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Ⅲ》(3)
第十五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Ⅲ》(3)
恐怖谷
伯爾斯通的悲劇
警告
「我倒是認為……」我說。
福爾摩斯急切地說:「我應當這麼做。」
我自認為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但是,我必須承認,福爾摩斯就這樣把我的話打斷,著實令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我緊皺起眉頭,嚴肅地向他說道:「說真的,你,福爾摩斯,你有時候的表現真是叫人下不來台啊。」
對於我的抗議,福爾摩斯並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在集中精力地思考著。他的面前放著一口未動過的早餐,他把一隻手放在下巴底下,再把紙條從信封里抽出來,兩隻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紙條,隨後,他輕輕拿起信封,把它高舉在燈的前方,開始認真地研究起那枚信封的封口和外觀。
不一會兒,他好像有了結果,若有所思地說道:「我猜這封信出自波爾洛克,儘管我從前僅僅見識過兩次他的字跡,但這次我仍然可以確定,這就是他所為。在書寫希臘字母時,把ε的上面寫成花體,波爾洛克一貫如此。這麼說來,如果這封信真是出自波爾洛克之手,那麼,他就一定有相當重要的事了,否則他才不會這麼干呢。」
毫無疑問,這會兒,福爾摩斯先生只是在自言自語,而不是跟我談話。可說實在的,我對這番話卻相當感興趣,這使我忘記了先前的不快。
於是,我接著問道:「你認為,這個波爾洛克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親愛的華生,關於波爾洛克,我只能這樣對你解釋。很顯然,這並不是個真正的名字,不過只是一個符號,或者說是一個人的身份代號;但是,隱藏在這個代號背後的,卻是一個複雜敏感、讓人難以捉摸的人物。上次我收到他的信時,他毫無避諱地對我說起過這一點,波爾洛克不是他的真名,並狂傲地向我宣布,在這人海茫茫的城市裡,絕對別想著找到他的真身。而事實上,他之所以這麼狂傲,跟他自身關係不大,而是他跟這裡無數的大人物交好。你這麼想,野狼和雄獅,或者一條鯖魚和一條鯊魚——一句話,一個普通的、沒什麼了不起的生物跟一個窮凶極惡的怪物如果聯合起來,那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況且,現在看來,那頭怪物也許不僅僅是兇惡,而且是陰險十足。所以說,親愛的華生,在我眼裡,他就是一頭這樣的野獸。對了,你聽人談起過一個叫做莫里亞蒂的教授嗎?」
「是不是那個手段多端的著名罪犯,在賊黨裡面,他的名聲就好像……」
「華生,可別說外行話。」福爾摩斯在一旁不太高興地自言自語。
「我是在說,就好像在大眾里一樣默默無聞。」
「嘿!華生!有時候,你的聰明勁兒一般人還真比不上呢!」一轉眼,福爾摩斯又興奮起來,他大聲地說著,「真想不到,有時候你說話還很幽默呢。親愛的華生,這次我想我要時刻謹慎。但是,我們把莫里亞蒂稱為著名罪犯,這從法律上來說並不成立,你是在公開地詆毀人家——這就是這件事情的奇妙之處!莫里亞蒂是這個世紀最大的野心家,是黑社會的首腦,是諸多惡行的幕後黑手,是可以操縱國家命運的人!是的,沒錯,就是這樣。話說回來,公眾對他卻一點兒也不懷疑,他甚至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指責,他平時那謙卑的處世態度、優雅的舉止是多麼紳士,多麼讓人難以忘懷。所以說,單憑你剛才說的那幾句,他就能夠讓你嘗嘗被審判的滋味,甚至法官也會同情他,讓你拿一年的薪水去賠償他的名譽。除此之外,他還是著名暢銷書《小行星力學》的作者,《小行星力學》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水準,連整個科學界的人士都提不出任何批評意見。如此一個莫里亞蒂教授,怎麼可以隨意中傷呢?滿口胡言亂語的華生醫生和遭到詆毀、誹謗的莫里亞蒂教授——哈哈,也許這就是你們兩個人分別的頭銜!這可真不賴呢,親愛的華生,但別忘了,除非這些小爪牙把我弄死,否則,總有一天我們會獲勝。」
「上帝保佑,希望這一天趕緊來臨!」我充滿熱情地回應說,「呃,福爾摩斯,你一開始好像是在說波爾洛克……」
「是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麼這個叫波爾洛克的,應該是屬於這個系統裡面的一個環節,距離我們的終點也許不太遙遠。依我看,波爾洛克這個環節可能並不那麼牢固——這個你知我知就好了。或者我們這麼說,這個波爾洛克也許是這個系統里最弱的一個環節。」
「是不是可以這樣說,如果這個環節薄弱的話,那麼全局也不見得有多堅固。」
「我親愛的華生,你說得太對了。所以,這個波爾洛克對我們而言相當有用。在我看來,波爾洛克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的良知。比如,我有時候會暗地裡送給他幾張英鎊,在這點物質鼓勵下,他時不時地會帶給我一些有用的信息,說它有用,就是因為這些信息沒準會幫助我們制止某些可能發生的惡行,而不是在事後去查找罪犯。我並不懷疑,假如我們手裡有密碼的話,或許我們可以驗證一下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
說著,福爾摩斯把信封裡面的那張紙在桌面上鋪平,我站在他身後,跟他一起注視著紙上那些奇怪的文字,那張紙上的內容大概如下:
534C21312736314172141
DOUGLAS109293537BIRLSTONE
26BIRLSTONE947171
「天哪,福爾摩斯,這些亂碼一樣的字元都是些什麼呀?」
「這再明顯不過,這些符號是想用來傳達秘密信息的。」
「但我們手中並沒有密碼本,他給我們這封信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如果放在現在,幾乎是沒什麼用處的。」
「放在現在,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
「其實有很多密碼,對我而言,讀懂它們就像讀懂每天的報紙一樣簡單。這些東西有益於人的智力,並且,肯定不會讓人感覺厭煩。但這個可能略有不同,因為這張紙上所寫的很明顯指的是書裡面某個頁碼上的某些詞。如果我們不知道是哪一本書的話,那麼無論怎麼努力都是白費。」
「照你這樣說的話,那這張紙上為何還會出現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爾斯通(BIRLSTONE)這兩個單詞呢?」
「這還不清楚,當然是因為那本書上沒有這兩個詞了。」
「可他為什麼不指出是哪本書呢?」
「我的華生啊,你生來聰明,頭腦超群,這讓你的朋友們都覺得十分開心;單憑著這點機智,你也不會把密碼本和密碼信放在一起啊。因為如果一旦信件投遞錯誤,那事情就敗露了。但如果是像現在這麼做,只有當兩封信都出了紕漏的時候,才會出亂子。我們的第二封信現在差不多應該到了,如果接下來的那封信里沒有解釋的文字,或者能查閱這些符號的原書,那就出乎我的意料了。」
果然,幾分鐘之後,福爾摩斯的小僕人畢利走了進來,送來了我們期待的第二封信。
「筆跡是一模一樣的,」福爾摩斯一邊打開信封,一邊說道,「而且居然簽了名。」當他打開信封的時候,興奮地接著說,「喂,華生,我們終於有了些進展。」但是,在他讀完信的內容以後,又皺起眉頭來。
「上帝啊,這可讓人有點失望!華生,我想我們的期待要化為泡影了,但願波爾洛克別遭遇什麼不測。」
我拿過來信,看見信中這樣寫著: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這件事我不想再繼續幹下去了。這實在是有點危險,他對我有些懷疑了,這我看得出來。當我寫完這個通信的地址,並想把密碼索引送給你的時候,他卻出人意料地出現了。多虧我將信蓋住了。要是被他看見了的話,那對我就十分不利了。可是,從他的目光里,我看出了不信任的神色,所以麻煩您把上次寄去的密碼信燒毀吧,那封信現在對您沒有任何幫助了。
弗萊德·波爾洛克」
福爾摩斯坐了一會兒,用手指搓弄著這封信,皺著眉頭,眼睛凝視著壁爐。
「可這也許並沒有什麼,是他做賊心虛而已。他覺得自己是賊黨中的叛逆者,所以可能從那個人的眼光里看出了一些譴責的神色。」福爾摩斯這麼說道。
「我想,那個人就是莫里亞蒂教授吧。」
「沒錯!他們那些人,不管是誰,只要一提到『他』,都知道那指的是誰。因為他們那些人裡面只有一個發號施令的『他』。」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哼!這可是個大麻煩。當有一個歐洲的一等聰明人與你作對,而他背後還有黑社會撐腰時,那麼,一切皆有可能。不管怎麼講,我們的這位朋友——波爾洛克顯然是嚇糊塗了。不信的話,你可以把信紙上的筆跡和信封上的進行對比。不難看出,信封上的字是那個人忽然來訪之前寫下的,所以筆跡清晰有力,而信紙上的那些字就非常潦草,以至於很難讓人辨清。」
「那他為什麼要寫這封信呢?乾脆放下不管不就行了么。」
「他怕那樣一來,我就會去刨根問底,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也對,」我說,「當然了,」我皺著眉頭,拿起原來用密碼寫成的那封信,仔細地看著,「唉,明明知道這張紙上有個很大的秘密,但又沒辦法把它破譯出來,這簡直要把人急瘋了。」
福爾摩斯推開他一口沒動過的早餐,又把他默然沉思時的伴侶——煙斗給點著了。「我很奇怪!」他把身子靠在椅子上,眼睛注視著天花板,說道,「說不定是你那馬基雅弗利的才智,錯漏了一些東西。讓我們以簡單的思維來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吧。這個人編寫密碼信的藍本是一本書。我們就從這點入手吧。」
「你可要想好,我認為這是相當沒把握的出發點啊。」
「那麼,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把範圍縮小。當我把思想集中到這點上的時候,這件事似乎就沒那麼難以推斷了。對於這本書,我們手上有沒有什麼可供查清的依據?」
「感謝上帝,一點兒也沒有。」
「嗯,我看也未必能糟糕到這個地步。這封密碼信的一開始是一個大534,不是嗎?我們可以假設,如果534是密碼出處的頁數,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薄了。哈哈,這樣我們就有了一點兒進展。接下來,對於這本厚書的種類,我們有些什麼別的可以依據么?比如說,信裡面的第二個符號是C2,你認為它是什麼意思呢?親愛的華生。」
「一定是在說第二章嘍。」
「說不準啊,華生。我是這樣認為:既然現在已經指出了頁碼,那再指明章數就是多此一舉了。再說,如果534頁還在第二章的話,那麼,這本書的第一章就一定長得讓人吃不消了。」
「也許是代表第幾欄!」我喊道。
「聰明,華生。今天早晨的你,還真是才華橫溢呀。如果它不是第幾欄,那我可就真是沒什麼好說的了。所以現在你看,我們假設有一本很厚的書,每頁分成兩欄來排印,每一欄里又相當長,因為在這信中,有一個詞的標數是293。現在我們的推理是不是進行不下去了呢?」
「恐怕是到頭了。」
「不要小看自己,我親愛的華生。來,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再動腦筋想想!假如這本書是一本不太常見的書的話,我想他早就會寄給我了。現在的情況是,在他的計劃受到挫敗之前,我並沒有收到過他寄的書,他只是想要通過信件把線索告訴我。至少他在信中是這樣說的。這就足以證明,這本書一定是我自己可以輕易找到的。他有這樣一本,所以他猜我也會有。總之,華生,我想這是一本相當普通的書。」
「你說得沒錯,這些推理聽起來合情合理。」
「現在,我們已經把探討的範圍縮小到一本厚書上了,書分成兩欄排印,並且應該是一本很常見的書。」
「聖經!」我興奮地叫道。
「很好,華生,聽起來不錯!但是,如果你不見怪的話,我覺得還不夠好。即使我接受對我的讚揚,我也沒法列舉出一個莫里亞蒂黨徒手邊不大會有的書來。另外,《聖經》的版本實在太多了,很難想到有哪兩個版本頁碼會都相同。所以說,這本書顯然是版本統一的書,他知道他書上的534頁和我書上的534頁肯定完全一致。」
「唉,好像符合這種條件的書不是很多啊。」
「沒錯,而我們的出路恰恰也就在於此。我們的查找範圍又縮小到只有一個版本,並且人人又都會有的一本書了。」
「蕭伯納的著作!」
「不對,華生,這也還是有問題的。蕭伯納的文字雖然很是簡潔,但他的辭彙量極其有限,如果辭彙量不大,那麼就很難用來傳遞消息。所以,我們還是把蕭伯納的著作排除吧。出於這個理由,我認為字典也不太適合。那麼,還有什麼書籍呢?」
「年鑒!」
「哈哈,太好了,華生!如果你這次沒能猜中要害的話,那我可就大錯特錯了!我認為是一本年鑒!讓我們來仔細想想惠特克年鑒的條件吧。這是本幾乎人人都有的書,並且它足夠厚,分兩欄排印,雖然一開始的辭彙很簡練,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它快到結尾的時候就很啰唆了。」福爾摩斯從寫字檯上把這本書拿了出來,「這是第534頁,第二欄,我看這是很長的一欄,是在講英屬印度的貿易和資源問題的。華生,請你把這些字記下來!第13個字是『馬拉塔』,我擔心這不是一個好的開始,第127個字是『政府』,雖然這個字對我們和莫里亞蒂教授都稍微有點離題,但至少還是有意義的。現在我們繼續,馬拉塔政府做了些什麼呢?哎呀,下一個字是『豬鬃』。天哪,我的好華生,我們失敗了!真叫人傷心!」
福爾摩斯說話時的語氣雖然好像是在開玩笑一樣,可他那顫動的眉毛卻折射出內心的惱怒和失望。我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裡,盯著爐火。突然,福爾摩斯的一聲叫喊打破了這長久的沉默。他奔向書櫃,把另一本黃色封面的書拿了出來。
「哈哈,親愛的華生,這次我們吃了太過時髦的虧了!」他大聲叫嚷道,「咱們追求時尚,所以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今天是1月7日,我們很及時地把這本新年鑒買到手。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波爾洛克很可能是根據上一本舊的年鑒來拼湊出他那封信的。毋庸置疑,如果他能把那封說明信完成的話,他一定會把這一點告訴我們的。現在我們看看第534頁都講了些什麼內容,哦,你看,第13個字是『There』,這樣看來就有希望了。第127個字是『is』,兩個字連起來——『Thereis』(有),」福爾摩斯愈發地興奮起來,在他數一個個字的時候,他那細長而激動的手指不住地顫抖著,「『危險』,哈哈!棒極了!華生,快把它們記下來。
福爾摩斯一面破譯那密碼,我一面在膝上把它草草記在一張書寫紙上。我不禁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這些奇怪的詞句。
「『有危險即將降臨』,接下來是『道格拉斯』,連起來是——『有危險即將降臨到富紳道格拉斯身上,此人現住在伯爾斯通村伯爾斯通莊園,十萬火急。』你瞧,華生!你覺得我這個推理和它的結果怎麼樣?假如鮮花店裡有桂冠這種商品出售的話,我一定要搞一頂來。」
「不過,他表達意思的方法真是夠古怪的啊。」我鬱悶地說道。
「正相反,他幹得真是妙極了,」福爾摩斯說,「事實上,當你只在一欄文字里尋找那些用來表達你的意思的字眼時,你的確很難找到,所以只好留下一些東西,讓你的收信人依靠他的頭腦去理解。很顯然,這封信的意思十分清楚,有些壞人正在跟一個叫道格拉斯的富鄉紳作對——事情已經十萬火急了。這就是我們的研究成果——而且是非常完美的分析呢!」
有的時候,福爾摩斯的樣子就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即使沒達到自己要求的高標準結果,但對於自己比較成功的工作成果還是會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這不,當畢利推開門,把蘇格蘭場的警官麥克唐納帶進屋子的時候,福爾摩斯還在為自己剛才的成績而開懷呢。
早在18世紀80年代末期的時候,我們的亞歷克·麥克唐納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聲名遠播,他那時不過只是個青年警察而已,但是,他經手的案子都辦得相當漂亮,所以,那時他在偵探界也是頗受信賴的一員了。麥克唐納體形健壯,身材高大,冷眼一看就知道他有著過人的體力;他那巨大無比的頭蓋骨和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在說明他有著敏銳的智力和洞察力,這種機智在他那兩道濃眉底下不斷地閃爍著。他性格倔犟,沉默寡言,說話時總是帶有很重的阿伯丁港口音。
在此之前,福爾摩斯已經幫過他兩次忙,那兩起案子均告成功,而福爾摩斯自己得到的唯一酬勞,就是享受用智力去解決困難的快感。因此,這個蘇格蘭人對他的這位業餘同行無比尊敬。這表現在,無論他遇上了什麼麻煩,都會老老實實地來向福爾摩斯請教。一個人如果平庸的話,往往很難看見比自己高明的東西;但如果是一個有才能的人,卻能立即洞察到他人的天賦。麥克唐納很有才能,同時,他也深知向福爾摩斯求助並不是什麼有損身份的事,因為福爾摩斯無論在才能上還是在經驗上,都是絕對一流的。福爾摩斯本身不太擅長交友,但他對這位高大的蘇格蘭人卻並不討厭,每見麥克唐納,他總是一臉的笑容。
「您來得真早啊,麥克唐納先生,」福爾摩斯說,「請允許我先祝你順利,但我擔心不會是又有什麼案子發生了吧?」
「哈哈,福爾摩斯先生,我覺得,如果你不說『擔心』這個詞,而是說『希望』,倒還比較符合你的邏輯。」這個警官微笑著回答,「真不賴,一小口酒就能把我這一身的寒氣驅趕掉。謝謝,我不抽煙。我還得趕路,因為一件案子發生之後,最初的時刻往往是最珍貴的,這一點你最清楚不過了,但是……」
說到這裡,警官忽然停了下來,表情驚異地凝視著桌上的那頁紙——也就是我剛才記下密碼信的那張。
「道格拉斯!」他結結巴巴地吼道,「伯爾斯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福爾摩斯先生。哎呀,你是在變魔術么?你是從哪裡得到這兩個名字的?」
「是華生醫生和我兩人偶然從一封密碼信中破譯出來的。怎麼,這兩個名字出了什麼事情嗎?」
麥克唐納一臉茫然,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和福爾摩斯,然後語氣低沉了下來,說道:「正是這樣,伯爾斯通莊園裡的道格拉斯先生在今天凌晨被人殺死了!」
福爾摩斯的論述
這是一個極富戲劇性的時刻,我想,我的朋友也許就是為這樣的時刻而生的。如果說這個消息讓他吃了一驚,或者說哪怕令他有所激動,那都言過其實了。儘管他的本性里並沒有殘忍的成分,但由於長期過度興奮,他變得愈發冷漠。然而,他的感情雖然淡漠了,但他理智的洞察力卻是極其敏銳的。這個簡短的消息讓我感到恐怖,但一旁的福爾摩斯顯得頗為鎮靜,絲毫不露聲色,就像一個化學家看到結晶體從過飽和的溶液里分離出來一樣。
「意外!意外而已!」他說道。
「但是,看起來,你好像並不感到吃驚啊!」
「親愛的麥克先生,這不過只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而已,絕不是吃驚。事實上,我也並不感到吃驚,因為我從某方面接到一封匿名信,並知道這封信相當重要,它警告我說危險正逼近某個人。一小時之內,這個危險已經變成了現實。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樣,它不過是引起了我的注意罷了。」
福爾摩斯把這封信和密碼的來源向那位警官簡單闡述了一下。麥克唐納雙手托著下巴坐著,兩道粗重的濃眉蹙成了一團。
「本來,今天早晨我是想去伯爾斯通的,」麥克唐納說,「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問一下你和你的這位朋友是否跟我一起去。不過,從你剛才的話來看,我們在倫敦沒準可以辦得更好一些。」
「我倒不這樣認為。」福爾摩斯說。
「真是見鬼!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警官大聲說道,「我預計在一兩天之內,報上就該登滿『伯爾斯通之謎』這個消息了。但是,如果在罪行還沒有發生之前,就已經有人在倫敦預測到了,那這還算是個謎么?或許我們只要逮捕這個人,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那是一定的,麥克先生。可是你打算怎麼去捉住這個所謂的波爾洛克呢?」
聽見福爾摩斯這麼問,麥克唐納把那封信翻轉過來說:「看起來,這封信是從坎伯韋爾郵寄過來的——當然,這對我們也沒什麼太大幫助。如果名字是假的,這當然就不會有任何進展。對了,你是不是說曾經給他送過錢嗎?」
「沒錯,送過兩次。」
「是通過什麼方式送給他的?」
「我把鈔票郵寄到了坎伯韋爾郵局。」
「有沒有辦法去看看是誰取走的?」
「沒辦法的。」
聽見福爾摩斯如此乾脆的回答,警官顯得很吃驚,他有些詫異地問:「為什麼沒有呢?」
「因為我是個一貫遵守信用的人。早在他第一次寫信給我的時候,我就答應過他不會去追查他的行蹤。」
「你覺得他背後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人?」
「那是當然,一定有的。」
「那個人是不是我曾經聽你提到過的那位教授?」
「哈哈,你真聰明,一點兒也不錯!」
麥克唐納向我瞥了一眼,微微一笑,又說道:「福爾摩斯先生,不瞞你說,我們犯罪調查部都覺得你對這位教授是有一點兒偏見的。對於這件事情,我自己也曾去調查過。那位教授看起來很像是一個很有學問、非常可敬的人啊!」
「說得不錯。我很高興你們竟很賞識這位天才。」
「老兄,怎麼能不佩服他呢!聽完你的看法之後,我就決心去看看這個人。我和他還就日食的問題閑談了一會兒,我也忘了是怎麼談到這個上面去的。不過,他那時拿出了一個地球儀和一個反光燈來,簡單地演示了一下,原理就明明白白的了。除此之外,他還借給我一本書,不怕你笑話,雖然我在阿伯丁受過不錯的教育,但這本書我還是讀不太懂。他頭髮灰白,面容瘦削,說話時神態嚴肅,像極了一個認真負責的好牧師。在我們分手的時候,他還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就像父親在你走上兇殘冷酷的社會之前為你祝福似的,這種感覺親切極了。」
聽完這番話,福爾摩斯大笑了起來,他一邊搓著手,一邊說道:「好極了!簡直好極了!麥克唐納,我的好朋友,現在你來告訴我,這次感人肺腑、讓人印象深刻的見面,我想大概是發生在教授的書房吧。」
「你猜得沒錯。」
「一個相當精緻的房間,是么?」
「非常精緻,甚至可以說是華麗,福爾摩斯先生。」
「那麼,你坐在他寫字檯的對面,是這樣么?」
「正是這樣。」
「他的臉在暗處,而太陽照射著你的眼睛,這也沒錯吧?」
「對,雖然是在晚上,但我記得當時的燈光就是照在我臉上的。」
「那是一定的。你有沒有留意到,教授座位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張畫?」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當然是不會漏過什麼的,這點還是拜你所賜。不錯,我看見那張畫了——是一個年輕女子,斜睨著人,兩手托著頭。」
「你可知道,那是讓·巴普蒂斯特·格羅茲的油畫。」
警官正了正身子,擺出了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讓·巴普蒂斯特·格羅茲,」福爾摩斯仰靠在椅背上,兩手指尖相抵,繼續說道,「他是一位法國畫家,在1750年到1800年之間曾經顯赫一時。當然,這指的是他的繪畫生涯。跟格羅茲同時代的人對他的評價一般都相當高,至於現在的評價嘛,是比那時候還要高的。」
警官兩眼露出迷茫的神色,說道:「我們最好還是……」
「我們沒有跑題,正是在談這件事情啊,」福爾摩斯打斷了警官的話,「剛才我所說的這一切都跟你所稱之為『伯爾斯通之謎』的這個案件有十分密切的關係。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可能正是這一案件的中心呢。」
麥克唐納好像求助似的眼光看著我,勉強地微笑著說:「福爾摩斯先生,對我而言,你的思路運轉得有點快。這中間你省略了一兩個環節,讓我摸不著頭腦了。這個已死的畫家到底和伯爾斯通事件有什麼聯繫呢?」
「所有知識對於偵探來說,都是很有用處的,」福爾摩斯說道,「在1865年,格羅茲一幅名為『牧羊少女』的畫,在波梯利斯拍賣時,賣到一百二十萬法郎——按英鎊算的話,也在四萬之上——即便是這樣一件細小的瑣事,也可以勾起你無限的遐想呢。」
很顯然,這的確引起了警官的深思,他正在認真地注意聽著。
「我可以提醒你一下,」福爾摩斯繼續說下去,「如果從幾本可靠的參考書中來判斷的話,教授的薪水每年大約是七百鎊。」
「那他是怎麼買得起……」
「就是這樣啊!他是怎麼買得起的呢?」
「沒錯,這的確值得注意,」警官深思道,「福爾摩斯先生,請你繼續講下去吧,我真是開始感興趣了,這簡直太妙了!」
說到這兒,福爾摩斯笑了起來。他就是這樣,每當他受到別人發自內心的稱讚的時候總會感到溫暖——你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典型的藝術家性格。他又問道:「去伯爾斯通的事怎麼樣了呢?」
「別著急,我們還有一些時間,」警官看了看手錶說,「有一輛馬車正在門口恭候大駕,我想花不了二十分鐘我們就能抵達維多利亞車站。但是,說到這幅畫,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記得之前你曾經告訴過我,你好像從未見到過莫里亞蒂教授啊。」
「是的,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
「那麼,你又是通過什麼知道他房間里的擺設的呢?」
「哈哈,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之前,我曾三次去他房中看他,其中有兩次是用不同的借口等候他,但在他回來之前,我就先行離開了。當然,還有一次,就不太方便對你這個著名偵探說了。那是最後一次,我自作主張地把他的文件核查了一番,並取得了意外的成果。」
「難道說你發現了什麼可疑的東西?」
「不,一點兒也沒有,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文件,而這正是令我感到驚訝的地方。不管怎麼說,你現在知道這幅作品背後的含義了,至少,它說明莫里亞蒂是個異常富有的人。他是如何得到這些財富的呢?他還沒有結婚,他的弟弟不過是英國西部車站的小站長,他的薪水每年大約有七百鎊。而他,竟可擁有一張格羅茲的畫作!」
「嗯?」
「這樣一推論,自然不難理解。」
「你這番話的意思是在說他有著巨大的收入,並且這個收入是憑藉不可告人的手段得來的嗎?」
「沒錯。當然,很多其他的蛛絲馬跡也讓我這樣認為,這些疑點彷彿隱隱約約地通向整張巨網的中心,而在那裡,有個毒蟲卻一動不動地潛伏著。現在我只提起了一個格羅茲,是因為那是你親眼所見的。」
「是的,我承認你說的這些話非常有意思,或者說,簡直是奇妙極了。但是,我還是不太懂,你可不可以講得再清楚一些。比方說,他的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是私鑄硬幣,偽造鈔票,還是偷來的?」
「你聽說過關於喬納森·懷爾德的故事嗎?」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是不是一本小說裡面的人物?我對於小說里所出現的偵探大多是不感興趣的。那些傢伙做任何事總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怎樣做的。況且,很多時候,他們只不過是靈機一動罷了,也算不上是辦案。」
「請記住,喬納森·懷爾德不是小說里的人物,也不是偵探,他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大概生於上個世紀50年代。」
「這樣說來,這個人對我沒什麼用處了,你知道,我是一個講究實際的人。」
「親愛的麥克先生,我認為,你現在最應該去做的事情,就是閉門讀書三個月,每天讀十二個小時以上的犯罪史。要知道,任何事物之間都有著縱橫錯雜的關係,甚至這次莫里亞蒂教授事件也是這樣。喬納森·懷爾德是倫敦罪犯們的幕後黑手,他憑藉著他那詭譎機靈的大腦和他龐大的組織體系從倫敦的罪犯那裡收取百分之十五的傭金。時代像車輪一樣地旋轉,同一根輪輻總是還會再次轉回的。以前發生的一切,將來一定還是要發生的。我要給你講一兩件關於莫里亞蒂的事情,我想你會有興趣聽的。」
「只要是你講的,我就一定有興趣。」
「偶然間,我發現了莫里亞蒂鎖鏈中的第一個環節。那就是,這條鎖鏈的一端是這一位窮凶極惡的人物,另一端則有著數百個扒手、打手、詐騙犯和靠耍弄花招騙錢的賭棍,其中夾雜著各種各樣的罪行。而給他們出謀劃策的,正是我們的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法律對這位『參謀長』和對莫里亞蒂本人都是一樣無能為力。說起來,你想知道莫里亞蒂教授給了他多少錢嗎?」
「倒是很願意知道。」
「一年差不多有六千鎊。你知道這是美國的商業原則,也就是他絞盡腦汁的代價。我之所以了解這件事,也是出於偶然。要知道,這個數字可比一個首相的收入還要多。從這一點來看,我們不難想象莫里亞蒂的龐大收入,以及他所從事的活動規模有多大了。另外還有一點:最近,我曾特意搜集了莫里亞蒂的一些支票——當然,不過是一些他支付家庭用度的無嫌疑的普通支票。但有趣的是,這些支票居然是從六家不同的銀行取出來的。你覺得這一點又說明了什麼呢?」
「相當奇怪!可從這一點我們能得到什麼結論呢?」
「很顯然,他不喜歡別人高談闊論他的財富,誰也別想知道他的財產到底有多少。我覺得他開了至少有二十個銀行賬戶,其大部分財產很可能存在利翁內信貸銀行或者是國外德意志銀行。如果你有一到兩年的空閑時間的話,我建議你好好研究一下莫里亞蒂教授這個人。」
這次的談話給麥克唐納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他聽得很感興趣。但一瞬間,他那種講究實際的蘇格蘭人性格又使他馬上轉回到眼前的案子上來。
「不管怎麼說,把錢存到哪裡都是他的自由,」麥克唐納繼續說道,「福爾摩斯先生,你講了這麼多有趣的小故事,讓我聽得都跑了題。真正重要的正如你所言:那位教授和現在這樁案子肯定是有聯繫的,也就是你從波爾洛克那裡收到的警告信上所說的那一點。我們能否再繼續往前推進一步呢?」
「也好,我們不妨來想想他犯罪的動機。根據你所說的實際情況來推測,這是一宗莫名其妙的、或者至少是一起很難解釋的兇殺案。現在,假定犯罪的起因正像我們所懷疑的那樣,可能有兩種不同的動機。首先,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莫里亞蒂用一種鐵的手腕來統治他的黨羽,他的紀律一定是異常嚴格的。在他的字典里,只有處死這一種懲戒形式。現在,我們假設這個被害人道格拉斯曾經以某種方式背叛過他的首領,而他那即將臨頭的厄運卻被這個首領的某個部下知道了。接下來的就是對他的懲戒,而且這個懲戒也會被所有的人知道——其目的不過是要起到震懾作用,要使部下都感覺到死亡的恐怖。」
「好!這算得上是個意見,福爾摩斯先生。」
「還有另一種看法,那就是這起慘案是按照比較正常的路數由莫里亞蒂全程策劃的。我想問一下,那裡是否遭到過搶劫之類的破壞?」
「應該是沒有,這個我並沒聽說過。」
「如果沒發生過的話,那麼,第一種假設的可能性就不大,而第二種假設也許很接近事實。莫里亞蒂可能是在分到了一些贓物的情況下參與策劃的,如若不然,就是別人給了他很大的利益,讓他主持這個邪惡的勾當。這兩種情況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無論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或者還有其他什麼的第三種可能,我們都必須去伯爾斯通尋求答案。我對咱們的這個對手可是太了解了,他才不會在這裡留下任何能讓咱們聯繫到他的線索呢。」
「那麼,這樣看來,咱們是非得到伯爾斯通走一趟了!」麥克唐納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地吼道,「喂!這可真比我想的要晚太多了。先生們,我只能給你們五分鐘的準備時間,大家就這樣吧。」
「哈,你太小看我們了,對我們兩人來講,五分鐘足夠了。」福爾摩斯跳了起來,他迅速脫下了睡衣,並把外套換上,說道,「親愛的麥克先生,等我們上了路的時候,請你把這些情況都詳細地說給我聽吧。」
然而,這個「一切情況」卻是少得可憐,但它卻足可以讓我們相信,我們所面臨的這個案子是很值得讓某位專家密切關注的。當福爾摩斯認真地聆聽那些雖然很少,但卻值得注意的細節的時候,他面露驚喜,停不下來地搓弄兩隻瘦手。這漫長而又無聊的幾個星期總算是熬過去了,眼下總算有個非常合適的案件來發揮他那些不一般的才華了,這種特殊的才能,就好像上天賦予他的特殊稟賦一樣,當它沒有用武之地的時候,就會令它的主人感到厭煩。那樣的話,即便是無比靈敏的頭腦,也會因為整天無所事事而逐漸變得遲鈍。
只要是福爾摩斯遇到了要他解決的案件,他的眼睛就會變得很有神,他蒼白的臉頰就會微微泛紅,那種急於探明真相的心理使得他變得神采奕奕。他坐在車子上,上身微微向前傾斜,集中精神傾聽麥克唐納講述關於這個案子的一些情況。警官向我們解釋說,這個案子正等待著我們到蘇塞克斯去解決呢。警官是根據一份潦草的報告進行講述的,這份報告是清晨的時候通過送牛奶的火車給他帶過來的。地方官員懷特·梅森是他的好朋友,每當其他地方的人需要幫助的時候,麥克唐納總是比蘇格蘭場收到通知要快出不少。而對於這樣一宗讓人沒法下手的案子,一般需要由大城市的專家來解決。他念給我們的信上這樣寫道:
「親愛的麥克唐納警官:
這封信是專門寫給您的,除此之外,另有公文會送到警察局裡。請拍電報告訴我,你是坐早晨的哪一班車到伯爾斯通這裡來,這樣我好方便我迎接大駕。如果我沒法脫身的話,也會派其他人去接站。這個案件非比尋常。所以請您火速前來,千萬不要耽誤任何時間。如果您能邀請到大名鼎鼎的福爾摩斯先生的話,我將更為榮幸,我想,他會發現一些正好符合他心意的事情。如果不是其中有一個死人的話,我們差一點兒就會覺得全部案子已經戲劇性地完結了呢。唉,說起來,這個案子可真是不簡單!」
「你的朋友似乎還算得上聰明。」福爾摩斯說道。
「是的,先生,如果讓我說的話,懷特·梅森可是一個頭腦靈活、精力充沛的人。」
「好吧,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話要告訴我們么?」
「咱們遇見他的時候,他會把一切情況告訴給我們的。」
「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猜到道格拉斯先生慘遭毒手這個事實的呢?」
「哦,那是隨信而來的正式報告上提到的。但是,那份報告上並沒用『慘遭』這兩個字,要知道,這可不是一個正式的術語,報告上只是說死者名為約翰·道格拉斯,以及提到了他的傷是在頭部,被火槍射中的;除此之外,它還提到案發的大概時間是午夜時分;還說不難判定,這個案件無疑是一樁謀殺案,不過還沒有對任何人進行拘捕,主要是因為這個案件具有非常複雜的背景和一些相當離奇的元素。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現在我們所能得知的全部狀況。」
「好,我知道了。那麼,麥克先生,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們就談到這裡吧。如果我們在現在這種根據不足的情況下過早地作出一些判斷的話,對我們的工作是相當有害的。現在,我只能肯定兩件事——蘇塞克斯的死者和倫敦的一個智囊。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這兩者之間的聯繫查清楚。」
伯爾斯通的悲劇
諸位,現在先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放在一旁,我來描述一下在我們到達發案地點之前所發生的一些事情,當然,這些都是我們後來才知道的。只有這麼講,你們才能了解到事件的相關人物以及決定他們一生命運的特殊背景。
伯爾斯通坐落在在蘇塞克斯郡北部的邊緣地區,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這裡有一片老舊的半木半磚的房屋,幾百年來從未改變,但近年來,由於這裡風景優美、位置優越,所以一些富人遷居到此,他們的別墅在四周圍的叢林中隱約可見。
當地人認為,這些叢林是維爾德大森林的邊緣,大森林一直延伸到北部的白堊丘陵地區,逐漸變得稀疏。由於人口數目日益龐大,一些小的雜貨店也開設起來,所以,它的遠景顯然可見,幾年之內,伯爾斯通就會從一個相對古老的小村子搖身一變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城鎮。事實上,這裡現在是一個相當大的農村地區的中心,因為離這裡十或十二英里遠的地方,是離這裡最近的繁華城鎮——滕布里奇韋爾斯市。
在離村子半英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很古老的園林,以其高大挺拔的山毛櫸樹而聞名於世,這裡就是陳舊的伯爾斯通莊園。這個具有數百年歷史的建築物的一部分於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代興建,當時的休戈·戴·坎普司在英王賜給他的這個莊園的中心處建了一座小型的城堡,不幸的是,這座城堡在1543年被一場大火摧毀。直到詹姆士一世時代里,一座磚瓦房又在這座封建城堡的廢墟上重新修建起來,甚至連原來那座城堡四周圍的已被大火熏黑了的基石,也派上了用場。
這個莊園裡面的建築相當特別,有很多山牆和菱形小格玻璃窗,跟17世紀初它的建造者所遺留下來的沒什麼兩樣。而原來起到護衛功能的兩道護城河卻有了不小的變化,外河已經乾涸,被重新開墾,成為了一個菜園子。那道內河倒是依然存在,雖然現在只有幾英尺深了,但卻環繞著整個莊園,寬度達到四十英尺。此外,還有一條小河流經這裡,所以,這裡的水流儘管略顯渾濁,但卻從不像壕溝里的死水那樣不幹凈。莊園大樓底層的窗戶離水面不足一英尺。
如果想要進入這座莊園,必須通過一座弔橋。這座弔橋的絞盤和鐵鏈早已生鏽並且毀壞了。然而,這座莊園裡面的新住戶竟奇迹般地把它修復成功了,現在,這座弔橋可以隨意地吊起。事實也是如此,這座弔橋現在每天晚上都吊起來,早晨再放下去。這樣一來,就相當於恢復了以往封建時代的習慣,只要一到晚上,莊園就變成了一座孤島——請注意,這個事實跟即將轟動整個英國的這個案件有著不小的聯繫。
在道格拉斯買它之前,這所房子已經有多年沒有人住了,看起來甚至有荒廢、坍塌的危險。道格拉斯的家裡只有兩口人,就是約翰·道格拉斯以及他的夫人。從人品或者性格方面來說,道格拉斯可不是個普通人。他年齡在50歲上下,面容粗獷,有一雙十分敏銳的灰眼睛,大下巴,蓄著灰白的小鬍子,他的身材瘦長而結實,其健壯機敏絲毫不減年輕時。他總是一臉的和善,看起來和藹可親,喜氣洋洋。但是,在他的言談舉止中,有些不拘禮儀,偶爾會使人產生這樣的一種印象:道格拉斯在年輕的時候也曾體驗蘇塞克斯郡社會底層的生活。
然而,儘管那些教養頗高的鄰居喜歡以好奇而謹慎的眼光對待他,但由於他時常慷慨大方地給當地各種福利事業捐款,參加他們的煙火音樂會和其他晚宴,加上他有著一副受人歡迎的男高音歌喉,並且還會經常滿足大家的要求給人們唱一支優美的歌曲,所以道格拉斯在村民心中的形象非常出色,很得人心。他看起來相當富裕,據說那些錢都是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金礦。從他本人和他的夫人的日常談話中,人們不難了解到,道格拉斯曾經在美國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
由於道格拉斯舉手投足慷慨大方,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格外好,而他那履險如夷、臨危不懼的精神更是大大地提高了他的聲譽。儘管他的槍法並不算高明,但每次的狩獵集會他都會應邀參加,並與別人較量,他會憑藉著自己的決心一路堅持下來,而且成績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差。有一次,教區里牧師的住宅忽然起火,當本地的消防隊宣告沒有辦法撲救大火之後,他仍無所畏懼地衝進著火的房子里搶救財物,從此便一鳴驚人。因此,約翰·道格拉斯雖然來這個地方不超過五年,但這裡卻沒人不知道他了。
與道格拉斯的情況差不多,他的夫人也很受當地人的愛戴。按照一般英國人的習慣,如果未經他人介紹,不會有很多人去拜訪一個遷來本地的異鄉人的。其實,這點對她來說,實在是沒什麼關係。因為她是一個性格孤僻的人,而且,她的長處在於一心一意地照顧丈夫和料理家務。據傳,她本是一個英國的女子,在倫敦和道格拉斯先生相逢,那時道格拉斯正在鰥居,而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身材高挑,膚色較深,體態苗條,比她丈夫年輕了整整二十歲。不過,年齡的懸殊差距似乎對他們美滿的家庭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
有的時候,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會說,道格拉斯夫婦的相互信任也並不是無懈可擊的,道格拉斯夫人之所以不願多談她丈夫過去的生活,是因為她也不夠了解。極少數的觀察敏銳的人曾注意到並在私下裡有過議論:道格拉斯太太有時會有一些神經緊張的表現,每當她丈夫回來得晚的時候,她就會顯得十分不安。平靜的鄉村總是喜歡四處傳播流言蜚語,莊園主夫人的這個弱點當然也不會被人們放過,而當事件發生之後,這一點在人們的心中就會變得更為重要。
還有一個人,說實在的,他只不過是有時在這裡暫住一下,不過由於這件案子發生的時候,他恰好也在場,所以在人們的議論中,他的名字就顯得特別突出了。這個人名為塞西爾·詹姆斯·巴克,來自漢普斯特德郡黑爾斯洛基市。
塞西爾·巴克這個人身材高大,行動靈活,因為他經常出入莊園,所以伯爾斯通村裡主要的大街上人人都認識他,他在莊園也頗受歡迎。對道格拉斯以前的生活,人們都不知道,唯有這位塞西爾·巴克先生,他彷彿知道關於道格拉斯的一切事情。巴克本人無疑是個英國本地人,但是據他自己說,他第一次結識道格拉斯是在美洲,而且在那裡兩個人建立了十分密切的關係,這一點再清楚不過。不過從表面看來,巴克不過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光棍而已。
從年齡上來看,巴克要比道格拉斯年輕一些——他大概有四十五歲,他膀大腰圓,他的臉形像一個職業拳擊家,他還有著濃重的黑眉毛和一雙目光逼人的黑眼睛,人們可以想象,在打仗的時候,巴克甚至用不著他那本領高強的雙手,就可以從敵方陣營中清出一條路。巴克對騎馬不感興趣,也不喜歡狩獵,唯一的愛好是叼著煙斗在這個古老的村落里四處閑轉,不然就跟主人一起——主人不在的時候他就跟女主人在一起——在景色優美的鄉村中駕車四處遊玩消遣。
「巴克么?他可是一個性情隨和、慷慨大方的紳士啊,」管家艾姆斯這樣評價道,「不過,唉,我可不敢和他頂牛!」巴克與道格拉斯的關係非常親密,與道格拉斯夫人也是一樣——但這種友誼似乎有點不對勁,不只是對道格拉斯來說,甚至連那些僕人也能感覺到道格拉斯的這個煩惱。巴克,他就是在這樁禍事發生的時候在這個家庭里的第三個人物。
至於在這所老房子裡面的其他一些居民,只有艾姆斯和艾倫太太還值得一提——大管家艾姆斯是一個古板、拘謹、文雅,而又十分能幹的人;而艾倫太太則是個健康而快樂的人,她分擔了一部分女主人的家務管理工作。房子里的其他六個僕人和1月6日晚上發生的事件沒有絲毫關係了。
在半夜11點45分的時候,第一次報警就傳到當地的警察局裡,這個警局的日常工作由來自蘇塞克斯保安隊的威爾遜警官主管。塞西爾·巴克非常激動地向警局的門衝過去,用盡全力敲起了警鐘。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著說:莊園里出了一樁慘案,約翰·道格拉斯先生被人殺害了。說完這些話之後,他又急急忙忙地返回了莊園,幾分鐘之後,警官也趕到了犯罪現場。警官是在向郡當局緊急報告了這樁慘案之後,在12點多趕到犯罪現場的。
等到警官到達莊園的時候,發現弔橋已經被放下,樓裡面燈火通明,他們全家都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中,像一群沒頭的蒼蠅。眾多僕人臉色慘白,彼此緊挨著站在莊園的大廳中,管家驚恐萬分,無法抑制地搓著雙手站在門口,只有塞西爾·巴克一個人看起來還比較鎮靜,他打開了離入口最近的那扇門,招呼警官跟著他進來。這時,村子里活躍而有本領的醫生伍德也趕到了這裡。三個人一起走進了這間充滿了不幸的房子,不知所措的管家也緊跟著他們走了進來,並隨手把門帶上了,因為他不想讓那些女僕看到這幅可怕的場景。
死者仰卧在屋子的中央,四肢攤開,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桃紅色的晨衣,裡面穿著夜服,赤腳穿著氈拖鞋。醫生跪在這具屍體的旁邊,並把桌上的油燈拿在了手裡,他經驗豐富,只看了受害者一眼,便明白受害者已經沒有救活的可能了。受害者的傷勢十分嚴重,他的胸前擺著一件讓人感到不解的古怪武器——火槍,槍管從扳機往前大約一英尺的地方被鋸斷了。為了達到同時發射的效果,兩個扳機用鐵絲纏在了一起,這樣就可以產生更大的殺傷力。當然,射擊的距離很近,並且幾乎全部火藥都射在了臉上,所以死者的頭被炸得粉碎,慘不忍睹。
鄉村警官忽然遭遇到這樣重大的事故,他顯得有些困惑不安。「在長官沒來之前,我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他驚恐地凝視著那具可怕的頭顱,小聲地說道。
「到目前為止,我們什麼都沒有動過,」塞西爾·巴克說道,「我對天發誓,你們現在所看到的一切跟我剛才發現時的一模一樣。」
「這件事大約發生在什麼時間?」警官掏出隨身的筆記本準備記錄。
「當時是夜裡十一點半左右,我還沒有脫衣服,正坐在卧室壁爐旁取暖,就聽到了一聲槍響。怎麼說呢,好像聲音也並不是很響——就像被什麼東西捂上了似的。我狂奔下樓,跑進那間屋子時,也超不過半分鐘。」
「那時的這扇門是開著的嗎?」
「沒錯,它是開著的。和你現在看見的一樣,可憐的道格拉斯倒在地上,他睡房裡的蠟燭還在桌上點著,沒有熄滅。後來又過了幾分鐘,我才想起來把燈點上。」
「你有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沒有的。隨後,我聽見道格拉斯太太從樓上走了下來,我趕緊跑了過去,把她攔在外面,好不讓她看見這幅可怕的場景。女管家艾倫太太也來了,扶著道格拉斯太太走開。之後,艾姆斯來了,我們就又重新回到那間屋子。」
「可是,我聽說過,你們的弔橋整夜都是吊起來的。」
「是的,沒錯。在我把它放下來之前,弔橋都是吊著的。」
「那麼,兇手又是如何逃脫的呢?這根本不可能!我想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自殺的。」
「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不過你看!」說著,巴克把窗帘拉到一邊,讓他看那幾乎已經完全打開了的玻璃窗。「你再看看這個!」他又把燈放低些,照在木窗台上,上面的血跡像是一隻長筒靴底的印痕。
「你認為有人蹚著水穿過了護城河嗎?
「正是這樣!」
「按照你的說法,如果你在罪案發生後半分鐘之內就來到了這間屋子裡,罪犯當時肯定還在水中。」
「對,這點我確信無疑。那時我要是跑到窗前看看就好了!可是正像你剛才所能看見的那樣,窗帘擋住了窗戶,所以我根本沒能想到這一點。後來,我聽到了道格拉斯太太的腳步聲,我第一反應就是千萬不能讓她走進這間屋子。當時的場面實在是太可怕了。」
「沒錯!實在是太可怕了!」醫生看著那個被炸得粉碎的頭顱和它周圍的可怕血印說,「自從伯爾斯通火車撞車以來,這樣可怕的重傷還是第一次。」
「不過,依我看,」警官說道,他那遲鈍的腦子、局限的常識使他的思路仍然停留在洞開的窗戶上,「你說有一個人蹚著水過護城河逃走,是完全有可能的。不過我想問你,既然當時弔橋已經吊起來了,他又是如何進到這間屋子裡來的呢?」
「啊,先生,問題就在這裡啊。」巴克說道。
「今天的弔橋大約是幾點鐘才吊起來的?」
「傍晚6點鐘左右吧。」管家艾姆斯回答說。
「我聽人說起過,」警官說道,「通常情況下,弔橋是在太陽西下的時候吊起來。那麼在現在這個季節,每天日落的時間是在下午4點30分左右,而不是傍晚6點。這點你們怎麼解釋?」
「今天道格拉斯太太在請客人們吃茶點,」艾姆斯說道,「客人不離開我是不能把弔橋吊起來的。所以只得待客人離開之後,我才能做這件事。」
「這麼說來,」警官又說道,「我們假定有人從外面進來,那他們一定是在傍晚6點鐘之前通過弔橋來到這裡,而且一直藏到半夜11點鐘之後,直到道格拉斯先生走進屋中。」
「正是這樣!道格拉斯先生有個習慣,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莊園四周巡視一番,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他上床睡覺之前的最後一件事是看看燭火是否正常。可他進入這間屋子裡時,那個人正在這裡等著他,他見道格拉斯先生進來了立即就向他開槍,隨後丟下火槍越過窗子逃跑了。我覺得就是這樣。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到有其他的解釋能跟眼前的事實相符合。」
警官簡單察看了屍體,他從死者身旁的地板上發現了一張卡片,卡片上面用鋼筆潦草地寫著兩個姓名開頭大寫字母V.V.,它的下面是數字341。
「這是什麼?」警官舉起卡片問巴克。
巴克好奇地看著卡片。
「我敢肯定我以前見到過這個,」巴克說道,「十有八九是兇手留下來的。V.V.341。我搞不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警官一邊來回翻看著名片,一邊問道:
「V.V.是什麼意思呢?也許是某個人名字的開頭大寫字母。醫生,你發現了什麼沒有?」
壁爐前面的地毯上擺放著一把大號鐵鎚,看樣子做工不錯,既堅固又精緻。
塞西爾·巴克指了指壁爐台上的銅頭釘盒子說道:
「你看,道格拉斯先生昨天換油畫來著,我曾親眼看見他站在椅子上取下原先的畫,並把這張大畫掛在上面,取畫時這把鐵鎚就派上了用場。」
「我想我們最好還是把鐵鎚放回剛才發現它的地方吧,」警官困惑不解,用手搔著頭說道,「唉,看來只有頭腦聰穎機敏的警探才能搞清楚這件事情的真相,還是請倫敦的警探來處理這個案子吧。」他舉起了燈,圍繞著屋子慢慢地走著。
「喂!」警官好像想到了什麼,興奮地把窗帘拉向一旁,大聲問道,「這裡的窗帘大約是幾點鐘拉上的呢?」
「大約下午4點鐘剛過,」管家回答道,「那時候我們剛剛把燈點起來。」
「哈哈,這就幾乎可以肯定了,一定是有人藏在了這裡,」警官把燈拿得更低了,在牆角處,長筒靴子泥污的痕迹非常明顯。
「我敢肯定,巴克先生,你看這泥污,幾乎完全證實了你的猜測。不出意外的話,兇手是在下午4點到6點之間偷偷溜進屋子裡的。他之所以溜到了這間屋子裡來,我想是因為這是他最先看到的一間,他必須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所以就躲在了這個窗帘的後面。這一切看來很明顯。依我分析,他的目的主要是想偷盜室內的財物。可是,恰好碰上了道格拉斯先生,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毒手,然後溜之大吉。」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警官,」巴克說道,「不過,我說,我們現在是不是在白白浪費寶貴的時間呢?我們為什麼不趁著兇手還沒走遠,把這個村子仔細搜查一番呢?」
警官想了一想,說道:「在早晨6點鐘之前,這裡是沒有火車的,所以他應該不能乘著火車逃走。如果他雙腿濕淋淋地在大路上步行的話,一定會有人注意上他的。所以在沒人來跟我換班以前,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這兒的。同時,在這件案子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我想你們也最好不要離開這裡。」
伍德醫生拿著燈,仔細地檢查著道格拉斯先生的屍體。
「這是什麼記號?」他問道,「跟案情有什麼聯繫嗎?」
死屍的右臂袒露在外面,直露到胳膊肘。大約在前臂中間的地方,有一個古怪的褐色標記——一個圓圈,裡面有一個三角形,圖上的每一條痕迹都是凸起著的——在灰白色的皮膚上顯得格外醒目。
「這好像不是針刺的花紋,」伍德醫生的目光透過眼鏡緊盯著這個標記,「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記號。這個人曾經烙過烙印呢,就像那些在牲口身上的烙印一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實說,對於這個標記,我也不太清楚,這十年以來,我曾多次看到他臂上的這個標記,但我也沒打聽過。」塞西爾·巴克說道。
「我也見過的,」管家說道,「每當主人挽起衣袖的時候,我就會看見這個標記。但搞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麼,或者這個標記跟案情沒有什麼聯繫了,」警官說道,「但這件事終究有點奇怪,唉,牽涉到這一案子的每樁事都這麼怪。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忽然,管家指著死者伸出的那隻手,驚呼道:「天哪!他們把他的結婚戒指給拿走了!」他氣喘吁吁地說。
「什麼?!」
「沒錯,不信你看!主人的左手小指上一直戴著純金結婚戒指,結婚戒指上面還戴著帶有天然塊金的戒指,中指上戴著盤蛇形戒指。現在盤蛇戒指和天然塊金戒指都還在,可唯獨那枚結婚戒指消失了。」
「他說得沒錯。」巴克說道。
「你的意思是,道格拉斯先生的結婚戒指是戴在另一隻戒指下面的?」警官問道。
「一直是這樣的!」
「那麼這兇手,或者說不管他是誰吧,他首先要把這個天然塊金戒指取下來,然後再取下結婚戒指,最後再把塊金戒指給套上去。」
說到這裡,這位盡職的鄉村警官搖起頭來,又說道:「依我看來,我們還是把這個案子留給倫敦警方去辦吧。懷特·梅森可是一個精明人,這裡的案件沒有懷特·梅森應付不了的。過不了多久他就要來這裡幫助我們了。不過我想,我們最好指望倫敦方面能把事情辦得圓滿,不怕說出來被大家笑話,要讓像我這樣的人來辦這種案子,實在是非常吃力啊。」
黑暗
天還沒亮的時候,蘇塞克斯的偵探長就接到了伯爾斯通警官威爾遜的急電,他乘著一輛輕便的單馬車從總部急忙趕過來,馬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之後,他又乘坐清早5點40分的那班火車把報告遞交到了蘇格蘭場。中午12點鐘的時候,他已經在伯爾斯通的車站迎接我們了。懷特·梅森先生面容安詳,性情沉穩,他身材微胖,穿著一件寬大的花呢外套,紅潤的臉颳得十分乾淨,兩條略向里彎曲的大腿看起來剛勁有力,腳上穿的是帶絆扣的高筒靴子,這一身裝扮使他看起來像是個矮小的莊稼漢,或者是個即將退休的獵場看守人,再或是說他像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但唯獨不像地方警署里的刑事警官。
「親愛的麥克唐納先生,你聽我說,這可真是一樁很不尋常的案子。」懷特·梅森反反覆復地強調,「新聞界的記者們聽到這件案子肯定會像蒼蠅一樣蜂擁而至,我希望在他們來管這閑事並把一切印跡弄亂之前,我們就先處理完自己的工作,你覺得如何?在我的記憶中,我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離奇的案子呢。福爾摩斯先生,我敢肯定,這裡的某些情況肯定會使你感興趣的,你信不信?還有你,華生醫生,一般來說,在我們結束工作之前,醫生總是要發表一些意見的,我期待著你的表現。諸位,你們住在韋斯特維爾阿姆茲旅店,因為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來安頓你們了,不過我聽說那裡的房子倒是還算不錯,也很乾凈。僕人會把你們的行李送過去的,不用擔心。現在,先生們,請跟我來,好嗎?」
這位活躍的蘇塞克斯偵探表現得十分謙虛,讓人心生好感。跟著他走了十來分鐘,我們就到了住處。我們收拾整頓了十分鐘,然後就坐在小旅店的休息室里,開始議論這件案子的基本情況。對於這些,我在上一章已經詳細地敘述過了。麥克唐納有時會作一些筆錄,福爾摩斯坐在那裡,帶著驚訝與欽佩的表情仔細聆聽,那副樣子就好比植物學家鑒賞稀有的花朵一樣。
「真是奇怪!」聽完案情介紹之後,福爾摩斯說,「真是奇怪極了!抱歉,我想不出以前有什麼案子比這個更奇怪了。」
「哈哈,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早知道你會這樣說的,」懷特·梅森顯得非常興奮,他說道,「我們在蘇塞克斯算是趕上時候了,現在,我已經把所有從警官威爾遜手裡接過的資料全部都告訴你了。我可是拼著老命趕過來的!哎呀!事實證明,也許我根本用不著這麼緊趕慢趕的。因為這裡並沒有什麼事需要我立即去做。警官威爾遜差不多已經掌握了全部的情況。我只是簡單核對了一下,並且作了一些研究,現在多少有了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你對這個案件怎麼看?」福爾摩斯紅著臉,急切地問道。
「是這樣,我認為,我們首先應該把那個鐵鎚仔細地檢查一下,事實上我也這樣做了,醫生伍德也在一旁幫忙。鐵鎚上我並沒找到任何施用過暴力的痕迹。我原本還在想,也許道格拉斯先生曾用這把鎚子進行過自衛,這樣那個鎚子上面就會留下一些痕迹,但現在的情況是,鎚子上面一點兒痕迹也沒有。」
「當然,這可什麼問題都證明不了,」警官麥克唐納說道,「因為有很多使用鐵鎚作為兇器的案子,鐵鎚上並沒留下過任何痕迹。」
「你說得沒錯。這也許並不一定能證明道格拉斯先生沒有用過它。但是,如果要真留下了一些痕迹,那對我們可就有大用處了,雖然事實上卻沒有。後來,我又仔細檢查了那支火槍,那是一支大號的鉛彈火槍。正如警官威爾遜所指出的那樣,它的扳機緊緊地縛在了一起,所以只要你扣動後面任何一個扳機,那兩個槍筒就會同時發射。我想,不管是誰作了這樣的處理,他都是下定決心不讓他的敵手逃脫厄運的。這支被處理過的槍不過兩英尺長,任何一個人都能輕而易舉地把它藏在外衣里。槍上雖然沒有製造者的全名,可是兩支槍管間的凹槽上卻刻著『PEN』這三個字母,名字的其他字母就都被鋸掉了。」
「那上面是不是一個花體的大寫字母『P』,而另外兩個字母,也就是『E』和『N』則較小,是這樣的嗎?」福爾摩斯問道。
「一點兒也不錯。」
「那我知道了,這是賓夕法尼亞小型武器製造公司所製造的,那是美國的一家很有名的武器工廠。」福爾摩斯說。
懷特·梅森雙眼緊緊地盯著我的朋友,就好像一個小小的農村赤腳醫生望著來自哈利街的專家一樣,眼前的這位專家一句話就可以解開許多讓他感到困惑不解的疑難雜症。
「嘿!福爾摩斯先生,這點很有用的。你說得沒錯。奇怪!真是讓人驚訝!難道你把世界上所有武器工廠的名字都記住了嗎?」
福爾摩斯揮了揮手,岔開了這個無聊的話題。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美洲火槍,」懷特·梅森繼續說道,「我以前似乎在某些書上看到過這樣的記載,截短的火槍是在美洲某些地區普遍使用的一種武器。我們撇開槍管上的字母不說,我想到這樣一個問題,一些跡象證明:進到屋裡,並開槍殺死主人的可能是個美國人。」
麥克唐納搖了搖頭說:「老兄,你想得可真是太遠了。我壓根還沒聽到過什麼證據能證明這所莊園里有其他人進來過呢。」
「那麼,這敞開的窗戶、窗台上的血跡、牆角的長筒靴印、奇怪的名片,還有這支火槍又怎麼解釋呢?」
「那裡的一切都是可以偽造出來的。我們知道,道格拉斯先生本身就是個美國人,或者說他曾長期在美國居住。巴克先生也是這樣,你沒有必要從外邊弄個美國人來為你所見到的一些美國人的作為尋求解答。」
「呃,但是那個管家艾姆斯……」
「他怎麼樣?這個人可靠嗎?」
「我了解到,他在查爾斯·錢多斯爵士那裡待過十年,性格很好,可以說是非常可靠。他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買下這座莊園的時候到這裡來的。他說他在莊園里從來沒見過這支槍。」
「為了便於隱藏,這支槍已經被改造了。槍管就是因為這個才被截短的,很多箱子都裝得下這槍,他又怎麼能發誓說在莊園中沒見過這樣的槍呢?」
「啊,不管怎麼說,他說他確實從來沒有見到過啊。」
麥克唐納顯得很無奈,只好搖了搖他那天生固執的蘇格蘭人的腦袋。
「我還是不能相信有什麼外人曾經到過這間屋子。我請你認真考慮,」每當麥克唐納辯論失敗的時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會變得更重,「如果說這支槍是從外面帶進來的,並且這些怪事是一個外來人乾的。我請你好好想一下,你這樣的假設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天哪,老兄,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也不符合一般的常識。福爾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這個問題來。請根據我們剛才聽到過的事實來判斷一下吧。」
「好,麥克先生,說說你的理由吧。」福爾摩斯以一種非常平和的語氣說道。
「如果我們假定兇手存在的話,他肯定不是一個偷竊犯。這點毫無疑問,因為那隻戒指和地上的那張卡片都在說明這是出於某種私人恩怨的、有預謀的兇殺案。好,如果有一個人溜進屋中準備蓄意謀殺,假如他還懂得一點兒事理的話,他一定會想到,如果要從這裡逃跑一定是非常困難的,因為這所房子的四周圍全都是水。此外,他該如何選擇謀殺的武器呢?我想你一定認為,他會選擇世界上聲音最小的武器。這樣才能不驚動別人,並且在達成願望之後順利跳出窗子,蹚過那條護城河,從容不迫地從現場逃掉。這樣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他身上帶著的是聲音很大的武器——比如槍,他明知道只要槍聲一響,整個莊園的人就會迅速地跑到事發地點,而且極有可能在他蹚過那條護城河之前,人們就能發現他,難道這樣做是可以理解的?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這完全不符合情理嘛。」「明白,你的理由的確足夠充分,」福爾摩斯若有所思地點頭回答說,「的確需要很多理由來證明。懷特·梅森先生,我想問你,你當時有沒有立即跑到護城河的對岸去勘察有沒有人蹚水上岸的痕迹?」
「當然,福爾摩斯先生,那裡沒有一丁點兒的痕迹。不過因為對面是石岸,所以我也沒指望能找到什麼線索。」
「難道連一點兒足跡或手印都沒有么?」
「哈!懷特·梅森先生,我們現在馬上動身去莊園那邊看看怎麼樣?我想那裡或許會有一些小的線索能給我們帶來一些啟示。」
「我當然建議你去看看的,福爾摩斯先生,但我想在我們去那裡之前,最好讓你先把一切情況了解清楚。我是怕,如果有什麼觸犯了你……」這會兒,懷特·梅森表現得有點猶豫,說話也是吞吞吐吐的。
「沒什麼可擔心的。我以前跟福爾摩斯先生一起處理過一些案件,」警官麥克唐納說道,「他為人一向光明磊落。」
福爾摩斯微笑著說:「按照我個人對這個工作的理解,之所以我參加辦案,是想讓正義可以得到申張,所以我才協助警方做工作。話說回來,如果我不跟他們合作的話,那肯定是因為他們首先想不跟我合作,因為我從來沒想過去跟他們爭名奪利。同時,懷特·梅森先生,我也有權利要求按我自己的思路辦案,並且我會在適當的時候交出我的成果——自始至終,而不單是只在某些階段上擁有這個權利。」
「當然,我根本沒有懷疑過,你能參加辦案,這是我們的榮幸。請相信,我們一定把我們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訴給你,」懷特·梅森熱誠地說,「請隨我來,華生醫生。到時候,我們可都盼望著能在您的書里佔據一席之地呢。」
懷特·梅森在前面帶路,我們一起沿著素樸的鄉村街道走著,街道的兩旁各有一行榆樹,十分挺拔。在遠處,是一對古代的石柱,多年的風吹雨淋使得它們略顯斑駁,上面長滿了苔蘚,石柱頂上的東西已經失去了原貌,它們原本是伯爾斯通的兩個後腳立起來的石獅子,算是這裡的標誌性建築。順著蜿蜒曲折的車道往前走不遠,就會看見四周的草地和櫟樹,人們只有在英國的農村才能看到這種別緻的景色。然後是一個急轉彎,眼前浮現出一片幽長、低矮的詹姆士一世時期的典型古別墅,這個別墅的磚已經變成了暗褐色。此外,還有一個舊式的花園,花園兩旁都有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紫杉樹。我們繼續前進,走到莊園跟前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幽美寬闊的護城河和一座木弔橋,護城河裡的水在寒冬的陽光下就像一股水銀,泛著美麗的亮光。
細細數來,自從這座古老的莊園建成開始算起,光陰荏苒,迄今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它映襯出了數百年的滄桑巨變和悲歡離合。更奇妙的是,由於年代久遠,現在從這些古老的牆上彷彿可以顯現出犯罪的前兆來,還有那些古怪的、高聳著的屋頂以及突出的山牆,它們似乎都在為那恐怖的陰謀作著掩護。老實說,當我看到那幾扇陰沉沉的窗子和前面一片黯淡的景色的時候,我感覺到發生這樣一件慘案,真的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方了。
「你看,這就是那扇窗戶,」懷特·梅森指著一扇窗戶說道,「在弔橋右邊的那一扇,它現在正像昨晚發現時那樣敞開著。」
「如果一個人想要從這裡鑽過去,這扇窗戶可有些狹窄。」
「哈,或者他是個瘦子呢。我們並不需要用你的推論來向我們證明這一點,福爾摩斯先生。比如你和我這樣的身材,應該是完全可以擠過去的。」
福爾摩斯走到了護城河的邊上,朝著對面望去。然後他又仔細檢查了突出的石岸和它後面的草地的邊緣。
「親愛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已經仔細勘察過這裡了,」懷特·梅森不屑地說道,「可這裡的確是什麼線索也沒有,沒有任何能說明這裡有人上岸的痕迹,而且,他為什麼一定要留下那些痕迹呢?」
「是啊,他為何要留下痕迹?我多問一句,這裡的護城河水一直是這樣渾濁的嗎?」
「一般來說它都是這種顏色。因為在河水流下來的時候,總是夾雜著不少泥沙雜質什麼的。」
「這條護城河裡面的水大約有多深?」
「我想想……這裡的兩側水深有兩英尺左右,中間差不多有三英尺深。」
「這麼說來,我們就完全可以排除那個人在蹚過護城河時被淹死的這個幼稚的想法了。」
「不會的,即便是小孩子也不會淹死的。」
我們順利通過弔橋,一個身材消瘦、看起來性格古怪的人把我們迎了進去。他就是管家艾姆斯。可憐的老人由於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臉色十分難看,整個身子也是顫顫巍巍的。鄉村警官威爾遜則是個身材高大的人,他盡職盡責,現在仍然守在現場的屋子裡。醫生早已離開了。
「有什麼新的狀況嗎,威爾遜警官?」懷特·梅森問道。
「沒有的,先生。」
「好,你現在可以回去休息了。你已經夠辛苦的了。假如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我們會再派其他人去請你過來。管家最好在門外等著我們。請讓他通知道格拉斯太太、女管家和塞西爾·巴克先生,我們現在有話要問他們。先生們,現在請允許我先把我的想法說給你們聽,然後你們再得出自己的看法。」
一路上,這個鄉鎮專家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有冷靜、清楚的頭腦和豐富的常識,也對事實有著絕對的尊重。憑這幾點,在他的本行事業里,他應該是會有不小的發展的。福爾摩斯每次聽他說話時都是專心致志的,絲毫沒有任何不耐煩的表情。看得出來,他對這個鄉鎮專家也很欣賞。
「這案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這是我們現在的第一個問題。先生們,我說得沒錯吧?如果說是自殺,那麼我們就不得不相信這樣一個事實:這個人開始先把結婚戒指摘下並藏了起來,然後他穿著睡衣,走到這間屋子裡,在窗帘後面的牆角處踩上泥印,以便使人產生錯覺——有人在這裡等候著他,並將窗戶打開,把血跡弄到……」
「不,我們絕對不這麼認為。」麥克唐納說道。
「那就沒錯了。所以我想,這肯定不會是自殺,那麼就一定是他殺了。現在,我們要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兇手究竟是外來的人,還是這個莊園裡面的人呢?」
「是的。能不能先讓我們聽聽你的看法?」
「要我說的話,這兩種可能要下結論都不太容易,但是真相一定是這兩種情況的其中之一。我們不妨先假設是莊園內部的一個或幾個人乾的。這樣,在萬籟俱寂,但人們還沒睡熟的就寢時間,他們躲在這裡抓到了這個道格拉斯,然後用著這世上最古怪並且聲音最大的武器去殺掉他,以便搞得整個莊園都聽得見,但這武器又是莊園內從沒見過的。這個理由看起來也沒什麼說服力,你說是嗎?」
「沒錯,我想也不會是這樣的。」
「好,那麼我繼續,這裡的人都說過,在聽到槍響之後,最多不會超過一分鐘,這個莊園里的所有人幾乎都到了現場。雖然塞西爾·巴克先生自稱他是第一個趕到這裡的,但艾姆斯和其他所有的僕人也都到了。難道能說,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罪犯竟能做出在牆角留下腳印,把窗戶打開並在窗台上留血跡,從道格拉斯先生的手指上取下結婚戒指等等一系列事情嗎?這顯然不太可能。」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同意你的這個看法。」福爾摩斯說道。
「好,既然這樣,那麼我們回過頭來說,這也許是外來的人作案。雖然我們仍然面對很多問題,但是,不管怎麼說,這也不是那麼不可能的了。我想這個人是在下午4點30分到6點鐘之間進入莊園的,換句話說,就是在黃昏和弔橋吊起之間這段時間裡。在這段時間裡,因為道格拉斯太太在招待一些客人,所以房門是打開的,這個人可能沒遇到什麼阻礙就偷偷地溜了進來。他可能只是個一般的小偷,也可能與道格拉斯先生素有私怨。既然道格拉斯先生在美洲居住過很長一段時間,而這支獵槍又像是一種美國武器,那麼,這樣看來,出於私怨的可能性比較大。他偷偷地溜進了這間屋子,然後藏在窗帘的背後,一直藏到半夜11點多。這個時候,道格拉斯先生走進了這間屋子,他們交談的時間很短——如果真的交談過的話——因為道格拉斯太太曾提到過,她丈夫還沒離開她幾分鐘,她就聽到槍聲了。」
「沒錯。那支蠟燭也可以說明這點。」福爾摩斯說道。
「你說得太對了,那支蠟燭原本是全新的,現在燒了還不足半英寸。所以我推測,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先把蠟燭放到了桌子上,然後才遭到槍擊的。如若不然,他遭到槍擊后一跌倒,蠟燭肯定會掉在地上。這點說明他剛走進這間屋子裡時沒有遭到襲擊。後來巴克先生到這裡時,才熄滅了蠟燭,並把燈點上了。」
「毫無疑問,的確是這樣的,這一點再清楚不過。」
「好,按照我剛才的說法,我們來假想一下當時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先是走進屋來,然後點燃了蠟燭,並把它放下。這時候,一個人從窗帘後面走了出來,手中拿著這支火槍。他向他索要這枚結婚戒指——天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我想大概會是這樣。出於恐懼,道格拉斯先生把結婚戒指給了他。然後道格拉斯先生就被那人毫不留情地——也可能是在一場搏鬥之後——以這樣可怕的方式開槍打死了。這期間,道格拉斯可能想到過要自衛,並拿起過後來我們在地毯上發現的那把鐵鎚。道格拉斯先生死後,兇手丟下火槍,一起丟下的大概還有這張寫著『V.V.341』的奇怪卡片——不管它代表什麼意思——然後通過這扇窗戶迅速地逃了出去,並在塞西爾·巴克先生髮現罪案的時候,蹚過了護城河成功地逃跑了。福爾摩斯先生,我這麼解釋你覺得如何?」
「你說得合情合理,也非常有趣,只是有點不能令人信服。」福爾摩斯說道。
「嘿!老兄,你這可真是一派胡言,簡直沒有比這更不合情理的了。」麥克唐納大聲吼道,「我們都知道,道格拉斯先生被人殺害了,不管兇手是誰,我都可以向你們證明,他一定是用其他辦法作的案。他讓他逃跑的退路就那樣被切斷,目的又是什麼?如果說四周安靜,沒有聲音是他逃跑的一個絕佳條件,那麼,他使用火槍來犯案,又怎麼能說得通呢?喂,福爾摩斯先生,既然你剛才說懷特·梅森先生的推論沒法讓人相信,那你就應該給我們指點迷津了。」
在整個漫長的討論過程中,福爾摩斯一直坐在那兒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漏掉任何細節,不肯放過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眼兒。他雙眉緊蹙,下面的那雙敏銳的眼睛東看看,西瞧瞧,沉思不語。
「親愛的麥克先生,請別著急。我想我還是需要更多的事實,然後才能進行推論,」福爾摩斯跪到死屍旁邊,一邊檢查屍體一邊說道,「唉!這個傷疤的確很嚇人,能不能把管家找過來一下?……艾姆斯,我聽說你以前見到過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奇怪的標記,一個圓圈裡面套著個三角形的烙印,是這樣的嗎?」
「沒錯。先生,我經常看見。」
「你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這個烙印的含義嗎?」
「沒聽說過,先生。我對上帝發誓。」
「好,依我看,這一定是火烙的標記,烙的時候,必須要承受很大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艾姆斯先生,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的下巴後方有一小塊藥膏。在他活著的時候,你注意到這點了嗎?」
「是的,先生,我注意到了。那是他昨天早晨刮臉時一不小心弄破的。」
「嗯?以前你見過他刮破臉嗎?」
「先生,很久沒有見過了。」
福爾摩斯有點興奮地說:「這倒是值得研究!當然,也許不過是巧合罷了,但是,這也能說明他當時有點緊張,沒準兒他也預感到了危險的存在。艾姆斯,昨天你發現主人有什麼比較反常的情況嗎?」
「說到這個,先生,我的確有一種感覺,我覺得他的情緒好像有些波動,整天都坐立不安的。」
「哈!由此看來,這次槍擊事件不是完全沒有徵兆的。我們已經有些進展了,不是嗎?麥克先生,或許你還有其他什麼問題?」
「沒有的,福爾摩斯先生,你到底是個經驗豐富的人,讓我不得不敬佩。」
「好,接下來,我們來研究一下這張寫著『V.V.341』的卡片吧。看質地,這是一張粗紙製成的硬卡片。在你們莊園里是否有過這樣的卡片?」
「我想沒有,至少我從來都沒見過。」
福爾摩斯踱著步子,走到寫字檯的前面,他從每一個墨水瓶里小心翼翼地蘸些墨水,並將它們灑到了吸墨紙上。
「我想,這張卡片絕對不是在這裡寫成的,」福爾摩斯說道,「這裡的墨水都是黑色的,而那張卡片上的字卻略帶一些紫色,並且寫的時候用的是粗筆尖,而這裡的筆尖都是細的。我覺得,這張卡片應該是在別的地方寫成的。艾姆斯,這上面的字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先生,我實在是一點兒也不清楚。」
「麥克先生,你認為呢?」
「我覺得這個有點像是某種秘密團體的名稱,會不會跟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的標記有什麼關係呢?」
「我也這樣認為。」懷特·梅森說道。
「好,我們可以把它當做一個假設。從這點出發,看看我們的問題有多少能說得通。我們假設那個團體派一個人來殺道格拉斯先生,他設法鑽進了莊園,在屋子裡等著道格拉斯先生,並用這支火槍打掉了他的腦袋,然後蹚過護城河逃跑了。那麼,他之所以要在死者的身邊留下這樣一張卡片,無非只有一個目的:等到報紙上一登出來,這個團體的其他黨徒就能知道,這個仇已經報了。這些事情都是連在一起的,完全可以說得通。那麼,武器可有的是,為什麼他單單挑選火槍呢?」
「是啊,這點說不通。」
「還有,那枚丟失的戒指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對呀。」
「看看時間,現在已經兩點多了吧,可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兇手。但是自從天亮之後,我想在這方圓四十英里之內,每一個警察都在尋找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外來人。」
「正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
「好。你有沒有這樣想過,如果他在附近有個藏身之地,或者是他事先準備好了一套替換的衣服呢,那他們現在不是已經把他放過了嗎?」說著,福爾摩斯又走到了窗戶旁邊,用他的放大鏡仔細地看了看窗台上的血跡,並說道,「明顯得很,這是一個很寬的鞋印——大概是八字腳。真奇怪,不管是誰看見這個腳印,都會說這個鞋底的樣式倒是不賴。但是,當然了,痕迹還是有點不清楚。這旁邊的桌子底下放著的是什麼呢?」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啞鈴,福爾摩斯先生。」艾姆斯回答道。
「什麼?是啞鈴?可是這裡只有一個啊,另外一個啞鈴在哪兒?」
「我不清楚,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本來就只有這一個,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這東西了。」
「一個啞鈴……」福爾摩斯陷入了沉思,這時,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外表精幹的人正探頭看著我們。我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這個人就是我之前聽人講過的塞西爾·巴克。他用極度傲慢的目光迅速掃視了大家一周。
「很抱歉,諸位,打斷了你們的談話,」巴克說道,「不過,你們或許應該聽聽最新的情況了。」
「最新的情況?是抓住兇手了嗎?」
「哪有這樣的好事。不過人們已經發現他的自行車了。這個傢伙把他的自行車扔在這裡了。請你們來看看,現在就放在大廳門外一百碼的地方。」
我們往外走去,看見幾個僕人和閑漢正站在馬車道上檢查那輛自行車,車子原本是藏在常青樹叢里,後來才被人們發現的。這是一輛用得很舊的拉奇·惠特沃思牌的自行車,車子上濺上了很多泥漿,好像騎過很遠的路。車座的後面有一個工具袋,裡面有油壺和扳子等工具,可是車主究竟是誰,卻還沒什麼線索。
「如果這些東西都曾登記並編號了,對警方就有很大幫助哩,」警官說道,「話說回來,現在咱們能找到這件東西,也的確應該謝天謝地了。就算我們弄不清他到底去了哪裡,但至少我們能搞清楚他是從哪兒來的了。不過,這個傢伙到底為何要丟下這輛車子呢?這倒是件怪事。他後來又是怎麼走的呢?福爾摩斯先生,我們這件案子似乎越來越複雜了,根本看不出一點兒眉目來呢。」
「真的看不出丁點兒的眉目來嗎?」我的朋友若有所思地問道,「哈哈!我看不一定!」
劇中人
我們又重新回到了那間屋子裡,懷特·梅森輕聲地對大家發問:「你們剛才說要對書房進行檢查,現在你們檢查完了嗎?」
警官麥克唐納回答說:「暫時告一段落。」福爾摩斯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你們是否願意聽一聽這個莊園裡面其他人的證詞?我們可以用這間餐室吧,親愛的艾姆斯,就請你先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們吧。」
管家艾姆斯的講述簡潔明了,說服力很強,給人留下一個誠實、可靠的印象。艾姆斯還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先生剛搬到伯爾斯通這裡時才受聘用的。他所了解到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一個腰纏萬貫的紳士,是在美洲發跡起來的。道格拉斯先生性格和藹可親,善於體貼他人——當然,或許艾姆斯對主人的這個性格還不算完全習慣,不過,一個人不能做得面面俱到。在道格拉斯先生家裡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他從來沒見到過道格拉斯先生有什麼異常的跡象,反而,道格拉斯先生可以說是他所見過的膽子最大的人。雖然道格拉斯先生叫人每晚都要把弔橋拉起來,但這只是因為那是莊園古老而該死的習俗而已,道格拉斯先生不願意打破傳統,他希望能把這個習慣保留下去。道格拉斯先生日常生活很簡樸,他很少去倫敦,幾乎也不離開這個村子,但是,在他遇害的前一天,他曾去往滕布里奇韋爾斯市買了一些東西。也就是那天,艾姆斯發現道格拉斯先生情緒有些不對勁,坐卧不安,一反常態,他的性情變得急躁,很容易發火。案發的當天晚上,艾姆斯還沒睡著,他正在房子後面的餐具室里收拾碟子什麼的,忽然聽到鈴聲響了起來。事實上,他並沒有聽到槍響,因為廚房和餐具室在這所莊園的最後面,中間還間隔著好幾重關著的鐵門和一條長長的走廊,所以無論換了誰,也是沒法聽到的。艾倫太太也是因為聽到急促的鈴聲才趕緊跑了出來,他們一起跑到大廳里,然後看見道格拉斯太太正顫顫巍巍地從樓梯上走下來。雖然她走得並不是那麼穩當,但艾姆斯隱約覺得,道格拉斯太太好像不是特別驚恐,至少他沒看出來。道格拉斯太太一走到樓下,巴克先生就從書房裡面沖了出來,他千方百計地攔住了道格拉斯太太,不讓她進去,並央求她回到樓上去。
「看在上帝的分上,請你趕快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去吧!」巴克先生聲嘶力竭地喊道,「可憐的道格拉斯先生已經死了,我們誰都無能為力。看在上帝的分上,請先回去吧!」
巴克先生就這麼說了一通,道格拉斯太太就回到樓上去了。令人奇怪的是,她表現得十分沉穩,既沒有大喊大鬧,也沒有尖叫。女管家艾倫太太陪著她一起上了樓,並留在卧室里。這時,艾姆斯和巴克先生兩人重新回到了書房,他們所看到的場景跟後來警局來人所看到的一切沒什麼兩樣。那時,油燈還點著,但蠟燭已經熄滅了。他們從窗子裡面向外遠眺,但由於夜晚非常黑,所以他們也沒發現什麼。再後來,他們奔回到了大廳里,艾姆斯在這裡搖動卷揚機放下弔橋,巴克先生就匆匆地去往警局報案。
以上這些就是管家艾姆斯的證詞。
而女管家艾倫太太的說法跟艾姆斯的說法基本一致。艾倫太太的卧室到前廳要更近一些,當時她正準備就寢,忽然聽見了一陣鈴聲。她的耳朵有點背,所以並沒有聽見槍響,話說回來,其實書房離得也不算近。她只記得聽見了一個聲音,她把那個聲音當做了大一點兒關門聲。就這,還是早得多的事情,至少在鈴響的半個多小時之前。在艾姆斯跑到前廳里的時候,她是跟艾姆斯一起過去的。她看見臉色蒼白的巴克先生從書房中走了出來,他的神情顯得十分激動。這時,巴克先生看見了道格拉斯夫人正在下樓,於是就攔住了她,并力勸她回到樓上。道格拉斯夫人好像也說了些什麼,但幾乎聽不見。
「請陪著夫人,並把她扶上去。」巴克先生對艾倫太太這樣說道。
之後,艾倫太太聽了巴克先生的吩咐把道格拉斯的夫人攙扶到了卧室里,並竭力地安慰著她。道格拉斯夫人的樣子很可怕,彷彿受了很大的驚嚇,她渾身發抖,但也沒有表示要再下樓去看看。她雙手抱著頭,身上只有一件睡衣,呆坐在卧室壁爐旁邊。整個晚上,艾倫太太都在陪著她。而對於其他僕人來說,那時候他們大多已經睡著了,所以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直到警察到來之前,他們才知道莊園里出了狀況。這些僕人基本上都住在莊園的最後方,所以也不可能聽見什麼槍聲。
艾倫太太說完了,除了悲傷和吃驚以外,福爾摩斯他們在盤問里並沒得到什麼新情況。接下來是塞西爾·巴克先生,最早的目擊者,他講述了當時的情況。對於案件,除了他已經告訴警察的之外,幾乎沒補充什麼新情況。他個人十分相信兇手是從窗戶那裡逃出去的,他認為窗台上的那些血跡就是最好的證據。此外,聯想起當時的弔橋已經拉起來,所以刺客也沒什麼其他方法可以逃走。但他卻解釋不清楚刺客的情況到底是怎樣的,如果說那輛自行車的確是刺客的,那麼他為何不騎走呢?刺客當然不可能淹死在護城河裡,因為那裡的河水最深處也不過只有三英尺。
巴克先生覺得,關於兇手,他有一種非常肯定的看法。眾所周知,道格拉斯先生是一個非常沉默的人,不怎麼愛說話,對於他以前的那些生活,更是不曾對任何人提起。當他年紀還不大時,就從愛爾蘭搬到美洲了。後來,他的狀況越來越好,口袋裡的錢也越來越多。巴克是在加利福尼亞州和道格拉斯先生初次相逢,他們當時想在加州的一個叫做貝尼托坎營的地方經營一些礦業。正當事業發展得如日中天的時候,誰也沒曾想道格拉斯卻突然把它變賣掉了,並舉家遷至英國來。隨後,巴克也把這份產業賣掉了,並搬到了倫敦。於是,他們的友誼又逐漸恢復起來,兩人甚至變得十分要好。道格拉斯留給巴克的印象是:似乎總有一種危險在威脅著他,他這個人好像從來都沒有過安全感。道格拉斯忽然離開了加州,在英國這麼平靜的地方租下了這個房子,巴克認為這些都跟他說的那種危險息息相關。巴克先生猜想一定有個什麼決不饒人的組織,或者是個秘密團體,一直在暗地裡追蹤著道格拉斯,其目的就是想把他殺死。雖然道格拉斯從來沒提起過那是個什麼團體,也沒說過他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那些人,但道格拉斯偶爾的隻言片語使得巴克萌生了以上那些想法。據他猜測,那個卡片上的字跟那個秘密團體一定存在著某種關係。
「你在加州和道格拉斯先生一起工作了大約多長時間?」警官麥克唐納問道。
「差不多有五年。」
「那時候,道格拉斯先生是個單身漢嗎?」
「沒錯,那時他是個鰥夫。」
「他有沒有提起過他的前妻什麼的?」
「幾乎沒有,我只記得他說過前妻是德國血統,有一次我看見了她的相片,長得很美。就在我和道格拉斯認識的前一年裡,她得傷寒病不幸去世了。」
「你知不知道道格拉斯先生以前跟美國的某個地區有一些特殊的聯繫?」
「你是在說芝加哥?我聽他提起過那裡,他對這個城市非常熟悉,並且在那裡工作過。此外,我還聽他說起過產鐵、產煤的一些其他地區。他生前可是去過很多地方。」
「他對政治熱衷嗎?你覺得那個秘密團體是不是跟政治有關係呢?」
「不,我敢肯定,他根本不關心政治。」
「你覺得他以前有沒有做過一些犯罪的事?」
「我覺得沒有,因為在我的一生里,還從來沒碰上過像他這樣正直的人。」
「他在加州的時候,生活上有什麼古怪之處嗎?」
「平時,他很喜歡去山上,來我們的礦區工作,他總是去那些人少的地方,也正因此,我才敢說是有人追蹤他。後來,當他那麼突然地離開加州去英國,我就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我覺得他是曾經接到了某種警告。在他走後的一星期里,有五六個人跟我打聽過他的行蹤。」
「是什麼人跟你打聽他?」
「嗯,怎麼說呢,那些人看上去有點冷酷。他們一來到礦區,就打聽道格拉斯在哪裡。我對他們說,道格拉斯先生已經去歐洲了,具體是什麼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不難看出,他們對他有點不懷好意。」
「這些人應該是美國人,也是加利福尼亞人,對吧?」
「這個嘛,我是不太了解加利福尼亞人的。但他們的確都是美國人,不過他們肯定不是礦工,他們具體是做什麼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希望他們趕緊離開。」
「這是六年多之前的事兒了吧?」
「差不多有七年了。」
「你們在加利福尼亞一起住了有五年,所以,這樁事不是差不多有十一年之久了么?」
「沒錯。所以我認為這裡面一定有不共戴天的冤讎,以至於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是沒法忘懷。看來,形成這份冤讎的原因肯定不是什麼小事。」
「說不定這就是道格拉斯先生一生中的禁忌,令他永遠也無法釋懷。」
「但是,一個人要是大難臨頭了,他為什麼不求助警察對他進行保護呢?」
「也許這種危險不是一般人可以保護的。有一件事我想你們應當清楚,道格拉斯先生出門的時候總是帶著武器的,他的手槍幾乎從來不離開他的衣袋。但不幸的是,昨天晚上他只穿了睡衣,那把手槍被放在卧室里了。我覺得,當時他一定是認為弔橋一拉起來就安全了,所以放鬆了警惕。」
麥克唐納繼續說道:「我想把時間弄得更清楚一些。我們來算算,道格拉斯離開加利福尼亞州已經差不多有六年了,可你是第二年就隨之而來了,對嗎?」
「沒錯,先生。」
「他再婚到現在也有五年了,也就是說,你是在他結婚前後來的吧。」
「大約是在他結婚前的一個月。嘿,我還是他的男儐相呢。」
「你以前認識道格拉斯夫人嗎?」
「不,我沒見過這個人。在這之前,我離開英國差不多有十年之久了。」
「可是從那時候開始,你就能跟她常常見面了,是吧?」
巴克望著那個偵探,眼神有點古怪。
「也可以這麼說,的確是經常見面,」巴克回答道,「至於這一點,我想解釋的是,你去拜訪你的好朋友,總不能避開他的妻子吧。如果你在想這裡面會有什麼牽連的話……」
「抱歉,巴克先生,我什麼也沒有想。但是,凡是跟這案件有關的每一個細節,我都有責任問清楚,我並沒打算冒犯你。」
「可你剛才的責問就是有些無禮。」巴克生氣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