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調包
第16章調包
廚房混亂得像第三次世界大戰。雞蛋和麵包碎的殘渣粘在平底鍋上,盤子里是烤煳的麵餅皮,橄欖油濺得滿桌子都是,剩下的大半瓶都在銅煮鍋里噗噗地冒著煙。
迪克極其鬱悶地站在廚房中間。
沒想到一個美式烘肉卷這麼難做,他明明看老媽做過幾次,她說,這是美洲大陸上最容易的一道家常菜—肉末和麵包屑混合雞蛋攪拌在一起,炸過後和麵糰放進烤爐烤30分鐘。每個生活在南方的主婦都會做,麵包屑是秘密配方,無論混合什麼餡料都會好吃。可眼下這一大盤黑乎乎的東西,連食物都算不上。
做菜的主意是從迪克從冰箱里翻到一大盒碎牛肉時冒出來的,當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出現,他已經在懷念美式烘肉卷的味道了。當然,或許有更多深層的原因迪克沒有細想,比如他已經再也受不了一日三餐訂回來的比薩,比如他想暫時忘記新聞里亂七八糟的病毒擴散事件,比如他想從對汪旺旺的擔憂中探出頭來吐一口氣……但一個原因是肯定的,他想為沙耶加做點什麼,她已經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了。
迪克從廚房走出來,脫下髒兮兮的圍裙,帶著一臉歉意:「我估計今天我們吃不到烘肉卷了……但好消息是,我在冰箱里還找到了速食乳酪通心粉,只要微波爐就能搞定,這一次我肯定有把握能成功。」
「不用麻煩了。」沙耶加抬起頭來,很明顯她沒睡好,幹掉的眼淚把睫毛凝成一縷一縷的。
「如果你嫌通心粉卡路里太高,儲物櫃里還有燉豆罐頭,你想吃番茄味還是腌肉味的?」
沙耶加搖了搖頭。
「那我再訂一張比薩?」
「我不餓。」沙耶加強打起精神對迪克說。
「即使你不吃東西,中尉也不會因此就能康復,那些病毒也不會因此就不傳播……」迪克覺得自己說得有點重,乾咳了兩聲,「我的意思是,中尉會好的,達爾文和那個神神道道的教授都在醫院看著她,她一醒來他們就會給我們打電話的—但你不能因為愧疚就折磨你自己。」
沙耶加眼角一垂,聲音有些沙啞:「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說了那番話,她不會冒這個險。」
「這也不完全怪你,事實上這本漫畫就是白紙。」
迪克拿起桌子上的《寄生獸》。這兩天這本書都快被他們翻爛了,封面皺皺巴巴的,每個人都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也沒找到絲毫印刷過的痕迹。
「好吧,雖然我並不太喜歡亞洲風食物,但為了公主殿下,我還是願意嘗試手握飯糰的。」
「迪克,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迪克在心裡迅速分析了一下這句話是感嘆句還是疑問句。
不應該是疑問句吧?他心想,我喜歡她這件事我已經充分寫在臉上了呀?
難道她看不出來?難道是文化差異?其他男人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怎麼做?
沙耶加不是讓他第一個動心的女孩。五年級的時候,他喜歡一個有雀斑的高個子女孩,但那種喜歡也只保持了兩個月,秋季開學的時候她突然長得老高,迪克就再也不看她了。七年級的暑假,男生們都在私下傳閱雜誌《閣樓》和《花花公子》。他最愛看的那個封面女郎是妮曼.露易絲,但他知道他只喜歡她的曲線,那不是愛情。他還約過隔壁班那個從田納西州來的女生看電影,但當她對他的超人漫畫露出不屑的表情時,他就知道他倆走不到一塊兒。
沙耶加不一樣,他會幻想跟她在樹下接吻,在沙灘上求婚,帶著孩子在壁爐前等待聖誕鐘聲。
想到這裡,迪克又看了一眼沙耶加,她問這句話時離他很近,他看到她臉頰上有一層細密的絨毛,在陽光下微微閃著光。
那麼問題來了,我現在該吻她嗎?迪克心想。
還是算了吧,要是被拒絕了,比讓我死一千次還難受。
「你在想什麼?」沙耶加看著發獃的迪克。
「哦,我在想,飯糰里包燉豆子會不會好吃。」迪克撓了撓頭。
「我真的什麼都不想吃,我吃不下。」沙耶加重新低下了頭,「但還是謝謝你。」
上帝啊,告訴我該怎麼哄她開心。
這次上帝似乎真的聽到了迪克的祈禱,迪克無意中瞥見了櫥柜上有一副撲克牌。他突然想起,自己曾是一個蹩腳的魔術師。
自從社團招募日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鋼絲上摔下來,還被教導主任大罵一通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變過魔術,手藝都快忘光了。
在和達爾文成立特異功能社團之前,迪克就已經對魔術有著強烈的興趣,他甚至堅信魔術師哈里.胡迪尼就是超能力者本人。他讀過大衛.科波菲爾的自傳,還在家裡模擬過書中的水中逃脫術。他研究過各種魔術揭秘,還用好幾個月的時間練習過讓撲克牌從手裡不翼而飛。魔術永遠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也許一個小伎倆就能把沙耶加逗笑呢。
迪克一把抓過撲克牌,拉了一張凳子坐在沙耶加對面。
「這是什麼?」
「你看,現在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什麼都幹不了,不如玩一個小遊戲?」
迪克把撲克牌正面向上,在桌上攤開成一個扇形:「你選一張你最喜歡的牌。」
沙耶加看了迪克一眼,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選了一張Q。
「皇后牌,選得不錯,你為什麼喜歡這張牌。」
「因為它……會讓我想起我媽媽。」
「好吧,那現在你把它拿在手裡,」迪克把牌遞給沙耶加,「我要把其他撲克牌收起來,然後我就要施以魔法了—告訴我,你喜歡白雪公主還是灰姑娘?」
「唔,我更喜歡睡美人。」
「好吧,沒關係,誰都行,她們都有法力。」迪克一邊說,一邊把剩下的撲克牌疊成一摞,假裝成魔法師,像比畫水晶球一樣對著沙耶加比畫著,「現在我要施法了……以睡美人的名義,哄嘛咪嘛咪哆!」
「你是要變走我手裡的牌嗎……」沙耶加緊握著雙手,「但好像它還在我手裡。」
「你確定你手裡的是皇后牌嗎?」
「我確定呀。」
「那你再打開來看看。」
沙耶加攤開雙手,手裡的Q變成了紅桃A。
「皇后已經被睡美人帶走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沙耶加一臉驚訝。
「這是魔術師的秘密,說出來魔術就不靈驗了。」迪克狡猾地笑了笑。
沙耶加愣了半晌,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笑容在嘴角凝固了:「迪克,你能不能再變一次?」
「同一個魔術變兩次會很無趣的,」迪克聳聳肩,「我可以給你再換一個魔術。」
「不,我就要看這一個,你再變一次!」
迪克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答應了:「好吧。」他又把撲克牌攤在桌上,「這裡有54張牌,你選一張。」
沙耶加指了一張小丑牌:「選好了。」
迪克收好其他牌,桌上只剩下小丑牌,他拿起來遞給她:「拿好……」
沙耶加並沒有接過小丑牌,而是一把抓住迪克的手,並迅速地把他手翻了過來。
「哎哎,你不能碰到我的手,不然就……」
話已經晚了,迪克藏在手底下的好幾張牌露了出來,沒有一張是小丑牌。
「你在給我的時候已經調包了……」
「好吧,被你發現了。」迪克無奈地說,「所以我說,同一個魔術不能反覆變。」
「調包……為什麼我沒想到呢?很簡單的道理,一本漫畫書,汪桑說自己看過,我們現在的這本卻是白紙,其實她沒有撒謊,我們檢查的也沒錯,而是書被調包了!」
「你說什麼?」迪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可是中尉說她之前還在機場翻過呢,到了美國就一直放在書架上,會是什麼時候調包的?」
沙耶加拚命地搖了搖頭:「你還記得駱川在家遇襲那天嗎?你和達爾文都去找M的下落了,是我陪汪桑一起回的家。雖然當時我沒有第一時間進屋,可是汪桑出來的時候問過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什麼問題?」
「她問我,有沒有看過她的漫畫書……她進去的時候發現那本書在地上。可是因為著急送駱川去醫院,所以她沒來得及翻一下就放回書架上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漫畫書在那時候被調包了?」
沙耶加點了點頭。
「那會是誰幹的……」
「汪桑說過,那個人能隱形……她曾經一度懷疑那是你。」沙耶加抬起頭看著迪克。
「絕對不是我啊!」迪克連忙擺手,「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隱形……」
他們倆同時想到了一個名字。
「不會吧……我們在亞特蘭大機場碰到他的時候,他不是說他才到美國嗎?」
「我們得快點告訴汪桑……」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迪克起身去開門,只見達爾文喘著粗氣,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
「你怎麼從醫院回來了?中尉呢?」
「汪旺旺她……她不見了……」達爾文邊喘邊說。
「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迪克和沙耶加異口同聲地問。
「她今天下午醒過來了,然後就一直很奇怪。」達爾文徑直走到餐桌上的電腦前面坐下。
「哪裡奇怪?」
「我說不上來,但她今天下午看電視新聞的時候,她的眼神,」達爾文頓了頓,「一點也不像之前那樣震驚,或是迷惑,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似乎想起來了點什麼。」
沙耶加遞給達爾文一杯水,他把下午從汪旺旺醒來直到消失之前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
「她最後似乎想跟我說點什麼,可我沒聽清。」達爾文懊惱地說。
「會不會是被軍方綁走了?」沙耶加緊張地抱住手臂。
「我覺得不會,」達爾文搖搖頭反駁道,「之前她去見的那個老頭兒,我在網上檢索過那個人,雖然最後只找到一些零星的信息,但他應該是那種像壟斷財團一樣的存在,他既然允諾了我們擺平軍方,就不會食言。」
「但現在的國際形勢和一周前已經不能同日而語,病毒導致國際關係緊張,整個世界都陷入混亂,你在醫院根本沒看新聞……現在好幾個國家已經在沿海備戰了……如果這時候他們知道有這麼一本漫畫,有一個女孩知道將要發生的事,他們會做出什麼來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真的是軍方,事態這麼嚴重,他們絕對可以到醫院來抓人,汪旺旺昏迷的時候就能帶走她,根本不需要在一處廢棄的鐵軌上搞偷襲。」
「可如果不是軍方,那還會是誰?」沙耶加思索到,「殺手?警察?會不會是那些三個字母的機構?」
「不會是KFC把她綁了吧?」迪克一臉吃驚。
「要是汪桑被綁去吃炸雞,事情就好解決了,」沙耶加嘆了口氣,「這時候就不要開玩笑了。」
迪克攤了攤手:「我只想緩和一下氣氛。對了,你們為什麼會去那裡?那條鐵路不是回家的必經之路呀。」
「因為她忽然說,想去那裡走走。」達爾文看著迪克,眼神有點迷茫。
「所以說是她提出來要去的?」
達爾文點了點頭。
「我有個不好的預感,她聽起來像是自己走的。」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汪旺旺自己走的,那之前的討論就失去了意義,她根本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去了哪裡。
「我說,中尉應該不會想去做一些傻事吧……」迪克最先開口,支支吾吾地說,「比如說,一個人去阻止世界末日之類的。」
沒有人接話,但迪克把他們心裡最深的恐懼說了出來。
病毒,戰爭,世界末日。
換成別人,哪怕是一個成年人,也未必會在這個時刻孤身上路,即使你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這就好比全世界最頂尖的拆彈專家,也不會獨自一人進入被危險分子包圍的大樓。人類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難時,對固有的生活圈會表現出強大的依賴性,就像幼兒迷路會立刻哭著找媽媽,成年人遇到挫折會立刻想回家,很多人在災難來臨之前會選擇和親人待在一起。畢竟,沒有人是活在電影里的超級英雄,我們都習慣於抱團取暖。
但這不包括那個一臉倔強的女孩。
她是那麼普通,身材嬌小纖弱,以至於扔進人群就再也找不出來。可她從來不畏懼比她更強大的事物。
遇到她之前,達爾文幾乎從不對人敞開心扉,作為一個黑客,他知道在互聯網密碼鎖住的那扇門后,每個人都掛著和日常面具不一樣的嘴臉—無論是那些看起來充滿正義的大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啦啦隊長、掛著假笑的學校領導,還是那些虔誠的宗教分子—無論外表多麼光鮮亮麗,個人網站伺服器的埠一旦打開,他們的隱私里都寫滿了同樣的污濁不堪。
律師和醫生在深夜瀏覽召妓網站,啦啦隊長同時和好幾個運動員上床,學校的領導們把建校資金撥入自己的口袋,宗教分子在「放火燒死異教徒」的帖子下匿名點贊。
達爾文一直是這一切的旁觀者,他深信人性本惡。
汪旺旺是他遇到的第一個他不想打開互聯網檢索的人。
他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地發自內心的親近,因為她的眼睛清澈見底。她哭的時候他知道她在難過,她笑的時候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悅。
汪旺旺從沒有對他刻意做些什麼,或者刻意說些什麼,但她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許多簡單美好的事物,比如純粹的友誼,比如勇氣會傳染。
達爾文願意相信她,哪怕他知道,她是他們之間秘密最多的一個人。
可是她就這麼離開了,輕易揮別了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事的小夥伴,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或許汪旺旺覺得我們都幫不上她,達爾文心想。但他知道他心裡有一個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這或許是一趟有去無回的旅程,她知道無法全身而退,所以不想拖累任何人。
「我們得找到她。」達爾文突然大聲說。
找到她,給她一拳,然後再吻她。
「我們當然要找到她……但問題是怎麼找?」迪克頹然坐到沙發上,「報警嗎?還是去超市的失蹤人口欄里貼照片?」
達爾文皺了皺眉頭,他知道美國每年平均有九萬人失蹤,其中半數以上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警察只會象徵性地把他們的名字掛進「安珀警報」,並安慰家屬也許他們過一陣子就會回來。
他的餘光掃到沙發上的書包,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走過去把包里的東西全倒了出來。果不其然,汪旺旺的手機在裡面,而他和她的錢包里的現金都沒有了。這傢伙應該是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不辭而別。她知道達爾文的能力,沒有手機,就意味著無法GPS定位,任憑黑客技術多高超都沒用。
「如果我是她,我會去哪裡?」達爾文看著桌上的漫畫書,自言自語。
「如果我想起來漫畫書的所有內容,我應該會立刻趕去下一個發生地去阻止其發生……」迪克一邊搓著臉一邊思考。
「你們誰還記得汪旺旺之前說過的那七個詞?」
「狂怒、好戰、盲從、色慾、冷漠、貪婪、自大。」沙耶加補充道,「有五個已經發生了。」
「這聽起來倒像是『七宗罪』。」
「是電影《七宗罪》嗎?」
「不,是宗教教條里的『七宗罪』,」沙耶加指正,「但個別詞略有不同,似乎被誰改寫了—原來的憂鬱、懶惰、暴食和傲慢不見了,變成了盲從、冷漠、自大和好戰。」
「遊行暴動象徵了『狂怒』,研究員吞槍自殺後背景牆上寫著『好戰』,食用野生動物代表了『盲從』,我猜女學生投毒前的事件應該是『冷漠』,因為據說她曾遭遇校園暴力,但沒有人過問。」
沙耶加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
「歐洲的教會學校男童遭遇性侵,毫無意外是『色慾』了,」迪克聳聳肩,「今天的新聞。」
「我和汪旺旺也在醫院看了。」達爾文輕聲說。
「所有的事件都有同一個源頭,就是病毒。」沙耶加補充道,「但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這些病毒是怎麼漂洋過海去到那些地方,是誰傳播的。」
「表面上有一套完整的作案動機,扮演唐老鴨的偷渡客,在研究室不得志的工作人員,對周圍人心存怨恨的高中女生……這些都是明面上的證據鏈,就像21點摸到的第一張牌—而真正決定輸贏的是還沒發下來的第二張暗面的牌,究竟是誰在暗中和他們聯繫,並把病毒交到他們手中。畢竟這玩意兒不像氰化鉀,隨隨便便在化工市場就能買到。」
「這裡面一定有另一條線,一個還沒浮出水面的人。」
「那會是誰呢?」
「或許是一個知道怎麼在不經意間換牌的人……」迪克沉吟道,「一個真正的魔術師。」
「你說什麼?」達爾文猛地轉頭向迪克問道。
「啊?我隨口亂說的……」
「什麼換牌?什麼魔術師?」
「這是我今天下午突然想到的,我們之所以在這本漫畫上找不出任何印刷的痕迹,也許理由根本沒我們想的那麼複雜,」沙耶加連忙解釋,「也許它只是被調包了。」
沙耶加快速地向達爾文講述了那天駱川在家被襲擊的經過,才講到一半,達爾文就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所以,襲擊駱川的人,也會隱形?」
「也許是其他服用過MK-58的人。約翰說過,美國還有七八個和他一樣的八爪魚人潛伏在各處……」
「但也有可能是張朋。」沙耶加沒說完,達爾文就打斷了她。
「是張朋的話,反而不是件好事,」迪克嘆了口氣,「如果是他,那線索就斷了,因為他已經死了。」
達爾文冷哼一聲:「我在學校水族箱設陷阱殺掉假扮成我哥的八爪魚人時,也以為他必死無疑。」
「可你不是親眼看見他被霰彈槍打中,又被蓄水池底的渦輪機碾碎的……嗎?」沙耶加說到後面,反而有些猶豫。
達爾文沒有接話,他看向迪克:「還記得你以前學魔術的時候,我們總愛看胡迪尼的『中國水牢』直到深夜嗎?」
「還有他的『約束衣逃生』。」迪克補充道。
「為什麼胡迪尼會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逃生魔術師?」
「因為他能讓兩個肩膀同時脫臼?」
達爾文搖了搖頭:「因為他每次都讓觀眾相信他已經必死無疑,卻突然活生生地出現。」
「你的意思是,張朋的身體被攪爛了,但思想還活著,飄浮在天上,還能入侵到別人的身體里嗎?」迪克的眼睛盯著天花板,努力想象飄來飄去的幽靈。
「兄弟,你是看《驅魔人》看得太多了。」達爾文翻了翻白眼。
「我只是不能理解,雖然我沒看到他到底是怎麼死的,」迪克舉手做投降狀,「但我確實看過熟食店的絞肉機,無論是肉塊還是內臟,扔進去那一瞬間就變成泥了,我想象不出變成肉腸的張朋還能給我們提供什麼線索。」
「正常人類被渦輪機攪拌過肯定活不下來,但張朋……我可說不準。」
說這句話的時候,達爾文盯著的是桌上迪克的那瓶藍色膠囊。
「就算有MK-58,我被攪碎還是會死的。」迪克很敏感地認為達爾文在影射自己,他有些被激怒了。儘管這看上去很傻,但他還是不太願意懷疑張朋,因為畢竟那個男孩和自己一樣,都有過相同的患病童年,都無法離開同一種藥物。
「MK-58隻是讓我們會隱身,」想到這裡,迪克又有點慍怒地補充道,「不會成為鐵血戰士。我們和正常人唯一的區別,就是被你們這些『正常人』當成怪物而已。」
「你憑什麼認為,他跟你吃一樣的葯就跟你一樣呢?」達爾文並沒有在意他的不滿,而是反唇相譏,「狗也和你一樣吃肉,狗和你一樣嗎?」
「你他媽的說我是狗?」迪克叫起來。
「你們別吵了。」沙耶加勸道。
「你一直都覺得自己很聰明,我們都不如你,只有你一個人與眾不同高高在上。」迪克絲毫不理沙耶加的勸阻,「你所有的鄙視只是因為討厭張朋,從在機場看到的時候你就討厭他,因為汪旺旺更親近他而不是你,因為他能保護她而你不能!你只是嫉妒!」
「臭小子,你給我再說一遍!誰嫉妒?」達爾文從凳子上彈起來,朝迪克吼道,「我就算嫉妒也不關你的事!他在鹽礦差點害死我們!」
「別吵了!」沙耶加突然抽噎起來,「我們已經失去兩個同伴了……」
沙耶加一哭,迪克就投降了,他沮喪地往沙發里一縮,不再吭氣。
「你說,你覺得張朋和迪克不一樣的理由是什麼?」沙耶加擦了擦眼淚,盡量平復情緒問達爾文,「我們在機場都看到過,他因為沒有吃藥被航空醫療隊搶救,他能和迪克一樣隱身……」
「就是這樣我才覺得奇怪,」達爾文看向迪克,「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他剛認識你幾個小時,就剛好因為沒帶葯發病,又剛好在行李里有幾十瓶葯可以提供給你—他既然有這麼多葯,為什麼會忘記帶哪怕一粒去坐飛機?換成你,會忘了你的救命稻草嗎?我從來不相信什麼巧合,這就是專門演給我們看的,以博取我們對他的信任。」
「可這只是你的推測,張朋當時看起來確實快死了,他幾乎心臟衰竭,還要上呼吸機……」
達爾文冷笑一聲:「什麼心臟衰竭,他根本沒有心跳。」
「沒有心跳?」迪克和沙耶加異口同聲地驚呼道,「什麼意思?」
「我在鹽礦的試驗基地摸過他的手腕,他沒有脈搏。這件事我只告訴過汪旺旺一個人,本來我想好好追查的,但還沒來得及他就已經死了。」
達爾文把重音放在「死」這個字上,說完,他看著在沙發上呆若木雞的兩個人。
迪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語道:「沒有心跳……那他會是什麼?」
達爾文聳了聳肩:「我不知道。」
「等等,我覺得我們跑題了,」沙耶加捋了捋頭髮,「現在我們的重點是找到汪桑—即使我們證明張朋和我們想得不一樣,證明進屋偷襲駱川的人就是張朋,甚至能證明是他調包了漫畫,可這和找到汪桑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們還記不記得在鹽礦,約翰說M並不是他們的人帶走的,軍方也在找M?」達爾文想了一會兒抬起頭說,「如果不是軍方的人帶走了M,那我們一直以來的搜索方向就是錯的。軍方沒有把M抓回去做實驗,也不是因為發現了她的能力所以要監禁她。把她帶走的是別人,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或許和那個隱形人銷毀M筆記的原因一樣。」
「所以你的意思是,還有另一股勢力藏在這中間?」
達爾文點點頭:「因為它隱藏得相當好,以至於我們一直沒有發現。它利用了我們,把我們的關注點引到了軍方身上,甚至連我們去阿什利鎮,都有可能是個局。」
「你覺得張朋……就在這股勢力里?」
「我覺得他就是這股勢力,」達爾文糾正道,「最好的獵人從不團隊合作,他永遠獨自隱藏在森林中間,和獵物融為一體。」
迪克和沙耶加有些獃滯地看著達爾文,他們被這一堆亂七八糟的邏輯帶得有點暈,一時接不上話。
「好吧,我簡單說好了,」達爾文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覺得找到汪旺旺的切入點,在張朋這個人。」
「聽起來一點都不簡單,」迪克翻了翻白眼,「信息量太大,我大腦有些缺氧。」
「可我們除了張朋這個名字之外,真的對他一無所知……」沙耶加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達爾文。
「一定還有什麼線索是我們沒注意到的,」達爾文低下頭,「一定有什麼事情被我們忽略了。」
迪克歪著頭想了半天:「中國的學校流行MSN嗎?既然他倆以前是同學,能不能從MSN上查到張朋的資料?」
達爾文沉吟了一下:「他們流行的是另一種社交軟體,汪旺旺用我的電腦登錄過,我能黑進去,但是……」
「這時候就不要顧及什麼隱私了,」迪克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這算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別猶豫了,大不了發現她有好幾十個前男友。」
三小時后,達爾文從電腦顯示屏前面抬起頭,臉上有一絲茫然。
「太奇怪了……」
「怎麼樣?」沙耶加和迪克齊刷刷地抬起頭。
達爾文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把電腦屏幕轉向他倆。屏幕上布滿了編碼信息和聊天軟體,但聊天內容都是中文,沙耶加只能讀懂一點點,迪克則完全看不懂。
「我在汪旺旺的聊天軟體里找到了標註為『張朋』的人,他們的聊天記錄沒有什麼可疑的,但張朋使用的是一個『幽靈賬戶』。」
「你果然去查他倆的聊天記錄……」迪克壞笑著。
「這不是重點!」沙耶加拍了一下迪克,「什麼叫幽靈賬戶?」
「這麼說吧,每個人跟別人在網上聊天的時候,不管通過任何一個軟體,都會留下IP地址。它就像是你在泥濘中踩出的一條小路一樣,黑客技術可以根據這條小路追蹤你從哪裡來、你的登錄地點、家庭住址和個人信息。哪怕這條小路只留下一個腳印,出色的黑客也能像獵犬一樣,根據這些少量信息把你的一切抽絲剝繭找出來。但幽靈賬戶……幽靈賬戶無法追蹤IP地址,他把這條小路抹去了。」
「什麼信息也找不到?」
「什麼信息也找不到,」達爾文重複了一次,「他用的方式很高級,我只在暗網裡見過一些很隱蔽的賣家使用過。」
「能不能從汪旺旺的其他同學那裡……」
「我已經試過了,」達爾文打斷了迪克,「她標註『初中同學』分類的,每一個我都查了,從個人博客到空間相冊,包括他們電腦里的存檔……但我完全沒發現跟張朋有關係的任何信息。」
「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沙耶加吃驚道。
「沒有照片,沒有考核記錄,沒有成績單,沒有社交網路……對方也許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他從很多年前就刻意抹去跟自己有關的信息了。」達爾文咽了一口唾沫,「但也不是完全什麼都沒有……如果這點內容算的話。」
他用滑鼠打開了一個文件夾,裡面有一張孤零零的班級大合照。照片被裝裱在一張銅版卡紙上,卡紙下半部分按照片上同學的排列順序,印著每一個人的名字。
「這是汪旺旺在初一分班前的最後一張班級合影。」
沙耶加湊近電腦屏幕,很快就辨認出了汪旺旺,但她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看了好幾遍,也沒有看到張朋。
「這裡面沒有張朋……吧?」沙耶加不確定地問。
達爾文指了指照片下面印的名字:「沒有,不但照片上沒有,連印的名字都沒有一個叫張朋的。」
「所以張朋根本沒跟汪旺旺上過同一個年級,連同班也是假的?」迪克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倒未必。」達爾文搖搖頭,他用手指朝照片最後一排指了指。大合照是女生站在前兩排,後面三排都是男生。沙耶加定睛看去,在幾個高大的男生後面,多出來了半個肩膀。因為大家都穿著白色襯衫校服,所以乍一看很難發現那裡站著一個人。
這個人好像十分瘦削,皮膚蒼白,沒有太多血色,他身體的大半部分被前面的男生遮住了,只留下半個肩膀和一點點黑色的頭髮。
「誰拍大合照的時候會這樣照啊?」迪克撓著頭。
「除非他不想自己的臉被拍下來,」達爾文抬起頭,「他故意躲在後面的。」
「所以這個人就是張朋嗎?」沙耶加迫不及待地問。
達爾文反而沒再說話,他猶豫了一下:「我也說不準。」
「為什麼?」
「因為這個人不叫『張朋』。」
達爾文的滑鼠順著照片下的排名一直數過去,那裡赫然印著一個他們從沒聽過的名字。
張凡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