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神的羔羊
第04章神的羔羊
很多人都聽過溫水煮青蛙的故事。
活蹦亂跳的青蛙遇到沸水會立刻跳出來,可如果將它放進裝滿涼水的鍋里,在青蛙暢遊時慢慢將水加熱,當它發現水溫的變化時再想躍出水面卻已經沒有了力氣,最終會漸漸熱死在水中。
這個故事最初刊載在康奈爾大學的某個科學期刊上,後來又流進人生勵志的情感雜誌,隱喻人們往往容易被安逸的環境迷惑,對越來越大的問題視而不見,最終死於自己的鬆懈之中。
暫且不討論這個故事的真假,溫水煮青蛙是對圍繞在張朋身邊的信徒們的絕佳比喻。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們沉浸在大病初癒的喜悅之中,全然沒有發現自己對眼前這個總是面露微笑、沉默寡言的中國男孩越來越依賴。此時,張朋分給他們的血液越來越少,卻越來越頻繁,於是一周一次的見面變成了三天一次,又變成了每日例行的會晤。
一開始的「無償治療」逐漸變成了「等價交換」,張朋會有意無意地對信眾們提出某些要求:「衛斯理,我希望你能把你積蓄的百分之五十用於組織發展,要知道在認識我之前,就算你傾家蕩產也不可能治好自己的病。」
「艾倫,我聽說你在新澤西有一所大房子,或許那裡可以作為我們的基地。」
幾乎沒人質疑過這些要求,張朋已經取得了他們每個人的信任—他們相信張朋就是神指定的牧羊人,他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和靈魂,而他提出的要求只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確實是小事,對張朋來說,他不在乎衛斯理究竟能掏出一百萬還是一千萬,也不在乎艾倫的房子有多少平方米,他深諳溫水煮青蛙的道理,他知道他們今天答應自己小小的要求,明天也將會同樣滿足自己更大的需求。
一旦開始「奉獻」,就會一直「奉獻」,「小事」慢慢加溫,就會變成「大事」。
「朱莉,你的父母從來沒愛過你,他們活得夠久了,久到已經變成了你的累贅。」
「安東尼,你的妻子早就出軌了,如果我是你,我會殺了她。」
「建次,你的上司是個人渣,如果他突然出了意外,沒人會覺得惋惜。」
朱莉的父母死於心臟病突發,安東尼的前妻被埋在了後院里,建次的上司和他的車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的爆炸了。
在張朋的慫恿下,圍繞在他身邊的信眾開始做違法的事,甚至開始殺人,這意味著每一個成為兇手的人都回不到過去了。當你能殺害自己的父母、妻子和上司,你就能殺害國會議員,就能對馬路上任何一個陌生人開槍—這些事的本質都一樣。關鍵是你已經觸犯了法律,你想要回到過去,你就會坐牢,甚至坐上電椅丟掉性命。
無法回頭,這是張朋為信眾們設置好的陷阱。當你們的雙手沾滿鮮血,你們就只剩一個選擇—心無旁騖地追隨我,只有我能讓你們安全,因為我是你們的神。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信眾之中的大多數人,仍舊相信他們走的是一條通往救贖和光明的康庄大道。
當一個人接受了自己的黑暗面,黑暗將瞬間吞沒他。如果一個人單槍匹馬殺了人,他或許還會有點愧疚,可當一群兇手聚集在一起,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他們說服自己做的決定是正確的,罪惡感在彼此的鼓勵中消失,人們逐漸忘掉了拿起屠刀時的恐慌,反而覺得張朋的教唆解救了自己一直以來被壓抑的靈魂。
里昂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張朋最堅定的擁護者。
里昂,一個典型的義大利名字,作為里奧納多的縮寫,本意是「像獅子一樣強大」。現實中的里昂和強大絲毫不沾邊—他因年幼時的一場高燒成為一個小兒麻痹症患者。
在遇到張朋之前,里昂是一個近乎狂熱的基督教徒,他從小嚮往成為一名牧師,幻想自己站在神聖的佈道台上演講,向人描述《聖經》里美妙的天堂和等待著異教徒的地獄烈火與無盡酷刑,可是因為他的先天不足,並沒有走進神學院,而是成為一個終日寡言少語的電話接線員。
在遇到張朋之後,里昂把他對信仰的執著完全轉移到了張朋身上,他相信這個中國籍男孩就是耶穌基督的轉世—他展露的神跡和《聖經》里描述的一模一樣,他用自己的血肉治好了里昂的殘疾和讓現代醫學束手無策的疾病;他對待貧窮無助的可憐人與對待權貴的方式別無二致;他讓人們重新找回信心和激情;他為無家可歸者和流浪動物提供屋檐與食宿……能做到這些的,除了上帝之外,還有誰呢?
而對於張朋而言,里昂不僅只是一個接線員,因為里昂工作的地方是國家科學院的病毒研究中心。
「里昂,你在病毒研究中心工作了這麼久,你知道為什麼他們研究病毒嗎?」在一次治療結束之後,張朋有意無意地問里昂。
「也許是……為了研發疫苗?」里昂顯然之前並沒有想過這些問題,他頓了頓,試探性地回答。
「不,」張朋搖了搖頭,「是為了戰爭。」
里昂沒有說話,他低下頭,想起那些穿梭在實驗室大樓里神色匆匆的軍人。
「你喜歡戰爭嗎?」張朋問。
「當然……不喜歡,」里昂有些猶豫,他希望自己能回答出讓張朋滿意的答案,「沒人喜歡戰爭。」
「戰爭很殘酷,」張朋重複著里昂的話,臉上露出笑意,「你說得沒錯,但不能否認的是,人類的文明進程和重大變革,自古以來都是靠戰爭推動的。戰爭終結了過時的統治政權,戰爭推動了國家的統一,而戰爭產生的科技成就了我們如今的生活。沒有裝甲戰車和洲際導彈,就沒有通用汽車和民用飛機;沒有軍事衛星和偵察系統,就不會有現在的網路和導航;同樣地,沒有生化武器,病毒疫苗的研究也不會日新月異……更重要的是,每次新世界秩序的出現,都是在戰爭之後,所以它是一把雙刃劍。在普通人看來,戰爭只會讓人死亡,可是我不這樣想,我希望你也並不只是個普通人。」
里昂舔了舔嘴唇,他為他之前的答案感到有些懊惱,他不希望張朋覺得自己只是個膚淺的普通人。
「當然,我知道你不一樣,」張朋拍了拍里昂的肩膀,讓他從焦慮中平靜下來,「如果我告訴你,我們必須發動一場戰爭,才能迎來屬於我們的新世界秩序,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幾乎沒有猶豫,里昂點了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張朋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有一個計劃,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您需要我做什麼?」里昂實在想不出來,他能給張朋什麼樣的幫助。
「我需要你從實驗室拿一樣東西給我。」張朋說,「一種沒有解藥的致命病毒。」
「可是我的工作許可權接觸不到病毒庫……」里昂皺起了眉頭,「並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就算我能進去,我也辨認不出是哪種病毒。」
「你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張朋對里昂的回答一點也不意外,他不會告訴里昂,在幾個月前他就開始調查這個接線員的底細,不只是他的工作,甚至從他的生活習性到交際圈都一清二楚,「想想你的同事或上司,你每天都幫他們轉接各種電話,你雖然不直接接觸病毒庫,但你能輕而易舉地知道這些核心工作人員的大部分秘密。」
里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向張朋喃喃地說:「有一個人,喬伊……」
張朋滿意地點點頭,他等的就是這個名字。
「喬伊,」張朋做了個手勢讓里昂說下去,「談談你對他的了解。」
「他是實驗室的核心研究員,伊朗人。」里昂若有所思,「為人正派,總是彬彬有禮,我聽說他結婚了,妻子懷有身孕,從外表來看,他和別的研究人員沒什麼區別,只是……」
只是喬伊總是在大部分人下班以後,利用實驗室的內線電話撥免費長途回家。和平常表現出來的溫文儒雅不同,電話里的喬伊就像一個躁狂症患者,無時無刻不透露出焦慮。他對他在伊朗的父母說起實驗室對病毒用途的遮遮掩掩,說起那些每天過來了解研究進程的軍方高層,還說起日益白熱化的伊美關係。每一個細節都讓他的憂慮加深一層。
他說起愛因斯坦的時候痛哭流涕,他說愛因斯坦在寫信給羅斯福的時候,自己根本沒預料到原子彈將會奪走日本成千上萬普通老百姓的性命。喬伊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個愛因斯坦,他害怕自己培養出來的病毒會變成生化武器在另一個國家爆炸,而那個地方或許會是自己的祖國。
喬伊的一切擔憂,都被電話的另一條線里的里昂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他擔心的是戰爭,」張朋歪了歪腦袋,慵懶地說,「那我們就該讓他相信,他的一切擔心都是真的,生化武器是真的,攻打伊朗也是真的。」
「可我們怎麼才能讓他相信呢?」
「如果他在伊朗的家人突然全都死了,他會怎麼想呢?」張朋眯著眼睛,「只有當喬伊的猜測都是真的,他的家人才會被滅口。」
「可是……」
「新世界的秩序,」張朋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里昂,「別忘了你剛才說的,你會站在我這一邊。他的家人不是你要擔心的問題,你要做的是在適當的時機告訴喬伊,只有把病毒交給我們,才能阻止他所擔心的事。」
「可我怎麼說服他呢?」里昂有些六神無主。
張朋突然站起來,湊到里昂耳邊壓低聲音說:「你不是一直想成為牧師嗎?站在教堂中央布告的人,神的代言人……以前你總覺得是身體的殘疾限制了你的口才,可現在我已經把你變成一個健康人了,怎麼還是對自己沒有一點自信呢?」
「我……盡量試試。」
「我不要盡量,我要你說服他把病毒拿出來,無論用什麼手段。說『好的』。」
「……好的。」
「很好,」張朋整理了一下里昂的衣領,「我知道你不一樣。從今天開始,你不是里昂了,我會給你一個新名字。」
「新名字?」
「就叫亞伯吧,」張朋又露出那個人畜無害的微笑,「亞伯,《舊約》里的名字。」
「神的僕人……」里昂喃喃地說。
「聽說你還有家人在那不勒斯?」
「我妻子和兒子,安東尼奧……」
「把他們接來美國吧,我們很快會有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張朋說,「一個仙樂都。」
幾周后,馬里蘭州的美國國家科學院,深夜。
當喬伊再次接通來自伊朗的電話時,等待他的不是熟悉的母親的聲音,而是來自伊朗警察的通知,「您的家人昨日遇害,原因仍在調查中……」
喬伊從最初的震驚轉為憤怒,隨即失聲痛哭。在掛斷電話的那一刻,另一個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正是負責接線的里昂。
不,是亞伯。
「喬伊,我知道你父母是怎麼死的……」亞伯的聲音平靜溫柔。
「我猜得果然沒錯,他們殺了我父母,生化武器並不是我的過度擔憂,戰爭要爆發了!」喬伊帶著哭腔,聲音歇斯底里。
「如果我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只需要冒一些風險,就能阻止這場戰爭,甚至為你的家人報仇,你會願意嗎?」
「什麼辦法?」
「你需要按我說的做,」亞伯咽了咽口水,「把病毒從實驗室帶出來,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