義不一樣,所以,每個人其實都活的是自己的一個個體,自己快樂就好。」袁意看向阮溪溪,露出一抹笑容,「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在追尋生命奧義的過程中,也要努力讓自己開心一些,快樂一些,那樣當困難來臨的時候,就可以多抵擋一陣,而不是被一下子壓垮。」
「袁老師……我覺得你好像有很多痛苦一樣。」
「是嗎?」袁意深吸一口氣,呢喃道,「或許吧。」
「袁老師,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
「我也不知道……從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有點特別,你身上的氣質,有些與眾不同,讓我想到了一個老友……」袁意如實說道。
「我在聽你講座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你好像經常在看我,我還以為你是想讓我回答問題呢。」阮溪溪笑了笑,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鞋子。
「嗨……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袁意感覺自己的面色有些發紅。
「袁老師,你以後還會來學校嗎?」阮溪溪輕聲問。
「應該會吧,這裡是我的母校,其實,我剛畢業那兩年經常回來的,後來……後來……後來我轉型研究變態心理學之後,兩年沒回來了,今天是第一次……」
「回來的感覺如何?」
「挺好的……楓林、石板路、圖書館、食堂、多媒體教室、操場……還有這些富有朝氣的學生們……都讓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回憶……」
「看來你對這裡有著很深的感情。」
「是啊,在這裡呆著這麼多年,肯定還是有感情的。」袁意說。
這時,他腿上的樊道明嘴裡嘟囔了一聲,扭動了一下脖子。
「袁老師,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等有空我可以去你的診所看看嗎?」阮溪溪站起了身來。
「可以啊,沒問題,有時間可以一起討論心理學和哲學方面的問題。」袁意說道。
「我走了,再見。」阮溪溪的臉上露出婉約的笑容,朝著袁意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袁意一直目送著阮溪溪離開操場,白裙搖曳,隨風遠去。
當阮溪溪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袁意收回目光的時候,他看見草坪之上,有一條白絲帶,有點像領帶結,又有點像裙子的腰間扎帶。
他將白絲帶撿起來,放在鼻間聞了聞,白絲帶上,傳來淡雅的香味。
他遙望空蕩的遠方,默默將白絲帶揣進了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