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兵船
康伯沖見眾人紛紛答話,心想再不說話今後就沒他說話的地了,只得喝了杯水酒潤潤嗓子,沉聲道:「鵬飛用心雖好,但難免異想天開。招募軍士,這錢糧從何而來?」說到錢糧,他自我解嘲的笑了笑,「這兩年來我掌管所里的錢糧,大家都當我錢山糧山一個人獨吞,殊不知這衛里的錢糧哪有這麼好拿,從三斗變五升,由一月一發到三月一發,歷年來積欠無算。我為了多拿些錢糧腿都快跑斷了,給衛里上官送禮不知有多少,如不是怕這些窮軍戶難以過活,我早就想卸下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了。」
眾人對康伯沖的苦水嗤之以鼻,都想:「怎麼不說這些年軍戶們為了多拿點錢糧,不知幫你白乾了多少活。」但都只是腹誹而已,無人敢宣之於口。
「就是有錢糧恐怕這招募也並非易事。」另一個鎮撫林福山接著說道:「本朝成規,一入軍籍便終身是軍戶,子孫後代也都是軍戶,非位極人臣無法脫籍。加之軍戶土地錢糧日少而役使日重,人人視入軍籍為畏途,就算出重金也恐無人應募。」
「千戶何苦自討苦吃!」百戶牛雙奇是個渾人,張嘴便嚷道:「大夥家中有錢有糧,要麼喝喝茶打打屁,要麼沒事賭兩手,這日子也就混過去了,這沒事找事是何苦來哉!」
「爹!」領桌的牛斗聽了不以為然,「照你這麼說那大夥豈不是混吃等死!」
聽到兒子的話,牛雙奇本已喝得通紅的臉更紅了,呵斥道:「小屁孩知道什麼?大人說話小孩一邊去!」也不知道他是訓牛斗,還是訓張鵬飛。
「鵬飛,大傢伙難得聚在一起,不要如此掃興嘛。」這時康伯沖又發話了,「今日我等只喝酒行樂,不談正事。」
「是啊是啊,副千戶大人說得在理,大家喝!」
幾名百戶連忙附和,於是酒桌上又開始推杯換盞猜枚划拳,將張鵬飛晾在一旁。沒到一個時辰,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裝,大部分屬官都喝得伶仃大醉,紛紛向張鵬飛告辭,沒過多久便都走了個乾乾淨淨,只留下滿院狼藉。
張鵬飛站在門口看著小廝丫鬟們收拾桌椅碗筷,不禁心中苦笑,心想還真是夏蟲不可與語冰,和這幫土財主說什麼都白搭,難道能和他們說再過五年滿州韃子就會打過來?那樣不被認為是妖言惑眾才怪。
張鵬飛一發狠,心想只能撇開他們自己幹了,而且這樣也有好處,不用處處受這些人掣肘。他又想起了那幾個疍民,心想他很長時間內不可能與滿清陸上交鋒,將來打造的抗清隊伍還是以水軍為主,那些疍民長年漂泊於海上,招他們當水兵還是不錯,便起了拉攏之心。於是又命人在書房準備了一桌宴席,讓家丁將六名疍民提來親自招待。
那幾個疍民受寵若驚,實不知這千戶大人為何對他們如從禮遇。但幾人想起自己都是貧苦漁民,除了一條爛命之外別無長物,雖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自己確實沒什麼讓對方可圖的,便也坦然了。
張鵬飛讓周泰、張擇善、牛斗、陳大錢作陪不斷勸酒,不多時幾名疍民便已微醉。
張鵬飛趁機問起了海上的一些情況,特別是關於疍民的狀況,麥仲等人都一一回答,這讓張鵬飛對廣東沿海的疍民有了初步了解。
現下廣東沿海的不算那些居住在內河的大約有七千戶兩三萬人,根據姓氏、地域又分為十幾個大群落。這些人在海上居無定所,基本靠打漁為生。明朝官府對他們的壓榨十分嚴重,不但徵收極重的漁課,還強迫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入深海採取珍珠、珊瑚等物。除了受官府壓榨以外,由於是賤民,們也頗受其他良戶漁民的欺壓和驅趕,總之日子過得相當艱苦。他同時還了解到這麥仲還是其中一個群落的頭人,手下有著數百戶漁民。
麥仲也再次提出歸家的請求,他苦著臉道:「千戶大人,不是我等戀家,實在是未向家中打招呼,再不回去家中妻子以為我等葬身魚腹而改嫁,豈不糟糕!」
「哈哈哈!」
酒桌上立刻爆發出一陣鬨笑,最慘的是牛斗,他剛喝了一大口酒不想噴在桌上又來不及轉頭,只得一低頭全吐在衣襟里。
張鵬飛差點笑叉了氣,他沒想到這麥仲看起來老實巴交,說話還滿幽默,特別是那認真的表情,好像真的擔心妻子改嫁似的,非常有喜劇效果。
張鵬飛過了好一會才穩住呼吸,笑著道:「沒問題,明天我便架船出海巡視,順便將你們捎回去。時候不早了,各位去客房好好休息,明天也好上路。」接著便叫小廝帶幾人去客房。
麥仲等人聽到上路二字又是一陣心驚膽戰,在確定張鵬飛沒有其它意思以後才放下心來,千恩萬謝后隨小廝去了。
張鵬飛伸伸懶腰對張擇善等人道:「你們也下去休息吧,明天和我一起架船出海。」見牛斗胸前一片濕漉漉的,他又轉頭對屋內喊道:「珠兒,將我的錦袍拿一件過來。」
眾人散去以後張鵬飛也回屋睡覺了。次日他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後便帶著張擇善、陳大錢、牛斗、譚斌四人和大隊家丁以及麥仲父子等人,會同另外二十多個和他要好的年輕軍戶,便向城南不遠處的海邊碼頭走去。在這二十名軍戶中,較重要的人有鎮撫林福山的兒子林海生,副千戶張俊的侄子張聰,百戶薛古訓的兒子薛天佑,百戶何圭的弟弟何磊,剩下的也大多是軍官子弟。
通過這些人張鵬飛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所中老人大多和康伯沖一個鼻孔出氣,而小輩們則多依附於他。他感到非常好奇,便問牛斗:「鬥牛崽,你每天跟著我你爹不說你嗎?」
「怎麼會?」牛斗一臉不解,跟著小聲道:「是我爹叫我好好跟著你干。」
張鵬飛愕然,繼而恍然大悟。那些老傢伙自己跟著康伯沖,而讓家中子弟跟著張鵬飛,這樣無論兩人誰得勢他們都有好處。想起牛雙奇粗鄙的外貌,卻沒想到他還有如此心機。他不禁感慨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啊,否則被玩死了都不知是怎麼回事。
城南碼頭轉眼便到了。張鵬飛放眼看去,只見一條小河從校場以西流過匯入大海,帶來的泥沙在海面上堆成一道淺淺的沙堤,沙堤和海岸之間便形成一個天然的海港,大鵬千戶所的僅余的五艘兵船就停泊在這裡。
「這艘最大的是二號福船、稍小的是海滄船、那艘是鳥船,兩艘最小的都是快船。」譚斌指著船向張鵬飛介紹著。
說實話,張鵬飛前世看慣了影視作品中那些威武光鮮的水師,再看看這幾艘灰不溜秋也不十分高大的戰船頗有些失望,而且他還發現這些船大部分年久失修,有的船身開裂,還有的連桅杆都斷了,也沒有帆漿和武器。只有那艘海滄船和鳥船狀況較好,武器航具都還齊備,收拾也算乾淨,從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中他得知兩艘兵船是千戶所里唯一能出海的船。
家丁和軍戶們忙著將帶來的給養裝上兩艘戰船。張鵬飛也跟著眾人爬上了那條海滄船。這艘海滄船長約七丈,寬兩丈有餘,有兩層船艙,上部還用實木板加蓋了一層低矮的板艙,在船首尾還有船樓。
按理說這海滄船武器裝備有千斤佛郎機4門,碗口銃3個,嚕密銃6,噴筒50,煙罐80,火炮10,火磚50,火箭200,葯弩6張,弩箭100,但張鵬飛前後左右上下轉了一圈,只發現在船首位置有一門青銅千斤佛郎機,船尾有一門生鐵大將軍炮,板艙和甲板上還有大將軍炮兩門、八十斤青銅佛郎機兩門、碗口銃四門,至於其他裝備根本就沒影。而鳥船隻在船首有一門500斤生鐵佛郎機,甲板上有兩門碗口銃而已。
海滄船核定乘員53人,其中水手9人,戰士44人,而船上使用面積有限,所以十分擁擠,乘員們睡覺都是擠在狹小的空間中,每人所佔的位置不過比身體稍大,就這樣還得輪流睡覺。不過張鵬飛卻在船尾有一間獨立的房間,雖然僅夠放一張床和一張桌子,但也是了不得的特權了。
進入房間,張鵬飛見床上鋪著草席和薄被,桌上有水壺和水杯,在床頭的釘子上掛著一把戚刀和一桿鳥銃,打造都十分精緻。
這刀和銃讓張鵬飛感到十分熟悉,於是他先取下戚刀,握著鯊魚皮的刀鞘拔出一節,只見刀身光亮,鋒刃處寒氣逼人,一看就不是凡品。抗倭名將戚繼光在與倭寇作戰中繳獲不少倭刀,便命手下工匠仿製,是謂戚刀。後來沿海各地多有打造,質量參差不齊,形制也各異。比如這把戚刀,刀身、刀鞘、與倭刀相近,但刀尖和刀柄又略有不同。
再取下那鳥銃,約重七八斤,約長四尺,槍管有內外兩層內層圓形,外層成八邊形,銃管前後有準星和照門,尾部有龍頭和按鈕狀扳機,銃床下部別了根搠杖,整桿火銃看起來就像件完美的藝術品。
「魯密銃!」張鵬飛在心中驚叫了一聲。
這魯密銃是萬曆二十六年即西元1598年明代火器專家趙士楨向魯密國使者朵思麻請教魯密國火槍的構造及製作方法,經改進后製成,在大明朝甚至是全世界也是非常先進的火繩槍,在後世也算是大名鼎鼎,難怪張鵬飛如此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