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Ⅲ》(2)

第十四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Ⅲ》(2)

第十四章《驚悚懸念袖珍館Ⅲ》(2)

第二塊血跡

我原來的打算是在發表了《格蘭其莊園》后就不再繼續把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那些輝煌的事迹寫出來了。其中的原因並不是缺少素材,因為沒有使用的案例還有幾百個之多;讀者也並沒有對這位傑出人物的優秀品格和獨特的辦案方法失去興趣。原因其實是福爾摩斯先生不希望再繼續發表他的經歷。其實,將他的事迹記錄下來是有利於他的偵緝工作的,但是他堅持要離開倫敦,去蘇塞克斯丘陵地帶研究學問並養蜂,所以很不願意他的經歷繼續發表出來,並且一再叮囑要我尊重他的意思。我告訴他,我已經向讀者作了說明,就在《第二塊血跡》發表之後將故事結束,而且在全書的結尾講這樣一個重要的國際性案件,真的是太恰當了。所以,我最後在他的同意下,將這個事件小心謹慎地講給公眾聽。在講述的過程中,可能有些細節不是很清楚,這是因為我有不得不有所保留的苦衷,請公眾諒解。

在某一年秋天——請讀者原諒不能講明年代,一個星期二的上午,我們貝克街的簡陋住所里來了兩位歐洲聞名的客人。一位是有名的倍棱格勛爵,他曾兩次擔任過英國首相。他有著高高聳起的鼻梁兒,兩眼發出炯炯的光,相貌非常威嚴。另一位面目清秀,但膚色黝黑,舉止很文雅,他還不到中年,但看起來閱歷很廣。他就是處理歐洲事務的大臣崔洛尼·侯普,被認為是英國政治家中最有前途的人。他們兩位在堆滿文件的長沙發椅上並肩坐下,神色憂慮而焦急,這說明他們來到這兒,一定是有要緊的事。首相的雙手青筋凸起,將雨傘的象牙柄緊緊地握住,他看看我又看看福爾摩斯,無限的憂愁浮現在他憔悴、冷漠的臉上。那位歐洲事務大臣有時捋捋鬍鬚,有時又摸摸錶鏈墜兒,顯得心神不定。

「福爾摩斯先生,我在今天上午八點鐘發現自己丟失了重要的文件,立即通知了首相。在首相的建議下,我們馬上就來找你了。」

「您和警察說了嗎?」

首相說話時顯得迅速而又果斷,大家都知道,他一講話就這樣。「沒有。我們不可以這樣。告訴警察就相當於把文件公之於眾,這是我們不希望看到的。」

「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呢?」

「因為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文件,公之於眾后很容易,也可以說很可能會使歐洲形勢變得複雜。甚至可以說它完全決定了戰爭與和平的問題。追迴文件一事,一定要絕對保密,否則就沒有意義了,因為公布文件的內容就是盜竊文件的目的。」

「我懂了。崔洛尼·侯普先生,請您把文件丟失時的情況準確地敘述一下。」

「好的,福爾摩斯先生,這用不了幾句話。我們六天以前收到一位外國君主寄來的一封信。這封信非常重要,所以我沒敢放在保險柜中,而是每天都帶到我白廳住宅街的家中,放在卧室的文件箱里鎖好。昨天晚上它還在那裡,就在我換完衣服吃晚飯時,打開箱子還看見了那封文件。可是今天上午它就丟失了。整個夜裡,文件箱都在我卧室梳妝台的鏡子旁邊,我和我的妻子睡覺都很輕。我們兩個人都能確定沒有人在夜裡進到屋中,然而文件卻找不到了。」

「您吃晚飯時是幾點鐘?」

「七點半。」

「您睡覺前都做了些什麼?」

「我一直坐在外屋等我出去看戲的妻子回來,我們進卧室睡覺時已經十一點半了。」

「也就是說,有四個小時沒人看守放在那裡的文件箱。」

「只有在早晨我自己的僕人和我妻子的女僕可以進屋,任何人在其他任何時間都絕不允許進屋。這兩個僕人都很可靠,已經在我們這裡工作了相當長的時間。此外,他們兩個人都不可能知道我將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東西放在了文件箱里。」

「這封信都有誰知道呢?」

「家裡一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吧?」

「不,先生。我是在今天上午丟了這封信后才告訴她的。」

首相點了點頭表示讚許。

他說:「先生,我早就知道您有很強的責任感。我深信為這樣一封重要信件保密是比家庭中的個人情感更重要的事。」

歐洲事務大臣點了點頭。

「您過獎了。今天早晨以前關於這封信的一個字我都沒有和妻子提起過。」

「她能猜到嗎?」

「不,她不會,誰都猜不出來。」

「您曾經丟過文件嗎?」

「沒有,先生。」

「在英國知道有這樣一封信的還有什麼人呢?」

「昨天將此事通知了各位內閣大臣,保密是每天內閣會議都會強調的,首相還特別在昨天的會上鄭重地提醒了大家。天啊,幾個小時之後我自己便把這封信弄丟了!」他用手揪著自己的頭髮,顯得特別懊喪,使他那英俊的面容也變得極其難看。我們猛然看出他這個人為人很熱忱、容易衝動而且特別敏感。隨後,那種高貴的神情再次出現在他的臉上,他的語氣溫和起來。

「除了內閣大臣,知道這封信的還有兩名或三名官員。福爾摩斯先生,我可以保證知道此事的人在英國再也沒有了。」

「但是在國外呢?」

「我相信國外不會有除寫信人以外的人見過這封信。我深信寫信人沒有把這封信告訴他的大臣們,這件事在辦理時沒有經過通常的官方渠道。」

福爾摩斯思考了一會兒。

「先生,我不得不請您講一下這封信的中心內容,這封信丟失後為什麼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

這兩位政治家迅速用眼色進行了一次交流,首相緊緊地皺著濃眉說:「信封既薄又長,是淡藍色的。信封上面有紅色的火漆,有蹲伏的獅子的印記蓋在漆上。收信人的姓名寫得很大也很醒目……」

福爾摩斯說:「您說的都是些很值得重視的重要情況,可是我為了調查清楚,免不了追本溯源。信里寫了什麼內容?」

「是些最要緊的國家機密,我不能對你說,而且我覺得也沒有必要講。如果你能施展你的本領將我所說的信找到,國家會獎賞你,我們將會在我們的許可權內最大限度地給你報酬。」

歇洛克·福爾摩斯微笑著站起了身。

他說:「在英國,你們二位是最忙的人,可是我這個小小的偵探也很少有閑暇的時間,我這兒來訪者也很多。對於這件事情我表示遺憾,我幫不了你們,再談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首相馬上站了起來,兩道凶光從深陷的眼睛里射出,這種凶光可以使全體內閣大臣都望而生畏。他說:「這樣對我說話……」然後,他忽然將自己的滿腔怒火壓了下去,再次坐了下來。我們在一兩分鐘的時間裡都靜坐著,沒有人出聲。這位高齡的政治家聳了聳肩,說道:「你是對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接受你的條件了。只有對你完全信任,你才可以採取行動。」

那位年輕的政治家說:「我認為您是對的。」

「我對你和你的同事華生大夫都很信任,所以我對你們講出事情的全部。我也相信你們的愛國心是強烈的,因為一旦將這件事暴露出去,我們國家便會遭到意想不到的災難。」

「您可以大膽地相信我。」

「一位外國君主很憤慨地寫了這封信,他認為我國殖民地的發展太快了。信是在匆忙之中寫成的,並且表達的完全是他個人的看法。調查說明他的大臣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同時,這也是一封很不符合傳統的信,其中有些帶有挑釁性質的詞句,因此這封信發表后英國人將被激怒。這很可能會引起軒然大波,我敢說這封信真的發表的話,會在一星期後引起戰爭。」

福爾摩斯拿出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了一個名字,遞給首相。

「沒錯,就是他,這封信莫名其妙地丟失了,它可能會損耗掉幾億英鎊並犧牲幾十萬人。」

「您把這事通知寫這封信的人了嗎?」

「通知了,先生,不久前發了密碼電報。」

「寫信的人也許希望將這封信發表出來。」

「不,我們有理由相信寫信的人已經覺得這樣做太不慎重,也太急躁了。如果發表了這封信,他自己的國家要受到比英國還沉重的打擊。」

「如果真是這樣,發表這封信對哪些人有好處呢?為什麼有人要偷走這封信並將其發表呢?」

「福爾摩斯先生,這就與緊張的國際政治關係有瓜葛了。如果你將目前歐洲的政局作一下分析,就很容易看出這封信的動機了。整個歐洲大陸就像一個武裝起來的營壘,有兩個軍事聯盟是勢均力敵的,還有一個保持中立的大不列顛,在他們之間維持平衡。如果英國不得不與某個聯盟作戰,另一聯盟的各國不論是否參戰都必然佔優勢。你懂了嗎?」

「您講得十分清楚。換句話說,想要得到並且發表這封信的是這位君主的敵人,他想讓發信人的國家與我們國家的關係緊張。」

「對。」

「假如某個敵人得到了這封信,會把它交給誰呢?」

「會交到歐洲任何一個國家的某位大臣手中。也許現在拿著信的人,正乘火車向目的地趕去。」

崔洛尼·侯普先生低下了頭,同時發出了很大的呻吟聲。首相伸出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道:「朋友,你遇到了不幸的事,誰也無法責怪你,你並未疏忽大意。福爾摩斯先生,你了解了所有的事情,有什麼辦法嗎?」

福爾摩斯無奈地搖著頭。

「先生們,你們認為找不回這封信,就會開戰嗎?」

「我覺得很有可能。」

「那麼,先生們,作好打仗的準備吧。」

「可是,福爾摩斯先生,很難說一定找不回這封信吧?」

「請想想這些情況,可以判斷,文件在夜裡十一點半以前就被拿走了,因為從那時一直到發現信件丟失,侯普先生和他的妻子都在屋子裡。那麼信件被盜走的時間是在昨天晚上七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很可能是在剛七點半的時候,因為既然盜信的人知道信放在文件箱里,一定想儘早得到。如果是這樣,那麼信現在會在哪兒呢?誰也沒有扣壓這封信的理由,信會很快地傳到需要它的人手裡。我們還能用什麼方法找到信,或是得知信在哪兒嗎?因此,我們是無法找到信了。」

坐在長沙發椅上的首相站了起來。

「福爾摩斯先生,你的話確實是合乎邏輯的,我真的感到我們沒有辦法了。」

「為了研究此事,我們暫時認為是女僕或是男僕拿走了信……」

「他們都是經受過考驗的老用人。」

「我記得您講過,您的卧室位於二樓,也沒有直接通到樓外的門,如果有外人從樓外到那裡應該會有人看見的。所以,拿走信的一定是您家裡的人。那麼偷到信件的人會把它給誰呢?會給一個國際間諜或國際特務,這些都是我熟悉的人。能稱得上他們領頭人的有三個,首先我需要逐個去調查,看他們是不是還在。如果其中一人失蹤了,尤其是昨晚便不見了,我們便可以從中多少得到些啟發,知道信件的去向。」

歐洲事務大臣有些不惑:「為什麼他一定會出走呢?把信送到各國駐倫敦大使館不也可以嗎?」

「我覺得不會。這些特務的工作都是獨立的,他們和大使館的關係通常很緊張。」

首相聽後點了點頭。

「福爾摩斯先生,我同意你的觀點,這樣寶貴的東西他是要親手送交總部的,你要採取的行動也是可行的。侯普,這件事情雖然不幸,但我們也不要因此而忽略了其他事務。如果今天有新的進展,我們會通知你,也請你把你調查的結果通知我們。」

兩位政治家和我們說了再見,然後莊嚴地走了。

福爾摩斯在客人走後,默默地點燃煙斗,坐下來沉思了一段時間。我翻著晨報,全神貫注地閱讀一件發生在昨天夜裡的令人驚駭的兇殺案。這時,我的朋友發出了一聲長嘆,他站起來並把煙斗放在壁爐架上說:

「只能這樣辦了,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情況極為嚴重,不過還並不是徹底無望。現在我們需要弄清拿走這封信的是誰,可能他還沒有將這封信交出去。這些人無非就是認錢,我們可以讓英國財政部支付,不用擔心花錢。只要他願意出賣,我就買,無論他要多少錢。這個偷信的人可能正把持著這封信,看看這一方願意付多少錢,再和另一方比較一下。敢冒這種危險的人只有三個,他們是奧勃爾斯坦、拉若澤和艾秋阿多·盧卡斯。我要一個個地去找。」

我瞟了一眼手中的晨報。

「你說的是高道爾芬街的艾秋阿多·盧卡斯?那你是見不到他的。」

「為什麼?」

「他昨天晚上在家中被殺了。」

我們在破案時,他不時會令我吃驚,而這一次我看到他因為我吃了一驚,心中不免十分高興。他驚訝地盯著報紙,將它從我手中奪去。現在將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時我正在讀的那段寫下來。

《威斯敏斯特教堂謀殺案》

昨天晚上,一起神秘的謀殺案發生在高道爾芬街十六號。這條街的位置在泰晤士河與威斯敏斯特教堂之間,幾乎可以被議院樓頂的倒影籠罩,18世紀的舊式住宅布滿在幽靜的街道兩旁。十六號是一棟樓房,小巧精緻。多年來,這裡居住著倫敦社交界有名的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他為人很平和,曾經被譽為英國最佳業餘男高音演員。盧卡斯先生現年34歲,未婚,家中有一名名叫波林格爾太太的女管家和一名名叫米爾頓的男僕。女管家在閣樓上居住,很早就去睡覺了。男僕當晚外出探望一位住在漢莫爾斯密的朋友,不在家。晚十點以後,家中就只剩下盧卡斯先生一個人了,此時發生了什麼還需要調查。警察巴瑞特在十一點三刻巡邏經過高道爾芬街時,見十六號的大門半開著,便走上去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他看見前面的屋子裡發出了燈光,便走到過道里繼續敲門,卻仍然無人回應。於是,他推開門進去,只見屋裡非常亂,幾乎所有的傢具都翻倒在屋子的一邊,屋子的中央倒著一把椅子。房主倒在椅子旁死於非命,椅子腿仍然在他的一隻手中抓著。這說明他是被刀子扎進心臟后當即身亡的。殺人的兇器是把彎曲的印度匕首,這件東方武器原來是掛在牆上的裝飾品。兇殺的動機似乎不是搶劫,因為屋內並未丟失貴重物品。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有一定的名氣,大家也都很喜愛他,所以他悲慘而神秘地死去后,一定會使他眾多的朋友們表現出深切的關心和同情。

過了一會兒,福爾摩斯問道:「華生,你是怎麼看這件事的?」

「這只是個巧合而已。」

「巧合!在我們剛才說過的三個人中,他就是最可能登台表演的人物,可他偏偏慘死在這場戲上演的時刻。從情況來看巧合的可能性並不大,當然也不能確定。親愛的華生,這兩件事之間很可能相互關聯,應該一定是相互關聯的。我們要做的正是找出它們之間的關係。」

「現在警察肯定都知道了!」

「不。他們知道的只是他們在高道爾芬街所看到的,至於發生在白廳住宅街的事,他們一定還不知道,並且將來也不會知道。兩件事全知道並且能夠找到它們之間關係的只有我們。不管怎樣,有一點使我對盧卡斯產生了懷疑,那就是:從威斯敏斯特教堂區的高道爾芬街步行到白廳住宅街也就幾分鐘,可是,我說的其他兩個間諜的住處都在倫敦西區的盡頭。因此,如果盧卡斯要和歐洲事務大臣的家人建立聯繫或是從他們那裡得到消息,比其他兩個人都容易。這本身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考慮到只有幾小時的作案時間,那麼也許這一點就變得十分重要了。喂!什麼人?」

原來,走進來的是赫德森太太,她拿著個托盤,盤裡放著一張婦女的名片。這名片似乎使福爾摩斯看到了一線希望,他隨手把名片交給我。他轉向赫德森太太說:「將希爾達·崔洛尼·侯普夫人請上樓吧。」

那天早上,就在這間簡陋的房間中,在兩位名人來訪之後,又有一位倫敦最可愛的婦女光臨。倍爾明斯特公爵的小女兒的美貌我已經聽說過多次,但是其他人的讚美和她本人的照片都無法使我想到她的身材竟是如此搖曳纖柔,容貌竟是那樣艷麗無雙。然而在那個秋天的上午,我們對這樣一位婦人的第一印象卻並非美麗。她的兩頰雖然可愛極了,但卻因為感情激動而有些蒼白;那雙明亮的眼睛也顯得很急躁;她很吃力地控制著自己,緊緊地閉攏著那薄薄的嘴唇。當她筆直地出現在門邊時,我眼中最先出現的是極度恐懼而非無比美麗的她。

「福爾摩斯先生,請問我丈夫到您這兒來過嗎?」

「是的,太太,他來過。」

「福爾摩斯先生,請您不要把我來過的事告訴他。」

福爾摩斯很冷淡,他點了點頭然後請她坐下。

「夫人,您令我感到為難。請您坐著說出您的要求,然而恐怕我無法全部答應。」

她向屋子的另一邊走去,背對著窗戶坐下。她很有皇后的風度,苗條的身材,優雅的姿態,散發出女性的魅力。

她不時將兩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握住,又不時鬆開,她說:「福爾摩斯先生,我願意坦白地對您說出一切,同時希望您也能坦率地對待我。我和我丈夫幾乎無論什麼事情都完全信任對方,但卻有一件事情例外,那就是與政治有關的事。他對此一向守口如瓶,什麼都不和我談。我直到現在才知道昨夜家中發生了很不幸的事。我知道有一份文件被盜了。但正因為這與政治有關,我丈夫才沒有告訴我全部情況。事情很重要,甚至是非常重要的,我應該了解清楚。您是那幾位政治家之外唯一清楚這件事的人,福爾摩斯先生,我請求您將事情告訴我,並將可能的後果也預測一下。福爾摩斯先生,請您告訴我吧。請您不要由於擔心這會令我丈夫的利益受損而隱瞞,因為只有對我充分信任,才能保證他的利益,他遲早也會明白這一點。我想知道丟失的是什麼文件?」

「夫人,我是不能告訴您的。」

她嘆了口氣,用雙手遮住了臉。

「夫人,您要知道我不得不這樣做。您的丈夫認為您不應當了解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因為所從事的職業,並且在發誓不泄密后,了解了一切,又怎麼能隨便將他不允許講的話說出來呢?您還是應該讓他本人告訴您。」

「我問過他。我真是不得已才到您這兒來的。福爾摩斯先生,既然您不願意明確地對我講,那麼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兒啟發呢?這同樣會對我有所幫助的。」

「夫人,您說的『一點兒啟發』指什麼呢?」

「這個意外的事件會不會影響到我丈夫的政治生涯呢?」

「事情如果得不到解決,產生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啊!」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疑難已經全部得到了解決。

「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想問一下。從我丈夫因為這件事剛一表現得震驚開始,我就覺得這件事將會在全國引起恐怖的後果。」

「如果他這樣講,我不會表示反對。」

「文件的丟失會造成什麼性質的後果呢?」

「不,夫人,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回答。」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我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不會對您在講話時過於嚴謹而不滿,也相信您不會說我不好,因為我渴望替他分擔憂慮,儘管他不想這樣。我再一次請求您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當她走到門口時,又回過頭向我們這兒看了一眼,她的面容美麗而又焦慮,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裡。她的目光露出擔憂,嘴緊閉著,走出了房門。

漸漸地,起初傳來的裙子摩擦的窸窣消失了,然後聽前門砰的一聲,徹底安靜了下來。這時,福爾摩斯露出了微笑,說:「華生,女性在你的研究範圍中。這位美麗的夫人耍的是什麼把戲?她真正的意圖是什麼?」

「當然,她已將意圖講清楚了,她也自然會焦慮。」

「啊,華生,想想她的表情吧,還有她的態度,她一再壓抑著的焦慮不安以及她提過多次的問題。你知道她來自一個不會輕易將感情表露出來的社會階層。」

「是的,她顯得很激動。」

「你還要注意,她懇切地說了好多次,就是只有告訴她一切,才能幫助她的丈夫。她說這話要表達什麼呢?並且你一定會注意到,她坐在那兒的目的是使陽光只照著她的背,她不希望自己的表情被我們看到。」

「的確,她有意坐在那把背光的椅子上。」

「很難去猜測婦女們的心理活動。出於相同的原因,我對瑪爾給特的那位婦女產生過懷疑。也許你還記得,她鼻子上沒有擦粉給了我們啟發,使問題得到了解決。你怎麼可以如此輕信呢?有時,從她們的一個細小舉動中能夠發現很大的秘密,一個髮針或一把鬈髮火剪就能夠表現出她們的反常。早安吧,華生。」

「你要外出嗎?」

「對,我要到高道爾芬街那裡,讓我們蘇格蘭場的朋友們幫助我消磨掉這個上午。艾秋阿多·盧卡斯和我們的問題直接相關,不過,關於解決的方法,我現在還一無所知。在事情發生前得出看法,這是一種極為錯誤的做法。我的好華生,就由你值班來接待客人吧,我爭取趕回來和你共進午餐。」

從那天起,福爾摩斯在後來的三天里一直很沉默,他所有的朋友都明白他在思考,而其他人則誤以為他很沮喪。他走進走出,吸了一斗又一斗煙,拿起小提琴拉幾下又放下,有時陷入幻想,吃飯也沒有規律,對我不時提出的問題也不理睬。顯然,他的調查遇到了麻煩。他不說任何與此案有關的話,我只能從報紙上得知一些片段,例如死者的僕人約翰·米爾頓先是被逮捕隨後又被釋放。驗屍官提出了申訴,認為這案件是蓄意謀殺,但是還弄不清楚案情和當事人,也不知道殺人的動機。屋內那麼多貴重物品絲毫未動,也沒有翻動死者的文件。對死者的文稿書信等進行詳細檢查,得知他在國際政治問題方面很有研究,十分健談,在語言學方面很有水平,有大量往來信件。他和國家的幾位主要領導都比較熟悉,但是抽屜里的文件並無可疑的地方。他和女人之間關係很亂,但沒有交往很深的。他認識的女人很多,但沒有幾個能算得上是女朋友,一個所愛的都沒有。他在生活上並無特殊的習慣,行為很規矩。他的死有些神秘,也可能是個解不開的謎。

將僕人約翰·米爾頓逮捕,表現出的也只不過是沮喪和失望罷了,是為了避免人們批評當局無所行動而採取的一點兒措施。那天夜裡,這個僕人在漢莫爾斯密他的朋友那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不在案發現場。根據他動身回家的時間推算,當他到達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時候,這件兇殺案還沒有被人發現。但是他說由於那天晚上的夜色很美,他步行了一會兒,所以到家時已經十二點了,一進門就被眼前的意外驚得不知所措。他和他主人一向關係不錯,在他的箱子里發現有些死者的物品,其中一盒刮臉刀引起了人們的注意。不過他解釋說那是主人送他的,而此事也得到了女管家的證實。盧卡斯已經僱用米爾頓三年了,但從未帶他去過歐洲卻是值得注意的。有時,盧卡斯去巴黎會一下子待三個月才回來,只是把米爾頓留在高道爾芬街看家。至於女管家,她在出事的那晚沒聽到任何聲音,她說即使來了客人,也是主人親自請進來的。

一連三個上午,我都沒有從報紙上看到此案被偵破的消息。假如福爾摩斯還知道一些情況,至少他並未說出來。但是他對我說,雷斯垂德偵探把所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他了,我也相信他可以儘快了解案件的偵破情況。就在第四天的上午,報上登了一封從巴黎拍來的很長的電報,問題似乎全部解決了。電文如下:

巴黎的警察根據已有的發現(據《每日電訊報》報道)可以解開艾秋阿多·盧卡斯先生慘遭殺害之謎。大概讀者還記得,就是本周一的夜間,盧卡斯先生在高道爾芬街自己的住所內被人用匕首行刺致死了。他的男僕曾被懷疑與此事有關,但後來因他被查明不在現場將其釋放。昨天,巴黎警察當局接到幾位僕人的報告,得知他們的主人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了。她的住處是奧地利街某處的一棟小房子。弗那依太太在經過有關醫療部門檢查后,被證實早就患上了危險的顛狂症。弗那依太太於本周二自倫敦歸來,經過調查,找到了她的行蹤與威斯敏斯特教堂兇殺案相關的證據。經驗證及多方照片核對,當局認定M.亨利·弗那依與艾秋阿多·盧卡斯事實上同為一人。由於某種原因,死者輪流居住在巴黎和倫敦。弗那依太太是克里奧爾人,性情比較古怪,容易激動,由於忌妒漸漸顛狂。據推測,病人或許因顛狂發作而持匕首殺害了死者,震驚了整個倫敦。目前,尚未查清周一晚間病人的所有活動。但是,周二清晨,在查林十字街火車站上有一名婦女容貌與她酷似,因外貌奇異、行為狂暴令僕人們關注。因此,相關人士認為或因病人顛狂發作而殺了人,或因行兇致使病人顛狂症複發。目前,她尚不能對過去進行連貫性敘述,醫生們已認定她無法恢復理智。有人證明,本周一晚間一位婦女站在高道爾芬街,曾一連數個小時凝視那棟房子,也許她正是弗那依太太。

我在福爾摩斯快吃完早餐的時候將這段報道讀給他聽,並說:「福爾摩斯,你怎樣看這段報道呢?」

他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說:「華生,你真能憋住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過去三天中我沒對你說什麼,原因是沒有可說的。現在這則來自巴黎的消息,同樣對我們沒有多大的意義。」

「和盧卡斯的死還是有比較大的關係的吧?」

「盧卡斯之死不過是個意外,與我們真正的目標——找到信件並避免歐洲發生一場災難比起來,實在無須過多關注。在過去的三天里,唯一重要的就是沒發生任何事。這兩天里,幾乎每過一個小時我就能從政府那裡收到一次報告。可是,無論在歐洲的什麼地方,目前都尚未出現不安的跡象。假如這封信丟失了,不,這是不可能的,只是如果,它又會在哪兒呢?會在誰手中呢?他又為什麼要將其扣壓呢?這個問題就是一把鎚子,夜以繼日地敲著我的腦子。盧卡斯的死和信件的丟失,果真是巧合嗎?他收到過信嗎?假使他收到了,為什麼信不在他的文件里呢?是不是被他那患有顛狂病的妻子拿走了呢?如此一來,信會不會在她巴黎的家中呢?我用什麼方法才能搜到這封信卻又不被巴黎警察懷疑呢?親愛的華生,不但罪犯以此案為難我們,連法律也阻撓我們。所有人都妨礙我們,而事情又如此重大。如果我能把這個案子順利解決,那將是我一生的事業中最大的榮譽。啊,又有新情況了!」他匆忙地看了看剛剛送來的信說:「雷斯垂德好像查到重要情況了,華生,把帽子帶上,我們走著去威斯敏斯特教堂區。」

於是,我第一次來到了案發現場。這棟房子很高,從外表上看有些陳舊,但有著嚴謹的布局,大方美觀,結實耐用,有十八世紀建築的風格。雷斯垂德正透過前面的窗戶向外張望,一個個子很高的警察開門將我們請了進去,雷斯垂德熱情地走了過來。我們走進去,看見地毯上只有一塊形狀不規則而且很難看的血跡,沒有什麼其他的痕迹。屋子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小塊方形地毯,四周是由小方木塊拼成的舊式地板,圖案很精美,擦得也很光滑。壁爐上面的牆上掛滿了繳獲來的武器,其中的一把匕首就是此案的兇器。窗戶旁邊有一張名貴的寫字檯,屋裡所有的擺設,如油畫、小地毯及牆上的裝飾品等,都十分精美豪華。

雷斯垂德問:「看到巴黎的消息沒有?」

福爾摩斯點了點頭。

「這次,也許我們的法國朋友發現了關鍵之處,他們說得有理,當時敲門的是她。這來客令人感到意外,由於盧卡斯和外界接觸不多,又不能讓她在街上待著,所以才讓她進到屋子裡。弗那依太太對盧卡斯說她找他很久了,還責備了他。事情之間總是有聯繫,牆上掛著匕首,可以方便地拿來用。但也不是一下子就刺死的,因為椅子全倒在一邊了,盧卡斯的手裡還握著一把椅子,他企圖用椅子擋開行兇者。事情看起來已經清楚了,好像就發生在眼前。」

福爾摩斯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雷斯垂德。

「找我又是為什麼呢?」

「嗯,是另外一件事,雖然事情不大,但我想你會很感興趣,因為這件事很奇怪,也就是你說的反常。至少從表面來看,這和主要事實沒有關係。」

「那麼,究竟是什麼事?」

「你知道,發生了這類案件,我們總會將現場小心翼翼地保護好,派人晝夜看守,所有東西都不準動,也確實沒有人動。我們在今天上午把這個人埋葬了,調查也結束了,就想到應該打掃一下屋子。這塊地毯只是擺放在那兒,並未固定在地板上。我們無意中掀了下地毯,看見……」

「什麼?你看見……」

福爾摩斯很著急,他的表情有些緊張。

「我敢說你就是用一百年也猜不到。你看沒看見地毯上的那塊血跡?大概血跡已經把地毯浸透了吧?」

「應該如此。」

「然而白色的地板上相應的地方並沒有血跡,你難道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沒有血跡?不過,確實……」

「雖然你覺得確實應該有,但事實上就是沒有。」

他將地毯的一角握住,用力翻了過來,證實他的確沒說假話。

「不,地毯下面和上面有同樣的血跡,肯定要留下血跡。」

這位著名的偵探被雷斯垂德搞得很迷惑,甚至高興地笑了起來。

「我現在就把謎底揭開。第二塊血跡是存在的,但位置和第一塊不同。你可以清楚地看到。」

他邊說邊掀開了地毯的另一角,這一塊潔白的地板上立刻露出了一片紫紅色的血跡。「福爾摩斯先生,你有什麼看法嗎?」

「這個簡單,原本兩塊血跡是一致的,但地毯被人移動了。地毯的形狀是方的,也沒有被釘住,移動起來很容易。」

「福爾摩斯先生,不需要由你來告訴我們警察地毯被移動過了。這一點很明顯,因為地板上的血跡應該正好被地毯上的蓋住才對。我想知道的是,移動地毯的是誰,他有什麼目的?」

福爾摩斯神情獃滯,但我能看出他內心異常激動。

他想了一會兒,問道:「雷斯垂德,那個站在門口的警察是一直在現場看守的嗎?」

他接著說:「請你聽從我的意見,認真地盤問他一下。不過,不要在我們面前問。帶他到後面的屋子單獨談,也許他會說實話。你問問他為什麼竟然敢放進其他人,還把那個人獨自留在屋中。不要問他有沒有讓人進來過,直接說你已經知道進來過人。強迫他回答,讓他知道坦白是唯一能夠得到諒解的方法。請務必按我說的做。」

雷斯垂德走後,福爾摩斯這才表現出內心的狂喜,他對我說:「華生,看著吧!」他無法掩飾內心的激動,振作起來,不再像剛才那樣平靜。他迅速地把地毯拉開,立即匍匐在上面,同時試著去抓每一塊方木板。他不斷地用指甲掀著木板,其中的一塊忽然活動了。它就像是箱子蓋兒,從有合頁的地方被掀起來。方木板下是一個小黑洞,福爾摩斯立即伸進手去,但是,他在把手抽回來時哼了一聲,顯得既生氣又失望——洞是空的。

「快,華生,快放好地毯!」剛剛把那塊方木板扣上並放好地毯,便從過道里傳來了雷斯垂德說話的聲音。他走進來時福爾摩斯正懶散地靠著壁爐架什麼都沒做,顯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還用手遮住嘴打起了呵欠。

「久等了,福爾摩斯先生,抱歉。大概你已經不耐煩了吧?他承認了。麥克弗遜,過來,把你辦的好事講給這兩位先生聽聽。」

那個高個子警察因羞愧而滿臉通紅,表情十分後悔,小心翼翼地溜進屋子。

「先生,我真的沒打算做壞事。昨天晚上,有一位年輕的婦女因弄錯了門牌號走到大門前,我就和她談了起來。一個人整天守在這裡,太寂寞了。」

「後來怎樣呢?」

「她想看看發生兇殺案的地方,她說她看報時知道了這件事。這個女人很體面,也很會說話。我覺得她看了也沒什麼關係。看見地毯上的那塊血跡,她立刻就跌倒了,躺在那裡像死了一樣。我去後面弄了點兒水也沒能弄醒她,只好到拐角的常春藤商店買了點兒白蘭地。誰知道我拿著白蘭地回來后,這位婦女已經不在這裡了。我想她大概覺得不好意思,不想再見到我吧。」

「那塊地毯又怎麼會被移動了呢?」

「我回來時,地毯已經被弄得不平了。因為她就倒在地毯上,而地板很光滑,地毯又沒固定住。我回來后就把地毯擺放好了。」

雷斯垂德很嚴肅,他說:「麥克弗遜,記住這個教訓,你瞞不住我。你一定認為沒人能知道你的玩忽職守,但我看到地毯后立刻就知道有人來過屋裡。東西都沒丟,還算你走運,否則少不了要你吃點兒苦頭。福爾摩斯先生,因為這件小事請你過來,真是抱歉。不過,我以為你會對兩塊血跡不在一起感興趣。」

「我確實很感興趣。警察,那位婦女只來過一次嗎?」

「是的,只有一次。」

「她是誰?」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她是看到廣告前來應聘打字員的,但走錯了地方。這位婦女很年輕,既溫柔又和藹。」

「是高個子嗎?很漂亮嗎?」

「沒錯,她長得真的很好看,稱得上漂亮。應該有人會說她很漂亮的。她說:『警官,讓我看一看吧。』她會使用哄人的方法。我原本只想讓她從窗戶那兒探頭看看的,那就不要緊了。」

「她打扮得如何?」

「打扮得比較素雅,長袍一直拖到腳面。」

「什麼時候來的?」

「天剛黑時。我買了白蘭地回來,那時人們正在點燈。」

福爾摩斯說:「好的。華生,我們走吧,還要去其他地方,還有件事很重要呢。」

我們從這棟房子出來時,雷斯垂德依然在前面的屋子裡,那位悔過的警察替我們打開門。福爾摩斯走上台階後轉過身來,手中拿著一樣物品。這使那位警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喊出了聲:「天哪!」福爾摩斯把食指貼在嘴唇上,不讓他說話,隨後把這件東西放在了胸前的口袋中,很得意地向街上走去。他終於笑出了聲說:「太妙了!親愛的朋友,看著吧,最後一場的幕布拉開了。你不用擔心,戰爭不會發生了,崔洛尼·侯普先生的前程依舊光輝,那位不慎重的君主也不會受到這封信的懲罰,首相更無須為歐洲的情況擔心。我們只需要一點兒策略,就能讓所有人避免因這件不幸的大事而倒霉。」

在我心中,十分羨慕這樣一位特殊的人物。

我忍不住喊道:「你解決這個問題了?」

「華生,這樣說還有些早。還有幾點依然沒有弄清的疑問。但是我們已經了解了足夠的情況了,如果仍然無法弄清其他問題,問題就出在我們自己身上了。我們現在直接到白廳住宅街去,作個了結。」

來到歐洲事務大臣官邸后,想不到歇洛克·福爾摩斯卻要找希爾達·崔洛尼·侯普夫人。我們來到了上午用的起居室中。

這位夫人紅著臉,顯得很憤懣地說:「福爾摩斯先生!您太不公平,也太不寬厚了。我對您解釋過,希望您不要說出我到您那兒去的事,否則我丈夫會說我干涉他的事務。想不到您卻來了,以此說明您和我在事務上有聯繫,有意使我的名聲受損。」

「夫人,不幸的是我別無選擇。我既然接受了找回這封非常重要的信件的任務,只能請求您把信交給我。」

這位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那美麗而豐潤的臉上陰晴驟然。她凝視前方,身體卻有些搖晃,我擔心她可能暈倒。她勉強打起精神,竭力鎮定著自己的情緒,強烈的憤懣和驚異一時之間完全掩蓋了臉上各種複雜的表情。

「您——福爾摩斯先生,您在侮辱我。」

「冷靜一點兒,夫人,這些手法是無效的,把信交出來吧。」

她奔向呼喚僕人的手鈴。

「管家會請您離開。」

「希爾達夫人,請別搖鈴。您一旦搖鈴,將會使我為避免流言而付出的全部誠懇的努力付諸東流。把信交出來,就會一切好轉。如果您配合我,我可以安排好一切。如果您不配合,我就會揭發您。」

她無畏地站在那裡,顯得十分威嚴。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福爾摩斯的雙眼,似乎想看透他。她將手放在手鈴上,但卻克制住了沒有去搖。

「您是在嚇唬我,福爾摩斯先生。您來這裡威脅一個婦女,並不是大丈夫的做法。您說您了解一些情況,您了解到什麼了呢?」

「夫人,首先請您坐下說。摔倒會使您受傷的。您不坐下我是不會講的。」

「福爾摩斯先生,您有五分鐘時間。」

「希爾達夫人,我只需要一分鐘。我知道您去找過艾秋阿多·盧卡斯,並給了他一封信;我還知道您昨晚又巧妙地到那間屋子去了;我更知道您是如何將這封信從地毯下面的隱蔽之處取出來的。」

她臉色灰白,一直盯著福爾摩斯,有兩次氣喘吁吁地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過了一會兒,她幾乎喊著說:「您瘋了,福爾摩斯先生,您瘋了。」

福爾摩斯從口袋中拿出一小塊硬紙片,這是從相片上將面孔剪下來的那部分。

福爾摩斯說:「我總帶著它,因為我覺得也許會用得上。照片已經被那個警察認出。」

她喘了口氣,又靠在了椅子上。

「希爾達夫人,您藏著這封信,現在拿出來還來得及。我也不願意給您添麻煩。我把這封信交還給您的丈夫,就完成任務了。您還是接受我的意見吧,並且對我實話實說。您只剩這最後的機會了。」

她有令人讚歎的勇氣,到現在仍然不願承認失敗。

「福爾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說一次,您真是太荒謬了。」

坐在椅子上的福爾摩斯站了起來。

「希爾達夫人,我感到十分遺憾。我已經為您盡了最大努力,但一切都沒用了。」

福爾摩斯搖了搖鈴,管家隨後走了進來。

「崔洛尼·侯普先生在家嗎?」

「先生,他會在十二點三刻回來。」

福爾摩斯低頭看了看錶說:「只差一刻鐘,我等著他。」

管家剛剛從屋子裡出去,希爾達夫人便跪在了福爾摩斯面前。她將兩手攤開,仰起頭用滿含淚水的雙眼看著福爾摩斯,苦苦地哀求道:「請饒恕我,福爾摩斯先生,求求您!看在上帝的面兒上,不要對我的丈夫講!我是那麼愛他!我不希望他心裡有一點兒不愉快,但這件事會讓他十分傷心的。」

福爾摩斯將夫人扶起來:「太好了,夫人,您終於想明白了。時間所剩不多了,信在哪裡?」

她立刻走向一個寫字檯,用鑰匙打開抽屜拿出一封信,信封是淡藍色的,很長。

「福爾摩斯先生,就是這封信,我發誓我沒拆過。」

福爾摩斯小聲嘀咕著:「怎麼能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們必須想個辦法。文件箱呢?」

「還在他的卧室里。」

「太幸運了!夫人,快把箱子拿來。」

不一會兒,她就拿著一個紅色的扁箱子回來了。

「您從前是怎麼打開的?您複製了一把鑰匙?是的,您一定有。打開箱子吧!」

希爾達從懷裡拿出一把小鑰匙,把箱子打開,裡面滿滿地塞著文件。福爾摩斯把信件夾在靠下面的一個文件的兩頁之間。把箱子關上並鎖好后,夫人又把它放到卧室里。

福爾摩斯說:「現在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丈夫回來了。還有十分鐘。希爾達夫人,我已經很努力地保護您了,您應該在這十分鐘里坦率地把您做這件不尋常的事的真正目的告訴我。」

這位夫人大聲說道:「福爾摩斯先生,我會對您說出一切。我寧願切斷自己的右手,也不忍心讓我丈夫有一點兒煩惱,恐怕整個倫敦都不會再有一個像我這樣愛自己丈夫的女人了,可是如果我做的這些被他知道了,雖然我是不得已的,也肯定得不到他的原諒。他是一個非常重名望的人,絕對不會忘記或是原諒別人的過失,福爾摩斯先生,求您救救我吧!我和他的幸福以及我們的生命受到了威脅。」

「夫人,快講,時間不多了。」

「先生,原因就是我的一封信,是我在結婚前一時不慎寫的,那封愚蠢的信是我感情衝動的後果。信並無惡意,但我丈夫會認為那是在犯罪。一旦他讀了這封信,就不會再信任我了。我曾經希望忘掉這件事,可是盧卡斯這個傢伙後來寫信對我說他拿到了這封信,還說要交給我的丈夫。我懇求他對我寬大些,他說只要我能把他要的文件從文件箱里拿出來交給他,他就把信還給我。我丈夫的辦公室里有間諜,盧卡斯從間諜那兒得知有這樣一封信。他保證過這樣做不會傷害到我丈夫。福爾摩斯先生,如果您處在我的位置,會怎麼辦呢?」

「對您丈夫坦白一切。」

「不,福爾摩斯先生,不可以。一邊是幸福的毀滅,另一邊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我並不知道這會在政治上產生什麼後果,而愛情和信任哪個重要我是分得清的。福爾摩斯先生,我選擇了拿文件。我取了鑰匙的模子,從盧卡斯那兒得到了一把複製的鑰匙,用它從文件箱中取出文件,然後送到高道爾芬街。」

「到那裡后如何?」

「我用的是約定好的敲門方式,他開了門,把我帶到屋中,可是我沒有把大廳的門關嚴,因為單獨和這個人在一起還是令我擔心。我記得進去時有一個婦女在外面。我們很快辦完了事情,那封信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信件交給他后,他也歸還了我那封信。此時,房門那兒發出了聲音,門道也傳來了腳步聲,盧卡斯匆忙掀起地毯,把文件塞進一個藏東西的地方后再蓋上。

「之後發生的事簡直是個噩夢。來了一個面孔黝黑的婦女,她神色顛狂,講的是法語,說:『總算沒讓我白等,我終於發現了你和她在一起了。』他們倆兇狠地搏鬥起來。盧卡斯把椅子拿了起來,那個婦女手中則拿著一把閃閃發光的刀。那場面太可怕了,我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從那裡離開了。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報紙報道了盧卡斯被殺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興,因為我把我的信拿回來了,但卻沒有想到這樣做的後果。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只是把舊的苦惱換成了新的。看到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慮,我感到心神不定。我當時差一點兒就跪在他面前對他講文件是我拿的,但這樣一來我就要說出過去的事。那天早上我去找您,就是想知道我犯的錯誤的後果。從我把文件拿走時開始,我就一直在想辦法把文件弄回來。如果不是盧卡斯那時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無法知道信藏在哪兒了。我是怎麼進到屋子裡的呢?我連續兩天到那個地方觀察,每次門都是關著的。我在昨晚最後嘗試了一次。我用什麼方法拿到的您已經知道了。我帶迴文件后想要銷毀,因為我沒有辦法既把它還給我丈夫又不必承認錯誤。天啊,樓梯那邊傳來了他的腳步聲!」

這位歐洲事務大臣沖了進來,顯得很激動。

他說:「怎麼樣,福爾摩斯先生,有消息了嗎?」

「有一點兒希望。」

他的神情顯得很驚喜。「謝謝上帝!首相就要來和我一起用午餐了。他也可以聽聽吧?他並不是神經很脆弱的人,但我知道這件事一發生,他就沒睡安穩過。雅可布,你請首相上樓吧。親愛的,我想這件事是政治性的,我們過幾分鐘就到餐廳和你一起吃午飯。」

首相很鎮靜,但是他激動的目光和一直在顫動著的大手表現出他心中和他年輕的同事是一樣異常激動的。

「福爾摩斯先生,聽說你帶來了好消息?」

我的朋友答道:「目前仍然沒有弄清。我調查過了所有文件可能在的地方,但沒有找到,但是我能確定不用擔心有什麼危險了。」

「福爾摩斯先生,這可不行。我們總不能永遠在火山頂上生活吧。我們必須把事情徹底弄清楚。」

「我來到這裡,就是因為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我越來越覺得文件不會從您家離開。」

「福爾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被拿走,一定已經公之於眾了。怎麼會有拿走文件卻只是為了藏在家裡的人呢?所以我不認為信被人拿走了。」

「那麼信怎麼不在文件箱中呢?」

「我知道它不會在別的地方。」

「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的眼睛!」他飛快地走到門旁。「我的妻子呢?我要讓她知道事情順利解決了,希爾達!希爾達!」他的呼喊聲在樓梯上傳過來。

首相盯著福爾摩斯,眼球不住地轉著。

他說:「先生,一定出了什麼問題。文件是怎麼回到箱子里的呢?」

福爾摩斯微笑著,不去看那雙好奇的眼睛。

「我們也是有外交秘密的。」他邊說邊拿起帽子轉身走向屋門。

威斯特里亞寓所

——約翰·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經歷的離奇事件

在筆記本中,我發現了這樣的記載:1892年3月底的寒風凜冽的一天,我們正在吃午飯時,福爾摩斯收到了一份電報,他隨即就回了電,然後沉默著,心中好像有事,因為隨後他便站在爐火前沉思了起來。他抽起了煙斗,不時朝那份電報看看。突然他轉向我,眼神顯得很詭秘。

「華生,我想,我們不得不當你是一位文學家了,」他說,「你如何解釋『怪誕』這個詞呢?」

「怪異——異常。」我回答。

他聽后搖了搖頭。

「一定還有更多的含義,」他說,「其實還包含了悲慘和可怕這些意思。如果將你那些一直在折磨公眾的文章好好回想一下,你就會發現犯罪往往就是『怪誕』這個詞深一層的意思。再想想『紅髮會』那件事,起初多麼怪誕,結果卻企圖搶劫,這是鋌而走險。還有『五個橘核』的那件事,也是怪誕到了極點,結果直接引出了一場命案。所以,我總是對『怪誕』這個詞十分警惕。」

「這個詞出現在電報里了嗎?」我問。

他大聲地讀出了電文:

「恰有極難置信而怪誕之事。可否求教於你?

斯考特·艾克爾斯

查林十字街郵局」

「對方是男是女?」我問。

「自然是男的了。這種先付回電費的電報不會是女的發的,她們會直接來的。」

「要見他嗎?」

「親愛的華生,自從我們將卡魯塞斯上校關押后,你知道我有多麼厭煩嗎?我的腦子彷彿成了一部空轉的引擎,因為連接不上它所要製造的工件而散成碎片。生活沒激情,報紙也沒趣味,在這個犯罪的世界上,大膽和浪漫似乎已經永遠絕跡。由此可見,你應該問我是不是準備研究什麼新問題了,不管最後多麼不值一提。不過此刻,假如我沒弄錯的話,我們的當事人已經到了。」

有節奏的腳步聲從樓梯那兒傳來,不一會兒,一個高大結實,長著蒼白鬍子顯得威嚴可敬的人被帶了進來。從他深沉的面容和驕傲的態度可以看出他的身世。他的鞋罩和金絲眼鏡等表明了他是個保守黨人、教士、好公民、純正的正統派以及守舊派。但是,他原有的鎮靜被某種驚人的經歷所打亂,這種影響的痕迹遍布在他豎起的頭髮、通紅而帶慍色的臉以及慌張而激動的神態上。他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福爾摩斯先生,」他說,「我遇到了一件奇特至極、最令人不愉快的事,這在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是最不成體統、最不能容忍的了。我堅決要得到些解釋。」他說話時還怒氣沖沖的。

「請坐,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福爾摩斯的聲調中充滿了安慰。「首先,我能否問一下,你找我究竟是為什麼?」

「嗯,先生,我覺得,此事與警察沒什麼關係,而且,你聽我講完后一定會同意的,我不能將這件事扔下不管。我對私人偵探這樣的人沒有絲毫的興趣,不過,即便是這樣,對您的大名還是久仰了。」

「原來如此。然而,你為什麼沒有馬上來呢?」

「此話怎講?」

福爾摩斯看了看錶。

「現在是兩點十五分,」他說,「你是在大約一點的時候發的電報。不過,如果不是看出你是在剛醒來時就遇到了麻煩,沒有人會注意你的這副裝扮。」

這位當事人把沒有梳過的頭髮梳理了一下,又摸了摸沒有刮過的下巴。

「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我壓根兒就沒想梳洗。能從那樣一座房子離開就讓我求之不得了。我在來這裡以前,到處詢問。我找到了房產管理員。你知道,他們說加西亞先生已付過了房租,說威斯特里亞寓所沒有任何異常。」

「喂,我說,先生,」福爾摩斯笑著說道,「你和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很像,他有一個不好的習慣,總是在開始就把事情講錯。請整理一下你的思路,把事情有條有理地講給我聽。你到底為了什麼事不梳頭不刮臉,也沒扣好禮靴和背心的紐扣,就這樣急著出來尋求指導和幫助了。」

這位當事人臉上露出了愁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不是很尋常的外表。

「我的模樣確實不像話,福爾摩斯先生。可是我想不通我這輩子竟會遇到這種事。讓我詳細地把這件怪事講給你聽吧。我敢說,你聽后就會認為我這種反應可以理解了。」

但是,他剛開始敘述就被打斷了。外面傳來喧鬧聲,赫德森太太把門打開,帶著兩個健壯的似乎是官員的人走了進來。其中有一人我們很熟悉,就是蘇格蘭場的葛萊森警長,他有著充沛的精力和軒昂的儀錶,在他的業務圈子裡是很能幹的。他和福爾摩斯握了握手,隨後為他的同事薩里警察廳的貝尼斯警長作了介紹。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兩人一起跟蹤,就來到這個方向了。」他用那雙大眼睛向我們的客人望去。「這位先生,你是里街波漢公館的約翰·斯考特·艾克爾斯吧?」

「是的。」

「我們今天一上午都跟著你。」

「不用說,你們是靠電報跟蹤他的。」福爾摩斯說。

「太對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在查林十字街郵局得到了線索,就跟到這兒來了。」

「你們跟蹤我幹什麼?你們想怎麼樣?」

「想得到你的供詞,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們想對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亞寓所的阿洛依蘇斯·加西亞先生昨天死去的有關情況作一下了解。」

這位當事人立即顯得很警覺,瞪大了雙眼,臉上驚慌得沒有一點血色。

「死了?你說他死了嗎?」

「正是,先生,他死了。」

「什麼原因?因為事故嗎?」

「謀殺,假如世界上發生過謀殺。」

「天哪!太可怕了!你不會說——不會說懷疑到我身上了吧?」

「在死人的口袋裡放著你的一封信,我們從這封信中知道你計劃昨晚在他家住。」

「是的。」

「嗯,你在那兒住了,對嗎?」

他們將公事記錄本拿出來。

「稍等,葛萊森,」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一份清楚的供詞就是你們要的一切,是嗎?」

「我的責任讓我要提醒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一下,這份供詞有控告他的功能。」

「艾克爾斯先生正要給我們講這件事情,這時正好你們來了。華生,我想他現在用一杯蘇打白蘭地不會有事的。先生,又來了兩位聽眾,我建議你別介意,接著講,和沒被打斷過一樣,接著剛才的講下去。」

我們的來客接過白蘭地后一飲而盡,臉上又現出了血色。他目光疑惑地向警長的記錄本看了一眼,隨後開始講述他那極不平常的經歷。

「我是一個單身漢,」他說,「我很喜歡社交,認識了許多朋友。這些朋友中有一個是釀酒商,叫麥爾維爾,在肯辛頓的阿伯瑪爾大樓居住。我幾個星期之前曾在他們家吃飯,和一個名叫加西亞的年輕人認識了。我得知他有西班牙血統,和大使館有一些聯繫。他英語說得很地道,態度讓人開心,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男子中最漂亮的。

「我和這個年輕人十分談得來,似乎一開始見到我他就對我有好感。在隨後的兩天里,他常到里街來看望我。來了好幾次,最後便邀請我去他家住幾天。他的家在威斯特里亞寓所,位於厄榭和奧克斯肖特之間,我在昨晚就去那裡了。

「我還沒去的時候,他曾向我介紹過他家裡的情況。有一個忠實的僕人和他住在一起,和他同為西班牙人,照料他的一切。這個人也會講英語,替他管家。他說,還有一個混血兒廚師也很出色,是他在一次旅途中結識的,菜做得相當好。我記得他說起過能在薩里的中心找到這麼一個住處太奇怪了。我對此表示贊同,雖然從事實來看,它和我想象的相比不知要奇怪多少倍。

「那個地方與厄榭南面有兩英里左右的距離,我是駕車去的。房子大極了,後面就是大路,屋前的車道彎彎曲曲的,高高的常青灌木叢生長在兩旁。這所住宅很舊了,年久失修,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當馬車停在雜草叢生的道上,我看到那斑駁骯髒、被風雨侵蝕了多年的大門時,曾經有一點兒遲疑,考慮過對一個了解甚少的人的拜訪是不是很明智。他親自把門打開,十分熱忱地歡迎我。他讓一個神情憂鬱,長著副黝黑的面孔的男僕為我服務。僕人拿著我的皮包,引我來到為我準備的卧室。整個屋子都給人一種鬱悒的感覺。我們相對坐下來進餐。雖然那位主人儘力地殷勤款待,但是他的神情似乎一直很恍惚,說的話也不清晰,不知所云。他一直用手指在桌子上敲打,或用嘴咬指甲。還有其他的一些動作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安。那餐飯,招待得很不周到,菜的味道也不好,加上那個僕人的沉默寡言和陰沉的神色,令人感到難堪。我敢向你發誓,我在那天晚上真希望有個借口回去。

「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許和你們二位先生正在調查的問題有關係,不過當時我根本就沒在意。晚飯快用完的時候,僕人送來了一張便條。我觀察到,主人看了便條以後好像更心不在焉,也更古怪了。他不再裝出一副熱情的模樣和我談話,而是在那裡坐著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出神地思考著什麼。不過他沒有對我講便條上的內容。好在到了大約十一點的時候我就去睡覺了。不一會兒,加西亞在門口把頭伸了進來,當時房裡很黑——問我按過鈴沒有,我說沒有。他說很抱歉,已經這麼晚了不該來打擾我,還說馬上就一點了。後來我就睡著了,天亮才醒。

「現在,故事要發展到最驚人的地方了。我醒來時天已大亮,看了看錶,竟然快到九點鐘了。我曾有意關照過他們,請他們在八點的時候叫醒我,奇怪的是他們把這件事情忘了。我從床上一下子跳了起來,按響了鈴,卻沒有僕人答應。我又按了幾下,僕人還是沒來。我想,肯定是鈴壞了。我十分生氣,胡亂把衣服穿上,急忙到樓下想叫個人送熱水來,可是發現樓下空無一人,可以想象我當時驚訝的程度了。我站在大廳里叫喊,沒人回應,又跑到一個個房間,都沒有見到人。我的朋友在頭天晚上曾告訴我哪間是他的卧室,我就去敲那個房間的門,也沒有回答。我扭動把手打開門走了進去,但裡面是空的,根本就沒有人在床上睡過。他同其他人都走了,包括外國客人、外國僕人和外國廚師,都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了。這就是我拜訪威斯特里亞寓所的結局。」

歇洛克·福爾摩斯邊搓著雙手邊發出咯咯的笑聲,同時在他那記載奇聞逸事的手冊中記下了這件怪事。

「這真是聞所未聞的經歷,」他說,「先生,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接下來又做了些什麼?」

「我太生氣了。最初我想我被某種荒唐的惡作劇捉弄了。我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重重地關上大門,提起皮包就去了厄榭。我找到了艾倫兄弟商號,這是那個鎮上主要的地產經紀商,發現那個別墅正是這家商號租出去的。我猛然間想到,這件事的過程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捉弄我,主要目的一定是逃租。現在恰巧三月末,就快到四季結賬日了。不過,這也解釋不通。因為管理人說他們感謝我的提醒,便又告訴我租房子的人已經預付了租費。後來,我進城到西班牙大使館問了一下,大使館對這個人一無所知。再後來,我又去找麥爾維爾,因為我第一次遇見加西亞的地點是在他家裡。可是,我發現他還沒有我了解加西亞。最後,我收到了你給我的回電,就到你這兒來了,因為聽人說,你這個人以善於解決難題著稱。但是現在,在聽了警長先生進屋時說的話后,我知道這件事中還有什麼不幸了。到這兒可以由你繼續說了。我願意向你保證,我沒有說一句假話,而且除了我已經告訴你的那些,與這個人的死有關的事,我絕對什麼都不知道。我唯一希望的就是盡我所能為法律效勞。」

「我不懷疑這一點,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不懷疑這一點,」葛萊森警長的語氣很友好,「我承認,你講的這些情況和我們所了解的事實完全一致。比如吃飯的時候送來一張便條。你注意到這張便條後來怎麼樣了沒有?」

「是的,我注意到了。它被加西亞揉成一團,扔到了火里。」

「對此你想說什麼嗎,貝尼斯先生?」

這位鄉鎮偵探是一個漢子,長得壯實、肥胖,皮膚是紅色的。還好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使他那張大臉的不足得到了彌補。那雙眼睛幾乎完全被布滿皺紋的面頰和額頭遮住了。他微笑著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張經過摺疊的變了色的紙片。

「福爾摩斯先生,爐子的外面還有爐柵。他把便條扔到了爐柵外。我從爐子後面找到了這片沒有燒過的紙片。」

福爾摩斯很欣賞地微笑著。

「你一定是十分仔細地檢查了那房子后才找到這麼一個小小的紙團。」

「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這就是我的作風。我可以念念內容嗎,葛萊森先生?」

那位倫敦人表示同意。

「便條用的是常見的米色直紋紙,上面沒有水印。便條是用短刃剪刀從紙上兩下剪開的,是一頁紙的四分之一。摺疊超過三次,封口用的是紫色蠟,蠟上被某種齊整的橢圓形的東西倉促蓋壓過,寫給的人是威斯特里亞寓所的加西亞先生。內容是:

『綠色和白色是我們自己的顏色。綠色開,白色關。主樓梯,第一過道,右側第七,綠色粗呢。祝順利。D.』

這字體是女人的,尖細的筆頭。不過寫地址用的是另外一支鋼筆,或者是不同的人寫的,字體更為粗大。你看。」

「一張十分奇怪的條子,」福爾摩斯大致看了一下,「我確實很佩服你,貝尼斯先生,你在檢查這張便條時很關注細節。或許有一點可以補充的細節,那橢圓形的封印肯定是一顆平面的袖扣,還有其他這種形狀的東西嗎?是用摺疊式指甲刀剪的。所剪的兩刀雖然只有很短的距離,但很清楚的是,在兩處剪開處都一樣顯出摺痕。」

這位鄉鎮偵探嘻嘻地笑了。

「我還以為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了,現在才知道還是有一點兒東西漏掉了,」他說,「應該說,我對這個條子並不是很重視,我知道的只是他們要搞一些名堂,而此事照例與一個女人有關。」

這番談話進行的時候,坐著的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顯得心神不定。

「很高興你找到了這張便條,因為它使我所講的事情經過得到了證實,」他說,「不過,我要說明,加西亞先生怎麼樣了,他家裡發生了什麼,我還全然不知。」

「提起加西亞,」葛萊森說,「不難回答。有人發現他被殺了。是今天早晨找到的,在離他家一英里左右的奧克斯肖特空地上。他的頭被打成了肉醬,看起來用的是沙袋或者類似的東西,十分嚴重,並不是打傷,是徹底開了花。那是個平靜之處,在四分之一英里範圍之內沒有人居住。他顯然是被人從後面打倒的。兇手在打死他之後還繼續打了很長時間。這種手段真是太殘暴了。作案人連一點足印和任何線索都沒有留下。」

「被搶劫了嗎?」

「沒有,沒有發現搶劫跡象。」

「太悲慘也太可怕了,」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的語氣很憤慨,「不過,這對我真是太殘酷了。我的朋友在深夜中出去,結局是如此悲慘,這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為什麼把我卷進這個案件中呢?」

「很好解釋,先生,」貝尼斯警長答道,「唯一從死者口袋裡發現了的就是你給他的信。你在信上說將在他家過夜,而正好在那天晚上他就死了。我們是通過這封信的信封知道死者的姓名和住址的。今天早上九點鐘以後我們趕到他家,你和別的人都不在。我立即電告葛萊森先生在倫敦尋找你,同時對威斯特里亞寓所進行了檢查。後來,我進城與葛萊森先生會合,一起來到這裡。」

「我現在覺得,」葛萊森先生說著站了起來,「應該公事公辦。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局裡,把你的供詞記下來。」

「沒問題,我馬上就去。不過,福爾摩斯先生,我還要聘請你付出辛苦,希望你不惜費用,多多費心,將事情調查得水落石出。」我的朋友轉過身向那位鄉鎮偵探望去。

「我想,貝尼斯先生,你不會反對同我合作吧?」

「當然,先生,我十分榮幸。」

「看來,你是一個很敏捷也很有條有理的人。我想知道死者遇害的確切時間,有這方面的線索沒有?」

「一點鐘之後他都是在那裡。當時正下雨,他肯定死在下雨以前。」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貝尼斯先生,」當事人大叫著,「我不會聽錯他的聲音。我發誓,那個時候他正在我的卧室里和我說話。」

「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福爾摩斯面帶微笑地說。

「你找到線索了?」葛萊森問道。

「案情從表面上分析並不是特別複雜,儘管其中有一些新奇有趣之處。在我斗膽得出結論前,還必須了解更多的情況。嗯,還有,貝尼斯先生,你檢查過那間房子,除這張便條之外,那裡還有其他奇怪的東西嗎?」

這位偵探看著我的朋友,神情很奇特。

「有,」他說,「還有一兩樣東西很是奇怪。等我辦完了警察局那邊的事,也許會希望你發表對這些東西的高見。」

「任憑吩咐,」說完,福爾摩斯按一下鈴,「赫德森太太,把這幾位先生送出去,再請你把這封電報交到聽差那兒發出去。叫他先把五先令的回電費付了。」

客人們都離開后,我們沉默著坐了一會兒。福爾摩斯不停地抽煙,那雙銳利的眼睛上面的雙眉緊緊地鎖著,他將頭向前伸,表現出他那獨一無二的專心致志的神情。「嗯,華生,」他突然轉過來身問,「你是怎麼看的?」

「我還不知道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弄的究竟是什麼玄虛。」

「那麼,對罪行呢?」

「嗯,那個人的同伴都消失了,因此可以說,他們也許是合夥謀殺,然後就逃跑了。」

「當然是有這種可能的。但是你得承認,從表面上看,如果是那兩個僕人合夥謀害他,但選擇在有客人的那個晚上就很奇怪了。在那個星期里,除那天外的其餘幾天他都是獨自一人,他們完全可以隨意處置他。」

「他們又為何逃走了呢?」

「是啊。他們逃走的原因是什麼?這很值得研究。我們的當事人斯考特·艾克爾斯的離奇經歷是另一個重要的情況。此刻,親愛的華生,要解釋這兩種情況,不是超出人的智力範圍了嗎?如果有這樣一種解釋,也能對那張寫著古怪措辭的神秘便條作出說明,那麼,即使把這種解釋當做一種臨時性的假設也是有意義的。如果我們能夠了解到與這場陰謀完全符合的新情況,那麼就可以逐漸確定這假設就是答案了。」

「可是我們能怎樣假設呢?」

福爾摩斯雙眼半睜半閉,仰身在椅背上靠著。

「你一定要承認,親愛的華生,惡作劇的想法不符合實際。就像結局表明的那樣,裡面有嚴重的事情。這件事與把斯考特·艾克爾斯哄騙到威斯特里亞寓所有一定的聯繫。」

「是怎麼聯繫起來的呢?」

「我們可以進行一環扣一環的研究。從表面來看,這個年輕的西班牙人和斯考特·艾克爾斯之間的友誼很奇怪,是突然產生的,確實很蹊蹺。那個西班牙人在主動促進這份友誼,他在第一次認識艾克爾斯的當天就趕到倫敦的另一頭對艾克爾斯進行拜訪,而且一直同他往來密切,最後又請他到厄榭。那麼,他的用意在哪裡呢?艾克爾斯可以為他提供什麼呢?我並不覺得這個人有特別的魅力。他不是十分聰明——說他同一個機智的拉丁族人有相同的品位是不可能的。那麼,是什麼原因使加西亞偏偏在他認識的人當中選中了他,他哪方面那麼適合他的需要呢?他在氣質上有什麼突出的嗎?我認為有。他這個英國人正是屬於傳統而體面的,正是一個能夠把深刻的印象留給另外一個英國人的人證。兩位警長都不曾產生質疑他供詞的想法,這是你親眼看到的,儘管他的供述是那麼的不平常。」

「可是,需要他見證的是什麼呢?」

「既然事情已如此,他也沒什麼可見證的了,不過,如果情況是另外一種,他就有機會見證一切。我就是這樣看這件事的。」

「我懂了,他們是想讓他作不在現場的證明。」

「正是這樣,親愛的華生,他可能是需要一個證明他當時不在現場的人。為將討論進行下去,我們可以作一個設想,就是威斯特里亞寓所的那一家人一起策劃了某種陰謀。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企圖,我們都可以假設他們計劃在一點鐘以前出走。他們對時鐘做了手腳。可能的做法是:他們讓艾克爾斯去睡覺的時間要早於艾克爾斯認為的時間。無論怎樣,有可能在加西亞走去告訴艾克爾斯已經一點鐘時,實際時間還不到十二點鐘。假如加西亞能夠在提到的時間內完成想做的事情並回到自己房中,那麼,他顯然就有了在面對任何控告時作出強有力答辯的辦法。在任何法庭上,我們這位無可指責的英國人都可以宣誓,證明被告一直都在屋裡。這是一張保票,可以用來對付最糟的情況。」

「對,不錯,我明白了。不過,另外幾個人消失了,這又如何解釋?」

「我掌握的事實還不充分,不過我認為沒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然而,僅以面前這些材料作為爭論的憑證就錯了。你自己已經在下意識地為自圓其說擺弄材料了。」

「還有那封信呢?」

「信上寫什麼了?『綠色和白色是我們自己的顏色。』聽起來似乎與賽馬有關。『綠色開,白色關。』這是明顯的信號。『主樓梯,第一過道,右側第七,綠色粗呢。』這是在約定地點。在這件事的末尾,我們也許會碰上一個吃醋的丈夫。可以清楚的是,這明顯就是一次有風險的探索,否則,她是不會說『祝順利』的。『D』——應該是入門的指南。」

「那是一個西班牙人。我推斷『D』所代表的是多洛蕾絲。在西班牙,這在女人的名字中是很普通的。」

「好,華生,不錯,但成立的可能性太小。西班牙人會用西班牙文給西班牙人寫信。這封信肯定是個英國人寫的。好吧,我們現在只有耐心地等,等那位厲害的警長回到我們這兒時再研究。不過,我們還是要感謝我們的好運,是它使我們從這幾個鐘頭難耐的閑散和無聊中得到解脫。」

在我們那位薩里警官還沒返回時,福爾摩斯就接到了回電。他看了回電后正要把它放到筆記本中時瞥見了我一臉期待的表情,便笑著將回電扔到我這邊。

「我們已經轉進貴族圈子裡了。」他說。

電報上列出的是一些人名和住址:

哈林比爵士,住丁格爾;喬治·弗利奧特爵士,住奧克斯肖特塔樓;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住帕地普雷斯;傑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住福頓赫爾;亨德森先生,住海伊加布爾;約舒亞·斯通牧師,住內特瓦爾斯林。

「很明顯,這種做法是要對我們的行動範圍加以限制,」福爾摩斯說,「毋庸置疑,貝尼斯頭腦清楚,他已經按照某種類似的計劃行動了。」

「我不太懂。」

「嗯,親愛的夥伴,我們已經作了個假設,就是加西亞吃飯時收到的信的內容是約會或幽會。現在,如果這個結論正確,這個人要去應約,就需要爬上那個主樓梯,來到走道上找到第七個房門。很清楚的是,房子是很大的。同樣,這所房子與奧克斯肖特之間的距離不會超過一兩英里也是可以肯定的,因為加西亞所去的就是那個方向。而且,如果以我對這些情況的解釋為基礎,可以看出加亞西原想在一點鐘以前趕回威斯特里亞寓所,這樣就可以證明他並不在現場。由於在奧克斯肖特附近只有有限的幾個大房子,我採取的辦法就是給斯考特·艾克爾斯提到過的幾個經理人發電報。這封回電包括了這些人的姓名,在他們當中,肯定有我們這堆亂麻的另一頭。」

貝尼斯警長陪同我們來到了厄榭美麗的薩里村時,已經是快到六點鐘了。

福爾摩斯和我一起在布爾吃了些東西,找到了一個舒適的晚上居住的地方。最後,這位偵探陪同我們去威斯特里亞寓所訪問。那是一個三月的夜晚,又冷又黑,迎面撲來的是寒冷的風和細細的雨,當我們穿行在這片荒涼的空地上,並離那個悲劇的地點越來越近時,這情景起到了恰當的陪襯作用。

這又陰冷又凄涼的路程有幾英里長,盡頭是一扇高大的木門。走進去,先要經過一條陰暗的栗樹林蔭道。我們順著這條陰森的道路來到了一所低矮黑暗的房屋,它在藍灰色的夜空下顯得黑影憧憧,一絲微弱的燈光從大門左邊的窗子里射出來。

「裡面是一名正在值班的警察,」貝尼斯說,「讓我敲敲窗子。」他從草坪上走過去,輕輕用手扣著窗檯。從朦朧的玻璃上,我看見屋中隱約有一個人坐在火旁的椅子上,那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屋中還傳出一聲尖叫。不一會兒,一個警察開了門,他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發抖的手中拿著一支搖晃的蠟燭。

「瓦爾特斯,你怎麼了?」貝尼斯厲聲地問。

這個人用手絹擦了擦前額,長嘆一聲,終於放下了心。

「先生,真高興您來了。這個夜晚太長了,我想我的神經變得沒有平時那麼管用了。」

「你的神經,瓦爾特斯?我還真沒想到你身上還有神經。」

「嗯,先生,我說的是這個孤寂的房間,廚房裡還有那個奇怪的東西。剛才您敲窗子時,我以為又是那個東西來了呢。」

「那個東西是什麼?」

「是鬼,先生,我知道它就在窗口。」

「在窗口?那是什麼時候?」

「兩個鐘頭以前。天剛黑,我正在椅子上坐著看報。偶然一抬頭,就看見下端的窗框外面出現了一張臉,正在向裡面看。我的天,先生,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啊!就連做夢我都會看到它。」

「嘖!嘖!瓦爾特斯,這哪裡像一名警官應該說的話。」

「我明白,先生,我明白,可是它太令我害怕了,先生,不承認是沒用的。那是一張既不黑又不白的臉,也說不好是哪種顏色,那種色彩非常奇怪,有點兒像泥土裡濺上了牛奶。提起那張臉盤,至少是您臉的兩個大,先生。那副樣子也嚇人,兩隻大大的眼睛,突出的眼珠,還有那一口白牙,和一隻餓狼沒什麼區別。和您說吧,先生,當時我甚至都不敢動一個指頭,也不敢大聲出氣,直到它突然消失為止。我跑到外面,從灌木林中穿過,感謝上帝,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幸好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瓦爾特斯,否則,就因為此事我也可以給你記上一個黑點。就算那真的是鬼,一個值班警官也絕對沒有理由為他不敢去碰它一下而感謝上帝。你確定這不是一種幻覺或神經的錯覺嗎?」

「至少,這個問題還不難解答,」福爾摩斯邊說邊點燃了他的那盞袖珍小燈。「沒錯,」他迅速地對草地進行了檢查,然後說:「我認為,鞋子是十二號的。按照腳的尺寸推斷,他個頭一定很大。」

「那他後來呢?」

「好像是從灌木林中穿過,向大路那邊跑去了。」

「好吧,」那位警長的表情很嚴肅,又像是在沉思著說,「不管是什麼,也不管有什麼目的,至少現在他已經走了,我們還要辦更急切的事情。福爾摩斯先生,你不反對的話,我要帶你在這所住宅里巡視一下。」

在對每個卧室和起居室都進行了仔細的搜查后,也沒發現什麼。顯然,房客隨身並未帶來多少東西,甚至基本沒帶什麼,連同房子一起把全部傢具及細小的物件租用了下來。留下的衣服中,許多都綴有高霍爾本的馬克思公司的標記。通過電報詢問,可以知道馬克思只知道他的買主在付賬時比較爽快,對其他就一無所知了。還有幾個煙斗、幾本小說——其中有兩本是西班牙文的、一支老式左輪手槍等零碎東西,屬於個人的財產還有一把吉他。

「這間屋子沒有什麼,」貝尼斯說著,拿著蠟燭昂著頭邁著大步走了出來,走進另一個房間,「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我請你對廚房多留心。」

廚房在這所房子的背後,裡面光線很陰暗,天花板很高。在廚房角落裡,有一個草鋪,應該是廚師的床鋪。用髒了的餐具滿滿地堆在桌子上,有些盤子里還裝著昨天晚餐的殘羹剩飯。

「看這裡,」貝尼斯說,「這是什麼東西?」

他舉著蠟燭,讓光照到櫥櫃背後的一個特別的東西。這是一件已揉皺乾癟的東西,說出它是什麼是有一定難度的。只能看到它黑黑的,是用皮做的,有點兒像一個矮小的人的形狀。我在查看時,開始以為是個被乾燥處理的黑種小孩;仔細一看,又像個被扭變形的古猴。是動物還是人呢?我始終莫名其妙。在它身體的中間還掛著兩串白色的貝殼。

「實在是有趣得很,有趣得很!」福爾摩斯說,同時看著這件邪惡的古物,「還有其他的什麼嗎?」

貝尼斯不說話,帶我們來到了洗滌槽前。他把蠟燭向前伸過去,出現了某種白色大鳥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翅膀和軀體,羽毛還留在上面,盛滿了一盆。福爾摩斯向割下來的那隻鳥頭上的垂肉指了指。

「一隻白公雞,」他說,「真是有趣!這件案件真是非常離奇。」

但是,貝尼斯先生堅持完成了他那最不吉利的展覽。他將一個鋁桶從洗滌槽下面拿了出來,桶里裝滿了血。他又將一個盤子從桌子上取過來,上面放的是燒焦了的碎骨頭。

「有些東西被殺死了,有些東西被燒了。我們從火里收集到了這些。我在今天早上請來了一位醫生,醫生說這些東西不是人體上的。」

福爾摩斯面帶微笑,搓著兩手。

「警長,請接受我的恭賀,你處理了這個如此不同一般、如此富有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看起來勝過了你的機會,如果我的這種說法不至於冒犯了你。」

從貝尼斯警長的兩隻小眼睛中,看出他十分高興。

「正像您說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們的工作總是停滯不前。諸如此類的案件帶給人們機會,我希望這種機會能被我利用。你是怎麼看這些骨頭的?」

「應該是一隻羔羊,或者是小山羊。」

「還有白公雞呢?」

「有些怪,貝尼斯先生,太奇怪了。應該說從未見過。」

「是的,先生。住在這房子里的人肯定很奇怪,他們的行動也肯定很奇怪,還有一個已經死了。莫非他是被跟在後面的同伴打死的?要是這樣的話,我們早就把他們抓住了,因為每一座港口都在監視之中。不過,我本人的看法不同。是的,先生,我本人有很不一樣的看法。」

「那麼你有自己的主張了?」

「我要自己來做這件事,福爾摩斯先生。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為了自己的聲譽。你已經很有名了,我也想成名。如果有一天,我能夠說沒有你的幫助我也破了案,那會令我很高興。」

福爾摩斯聽后笑得很爽朗。

「好吧,沒問題,警長。」他說,「還是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你隨時可以使用我的成果,只要你想向我索取。我想,關於這座房子,我已經看過我想看的了。也許把時間花到別處能得到更多的好處,再見吧,祝你好運!」

福爾摩斯正在性急地追尋一條線索,這一點我可以用好多微妙的表情來說明。除了我,別人可能不會注意到這種表情。在不經心的觀察者眼中,福爾摩斯還是和往常一樣冷淡,不過,通過他那雙發光的眼睛以及輕快的舉止能夠感覺到一種受到抑制的熱情和緊張的情緒,我於是確信,他正在思考對策。他按照自己的習慣一句話都不說,我也按照自己的脾氣什麼都不問。能和他一起參與這件事情,在捕獲罪犯中發揮我微小的作用,又不會在不必要的時候因為插話使他的注意力分散,這已經令我感到很滿意了。時機一到,一切都會向我這裡轉來。

所以,我在等待。然而,我的失望越來越大,什麼都沒有等到。一天又一天過去了,我的朋友沒有任何動靜。有一天,他是在城裡度過上午的,我偶然得知他是去大英博物館了。除了有這一次外出,他每天常常把很長的時間用在孤獨的散步上,或者和村裡的幾個碎嘴子在一起閑聊,力求結識這些人並與他們交往。

「華生,我確實覺得對於你來說在鄉間住一個星期是很寶貴的,」他說,「再次看見樹籬上新生的嫩芽和榛樹上的花絮,會感到非常愉快。再帶著一把小鋤頭、一個鐵盒子和一本初級植物學讀本,就可以很有趣地生活一段時間了。」他自己帶上了這套裝備,到處尋找,可是只帶回來了寥寥幾株小植物,其實采這些只需要一個黃昏。

我們在漫步閑談時也會偶爾遇到貝尼斯警長。在和我的同伴打招呼時,笑容堆滿了他那張又肥又紅的臉。從他那一對小眼睛中發出閃閃的光。他不怎麼談案情,但從他所談到的不多的情況來看,他也不滿意事情的進展。然而我還是要承認,在案發五天以後,我打開晨報看見了一個大字標題的時候,不由得感到了些驚奇:

奧克斯肖特謎案揭破

已將被認為是兇犯的人捕獲

我剛將標題讀了出來,福爾摩斯就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啊!」他叫出了聲,「你不會是說貝尼斯已經把他抓住了吧?」

「這是很明顯的。」然後我就讀出了以下報道。

「昨天深夜,當傳聞已將有關奧克斯肖特兇殺案的兇犯捕獲之時,厄榭及其鄰近地區引發了極大的轟動。人們尚記得,在奧克斯肖特空地上發現威斯特里亞寓所的加西亞先生死去,身上的傷痕表明他遭受到了嚴重的襲擊。同一天晚上,他的僕人和廚師亦逃走,顯然是這一罪行的參與者。經有人指出卻尚未被證實的是,寓所可能存放著死去的這位先生的貴重財物,致使財物失竊,構成罪案。貝尼斯警長負責此案,經他多方努力,查明了逃犯藏匿之處。他理由充足,可證明他們並未走遠,皆潛伏於已準備好的某一巢窟。首先,他們終將被捕獲是可以肯定的,因為有一兩個商人曾經透過窗戶見過廚師,他們證明廚師有著非常特別的相貌——魁梧而可怕,是個混血兒,淡黃的面目屬於顯著的黑種人。自案發後,有人見過這個人,因為他竟敢不經深思重返威斯特里亞寓所,以至於警官瓦爾特斯在當晚發現他並進行了追蹤。貝尼斯警長認為,此人因某種目的來此,故斷定或許會再來,因而放棄寓所,於灌木林另設埋伏。此人入此圈套,經過昨晚的一場搏鬥后被捕,但是這個暴徒在打鬥中猛擊了警官唐寧。我們得知,警方在將罪犯帶到地方法官面前時,將提出予以還押之要求。此人既被捕獲,本案有取得巨大進展之望。」

「我們真該立即就去見貝尼斯,」福爾摩斯邊喊邊拿起了帽子,「我們在他出發前趕到他那裡是來得及的。」我們儘快來到了村路上,就像料想的那樣,警長剛從他的住處離開。

「看到報紙了嗎,福爾摩斯先生?」他邊問邊遞了一份報紙給我們。

「是的,貝尼斯先生,我看到了。如果我給你一點兒友好的忠告,你不會見怪吧?」

「什麼忠告,福爾摩斯先生?」

「我細心地研究過這個案件,我還不敢說你的方法一定是對的。我不想看著你如此蠻幹,除非你有完全的把握。」

「對你的好意我表示感謝,福爾摩斯先生。」

「聽我說,我保證是為了你好。」

我似乎看見貝尼斯先生的兩隻小眼睛里,有一隻像眨眼睛一樣抖動了一下。

「我們說好了,各自行動,福爾摩斯先生。我也是這麼做的。」

「嗯,好吧,」福爾摩斯說,「請不要見怪。」

「哪能呢,先生,我知道你對我是好心。不過,我們各有各的安排,福爾摩斯先生。你有你自己的安排,我也有我自己的安排。」

「那我們就不再說這個了吧。」

「隨時歡迎你參考我的情報。這傢伙是一個十足的野人,像拖車的馬一樣結實,像魔鬼一樣兇狠。沒抓住他時,唐寧的大拇指都差點兒被他咬斷了。他一句英文都說不出來,只會哼哼哈哈,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信息。」

「你認為你能夠證明他的主人是他殺害的?」

「我沒這樣說過,福爾摩斯先生,我沒這樣說過。我們都有各自的辦法。你按你的試,我按我的試。這是約好了的。」

福爾摩斯聳聳肩,和我一塊兒走開了。「這個人真是捉摸不透,他好像是騎著一匹馬瞎闖。好吧,就按他說的做,我們各試各的,看有什麼結果。不過,我總是不能理解貝尼斯警長身上的某種東西。」

在我們回到了布爾的住處后,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華生,你坐在那個椅子上,我要把情況向你介紹一下,因為今天晚上我也許需要你的幫助。聽我講我了解到的案情的來龍去脈。雖然案情的主要特點並不複雜,但在如何拘捕上仍然困難極大。這方面還有一些需要我們去填補的缺口。

「我們可以回過頭去再討論一下加西亞死去的那天晚上寫給他的那封信。不妨先不去考慮貝尼斯的關於加西亞的僕人與此案有關的想法。證據是如下的事實:斯考特·艾克爾斯的到來正是加西亞安排的,這唯一能說明的就是他希望這樣能夠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那天晚上起了心的是加西亞,並且顯然所起的是壞心。他因為做壞事而送了命。我說『壞』心的原因是:一個人想製造不在犯罪現場的假象,是只有心懷惡念才會有的想法。那麼,又是誰謀害了他呢?那個人自然是犯罪企圖所指向的。到目前為止,我相信我們的根據。」

「現在,我們可以對加西亞的僕人們的失蹤作出解釋了。他們都是一夥的,都是這個我們還不清楚的罪行的參與者。如果加西亞得手並回去,那麼,他就可以利用那個英國人為他作證從而排除任何可能的懷疑,這是順利的情況。但是,這個嘗試也很危險。如果到了一定的時間加西亞還沒有回去,就可能是他把命丟了。因此,他們作了這樣的安排:一旦發生了上述情況,他的兩個手下便會去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躲起來,避免被搜查到,事後也可以繼續干。全部情況就是這樣,對不對?」

原來的一團亂線好像已在我眼中理出了頭緒。我納悶兒,和往常一樣的是,在此之前為什麼我總也看不出來呢?

「可是,為什麼僕人中有一個要回來呢?」

「就讓我們作個設想:他在匆忙中逃走,把某種珍貴的東西落下了,他又捨不得。這正表現了他的固執,是吧?」

「嗯,那麼接下來呢?」

「接下來是加西亞吃晚飯時收到的那封信。從這封信可以知道,另一頭還有一個同伴。那麼,這個另一頭指哪裡呢?我已說過,它只可能存在於某一處大住宅中,而大住宅只有有限的幾處。剛到村裡來的那幾天,我四處走,對植物進行研究,並在空隙的時間裡對所有的大住宅進行了查訪,對住宅主人的家世也作了調查。引起我注意的有一家住宅,而且只有這一家。這家就是離奧克斯肖特河的那頭一英里,距發生悲劇的地點不到半英里的海伊加布爾著名的雅各賓老莊園。其他宅邸的主人都很平凡,也很可敬,傳奇生活與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海伊加布爾的亨德森先生為人十分古怪,他身上可能發生稀奇古怪的事。於是,我開始專門觀察他和他的一家人。

「這群人都很怪,華生,他在他們中間最奇怪。我設法找了一個合乎情理的借口見到了他。可是,通過他那雙晦暗、深陷、沉思著的眼睛,我似乎看出他十分清楚我的真正來意。他五十歲左右,強壯又機靈,頭髮是鐵灰色的,眉毛很濃並連成一線,行動像鹿一樣敏捷,有著帝王的風度,為人兇狠專橫。他的面孔如那羊皮紙一般,後面的精神則是火辣辣的。他或者是個外國人,或者曾長期居住在熱帶,因為他有著黃而枯槁的皮膚,但又如馬褲呢般堅韌。有位盧卡斯先生是他的朋友兼秘書,一看就是個外國人,皮膚是棕色的,狡猾、文雅有如一隻貓,談吐刻薄卻不失禮。你看,華生,我們接觸到的已經有兩伙外國人了——威斯特里亞寓所有一夥,海伊加布爾又有一夥。因此,我們的兩個缺口正在合攏。

「這兩個密友在全家是中心。不過,另外還有一個人與我最直接的目的有著甚至更為重要的關係。亨德森有兩個孩子——兩個分別是十一歲和十三歲的女兒。她們有位女家庭教師,是伯內特小姐——一位四十歲左右的英國婦女。還有一個很親信的男僕。這麼幾人就組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家庭,因為他們一起到各地旅行。亨德森先生是一位大旅行家,經常旅行。他從外地回到海伊加布爾也只有幾個星期,之前已經不在家一年了。我還可以作個補充,就是他十分有錢。他想要什麼時總是可以輕易地得到。其他情況還有,總是有一大堆管事、聽差、女僕在他家中,還有經常會出現在英國鄉村宅邸里的一群總在吃喝,而很少做事的人員。

「上述情況,我從村裡的閑談中聽到了一部分,又通過觀察得到了一部分。被辭退而受盡委屈的僕人是最好的人證,很幸運,我找到了這麼一位。雖然有運氣的成分,但是,假如我沒有出去找,好運氣也不會從天而降。就像貝尼斯說的,我們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找到了約翰·瓦納——海伊加布爾原先的花匠。他是因為他專橫的主人的一怒而離開的。而那些在室內工作的僕人中有很多和他一樣,都對他們的主人既害怕又憎恨。所以,打開這家人秘密的鑰匙就被我找到了。

「怪人,華生。我並不覺得我把所有情況都弄清了,不過這人確實異常古怪。這所住宅的兩邊有廂房,一邊住僕人,另一邊住主人。這兩邊除了亨德森本人的僕人給全家開飯之外便沒有其他的聯繫。聯繫就是必須將每一樣東西拿到一個指定的門口。女教師和兩個孩子只在花園中散步,絕對不到外面去。亨德森沒有單獨散步的時候,他的身邊總是少不了那個深色皮膚的秘書。僕人當中有種說法是他們的主人對某種東西特別害怕。『為了錢,他向魔鬼出賣了靈魂,』瓦納說,『就等著被債主把命拿去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兒來、是什麼人。他們都十分殘暴。亨德森用他打狗的鞭子抽過兩次人,能夠免於吃官司只是因為他那滿滿的錢包和巨額賠款。

「華生,現在讓我們以這一新情報為據對形勢作個判斷。我們可以有這樣的看法:那封信由這個古怪人家送出,內容是讓加西亞執行某種已經計劃好了的任務。是誰的信呢?出自這個城堡中的某個人之手,還是個女人。那麼,如果不是女教師伯內特小姐,還能是誰呢?我們所有的推理看起來都指向這個方面。不管怎樣,我們可以把它當一種設想,看它帶來的結果是怎樣的。補充一點,根據伯內特小姐的年紀和性格,我否定了我最初的想法,這件事裡面不會有夾雜著愛情的可能。

「如果信出自她的手,那麼,她和加西亞總有朋友或同伴的關係吧。當她得知他已經死去時,可能會做些什麼呢?如果他的遇害是因為某種非法勾當,她就一定會守口如瓶。而且,她對那些殺害他的人必然十分痛恨,大概會想盡辦法報仇。我最初的想法是:能不能見到她?想辦法見見她?現在我發現情況不是很妙。自從謀殺案發生的那個晚上以後,就沒有人再見過伯內特小姐了。她從那天晚上起就失蹤了。她還活著嗎?說不定她和她所召喚的朋友遇到了同樣的事情,也在那個晚上遭到了橫禍?也許她不過是一個犯人?我們要對這一點加以確定。

「你會對這種困境有所體會的,華生。我們沒有足夠的材料,無權進行搜查。如果我們讓地方法官看了全部的計劃,也可能被他當成異想天開。那個女人的失蹤不能說明什麼,因為那個家庭十分特殊,任何一個人一個星期不見面都是有可能的。而目前她的生命也許正受到危脅。我所能做的只是對這所房子加以監視,留下我的代理人瓦納看守著大門。我們應該阻止這種情形再繼續下去。如果無法用法律解決,就不得不自己去冒風險了。」

「你有什麼打算呢?」

「我知道從外面一間屋的屋頂可以進到她的房間里。我建議今晚我們就行動,也許就擊中了這個神秘事件的核心。」

我不得不承認,前景不是那麼樂觀的。那座老屋瀰漫著兇殺氣氛,裡面的住戶奇怪而又可怕,探索時可能會有難以預料的危險,我們的行為在法律中還是違反原則的。這些因素合在一起,使我的熱情被挫傷了。但是,福爾摩斯冷靜的推理中包含了某種東西,使我們不可能避開他提出的任何冒險或是退縮。我們明白,這樣,而且只有這樣才使找到答案成為可能。我無言地握著他的手。事已至此,絕不反悔。

但是,我們調查的結果真是太離奇了,真是沒有料到。五點鐘左右,正當三月黃昏的陰影漸漸地降臨時,我們的房間中闖進來一個慌慌張張的鄉下人。

「那些人走了,福爾摩斯先生。坐的是最後一趟火車。那位女士掙脫了,被我安頓在樓下馬車中。」

「太好了,瓦納!」福爾摩斯叫著跳了起來,「華生,缺口就要合上了。」

馬車裡面有一個女人,她神經衰竭到半癱瘓的程度,最近這一悲劇的痕迹留在那瘦削而憔悴的臉上。她的腦袋在胸前有氣無力地垂落著。當她抬起頭,用她那遲鈍的雙眼望著我們時,我注意到了她的瞳孔,從那已經變成淺灰色虹膜中的兩個小黑點判斷:她服過鴉片了。

「照您吩咐的,福爾摩斯先生,我在大門口守著。」那位被開除了的花匠——也就是我們的使者說,「看到馬車出來,我就一直跟著他們到了車站。她好像是個患有夢遊症的人,但是卻在他們要拉她上火車時醒了過來,她沒命地掙扎,被他們推進車廂后又掙脫了出來。我拉開了她,把她送入一輛馬車,就到這兒來了。我真的是忘不了在我帶她離開時車廂窗子里的那張臉。他要是得逞了,我的命早就沒了。我說的是那個黑眼睛,怒目看著我的黃鬼。」

我們扶她上了樓,讓她在沙發上躺下。喝過兩杯濃咖啡后,她的頭腦立刻從藥性中清醒了過來。福爾摩斯請來了貝尼斯。他在看到這個情況后,很快就明白髮生了什麼。

「啊,先生,我要找的證人被你找到了,」警長熱情地握住了我朋友的手說,「從一開始,我們所尋找的就是同一條線索。」

「什麼!你找的也是亨德森?」

「嗯,福爾摩斯先生,你緩步行走在海伊加布爾的灌木林中的時候,我就在莊園中的一棵大樹上向下看你。看誰先找到他的證人才是問題所在。」

「那麼,你逮捕那個混血兒有什麼目的?」

貝尼斯笑得很得意。

「我確信,自稱為亨德森的那個人已經感到有人懷疑自己了,並且只要他覺得自己有危險,就會隱蔽在一個地方不再行動。我抓錯人,他就可能會認為我們不再注意他了。我知道,也許他會溜掉,這樣就使我們有機會找到伯內特小姐。」

福爾摩斯撫了撫警長的肩膀。

「你會得到高升。你既有才能又有直覺。」他說。

貝尼斯笑容滿面,高興極了。

「最近這個星期,我派了一個便衣在車站守候。不論海伊加布爾家的人去哪裡,都受到便衣的監視。可是,看到伯內特小姐掙脫,便衣一定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管怎樣,你的人把她找到了,所有的事情都很順利。得不到她的證詞,我們就抓不了人,這一點很清楚。所以,我們最好儘快得到她的證詞。」

「她正在慢慢地恢復,」福爾摩斯看著女教師說,「告訴我,貝尼斯,誰是亨德森?」

「亨德森?」警長說,「就是唐·默里羅,曾有『聖佩德羅之虎』之稱。」

聖佩德羅之虎!我的眼前立刻呈現出了這個人的全部歷史。有許多暴君打著文明的招牌統治國家,其中最為荒淫殘忍的就是他。他身體十分強壯,從不畏懼,精力也非常充沛。這個剛愎自用的人在長達十一二年的時間裡殘暴地統治著一個膽小怕事的民族。整個中美洲都把他的名字當成一種恐怖。在那個時期快結束的幾年裡,反對他的起義在全國爆發。可是,他不僅殘酷而且狡猾,在聽到一點兒風聲后就偷偷地把財產轉移到一艘忠實追隨他的人操縱的船上。第二天,起義者襲擊了他的宮殿,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了。這個獨裁者和他的兩個孩子還有秘書帶著財物逃之夭夭了。從那時起,他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在歐洲的報紙上,他還經常作為評論的內容出現。

「不錯,先生,唐·默里羅就是『聖佩德羅之虎』。」貝尼斯說。

「你要是查一下,就知道聖佩德羅的旗幟是綠色和白色的,這符合那封信上的描述,福爾摩斯先生。他說自己是亨德森,但是我了解了他的過去,先是巴黎,再到羅馬,然後是馬德里還有巴塞羅那,他的船到達巴塞羅那時是1886年。想要報仇的人們一直在找他。可是,那些人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的蹤跡。」

「他們已經發現他大約一年了,」已經坐了起來的伯內特小姐說。她很認真地聽著他們的談話。「有一次,他差一點兒就要完蛋了,可是卻得到了某種邪惡精靈的保護。現在也沒什麼變化,加西亞高貴而又豪俠,但他倒下了,那個魔鬼還是安然無恙。還會有接連倒下的人,直到正義得到伸張的那天。我確信這一點,就像太陽在明天將要升起一樣。」她那瘦小的雙手緊緊地握著,她那憔悴的臉因仇恨而變得蒼白。

「但是,伯內特小姐,你是怎麼牽涉進去的呢?」福爾摩斯問道,「一位英國女士和這樣一件兇殺案怎麼會有關係呢?」

「我參與進去的原因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伸張正義的方法。許多年前,英國的法律管得了血流成河的聖佩德羅嗎?這個人把盜竊來的財物裝在船上運走,英國的法律有用嗎?在你們看來,似乎這些罪行是在別的星球上發生的。然而,我們卻知道,悲哀和苦難使我們認識了真理。在我們看來,地獄里沒有一個像胡安·默里羅的魔鬼[1]。只要他的受害者報仇雪恨的呼喊聲不停止,生活就平靜不下來。」

「當然,」福爾摩斯說,「他正像你說的那樣。我聽說他殘暴至極。不過,你都受到了怎樣的摧殘呢?」

「我全講給你聽。這個壞蛋總是找這樣或那樣的借口,把所有有成為他的危險對手可能的人都殺掉。我的丈夫——對了,我真正的名字叫做維克多·都郎多太太,是聖佩德羅駐倫敦的公使。他是在倫敦和我相識的,我們也是在那裡結的婚。他是世上不多的十分高尚的人。不幸的是,他優秀的品質被默里羅知道了,於是找了個借口把他召回去,然後槍斃了他。他預感到自己會有災難,所以沒有把我一起帶回去。他的財物被充公,只把微薄的收入和一顆破碎了的心留給了我。」

「這個暴君後來倒台了。和你剛才說的一樣,他跑了。然而,許多人的生命毀在了他的手裡,他們的親友也受盡了他的折磨而死去,他們不可能就這樣算了。他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協會。在任務沒有完成以前,這個協會是不會撤銷的。當我們發現這個亨德森就是那個暴君倒台後改頭換面變的之後,我就以打進他的家裡為任務,幫助別人掌握他的行動。我必須保證能在他家裡當一名女教師才能達到這個目的。他想不到每頓飯在他面前出現的這個女人,她的丈夫卻被他殘忍地殺害了。我在他面前微笑著,責任是教他的孩子,同時等時機出現。在巴黎有過一次嘗試但失敗了。我們立即在歐洲不停轉移,把追蹤我們的人甩掉,最後回到了這所他剛到英國時買的房子里。」

「可是,這兒也有等待著的司法官員。加西亞的父親是以前聖佩德羅最高的神職官員。加西亞知道默里羅要回到那裡去,便和兩名地位低卑但十分忠實的夥伴等著他。復仇的火焰在三個人的胸中燃燒著。白天,加西亞沒有辦法下手,因為默里羅作了嚴密的防範,如果他的隨員盧卡斯——洛佩斯是他得意年代的名字,不在身邊,他一定不會外出。不過在晚上他是一個人睡的,報仇者有找到他的可能。一天黃昏,我按照事先作好的安排把最後的消息送到我的朋友那裡。由於這個傢伙每時每刻都十分警惕,他總會調換房間。我要留心讓每一扇房門都開著,同時讓綠色或白色的光從朝大路的那個窗口發出作為信號,表示全都很順利或建議行動延期。」

「然而,事情都不那麼順利。秘書洛佩斯開始懷疑我。我剛把信寫完,他就悄悄從我背後猛撲過來。我被他和他的主人拖到我的房間,被宣判為有罪的女叛徒。如果他們可以不承擔殺人後果的話,當場就會用刀把我刺死。最後,在一番爭論后,他們都認為殺死我太危險。但是,他們決定把加西亞幹掉。他們塞住了我的嘴,默里羅又把我的胳膊扭住,直到從我這兒得到了地址。我發誓,如果我知道這會給加西亞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那麼,也許我的胳膊早就被他們扭斷了。洛佩斯把地址寫在我的信上,將口用袖扣封上,讓僕人何塞送了出去。我不知道加西亞是怎樣被他們殺害的,只知道他是被默里羅親手擊倒的,因為洛佩斯為了看守我而留了下來。我想,他一定是藏在金雀花樹叢里等著。樹叢中有一條小徑,彎彎曲曲的,加西亞可能是從那兒經過時被擊倒的。開始,他們想等加西亞進屋后再殺死他,就說他是遭到通緝的夜盜。但是他們的意見不一致。如果他們因此被查問,就會立刻暴露他們的身份,進一步的打擊也會隨之而來。加西亞死了,追蹤也會停止,因為這樣可以使別的一些人感到害怕,從而放棄自己的計劃。」

「如果我對這夥人的行為並不了解,他們現在都不會出什麼事。我相信,我的生命有幾次處在死亡的邊緣。他們把我關在房裡,用最可怕的方式威脅我,讓我在精神上受到殘酷的虐待,我的肩上有這樣一塊刀疤,手臂上的傷痕也是一道道的。有一次,我想在窗口喊出來,但他往我嘴裡塞了一件東西。連續五天,我就在這種慘無人道的關押中度過,吃不飽,差一點兒活不下去。今天下午,我吃到了一份豐盛的午餐,可吃完了才知道是毒藥。我像在夢中一樣被塞到馬車裡,後來又被拉到火車上。車輪馬上就要轉動時,我才突然意識到我掌握著自己的自由。我從火車上跳下來。他們想拖我回去。幸好這位好心人幫忙,我被扶進一輛馬車,否則我不可能逃脫。感謝上帝,我終於從他們的魔掌中逃出來了。」

她這番不平常的敘述,我們都聽得很認真,後來還是福爾摩斯打破了沉默。

「我們的困難依然存在,」他搖著頭說。「完成的只是我們的偵查任務,以後,我們將開始法律上的工作。」

「是的,」我說,「在一個能說會道的律師口中,這次謀殺就會變成自衛行動。有了這樣的背景,犯上百次罪也沒什麼,可是,能判罪的只有這件案子。」

「算了吧,算了吧,」貝尼斯顯得很高興,「我看還是法律更強一些。自衛和懷著蓄意謀殺的目的去誘騙這個人完全不是一回事,就算你擔心會從他那裡遭到不可知的危險。不,不,我們都是正確的,這會由我們在下一次的吉爾福德巡迴法庭上看到海伊加布爾的那些房客時的情景來證實。」

只是,這屬於歷史問題,要懲罰「聖佩德羅之虎」還需要一段時間。他和他的同夥都是狡猾而又大膽的人,他們溜到埃德蒙頓大街的一個寓所中,又經過後門到了柯松廣場上,這樣就把追捕的人甩掉了。他們從那天以後就沒在英國露過面。過了半年左右,蒙塔爾法侯爵和他的秘書魯利先生都被謀殺於馬德里的艾斯庫里飯店。有人認為這樁案子是無政府主義造成的,但是始終沒有抓到謀殺者。貝尼斯警長到貝克大街來看望我們,把一張那黑臉秘書的複印圖像和一張他主人的圖像帶了來。他的主人面貌老成,黑眼睛富有魅力,兩簇眉毛很濃。我們相信,雖然是延誤了,畢竟還是伸張了正義。

「親愛的華生,這樁案件真是很混亂啊。」黃昏中的福爾摩斯邊抽煙斗邊說。「想要如願地把它看得那樣簡潔是不可能了。它涉及兩個洲,與兩群神秘的人有關。我們非常可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爾斯出現后案情更加複雜了。我們從他的情況中看出,死者加西亞很有智謀,善於自衛。結果很了不起,我們和這位優秀的警長一起找到了隱藏在千頭萬緒的疑點中的要害,終於能夠在那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前進。你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嗎?」

「那個混血兒廚師為什麼回來?」

「我想,你要的答案可以通過廚房裡的那件怪東西得到。此人是聖佩德羅原始森林裡的生番,而那件東西則是他的神物。當他和同夥逃到事先定好的撤退地點時,那裡已經有人了,當然是他們的同夥。他的同伴曾說這是一件易受連累的東西,勸他丟掉。可是,這個混血兒十分捨不得,於是在第二天忍不住又回來了。他從窗戶向里探望,正好看見在裡面值班的警官瓦爾特斯。他等了三天,虔誠也好,迷信也好,終於又試了一次。平時機靈的貝尼斯警長在我面前曾不重視這個案子,但終於也覺得案情十分重大而布置了圈套,那個傢伙就自投羅網了。還有其他問題嗎,華生?」

「那又如何解釋那隻撕爛了的鳥、一桶血、燒焦了的骨頭和在那古怪廚房裡的所有的神秘東西呢?」

福爾摩斯微笑著翻到筆記本中的一頁。

「我有一個上午待在大英博物館,對這一點和其他一些問題進行了研究。下面這段話摘自艾克曼著的《伏都教和黑人宗教》一書:

虔誠的伏都教信徒不論做何種重要的事情,都要奉獻祭品給他那不潔凈的神。在極端時,這些儀式採取的方式是殺人祭奠,繼而食人肉。但通常情況下,祭品是一隻活活扯成碎片的白公雞,也可以是一隻黑羊,將喉嚨割開,焚化其軀體。

「因此你看,在儀式方面,我們的野人朋友完全是正統的。真的很怪誕,華生。」福爾摩斯慢慢地合上筆記本時還不忘補充著,「但是,怪誕和可怕只有一步之遙,我不是憑空這樣說的。」

硬紙盒子

不可否認,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一個具有卓越才能的人。為了證明這一點,在案例的選擇上,我一方面盡量少選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而將重點放在能顯示他的才能的案件上。但是,另一方面,聳人聽聞和犯罪又不可能截然分開,這實在是讓筆者兩難的事情,要麼就一定要犧牲那些必不可少的對於他細節的描述,這樣就會讓問題蒙上一層虛構的色彩;要麼就需要使用機緣巧合而不用那些原有的材料。上面所說的是一個簡短的開場白,接下來,我將翻閱我的記錄,回顧一下這一連串既十分恐怖又非常離奇的事件。

八月的一天,天氣炎熱,太陽炙烤下的貝克街更像是一座火爐。大街對面房子黃色磚牆上的陽光,灼熱熾人,直叫人眼睛痛。很難讓人相信,這些磚牆就是冬日裡隱約出現在朦朧迷霧之中的那些磚牆。我們的房間放下一半百葉窗,福爾摩斯就這樣蜷縮在沙發上,手裡拿著早班郵差送來的信,看過一遍又一遍。而我呢,我曾經在印度工作過,因此練就了一身怕冷不怕熱的本領,即使是華氏九十度的氣溫也扛得住。今天的晨報讀起來枯燥無味,議院已經散會。人們都出城去了,我也想出城前往南海海濱或者新森林,可惜銀行的存款已經花光,我不得不將自己的假日推遲。至於我的朋友,無論是鄉下還是海邊,都不能引起他的一絲興趣。

與度假相比,福爾摩斯更喜歡待在這個五百萬人的中心地帶,將自己的觸角伸到人群中間,敏銳地搜尋任何一個需要偵破的疑點和謠言。他雖有很高的天賦,卻不懂得享受自然。除非他的注意力從城裡那些犯罪分子轉移到鄉下的土豪惡棍時,他才會想到要去鄉間換換空氣。

看到全神貫注的福爾摩斯一言不發,我也將手中乏味的報紙扔在一邊,靠在椅背上陷入一陣沉思之中。就在這時,福爾摩斯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我從沉思中喚醒。

「華生,你是對的!」福爾摩斯說,「看起來它是能夠解決爭執的最荒謬的一種辦法。」

「最荒謬!」我喊道,突然意識到他竟然準確地說出了我想要說的話。我從椅子上直起身來,驚訝地盯著他。

「福爾摩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喊道,「這實在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看著迷惑不解的我,福爾摩斯笑了起來,笑聲爽朗極了。

他接著說:「你一定記得,前不久我給你讀過一篇愛倫·坡短文中的一段。文章里就有一個人將他同伴沒有說出來的想法全部推論出來了。當時你覺得,這只是作者寫作的一種巧妙手法而已。然後我說我的推理習慣很多也與此相似,你聽完后表示不相信。」

「這是哪裡的話!」我趕緊說道。

「親愛的華生,雖然你嘴裡沒有這樣說,但是你的眉毛出賣了你。因此,當我看到你放下報紙陷入沉思中的時候,終於有機會能對此進行推論,我非常高興。於是我打斷了你的沉思,以表示我對你的關注。」

「但是,我還有很多不解。你給我讀的那個短文中,」我說,「推論者顯然是通過觀察他同伴的舉止而得出結論的。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同伴被一堆石頭絆得摔了一跤,抬頭望著星星,如此等等。但是我卻一直都安靜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你是怎樣發現線索的呢?」

「你這就太冤枉你自己了。人們表達感情的方式之一就是面部表情,而你的面部表情已經忠實地反映了你的內心。」

「你的意思是,你從我的面部表情上發現了線索?」

「你的面部表情,尤其是你的眼睛。你是如何陷入沉思之中的,現在可能你自己也想不起來了吧?」

「確實想不起來了。」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放下手中的報紙,正是這個動作吸引了我的注意。你面無表情地坐了半分鐘的時間。隨後你盯著你最近配上鏡框的戈登將軍的照片。於是,我通過你臉部表情的變化,讀出你開始陷入思考之中了。但是想得還不是很遠。接著你又將目光轉移到你書上那張還沒有配鏡框的亨利·華德·比徹的照片上。最後,你又抬頭望著牆,這樣你的意思就顯而易見了。你一定是在想,假如這張照片也裝進鏡框之中,正好可以將那面牆上的空白蓋住,和那邊戈登的照片相對。」

「你對我的觀察實在是太透徹了!」我驚呼道。

「其實如果到此為止,我並沒有徹底看清。但是,當時你的思路又重新回到比徹的照片上了。你直直地看著他,彷彿在研究他的相貌特徵。隨後,你的眼神慢慢鬆弛下來,不過你仍然盯著他,你是在回想比徹當初的戰績。我十分清楚,這樣的話,你就肯定會想到內戰期間,比徹代表北方所承擔的使命。因為我還記得,你一直覺得我們的人民對他的態度過於粗暴,你對此表示過非常強烈的不滿。正因為你對這件事具有如此強烈的感受,所以我斷定,你只要一想到比徹就一定會想到這些事情。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你的眼光離開了那張照片,於是我猜測此時你的思路已經轉到內戰方面了。我看到你的嘴唇緊閉著,兩手緊握,眼睛熠熠發光,這時我判定,你一定是在回想那場殊死搏鬥中雙方所表現出來的英勇氣概。但是接著,你搖著頭,臉色變得更加陰暗了。你是想到了那些悲慘、恐怖以及無謂的犧牲。你的手伸向自己身上的那些舊傷痕,顫動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表明,你的思想一定已經被這種解決國際問題的可笑方法佔據了。在這一點上,我與你的看法相同:那確實是最荒謬的。同時,我更加高興地發現,我對你的全部推論都是正確的。」

「完全正確!」我說,「雖然現在你已經將整件事情都解釋過了,可是我不得不說,我仍然和剛才一樣不明白。」

「這確實是非常膚淺的,華生。假如你那天沒有表示出一些的不相信,我是絕對不會用這件事來分散你的注意力的。不過,我手裡確實有一個需要解決的小問題,這比我給你在思維解釋方面的小嘗試來說要更加困難。報紙上有這樣一段報道,說克羅伊登十字大街的庫辛小姐收到一隻盒子,裡面裝著出人意料的東西。你看到這個報道沒有?」

「沒有,我沒看見。」

「啊!那肯定是你看漏了。把報紙扔給我。就在金融欄下面,在這兒。勞駕,大聲讀出來。」

我撿起他扔給我的報紙,讀出了他指定的那一段。新聞的標題是《一個嚇人的包裹》。

「蘇珊·庫辛小姐住在克羅伊登十字大街上。一次,她竟然成了一件非常令人作嘔的惡作劇的受害者,或者這件事後面另有更為險惡的用意。昨天下午兩點,郵差送給庫辛小姐一個牛皮紙包著的小包裹。拆開牛皮紙,裡面是一個硬紙盒,紙盒內裝滿了粗鹽。庫辛小姐將粗鹽撥開后,著實嚇了一大跳。她看見裡面赫然放著兩隻剛割下不久的人耳朵。這隻包裹是頭天上午從貝爾法斯特的郵局郵寄出去的。包裹上並沒有寫寄件人是誰。而更加神秘的問題是,庫辛小姐是一位已經五十歲的老處女,她過著一種近乎隱居的生活,與之來往的友人和通信的人都很少,平日里很少會收到郵包。但在幾年前,她曾經將幾個房間出租給三個醫學院學生。後來因為他們總是吵鬧,生活又很不規律,最後只能叫他們搬走。警方認為,對庫辛小姐的這一惡作劇行徑,很可能是這三名青年學生做的。他們因為怨恨而將解剖室中的遺物郵寄給她,想要恐嚇庫辛小姐。當然也存在另一種看法,有人認為這些青年中有一名是愛爾蘭北部人,而據庫辛小姐所知,此人正是貝爾法斯特人。目前,這事件還在積極的調查研究當中。傑出的偵緝官員雷斯垂德先生正在負責調查此案。」

「《每日記事報》就談了這麼多,」我讀完報紙之後,福爾摩斯說。「現在我們來談談我們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吧。我今天早晨收到一封他的來信。信中說:

『我覺得你對這樣的案件非常在行。我們正在竭力調查此事,卻發覺工作沒有任何進展。我們當然都打過電話去貝爾法斯特郵局詢問。可那天郵寄的包裹很多,根本記不清楚寄件人的長相和姓名。這裡有一隻半磅重的甘露煙草盒子,可我們毫無頭緒。依我看醫學院的學生確實嫌疑最大,假如你能抽出一點兒時間,我很樂意在這裡看見你。我每天要麼在這宅子里,要麼在警察所。』

「華生,你覺得如何?你可以頂住炎熱跟我去克羅伊登一趟嗎?你的記事本看來又能增加一頁新的內容了。」

「我正想干點兒什麼呢。」

「很快就有事情做了。你按一下鈴,讓他們將我們的靴子拿上來,再出去叫一輛馬車。我這就換好衣服,再將煙絲盒子裝滿,隨後就到。」

我們上火車之後,還下了一會兒雨。克羅伊登並沒有想象中的熱氣逼人。事先福爾摩斯已經發了電報,因此雷斯垂德早已在車站準備迎接我們。他與往常一樣,看起來精明極了,一副偵探的樣子。走了足足五分鐘,我們終於走到庫辛小姐居住的十字大街上。

十字大街很長,兩旁是兩層樓的磚房,整齊而清潔,屋前是已被人踩成白色的石階,門口站著幾個閑談的系著圍裙的婦女。走了半條街之後,雷斯垂德走上去敲一家的大門。一個年幼的女僕開了門。在她的引領下,我們來到前廳,庫辛小姐正坐在那裡等著。她看起來面貌溫和,眼睛很文靜,頭髮是灰色的鬈髮。她的膝上放著一隻沒有綉完的椅套,身邊放著一個籃子,裡面有各色絲線的籃子。

「那令人恐懼的東西在外屋,」雷斯垂德走進去的時候,她說,「你最好把它們都拿走。」

「庫辛小姐,會拿走的。之所以放在這兒,是讓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當著你的面看一看。」

「先生,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

「也許他會問你一些問題。」

「我已經說過了,這事我一點兒都不知道,問我又有什麼用呢?」

「是這樣的,太太,」福爾摩斯安慰道,「我知道,這件事已經讓你十分氣惱了。」

「是的,先生。我一直喜歡安靜,過著隱居的生活。現在我的名字出現在報上,警察到我家裡來,這真是少見的事情。我不願意再見到這東西。雷斯垂德先生,倘若你要看的話,請到屋外去看吧。」

我們來到一間在屋背後小花園裡的小棚子,雷斯垂德走過去拿出一個黃色的硬紙盒,一張牛皮紙以及一段細繩子。小路盡頭有個石凳,我們一起坐在石凳上。福爾摩斯將雷斯垂德拿來的東西仔細察看。

「繩子非常特別,」說著他將手中的繩子舉到亮處,用鼻子聞了聞。「雷斯垂德,你看這繩子是什麼做的?」

「繩子塗過柏油。」

「完全正確。是一根塗過柏油的麻繩。看來,你也注意到了,庫辛小姐是用剪刀將繩子剪斷的。這一點能通過繩子兩端的磨損看出來。這點很重要。」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重要。」雷斯垂德說。

「繩結原封未動,這就是重點。還有,這個繩結打得很特殊。」

「看起來很精緻。我注意到這一點了。」雷斯垂德自得地說。

「好吧,繩子的問題就先說這麼多,」福爾摩斯笑著說,「接下來看包裹紙。這張牛皮紙上有一股明顯的咖啡味。什麼,沒有檢查過包裹紙?確實沒有檢查過。上面的地址寫得很潦草:『克羅伊登十字大街S.庫辛小姐收。』是用筆頭很粗的鋼筆寫的,可能是一支J字牌的鋼筆,但是墨水很差。『克羅伊登』一詞原來寫的是字母『i』,字母『y』是后改的。通過字體來看,這個包裹顯然是男人寄出的,此人識字並不多,對克羅伊登鎮也並不熟悉。分析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盒子是一個半磅重的甘露煙草盒子。盒子除了左下角有個指印外,沒有其他明顯痕迹。裡面裝的粗鹽原本是用來保存獸皮或其他粗製商品的。這奇怪的東西就埋在鹽里。」

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將兩隻耳朵皮放在膝頭上認真觀察,雷斯垂德和我一人一邊,彎下身子,時而看一眼這可怕的遺物,時而又望著福爾摩斯的那張迫切而深沉的臉。終於,他將它們重新放回盒子里,坐在那裡獨自沉思了一會兒。

「你們肯定都注意到了,」他最後說,「那兩隻耳朵並不是一對。」

「是的,我們注意到了。但是,假如真是解剖室學生的惡作劇的話,對他們來說,挑兩隻不成對的耳朵並不困難。」

「是的。但這並不是一個惡作劇。」

「你能確定嗎?」

「如果按照推測,不可能是惡作劇。如果是解剖室里的屍體,應該是注射過防腐劑的。而這兩隻耳朵完全沒有這種痕迹,是非常新鮮的,是用一種鈍器割下來的。假如是學生乾的,情況不會如此。還有,如果是學醫的人,是不會使用粗鹽防腐的,會用石炭酸。再重申一遍,這並不是惡作劇,而是一樁嚴重的犯罪案件。」

福爾摩斯說完話,臉色開始嚴肅起來,這讓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這段冷酷的開場白讓我們心中有了某種奇異而不可名狀的恐怖陰影。但是,雷斯垂德搖搖頭,似乎半信半疑。

「的確,惡作劇的說法現在看來是不合理的,」他說,「但是另外一種說法就更難以成立了。我們都知道,這位小姐在彭奇始終過著一種體面而平靜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二十年。這段時間,她幾乎整天守在家裡。罪犯為什麼要將犯罪證據寄給她呢?尤其是,她與我們一樣,對這件事情知道得並不多,莫非她是個演技非常高明的女演員?」

「這個問題就是我們必須要首先解決的,」福爾摩斯回答說,「至於我呢,我準備這樣著手。我覺得我的推論是正確的,並且這看起來是一樁雙重謀殺案。一隻形狀纖巧,穿過耳環,是一個女人的耳朵。另一隻曬得很黑,已經變了顏色,也穿過耳環,是一個男人的耳朵。這兩個人很可能已經死了,不然他們的遭遇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了。包裹是星期四上午寄出的。今天是星期五。那麼,可以推斷,悲劇大約發生在星期三或星期二,也許更早一些。假如這兩個人已經被殺,那麼,將這謀殺的信號送給庫辛小姐的就一定是兇手。我們暫且這樣設想,那個寄包裹的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他之所以將包裹郵寄給庫辛小姐,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到底這個道理是什麼呢?一定是在暗示她,事情已經辦完了,也可能是為了讓她更加痛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就應該知道這個寄件人是誰。她到底知不知道呢?我在懷疑。假如她知道的話,為什麼又要通知警察呢?她完全可以將耳朵埋掉了事,誰也查不出來。假如她想包庇罪犯的話,就應該這樣做。可是,假如她不想包庇他的話,她就應該會說出他的姓名。這就是案件的癥結所在,也是需要我們去查明的問題。」福爾摩斯說話的聲音高而急,茫然地瞪著外面的花園籬笆,可是突然,他又輕快地站起身來,向屋裡走去。

福爾摩斯說:「我想問庫辛小姐幾個問題。」

「那麼,我先起身告辭了,」雷斯垂德說,「我手上還有些其他的事情要辦。我覺得我沒有進一步向庫辛小姐了解什麼的必要了。你隨時可以去警察所找我。」

「我們上火車的時候,會順路去看你的。」福爾摩斯如此回答說。很快,他和我走進前屋,那位冷淡的女士依舊安靜地在綉她的椅套。我們走進屋時,她把手中的椅套放到膝上,坦率地直視著我們。

「先生,我確信,」她說,「這件事是一個誤會,包裹根本不是想寄給我的。我已經對蘇格蘭場的那位先生多次說過這樣的話了,可是他總是對我的話一笑置之。據我所知,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任何敵人,可是為什麼有人要這樣捉弄我呢?」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庫辛小姐,」福爾摩斯一邊說,一邊坐在這位女士旁邊的椅子上。「我想更可能的是——」說到這裡,福爾摩斯突然停住了。我吃驚地發現,他正緊緊地盯著這位小姐的側面。突然,他原本急切的臉上呈現出一種驚異而又滿意的神色。當這位女士發覺之後,抬起頭來探尋他不說話的原因時,福爾摩斯又恢復了他那原本平靜而又認真的神態。我認真地打量著她那光滑的,已經灰白的頭髮,整潔的便帽,金色的小耳環以及她那看起來溫和的面容,可是,無論如何,我始終沒有找到福爾摩斯激動的原因。

「我有一兩個問題……」

「啊,又是問題!你們已經問得我很煩了!」庫辛小姐顯得很不耐煩。

「我想,你是不是有兩個妹妹?」

「你是怎麼知道的?」

「就在進屋的時候,我看見壁爐架上放著的照片,那是一張三位女士的合影。其中的一位是你本人,另外兩位看起來與你長得很像,所以我猜測出了你們之間的關係。」

「是的,如你所說。我有兩個妹妹,薩拉和瑪麗。」

「在我旁邊還放著一張你妹妹的照片,拍攝於利物浦。照片中的男子,從所穿的制服來看,應該是海輪上的船員。我看,當時你妹妹還未婚。」

「你的洞察力太敏銳了!」

「這是我的職業。」

「嗯,你說得對。不久之後她就嫁給吉姆·布朗納先生了。拍這張照片時,他正在南美洲航線上的船上工作。但是他太愛她,捨不得長期與她分離,所以就轉去利物浦-倫敦這條航線上做事。」

「哦,應該是『征服者』號吧?」

「不是。上次我聽說是在『五朔節』號上。吉姆在開戒之前有一次曾來看過我。後來他上岸后就開始喝酒,喝點酒就撒酒瘋。唉!他重新喝起酒之後,日子就難過了。起初,他跟我沒有什麼往來,一直跟薩拉吵嘴,如今連瑪麗也不寫信給我了,他們的近況我並不知道。」

這個話題顯然是庫辛小姐深有感觸的話題,與很多獨自生活的人一樣,她在起初時很靦腆,慢慢就很健談了。她跟我們講述了很多關於她那個當服務員的妹夫的情況,隨後話題又扯到她之前的幾名醫學院學生房客的身上,有關他們的問題談論了很久,她甚至還告訴我們那些學生的姓名,在哪兒工作。福爾摩斯認真地聽著,同時偶爾也提出問題。

福爾摩斯說:「既然你與你的二妹薩拉同是未婚婦女,你們為什麼不住在一起呢?」

「唉!假如你認識薩拉,知道她的脾氣,就不會這麼問了。來到克羅伊登后,我們也嘗試一起住過,大約兩個月前,才不得不分手。她總是愛管閑事,我本不想說自己的親妹妹一句壞話的,可她確實很難伺候。」

「你說她跟你在利物浦的親戚吵過架?」

「是的,不過他們曾經是很要好的朋友。她到利物浦去住,原本是想投奔他們的。可如今,她對吉姆·布朗納,甚至連一句好話都沒有。她和我一起居住的後半年裡,每天只是說他喝酒和愛耍心機。我猜,可能是他發現了薩拉愛管閑事,並且教訓了她,所以才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謝謝你,庫辛小姐,」福爾摩斯站起身來點點頭,「我想,剛才你說你的妹妹住在瓦林頓的新街,是嗎?再見。像你說的那樣,你被一件與你根本無關的事折磨得十分苦惱,我也很擔心這件事。」

出門后,剛好有一輛馬車經過。福爾摩斯叫住了車夫。

問道:「到瓦林頓有多遠?」

「只有半英里,先生。」

「很好。華生,上車。我們應該趁熱打鐵。儘管案情簡單,但還有一兩個與此相關的意義重大的細節要搞清楚。車夫,到了郵局門口請停一下。」

福爾摩斯在郵局發了封簡短的電報,然後一直安靜地靠在車座上,用斜放在鼻樑上的帽子遮擋住迎面而來的陽光。在一所住宅前,車夫停下了馬車。這座房子與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座非常相像。福爾摩斯吩咐車夫在外面等著,他剛準備舉手叩門環的時候,門自動打開了。一位身穿黑色衣服、戴著一頂有光澤的帽子、表情嚴肅的年輕紳士出現在門口。

「庫辛小姐在嗎?」福爾摩斯問。

「薩拉·庫辛小姐病得很重,」他說,「昨天開始,她得了非常嚴重的腦病。我是她的醫藥顧問,她現在不可以見任何人。你最好十天後再來。」他戴上手套,關上門,大步地向街頭走去。

「好吧,不見就不見。」福爾摩斯看起來很高興。

「或者她根本不能也不會告訴你什麼。」

「我沒想從她那裡得到任何消息。我來只是想看看她。現在,我想我已經證實了我的想法。車夫,送我們到一家上好的飯館去。我們要去吃午飯,接著再去警所拜訪我們的好朋友雷斯垂德。」

這頓便餐我們吃得很愉快,吃飯的時候,福爾摩斯沒有說其他事情,除了小提琴。他饒有興緻地講述他是如何買到他那把斯特拉地瓦利斯提琴的。那把小提琴少說也要五百個畿尼。而他只花了五十五個先令就從托特納姆宮廷路的一個猶太掮客手裡把它買了下來。接著,他又從提琴談到了帕格尼尼。我們在飯店待了一個鐘頭,其間我們一邊喝著紅酒,福爾摩斯一邊對我談起這位偉大人物的軼事。炎熱的下午過去了,原本灼熱的陽光現在也變得柔和起來,這時,我們邁進了警所。雷斯垂德正站在門口迎接我們。

「福爾摩斯先生,你的電報。」他說。

「啊,是回電!」他撕開電報看了看,隨後揉成一團放進口袋裡。「這就對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查出什麼了?」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什麼?」雷斯垂德驚愕地望著他,「你是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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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懸念袖珍館(全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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