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安菲斯比納的兩張臉

第12章 安菲斯比納的兩張臉

第12章安菲斯比納的兩張臉

我感覺到大地在震動,夢境越來越不穩定。一切就像電影一樣加速播放著。

場景再次轉換,窗戶外面是滔天的戰火。天上有無數轟炸機飛過,炸彈把遠處城市的天空染成了玫瑰一樣詭異的顏色。

我身邊是匆忙奔走的醫生和蓋世太保,我跟著他們穿過一個又一個房間。其中一個軍官拿著一個箱子,從他緊張的態度來看,裡面似乎裝著貴重的東西。

這些人來到一個長廊,長廊兩側是像蜂巢一樣的隔間,裡面關著許多孩子,有大有小,他們都有著金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睛。小孩子們也被這一隊匆匆而來的大人們嚇到了,臉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把他們都帶到實驗室!」那個軍官說道。

「可是研究還沒成熟……這些孩子未必能適應……」

「元首等不及了!現在就要開始實施最終計劃!」一個近衛軍提起醫生的衣領,大聲吼道。

蜂巢的閘門一個個打開,孩子們被拿著槍的軍人們帶到實驗室。

那個軍官打開箱子,裡面是一排排注射器,內部似乎有某種藍色的液體。

「快點!如果試驗成功,我們還有反敗為勝的可能!」軍官拿槍頂著醫生。

醫生打了個手勢,護士們上來分了分箱子里的注射器,瑪麗亞也在中間。我看到瑪麗亞的手在發抖。

她拿起一支注射器,走到一個孩子旁邊。

「這是什麼?」孩子問道。

「這是來自神的禮物。」瑪麗亞極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要是你能承受它的饋贈,你將會獲得和神一樣的能力……」

說著,瑪麗亞用顫抖的手把注射器插入那個孩子的血管:「不要怕……」

瑪麗亞把針管抽出時,那個孩子很顯然還沒有睡醒,揉了揉眼睛。瑪麗亞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突然那個孩子發出一聲慘叫!

他的背上迅速隆起了一塊異物,隨即皮膚下伸出了恐怖的觸角,他的面部開始扭曲,腦袋就像充了氣一樣脹起來!

「好痛—」他還沒說完,下體就長出了一個頭!頭上還沾著黏液和血污,他變成了一個怪物!

這個怪物竟然和我夢境中的有七分相似,怪物掙扎了兩下就斷氣了。

「我說了……研究還沒成熟……他們是沒辦法跟神的血液融合的……」醫生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哀號道。

神的血液?!

聽到這句話,我深吸了一口氣,可我來不及細想,就被一聲哭號打斷了思緒。

「沒希望了……我們的國家沒希望了……」那個軍官無力地靠在牆上。

一聲槍響,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放眼望去,四周已經是數以百計的怪物屍體,全都是接受注射的孩子。窗外飛過一顆流彈,在咫尺之外炸開,產生的氣浪把玻璃震得粉碎。

瑪麗亞把注射器扔在地上。

「救命……救命……」瑪麗亞在護士們驚慌的叫喊中,向門外跑去。

絕望,我再次感覺到無與倫比的絕望,還有仇恨。

那是可以殺光全世界的仇恨,這種仇恨可以讓任何一個人化身成地獄里的惡鬼。

「啊!!!」

我撕心裂肺地吼出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倒在廁所外面,把整個儲物櫃都撞翻了,下意識地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鬧鐘,才四點半。

原來我在浴室打開水龍頭的時候睡著,到現在醒來,不過十分鐘。

果然夢境中的時間和現實的時間也是不對等的。

瑪麗亞居然是「二戰」納粹的餘孽,一個惡魔。這太可怕了,我的第一反應是必須趕緊帶著歐琳娜離開!

正準備爬起來的時候,突然看到歐琳娜就站在我面前。

她在哭,手裡拿著一個藥瓶:「這是什麼?你是不是一直在吃?」

她的聲音充滿了失望、傷心和因為背叛而導致的憤怒:「你為什麼騙我?」

歐琳娜把藥瓶扔在我面前,那是剛搬來加州的時候,我找浩民師兄從他醫院裡開的葯。

Gendarussa,男性口服避孕藥。

歐琳娜發現了。

我在剛搬進來的時候就去找了浩民師兄。浩民師兄上班的地方,是加州為數不多能夠開到Gendarussa的醫院。

Gendarussa是從一種名叫駁骨丹的植物裡面提煉出來的,可以破壞精子細胞中的酵素以削弱其活性,從而達到避孕的目的。

「Gendarussa的避孕效果高達99%,但也不是完全沒風險的,任何避孕措施都不能做到百分百有效—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麼。」師兄把葯給我的時候,曾經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還是再勸你一句,不要瞞著歐琳娜,不要讓你的婚姻里有謊言,它會成為夫妻之間信任的墳墓。」

我表面上配合歐琳娜懷孕,但每天偷偷吃Gendarussa,懷揣著僥倖心理。也許歐琳娜這一生都不會知道,也許某一天時機對的時候我能告訴她真相。

也許有一天,我們能打破命運的魔咒。

「為什麼?」歐琳娜坐在地毯上,虛弱地閉上眼睛,「我們認識四年,結婚兩年。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我找到了我愛的人一起走一輩子—可我不是傻子。」

「婚後每次我提到孩子,你的眼神總是在閃爍。有了事業才要孩子,事業太忙以後再生,有了錢再說。我聽著你的每一個借口,但你從來沒親口告訴我真正的原因。我多希望我能一直傻下去,相信你的每一個謊言—你偷偷看遺傳學的書,晚上假裝加班不睡覺—我陪著你演一場獨角戲,我是那個假裝不知情的觀眾。?

「我不介意我們住在哪兒,也不介意我們吃什麼穿什麼,不介意你能掙多少錢,甚至你告訴我你不能生育,我也不會離開你—但我介意你騙我。」歐琳娜捂住了臉,眼淚順著她的指縫流出來。

「為什麼?」她的聲音從抽噎變成號啕大哭。

這一刻,我才明白,歐琳娜自始至終都知道。

我小心隱藏著秘密的同時,卻忘了歐琳娜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她一直在嘗試用信任感化我,我卻以此傷害她,往她的傷口上一次又一次地撒鹽。

我們的婚姻竟然因為一個謊言而變得千瘡百孔。

「歐琳娜,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一點一點地組織語言,從我家族的通婚歷史,到我的童年,到異族通婚生下的怪胎,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我把一切都告訴了歐琳娜。

她抬起頭,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恐懼,到眼裡的堅定。然後,她走過來輕輕地抱住了我:「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要獨自承受這些?」

原來我一直在用我的懦弱來衡量這份感情,卻低估了她的堅強和勇氣。

「現在科學這麼發達,即使你的家族基因里真的有隱性遺傳病,也不一定不能治癒。我們都接受過高等教育,哪怕不能生自己的孩子,我們也可以領養……」

突然歐琳娜捂住嘴,朝廁所衝去。

「嘔……」歐琳娜還沒來得及走到洗漱台,就爆發出一陣陣乾嘔。

我們倆都無法解釋的事情出現了。

驗孕棒上有兩道杠。

歐琳娜懷孕了。

我和歐琳娜四目相對,難道Gendarussa百分之一的概率就出現在我們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歐琳娜比我還疑惑。但現在我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歐琳娜,我們要立刻搬走。」我想起剛才的夢境,這才是當務之急,「瑪麗亞曾經是『二戰』時德國生命之泉農場的醫生,也許她在自己身上做了某些反人類的實驗,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生命之泉……你說的不會是希特勒搞的優等民族計劃吧?」歐琳娜顯然也知道這段歷史。

「也許她已經不是普通的人類了,其實除了她連被開水燙都沒感覺之外,她很有可能能夠通過夢境操縱人的潛意識。」我簡短地把這段時間我的噩夢、吉卜賽老婦和約翰森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怎麼可能?」歐琳娜猶豫著說,「可是我沒有做噩夢呀……」

「你還記得我們剛搬來的時候,有一天你說你夢見我們住在一個別墅里,有了自己的孩子嗎?」

「記得。」

「那天晚上我跟你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夢。我懷疑這個夢就是她操縱的,她一定從某種途徑知道了我內心深處的恐懼,所以她設計你誕下怪物的夢來引導我自殺。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們一定要馬上走……」

鈴鈴鈴鈴,家裡的電話響了。

「嗨,請問是Shin先生嗎?」

「是我。」

「我是照相館的漢斯,您還記得您昨天拿來沖洗的膠捲嗎?那些底片受潮太嚴重啦,我儘力搶救,總共七卷底片,只有一卷救回來幾張。」是那個照相館的中年人,「好消息是,您照相機里的膠捲倒是保存得比較完好,畫質也不錯。」

「呃,那謝謝您了,相機您留著吧。」我沒心情再跟他說下去,就想掛了電話。

「先生……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這些照片有些奇怪,我覺得您還是應該來看一下。」中年人說。

「是什麼照片?」難不成又是我在610翻到的那些風景和動物照片?

「不不不,是家庭照。」中年人說道,「但是……這太奇怪了,我在電話里說不清楚,您還是來一下吧。我馬上就要關門了。」

我思索了一下,從我家到照相館來回也就是十五分鐘的路程。但保險起見,我還是帶著歐琳娜一起去更好。

「可是家裡的東西還沒收拾啊,我至少也要收拾半小時。而且—」歐琳娜有些猶豫地看著我,「如果瑪麗亞真像你說的那樣,阿爾法也會很危險……我下午看到他身上全是傷……我們真的不用報警嗎?」

我皺了皺眉頭。阿爾法,雖然我覺得這孩子也有點不太對勁,但他再怎麼樣也是個小孩,如果他真的是受害者,我們把他扔下,那他基本這輩子也難逃出去瑪麗亞的魔爪了。

「……這樣吧,我去拿照片,你在家趕緊收拾東西。阿爾法的問題,我回來解決。」我把槍塞進歐琳娜手裡,「記住,除了我,不要給任何人開門。一定要等我回家!」

歐琳娜點了點頭。

跑到照相館的時候,太陽快下山了,中年人從半關的閘門裡探出頭:「您要是再晚點來,我可就真走啦,這條街天黑之後可不太平。」

中年人一邊說一邊看向馬路對面的流浪漢和癮君子。

「照片有什麼問題嗎?」我跟著他鑽進了照相館。

「哎,我一輩子都沒遇到過這麼奇怪的照片,您看—」中年人拿出了一沓照片,挑出其中兩張,「這一張是受潮膠捲里搶救回來的其中一張,我在沖洗的時候發現這卷膠捲的生產日期是1965年,鑒於膠捲的保質期不能超過5年,我就當它是1970年拍的吧—而這一張是照相機裡面的膠捲,因為保存相對完好,也清晰許多,這卷膠捲的生產日期是1975年。」

「那麼這兩張照片的拍攝相隔時間至少是5年—」中年人把照片擺在檯燈底下,「可您看,他是不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燈下的是兩張全家福。

凳子上坐著瑪麗亞和約翰森,他們中間站著一個小孩。

「按道理這是孩子長身體的時期,5年怎樣都應該有變化呀,您說他倆是同一個人嗎?還是我眼花了?」

中間站著的那個孩子是阿爾法。

1965年,1975年,到現在1988年。他一點也沒有長大。

在那張相對清晰的照片中,他穿了一件短袖條紋衫。露出的手臂上滿是傷痕,其中一隻靠近袖口的位置竟然文著一個模糊的數字。

43。

金髮碧眼,永遠穿著長袖,懂事得不像任何一個同齡小孩。

他把那隻瞎眼小貓抱在手上的時候,沒有一絲情感地說:

「如果不殺死別人,別人就會殺死你。」

「為了活下去可以不計一切,要有這種覺悟才能面對這個殘酷世界。」

那正是生命之泉的遊戲室里,納粹醫生對那兩個通過測試的孩子說的話。

他對棋類遊戲的天賦和迅速學會一門新語言的能力,並不是因為他智商卓越,而是他活得比我們都長。也許他早就會了。

歐琳娜看到608的一地玩具感嘆自己小時候沒有玩具,阿爾法說:「我也是。」

他小時候當然沒有玩具,一個被納粹作為雅利安最強戰士培養起來的孩子,他唯一的玩具就是手槍和刀。

我迅速回憶起那天晚上,他指著畸形的嬰兒頭骨圖像問我,在怕什麼。

我給了他一個敷衍的回答,他卻把我腦海中浮現的東西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你,怕,你,會,生,下,一,個,怪,物。

那一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像野獸一樣的光,他窺探到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緊接著我就做了那個噩夢。

還有那張對摺起來,畫著歐琳娜抱著怪物的素描畫。

他才是那個可以控制夢境、擁有讀心術的人。他從生命之泉農場活著走出來了,並且身體永遠定格在七八歲。

歐琳娜很危險!!

「你有沒有電話!!給我電話!給我!」我已經語無倫次,發瘋似的抓住中年人的衣領。

他嚇了一大跳,朝櫃檯後面指了指。

我迅速撥通家裡的號碼,等待電話接通的幾十秒對我而言就像是經歷了一千年。

「喂?」電話里傳來歐琳娜的聲音。

「喂!歐琳娜!你聽我說……聽我說!你立刻離開……」

「磊,你怎麼了?……」

「乓乓乓!」我話剛到嘴邊,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歐琳娜那一頭傳來!

「磊你不要掛……我看……」

「不要開門!」

「我就從貓眼看一下……」

我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

電話那頭隱隱約約傳來阿爾法的聲音,竟是在門外哭喊著:「歐琳娜!歐琳娜!救我!!!祖母瘋了嗚嗚!」

「不要……不要出門!!」我對著電話大喊。

「磊……天啊,瑪麗亞拿著刀!她要把阿爾法拖進屋……阿爾法在外面叫救命!不行我要去救他!你趕緊報警!」

電話里傳來開門的聲音。

「歐琳娜不要出去!!!」我大叫著,但電話另一頭再也沒有聲音。

我的心就像馬上要從胸口跳出來,時間靜止了……10秒……20秒……30秒……

「砰!」

我聽到一聲槍響,伴隨著沉重的迴音,從走廊深處傳來。

遠處的天空傳來一聲悶雷,隨即雨水傾盆而下。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回約書亞大廈。

我渾身濕透,跑進大堂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停電。

保安室空無一人。

沒有電梯,我只好從安全樓梯上去。二三樓的樓道里堆滿了批發市場的貨物,我奮力從貨物的夾縫中穿過去,樓道里沒有窗戶,也沒有一點燈光。

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爬上六樓。

走廊安靜得只能聽見雨水打在玻璃穹頂的聲音,噼里啪啦。閃電的光不時地照亮四周。

此時,608公寓的門敞開著。我走了進去。

「歐琳娜?!」

沒人回答。

公寓裡面和上次來時一樣散落著亂七八糟的玩具,唯一的光源是牆壁上那盞昏黃的壁燈。

「歐琳娜!你在嗎?」

我踩在一隻發條玩具上,玩具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唔……」

卧室里傳來了一聲呻吟。

上次和歐琳娜來的時候,卧室的門一直關著,而現在竟然開了一條縫。

裡面是一張巴洛克式的大床,大床旁邊放著更多積了塵土的玩具。

為什麼只有一張床?難道阿爾法和瑪麗亞還睡在一起?

大床旁邊的茶几翻倒了,花瓶和雜物混雜著散落了一地,似乎是有人在這兒打鬥過。屋裡很暗,但我聞到了血腥味。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突然一個黑影在地上動了一下。

「誰?」

「……Hilfe………」一個我從來沒聽過的聲音從地上的人嘴裡發出來。

一個閃電從窗外閃過。借著窗外的光,我看清了倒在地上的人是瑪麗亞。

她胸口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中了一槍,傷得很嚴重,血流了一地,雖然對正常人來說這一槍還不足以致命,但對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太婆來說就未必了。

我撲過去鉗住她的肩膀:「歐琳娜呢?歐琳娜在哪兒!」

「Hilfe!Hilfe!」瑪麗亞一臉驚恐地看著我,嘴裡嘰里咕嚕地說著德語。

我忽然覺得,這個瑪麗亞和我平常見到的不一樣。

我印象里的瑪麗亞,是沒有過這麼「真實」的表情的。我想起第一次從貓眼裡看到她,她的臉上面無表情,我的第一反應是,她是個死人。

聲音怪異,吐字一字一頓,臉上的笑容都是需要經過緩慢的等待才能浮現出來,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

所以當時我和歐琳娜一致判斷她患有腦中風後遺症。

可是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瑪麗亞,她讓我感覺……

像人。

她的臉上寫滿了恐懼,那是有血有肉的人才會有的表情。

雖然說著德語,但她吐字清晰,沒有停頓感,並沒有那種機械的奇怪音調。

瑪麗亞抓住我的褲腿拚命掙扎,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按在她的左手上。顯然上次的燙傷還沒有痊癒,水泡立即擠破了幾顆。

「Orch!Schmerz」她叫喚著,表情痛苦萬分。

她很疼。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鬆開了她的肩膀。

瑪麗亞似乎沒認出我是誰,當她意識到我聽不懂的時候,立刻換成了蹩腳的英語:「救我……救命……」

「你是誰?」我知道這個問題很愚蠢,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問了出來。她不是我認識的瑪麗亞。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匍匐在地上,絕望地抱著頭:「他在我腦子裡……求你殺了我吧……」

瑪麗亞顫抖著,她一激動,肩胛上的彈孔又開始呼呼地往外冒血。

什麼意思?我越來越亂:「你說清楚,誰在你腦子裡?」

「那個雙胞胎,他在我腦子裡控制我SehrLiebHaben……只有打雷才會離開……殺了我吧……」瑪麗亞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她抬起手臂指著卧室最裡面的一扇小門。

打開小門,是一陣撲面而來的惡臭,門后竟然是607的客廳。而607的卧室,也用同樣的方式連接著605和604。

這些公寓的內部都被打通了。

我不由自主地向裡面走去—殘破的天花板,腐朽的地毯,爛得不成樣子的傢具。

「好痛……好痛……我的頭唔……」瑪麗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隨之而來的是手指在地毯上抓撓的聲音。

我環顧四周,牆上、地上和廢棄的餐桌上,全部都是抓痕,有長有短,深深淺淺。

瑪麗亞被開水燙到手背的那天,我看到她的手上沒有指甲。

每次我聽到動物撓牆的聲音,外面都在下雨。

我想起那次我去給流浪貓開門,發現門正開著,而撓牆的聲音仍在繼續。

原來,瑪麗亞才是撓牆聲的源頭。她在每一個暴雨之夜,就身處在這廢棄的套間裡面,因為頭痛欲裂而抓撓著牆壁。

牆角邊上放著一張銹跡斑斑的小床,上面的床墊早就被老鼠啃食得不像樣子,上面沾滿了尿漬和糞便。小床邊的牆上抓痕更加密集,刮掉的牆皮上沾著乾涸的血漬。

608卧室里唯一的大床是阿爾法的。

這才是瑪麗亞住的地方。

血腥味。

「歐琳娜!」

我叫了幾聲,仍然沒人回答。

一道閃電。我看見了樓下保安的屍體—頭部被鈍物砸穿,眼睛不解地瞪著。傷口的位置已經開始腐爛了,手裡還攥著兩封信。

他是送信的時候被殺的。

房間的最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隨即有亮光。

有燈。

「歐琳娜!」我急忙跑過去。

最裡面的房間從位置上來講應該是604的卧室,微弱的光從門縫裡露出來。我擰了一下門鎖,沒鎖著。

從一人高的泰迪熊到旋轉木馬,從塑料槍到城堡模型,玩具堆滿了整個房間。卧室最裡面的牆上有一面玻璃透著光。這塊玻璃前面放了一把椅子。玻璃對面,是我和歐琳娜住的603的廁所。

原來我家的鏡子是一面單向可視玻璃。

單向玻璃,指玻璃面上有一層很薄的銀膜或鋁膜,這樣的玻璃並非反射所有的入射光,而是只能讓光強一邊的光線通過。換言之,從光亮的一邊看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可從暗的一邊看卻是透明的。

下午在廁所洗臉的時候,我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就睡著了。也許那時候,阿爾法就坐在這裡看著我。

也許每一個晚上,他都坐在這裡觀察著我和歐琳娜。

他觀察我和歐琳娜的一舉一動,看著我直到深夜,找准空隙鑽入我的夢境。

我看到歐琳娜正拿著槍,一臉驚恐地靠在門上,阿爾法站在她的身邊。

「歐琳娜!!歐琳娜!」我拍著玻璃大叫著。

該死的!我喊破了嗓子她卻聽不到。

「我殺了人……」歐琳娜的聲音在顫抖。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能隱約聽到歐琳娜的聲音。或許不只這塊玻璃,連牆也是單向隔音的。

「轟隆……」窗外的雷聲毫無預兆地炸開。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阿爾法的時候,他就說他怕打雷。剛才瑪麗亞也說,他怕打雷。可現在電閃雷鳴,他卻毫無反應。

歐琳娜的胳膊也被划傷了,她並沒有太在意阿爾法的舉動,而是不停地用左手搓著臉—每次歐琳娜在非常緊張的時候都會用手搓臉。

「報警……對,先報警……」歐琳娜拿起電話,才意識到已經停電了,電話撥不出去。

「別打了,你不會想進監獄的。」和歐琳娜的慌張不同,阿爾法冷靜得可怕,「在美國私闖民宅是重罪,你不但未經允許進入私人公寓,還攜帶了武器。你會進監獄的。」

「不……我是看到瑪麗亞把你拖進房間,才去救你的。」歐琳娜拚命搖頭,「瑪麗亞突然發了狂,她拿刀攻擊我,我才……」

「即使警察來了,他也會問你為什麼當時不報警,你擅闖民宅,而且手裡拿著槍,瑪麗亞即使當場把你殺了,也是完全合法的正當防衛。你現在是舉槍射擊屋主—而且你不是美國公民,而是拿著簽證的留學生,即使被判防衛過當殺人也至少要坐五年牢。你有保釋金嗎?有錢打官司嗎?」阿爾法說道。

「不……你是目擊者,你可以幫我作證呀!」歐琳娜說,「你可以告訴法官,是因為瑪麗亞虐待你……」

「哪怕我去作證控告我的祖母,你的判決也和這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可以去指控她虐待我,但是這不能作為抵消你殺人的理由,而且聯邦法律規定八歲以下的小孩不能做刑事案件的證人。就算我去了,法官會聽我說嗎?」阿爾法看著歐琳娜,「現在只有一個辦法—我們逃走吧。」

「你說什麼?」歐琳娜睜大了眼睛。

「歐琳娜,我們走吧,好不好,求你了。」阿爾法又變回那個跟歐琳娜撒嬌的小孩,拉著她的手輕輕地說。

「不,不可能……Shin還沒回來,我要等我老公……」

「為什麼要等他呢?他愛你嗎?他不是騙了你嗎?我知道你們在吵架,雖然我聽不懂中文—但我能感覺到你對他的失望,為什麼不離開他呢?和阿爾法在一起不開心嗎?」

「……什麼意思?」

歐琳娜緩緩鬆開阿爾法的手。

「為什麼要跟傷害你的人在一起呢?Shin傷害了你,你不恨他嗎?你怎麼會愛你恨的人呢?」阿爾法用他天真無邪的藍眼睛看著歐琳娜,「阿爾法永遠不會傷害你呀。」

「你不懂,你還是個孩子,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歐琳娜搖搖頭,顯然是不想跟一個孩子討論成年人的話題。

「我已經夠大了。」阿爾法轉過身去,恰好正對我面朝鏡子的方向。

歐琳娜並沒有發現阿爾法的異常,而是接著嘆了口氣。

「愛的對立面不是恨,」歐琳娜神情複雜地摸著肚子,「是原諒。而且—我有了寶寶。」

「你不會生下他的孩子。」阿爾法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冰冷。

「你說什麼?」

「我回去拿我的護照,我們去英國也行,法國也行。沒有人知道我和瑪麗亞住在這兒,我們把槍毀掉,然後直接出國。老實說,也許瑪麗亞在這裡爛掉十年八年都不會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追究到我們頭上來,你知道樓下的保安嗎?瑪麗亞前兩天把他殺了,他現在正躺在這層樓的某個房間呢—」阿爾法微笑著說,「我們把槍放到他的手上,他還拿著瑪麗亞的支票和信,即使說他想搶劫孤寡老人也未必不能說得過去—」

歐琳娜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不解和恐懼,慢慢地向後退:「你不是阿爾法,你一個孩子怎麼會知道這些,你不是他……你是誰?」

阿爾法突然收起了笑容,轉頭看著歐琳娜,但他的眼神卻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意做我弟弟的母親嗎?」

「歐琳娜!!!」我舉起凳子奮力向鏡子砸去,「歐琳娜!!快跑!!」

厚重的水泥牆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單向玻璃輕微震動起來。

歐琳娜和阿爾法同時朝我這邊看過來,阿爾法的眼神穿過玻璃,和我四目相對。

他輕輕地做了幾個口形,喉嚨里並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的話像響雷一樣在我腦子裡炸開:

「去,死,吧。」

瑪麗亞面無表情地從我身後撲過來!

她竟然在數秒之內從地上一躍而起,並且飛撲到我面前—行動之快就像燃盡了她剩餘的最後一點生命。

什麼東西在控制她!

我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刀直挺挺地從我肩膀上紮下去。

好痛。

我昏過去前最後看到的,是鏡子旁邊掛著的一張照片。

黑白照。一個軍官,穿著軍服,站在納粹的旗幟之下自豪地笑著。他的身影竟然有點熟悉,那是瓦多瑪死之前給我的全家福上軍官的身影。他的手搭在兩個孩子的肩膀上。

一樣的頭髮,一樣的身高,一樣的眼睛。

兩張一樣的臉。

我的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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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名字的人(全5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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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安菲斯比納的兩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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