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知更鳥》(5)
第五部七日
「對了,黑格找到新家了,它搬來跟我住。我知道這是個最糟糕的決定,但這樣對我們兩個都好,因為你不在……好了,我要再去喝酒了,順便思考一下你不在這件事。」
52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二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嘿,愛倫,我是哈利。你應該聽得出來,我喝酒了,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如果我還清醒,我可能就沒辦法打電話給你了。你知道,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去過犯罪現場了,你躺在一條小路上的雪堆里,就在奧克西瓦河畔,是一對要去藍廳跳舞的年輕情侶在午夜過後發現你的。死因是腦部前面遭鈍器重擊。你的後腦也遭受重擊,頭蓋骨有三處破裂,左膝蓋被擊碎,右肩也有遭到毆打的跡象。我們分析造成所有傷害的是同一種武器。布利斯醫生推測死亡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到十二點之間。你似乎……我……等等。」
「抱歉。對。鑒識人員在小路的雪地里發現大約二十種不同靴子的腳印,有許多腳印就在你旁邊,但你旁邊的腳印都被踢散了,大概是為了消滅證據吧。目前為止,沒有目擊者出面指認,但我們正在對附近進行例行巡查。那附近有幾棟房子正好俯瞰那條小路,克里波的調查員認為可能會有人看見些什麼,但我個人認為這個概率微乎其微,因為十一點十五分到十二點十五分這段時間,瑞典電視台正在重播《魯濱孫探險記》。開玩笑啦。我是逗你的,難道你聽不出來嗎?哦,對了,我們在距離現場幾米遠的地方發現一頂黑色帽子,上面有血跡。如果血跡是你的,這頂帽子可能就是兇手的。我們已經把血跡樣本送去化驗了,帽子則送到了鑒識實驗室,正在採集頭髮和皮膚微粒。如果這傢伙沒掉頭髮,我希望他有頭皮屑。哈,哈。你沒忘記艾克曼和弗里森吧?目前能提供給你的線索只有這些,如果你想到什麼再跟我說。還有什麼事?對了,黑格找到新家了,它搬來跟我住。我知道這是個最糟糕的決定,但這樣對我們兩個都好,因為你不在,愛倫。好了,我要再去喝酒了,順便思考一下你不在這件事。」
53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三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嘿,又是我,哈利。我今天沒去上班,不過我打過電話給布利斯醫生。很高興告訴你,你沒有遭受性侵害。就我們目前發現的種種跡象來看,你所有的財物都沒被動過,這表明我們不知道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不過兇手也可能基於某種原因而沒完成他打算做的事,但我們不知道這個原因是什麼。今天有兩個目擊者報案指出曾在福哈肯餐館外見過你。你的現金卡消費記錄顯示你在晚上十點五十五分曾在馬克街的7-11櫃檯付賬。你的朋友金來署里接受了一整天的訊問,他說你要去他家,所以請你順便買包煙,一個克里波調查員卻發現事實上你買的煙跟金抽的牌子不一樣。除此之外,金沒有不在場證明。很抱歉,愛倫,現在金是他們的頭號嫌疑人。」
「順帶一提,有人來看我,她叫蘿凱,是密勤局的人。她說她只是順路來看看我怎麼樣。她坐了一會兒,可是我們沒說什麼話,然後她就離開了。我想,我跟她相處得很好。」
「黑格要我向你問好。」
54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四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這是我這輩子碰到的最冷的三月了,溫度計顯示零下十八攝氏度,這棟房子的窗戶又是一百年前做的。大家都認為喝醉的人不會覺得冷,這真是天大的謬論。我的鄰居阿里今天來敲我家的門,原來昨天我回家的時候,在樓梯上跌了個狗吃屎,是他把我抬上床的。」
「我今天一定是午餐時間去上班的,因為我去餐廳拿早上第一杯咖啡的時候,裡面滿滿都是人。我覺得大家好像都在看我,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吧。愛倫,我好想你。」
「我查過你朋友金的記錄,發現他曾因持有大麻而被判短期監禁。克里波的人依然認為他就是兇手。我從來沒見過他,天知道我無法評斷一個人的性格,但你口中描述的金聽起來不像是這種人,不知道你同不同意?我打電話去鑒識組問過了,他們說帽子里一根頭髮都沒找到,但是採集到一些皮膚微粒。他們已經把皮膚微粒送去進行DNA化驗,結果要四個星期才會出來。你知道成人一天會掉多少根頭髮嗎?我查過了,大概一百五十根。可是那頂帽子上卻連一根頭髮也沒有。後來我去樓下找莫勒,請他給我一份名單,列出過去四年曾因重傷害被判刑且目前理光頭的男人。」
「蘿凱今天拿了一本書來辦公室給我,是《我們的小鳥》。一本奇怪的書。你覺得黑格會喜歡吃穀物嗎?保重。」
55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五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他們今天把你下葬了。我沒去。我覺得應該給你的父母一個莊嚴的紀念儀式,而我今天看起來又不體面,所以我改在施羅德酒吧紀念你。昨天晚上八點我開車去霍爾門科倫路,結果不太好,蘿凱有客人,就是上次我看見的那個傢伙。他說他是外交部的,表現得像是為了公事去的,他的名字好像叫布蘭豪格。蘿凱似乎不太喜歡布蘭豪格去找她,不過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為了避免尷尬,我早早就告辭了。蘿凱堅持要我搭計程車,可是我一望窗外,就看見我那輛雅士停在街上,所以我沒有採納她的建議。你知道,現在事情有點混亂,但至少我去寵物店買了一些鳥飼料回來。櫃檯的服務小姐建議我買迪爾牌,我就買了。」
56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六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我今天去利克塔酒吧晃了晃,那裡有點像施羅德酒吧,至少我點比爾森啤酒當早餐時,他們不會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在一個老人那桌坐下來,費了一番功夫才跟他說上話。我問他為什麼對尤爾有意見,他用探詢的眼光看了我好久,顯然不記得上次我也在酒吧里。後來我請他喝啤酒,終於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老人上過東部戰線,這我已經猜到了,他在東部戰線認識了尤爾的護士老婆辛娜。辛娜當時跟一個挪威軍團的士兵訂了婚,所以她是自願上前線的。一九四五年辛娜因叛國罪被判刑兩年,就在那時尤爾注意到她。尤爾的父親當時在國家社會黨里位高權重,替辛娜做了些安排,讓她只關了幾個月就出獄了。我問老人,為什麼他這麼厭惡尤爾,他咕噥說尤爾表面看起來像個聖人,骨子裡卻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老人用的就是『聖人』這個詞。他說尤爾跟其他歷史學家一樣,會依照戰勝者希望呈現的方式,寫一些『二戰』時期挪威的虛構歷史。他不記得辛娜的第一任未婚夫叫什麼名字,只記得她的未婚夫是軍團里的英雄。」
「後來我去上班,梅里克來看我,可是他一句話也沒說。我打電話給莫勒,他告訴我,我要的名單上有三十四個名字。不知道理光頭的男人是不是更具暴力傾向?總之,莫勒已經派一個負責你案子的警察打電話去查這些人的不在場證明,過濾這三十四個人。」
「我在初步報告上看見湯姆在十點十五分送你回家,當時你很冷靜,湯姆還做證說你談了一些瑣碎的小事。可是根據挪威電信的數據顯示,你十點十六分在我的答錄機里留言,換句話說,你一進家門就打電話給我,這表示你因發現了一些線索而非常亢奮。我覺得這一點很奇怪,莫勒卻不覺得,可能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吧。」
「早點跟我聯絡吧,愛倫。」
57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七日。詹斯比亞克街。
「嘿,這是愛倫和黑格的電話,請留言。」
「我今天沒去上班。外面是零下十二攝氏度,家裡只是稍微暖和一點點。電話響了一整天,後來我終於接了,是奧納醫生打來的。就一個心理醫生而言,奧納是個好人,至少他不會假裝說他對我們腦袋裡發生的事比別人更清楚。奧納的老觀點是,每個酗酒者的噩夢始於前一次狂喝痛飲結束之後,這是個很棒的警告,但是並不完全正確。他很驚訝我這次竟然比較穩定。一切都是有相互關聯的。奧納還說有個美國心理學家發現,人過的生活在某種程度上是代代相傳的。當我們取代了父母的角色,我們的生活便開始跟他們一樣。我爸在我媽過世以後變成了一個遁世的人,現在奧納擔心我會步我爸的後塵,因為我有過一些強烈的經驗,包括芬倫區的槍擊意外,你知道的,還有悉尼的事件,現在再加上你的事。對了,我把我現在的生活告訴奧納醫生,結果他說的話把我笑死了,他說是那隻大山雀黑格讓我現在的生活不至於一路滑到谷底。就像我說的,奧納是個好人,可是他應該少說一些心理學的蠢話。」
「我打電話給蘿凱,想約她出來,結果她說她要想一下,會再回我電話。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58
二〇〇〇年三月十八日。詹斯比亞克街。
「……挪威電信通告,您撥的號碼已暫停使用。挪威電信通告,您撥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