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福爾摩斯全集(三)》(20)
神奇的故事
那位警官很有耐心地在馬車上等著我,經過了很長時間我才重新回到車上。當我給他看了那個空箱子時,他的臉上烏雲密布。
「這下連賞金也沒著落了!」他鬱悶地說道,「沒有珠寶也就沒有酬勞了。如果這珠寶還在,因為今晚的工作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10英鎊的獎金呢。」
「撒迪厄斯·肖爾托先生是個有錢的人,」我說道,「無論有沒有珠寶,他都會給你們酬勞作為獎勵的。」
但是,這個警官卻沮喪地搖了搖頭。
「這次的案子辦得很糟糕,」他說道,「阿瑟爾尼·瓊斯先生也會這麼認為的。」
這個警官的預測的確很靈驗,當我回到貝克街,把空箱子拿給那位偵探看的時候,他的面色異常難看。他們幾個人,福爾摩斯全集、囚犯和瓊斯也是剛剛才回到貝克街的,因為他們改變了原有的計劃,在路上先到警察署作了彙報。福爾摩斯全集就像平日一樣,無精打采地倚靠在他的扶手椅上。斯莫爾則精神麻木地坐在福爾摩斯全集對面,把那條木腿搭在好腿上面。當我把這個空箱子給大家看時,福爾摩斯全集背靠著他的椅子大聲笑了起來。
「這就是你乾的好事,斯莫爾。」阿瑟爾尼·瓊斯生氣地吼道。
「的確是,我把珠寶藏到了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斯莫爾歡喜地叫道,「這些珠寶是我的,如果我拿不到它們,那我就讓所有的人都不能擁有它。我說過,沒有一個活著的人有權利擁有珠寶,除非是在安達曼島的囚犯營的那三個人和我自己。我知道我不能得到它了,而且我也知道其餘的三個人也都不能得到了。那我就代表他們三人把珠寶處理掉了。這正是我們四個人簽名時所說的:我們永遠在一起。當然,我知道他們三人一定也會像我這樣做的,寧願將這些珠寶扔進泰晤士河,也不叫珠寶落到肖爾托或摩斯坦[225]的親戚或朋友那裡。我們幹掉阿麥特不是為了讓那些人發財。你們將會發現珠寶、鑰匙和湯加都在同一個地方。當我看到你們的蒸汽船一定會追上我們的時候,我就把珠寶藏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226]去了。所以你們的這次行程是一個盧比[227]也拿不到的。」
「你在欺騙我們,斯莫爾,」阿瑟爾尼·瓊斯厲聲喊道,「如果你想將珠寶都扔進泰晤士河裡,那連同這個箱子一起扔下去不就得了?」
「我扔進去是省事了,你們事後撈著不也不費力嗎?」斯莫爾狡詐地斜眼看著他,答道,「你們那麼聰明能把我抓到,你們就一定會從河底把那個鐵箱子撈上來。現在那些珠寶已經散落在了長達五英里的河道里,所以想要把它們都打撈上來可不是件容易事。我也是下定了決心才這麼乾的。當你們追上來的時候,我簡直就要瘋了。但是,悲傷是沒有什麼用處的。我的整個人生有風光的時候,也有淪入低谷的時候,不過我已經學會了不要為潑灑出去的牛奶而後悔。」
「這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情,斯莫爾,」偵探瓊斯說道,「如果你能協助法律,而不是像這樣破壞法律,那麼你就有機會得到從寬處理。」
「法律!」這個有過前科的罪犯咆哮道,「多麼完美的法律啊!如果這些珠寶不是我們的,它還會是誰的?可是我卻要放棄珠寶,給那些不應當得到它的人,這難道也是公道嗎?你們看看我是怎樣把珠寶得到手的!漫長的20年哪,我在那流行黃熱病的沼澤中住著,白天在紅樹林里做苦工,夜晚被鐵鏈鎖在骯髒的棚子里,被蚊蟲叮咬著,被瘧疾折磨著,被每個喜歡拿白種人發泄的黑臉獄卒恐嚇和凌辱。這就是我為得到阿格拉珠寶付出的代價,然而你們卻要和我講什麼公道。難道就因為我不肯把我所歷盡艱難而得到的東西拿給別人去享受!我寧可一次次地被絞死,或是被湯加的毒刺射中,也不甘心活在監牢,里而讓另一個人拿著應當屬於我的錢去逍遙享樂!」
此時的斯莫爾已經取下了沉默寡言的面具了,他無法控制地說出了這番話。他的兩隻眼睛里像是燃燒著熊熊烈火,手銬因為他的激動而嘩嘩作響。看到他這樣憤怒和衝動時,我終於理解了肖爾托少校為什麼一聽到這個受過傷的囚犯越獄的消息是如此驚慌失措,這是不無根據的,可以說是相當自然的。
「你似乎忘了,我們對這些事情一點也不了解。」福爾摩斯全集平靜地說道,「我們從來沒有聽過你的故事,所以也就沒法說從你的角度看這法律是否合理。」
「是的,先生,還是您對我比較公平,儘管您為我戴上了手銬。但是,我並不怨恨,我應當感謝您。這都是公正而光明磊落的。如果您願意傾聽我的故事,我是不會隱瞞的。我所要說的字字都是真話。謝謝您,請您給我一杯水,放在我的旁邊,這樣我口渴的時候就可以喝點水。
「我出生在伍斯特郡附近的波舒爾[228]。如果您願意去看一看,我恐怕您會發現現在仍然有很多斯莫爾家族的人住在那裡。我經常想回去看看,但是我在家族中向來聲譽很差,所以我懷疑他們未必高興見到我。他們都是虔誠的教徒,雖然都是小農小戶,但在鄉里卻很受人們尊重,而我卻是個流浪漢。在我18歲那年,因為與一個女孩兒戀愛出了問題,我不能留在家裡,只好尋找出路。那時正好第三步兵團[229]準備前往印度,於是我就入了伍,成為拿皇家先令[230]的軍人。
「但是,我的軍旅生涯是註定不能長久的。在我剛剛學會走鵝步和使用步槍的時候,我就愚蠢地到恆河裡去游泳。一條鱷魚在我游到河中央時,像外科醫生做手術一樣乾淨利落地把我膝蓋以下的整個小腿都咬了去。對我來說幸運的是,我們連隊的長官瓊·侯德[231]當時也在河裡,他可是一個游泳能手。由於驚嚇過度和失血過多,我昏了過去。如果當時侯德沒有把我抓住拖回岸邊的話,我就淹死了。後來我在醫院裡休息了5個月,最後他們給我裝上了這個木腿,讓我可以這樣跛著走路,但也預示著我成了殘廢。因為殘廢,我被開除了軍籍。我發現自己從此以後很難勝任活動性強的工作了。
在威斯敏斯特招募新兵。
《倫敦街景》(1877)
「你們可以想象得到,那時我的運氣是多麼的糟糕,我是一個沒有用的殘廢,而那時我還不到20歲。但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一位名叫阿勃·懷特的人剛剛來到印度經營種植園,他正在找一個人幫助他監督種植園的苦力[232]們好好工作。恰巧的是,這個園主是我原來上校的朋友。可以說自從我出了那次意外后,我的上校一直在竭力幫助我。簡而言之,就是他向這個人極力地推薦我。因為這個工作大部分時間是在馬背上,我的大腿[233]還是能夠夾得住馬肚子的,所以我的殘廢對於這個工作不會有障礙。我所要做的就是騎著馬在種植園裡來回巡視,緊緊地盯住那些苦力,把偷懶者的情況隨時報告給園主。這份工作的報酬很不錯,一切都是那麼的舒適,總的來說我已經打算把我的餘生都放在這個種植園裡。園主阿勃·懷特先生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他經常到我的小木屋來和我邊抽煙邊聊天,因為在那裡,白種人不像在這裡的一樣,彼此之間都互相關懷。
「當然,我的幸運之路總是不那麼長。突然有一天,在沒有一點徵兆的情況下,暴亂[234]爆發了。一個月前,全印度的人們還在平靜和安詳中度日,就像薩里郡或者肯特郡那樣。而到了下個月,有二十多萬奴隸掙脫了束縛,把整個印度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當然,這些事你們幾位肯定是在報紙上都看到過了。先生們,也許你們比我這個文盲還知道得多呢。我所知道的事情都是我親眼所見的。我們的種植園在靠近西北地區[235]邊境的一個叫做馬圖拉[236]的地方。不論白天還是夜晚天空都被房屋燃燒的火焰照得通明;每天都有小部隊的歐洲士兵保護著他們的妻兒,路過我們的種植園開往最近駐有軍隊的阿格拉去避難。園主阿勃·懷特先生是一位很固執的人。他總認為這些兵變的消息有很大誇張的成分,他認為它不久就會平息下去。他仍然坐在涼台上喝著威士忌蘇打酒[237],抽著雪茄,然而四周早就狼煙四起了。當然我和一個管賬的道森先生及他的太太都對他忠心耿耿。好的,有一天事情真的發生了。那天,我去遠處的一個種植園去辦事,傍晚我慢慢地騎著馬回家。突然我的目光被險峻的峽穀穀底[238]上的一團東西吸引住了。我騎著馬下去看究竟,當我發現那正是道森的妻子時我不禁膽戰心寒。她被人切成了一條條,她已經被豺狼和野狗吃去了一半。在不遠的地方我又發現了趴在地上的道森,他也死了,手中握著已沒有子彈的步槍,還有四個印度兵[239]的屍體互相壓在一起躺在他的前面。我勒緊馬韁,真不知道應該往什麼地方去才好,就在那時我看見了一股濃煙從園主的房子里冒出來,大火也直衝屋頂。我知道如果現在趕過去救主人毫無用處,只會搭上自己的性命。我只有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上百個穿著紅色衣服的黑奴圍在那正在燃燒的房子周圍手舞足蹈地跳著、號叫著。他們中有幾個人指了指我這邊,接著就有兩顆子彈從我的頭頂掠過。於是我掉轉馬頭向稻田裡狂奔過去,直到深夜我才逃進了安全的阿格拉城。
「於是我掉轉馬頭向稻田裡狂奔過去。」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但是,事實上阿格拉也不是個很安全的地方。整個國家都變得好似一群馬蜂。在英國人集中的地方,他們只能夠靠為數不多的槍支控制不大的區域。而其餘地方的英國人就都成了需要幫助的逃亡者了。這是一場幾百萬人對幾百人的戰爭。然而最殘酷的事實是,我們的敵人不論是步兵、騎兵還是炮兵,都是以往受過我們訓練的精銳戰士,他們所使用的武器也是我們的,就連軍號的調子也是和我們的一樣。在阿格拉駐有孟加拉第三火槍團[240],其中有些錫克教徒[241],兩隊騎兵和一個炮兵連。另外還建立了一支志願軍,是由政府的工作人員和商人組成的。我雖然裝著木腿,也還是參加了。7月初我們到沙根吉[242]去迎擊叛軍,並且一度將他們擊退了,但是因為我們的糧食吃光了,便退回了城裡。
「此時從四處傳來的只有最壞的消息。你不用感到驚奇,因為只要你看一看地圖就能發現,我們就在叛亂的正中心。拉克瑙就在相距一百多英里的東方;坎普爾在相距甚遠的南方。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這裡沒有別的,只有折磨、殘殺和暴力。
「阿格拉是個很大的城市,聚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各樣古怪而又狂熱的魔鬼信徒[243]。我們少數英國人常在狹窄而彎曲的街道里失蹤。於是我們的長官就調動軍隊過了河,在河對面一個古老的阿格拉城堡建立了營地。我不知道你們幾位先生當中有沒有人讀過或是聽說過有關這個古堡的事情。這是一個十分怪異的地方,我雖然生平到過不少稀奇古怪的地方,但這是我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怪異的地方。首先,這個城堡的面積很大。我想它大概佔地幾英畝。有一塊年代看起來較近的地方容納了我們整個軍隊、婦女、兒童、儲備和其他所有的東西,還有富餘的空間。但是這部分大小遠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沒有人願意到古老的城堡那邊去,因為蠍子、蜈蚣都盤踞在那裡。舊城堡中都是荒廢破敗的大廳和蜿蜒曲折、進進出出的走廊,所以走進去的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就因為這個原因很少有人到舊城堡里去,不過也有拿著火把的人們結伴進去探個究竟。
「舊城堡的前面有一條小河流過,它就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但是城堡的兩側和後面有許多門,這裡則有人把守著。當然,在舊城堡那裡也有我們的駐軍把守。我們的人數太少了,絕對不可能照顧到城堡的每一個角落和用上所有的炮位。因此,我們在這無數的門中選擇了幾個,讓我們強壯的戰士去把守。我們想辦法在城堡的中央建立了一個守衛中心,並在每一個堡門由一個白人帶領兩三個當地人把守。我被選中在每天夜裡的一段固定時間內負責把守城堡西南側的一個孤立的小門。在我指揮之下的是兩個錫克教士兵。我接受的命令是:如有危急情況,就立即放槍,馬上就會從守衛中心來人支援。但是我的崗位離城堡的守衛中心足有二百多步遠,之間還隔著一條條如同迷宮般蜿蜒曲折的長廊和甬道。我很懷疑,在受到襲擊的情況下,援軍是否能很快趕到這裡。
哈夫洛克將軍組織蘇格蘭高地人在坎普爾前線進攻(1857)
阿格拉城堡平面圖
「我感到非常榮耀,他們竟然讓我當一個小頭目,而我只是一個新入伍的士兵,又是個殘廢的人。我和我的兩個來自旁遮普省[244]的印度兵把守了兩個夜晚的城堡門。他們全是高個子,長相都很兇惡,馬霍米特·辛格和愛勃德勒·卡恩是他們的名字。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並且都曾在齊連瓦拉[245]戰鬥中跟我們交過手。他們的英語都說得很好,但是我和他們很少說話。他們兩個人老是喜歡在一起,整夜用那奇怪的錫克語說個不停。而我,則常常是一個人站在城堡門外,望著下面那條寬闊而彎曲的河流和遠方大城市裡不時閃爍的燈火。鼓的敲擊聲、印度銅鑼的聲音以及抽足了鴉片和印度大麻[246]的叛軍們的咆哮喊叫,整夜都在提醒著我們,不要忘記那些住在河對面相當危險的鄰居。每隔兩個小時就會有值夜的軍官到整個城堡的各個哨位巡查一次,以確保一切正常。
「我站崗的第三天夜裡,天空昏暗,下起了小雨。像這樣的天氣站在哨位上連續幾小時,確實是件很鬱悶的事情。我多次試著與那兩個印度兵交談,但是都失敗了,他們還是不愛理我。在凌晨兩點鐘的時候,巡查的軍官過去了,稍微打破了這一整夜的疲倦。我發覺我的同伴還是不肯和我談話,我就掏出煙斗來,把步槍放下,又劃了一根火柴。就在這時這兩個印度兵衝到了我的面前來。其中一個人一把奪過了我的火槍[247],並把槍口對準了我的腦袋,此刻另一個人拿著一把大刀放在了我的喉嚨上,他還咬牙切齒地說,我敢動一動就把刀子扎進我的喉嚨里。
「我當時的第一個想法是他們一定和那群叛軍是一夥的,而這也只是他們襲擊的開始。如果我們的城堡門落入了他們手裡,那這整個城堡都會淪陷,城堡中的婦女和孩子又將會受到和康普一樣的待遇。也許你們幾位會認為我是在信口開河,但是我可以對我當時的想法發誓,雖然我感覺得到刀尖就放在我的喉嚨上,我還是張開了嘴想要大叫一聲,即使那將是我最後的一聲,它也許能讓警衛中心聽到。那個用刀指著我的人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正當我要叫出聲的時候,他對我低語道:『不要出聲,城堡現在很安全。河這邊沒有叛軍。』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假的。我心裡很清楚,要是我提高嗓門的話就會立刻變成一個死人。我好像可以從這傢伙棕色的眼珠里讀出什麼。於是我就安靜地等著,看看他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就在這時這兩個印度兵衝到了我的面前來。」
J.華生·戴維斯,《福爾摩斯全集故事集》(紐約:A.L.伯特公司,1906)
火槍
「就在這時這兩個印度兵衝到了我的面前來。」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請聽我說,閣下,』他們中間那個子比較高,又比較凶的,他們都叫他愛勃德勒·卡恩的人對我說道,『你現在有一條路是和我們合作;另一條路就是讓你永遠沉默。事情重大,我們誰也不能猶豫很多。你用你的心和靈魂向上帝起誓要和我們在一起;否則你的屍體將在今晚就被扔到河溝里,然後我們到叛軍弟兄那邊去報到。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擇。你要選擇哪一條路,死還是生?因為時間倉促,我們只能給你三分鐘,在下次巡邏到來之前我們必須搞定。』
「『我怎麼作出決定呢?』我問,『你們還沒有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但是我告訴你們,如果威脅到城堡安全我就絕不會與你們合作,那就請你給我一刀,我樂意接受!』
「『這件事絕對和城堡無關,』他說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和你們英國人到印度來追求的目的是一樣的。我們想讓你富有。如果你在今晚加入我們,我們就會以以往三倍的誓約在這把刀面前對你發誓,從來沒有一個錫克教徒違反過誓言,而且你將平等地得到你那份珠寶。有四分之一的珠寶將歸你所有。我們可以說不會再有比這更公道的做法了。』
「『但那是什麼珠寶啊?』我問道,『如果你們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做,我想我是願意和你們一起發財的。』
「『那麼你就發誓吧,』他說道,『以你死去父親的屍骨,以你死去母親的名義和你的宗教信仰發誓,絕不會做不利於我們的事,不說不利於我們的話,從現在開始直到永遠。』
「『我以這些發誓,』我答道,『只要你們不會威脅城堡。』
「『那麼我的同伴和我發誓,我們將會公平地把這份珠寶分成四份,你將會得到這珠寶的四分之一。』
「『但是我們只有三個人呀。』我說道。
「『不是的。多斯特·愛克巴[248]必須分得他的那一份。在我們等他的時候,我可以把這個故事告訴你。請你站在門那邊,馬霍米特·辛格,當他們來的時候通知我們。事情是這麼回事,先生,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知道歐洲人[249]是遵守誓言的人,我們可以相信你。如果你是一個習慣說謊的印度人,無論你怎樣向任何的一個神用你的假誓言發誓,你的血也會沾染到我的刀上,你的屍體會被扔進河裡。但是我們錫克教的人信任英國人,英國人也信任我們,那就言歸正傳,聽我來說吧。
「『在我們的印度北部有一個王侯,雖然他的領土很小,但財產卻很豐富。一大部分是從他父親那裡繼承的,另一部分則是他自己弄來的。他把財產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而且他喜歡把它們都儲藏起來,而不是花掉。當戰亂開始以後,他既是獅子的朋友,又做老虎的朋友,也就是說既與叛軍打好關係,又想結交公司[250]的統治者。不久這王侯聽說白人慘遭屠殺,一邊附和著叛軍對付白人,一邊又在為自己尋找退路。作為一個考慮周全的人,他想出了一個計劃,無論怎樣,始終會有一半的財產得以保全。他把所有的金銀都放在了宮中的保險柜里;而寶石和上等的珍珠他放在另一個鐵箱子里,讓他最忠實的僕人扮成商人的隨從,帶著它們來到了阿格拉城堡隱藏起來。因此,如果叛軍勝利的話,他們就將擁有這些金銀錢幣;但是如果白人獲勝了,金錢就會失去,不過還有鑽石珠寶在手裡。他照這樣劃分了財產以後就加入了叛黨,因為在他的邊界上有著很強大的叛軍力量。您想想,先生,他的財產是不是應當屬於忠貞不渝的那些人呢。
「『這個偽裝成商人的人化名叫阿麥特,他現在就在阿格拉城內。他想得到那些珠寶並打算潛入城堡。他的夥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多斯特·阿克勃爾,他知道他的秘密。多斯特·阿克勃爾已經和我們約定今晚把他從城堡門帶進來,根據他的要求他選擇了我們把守的這個門。一會兒他們就要來了,他將找到我和馬霍米特·辛格在這裡等著他。這個地方十分幽靜,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的到來。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阿麥特這個商人了,而王侯的珠寶就要被我們幾個人分了。關於這個計劃您有什麼想說的嗎,先生?』
「在伍斯特爾郡,一個人的生命被看得極為偉大和神聖,但是,當戰火和鮮血圍繞在你身邊,一切都會大不相同的。你有可能很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這個商人阿麥特是生還是死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但是當提到那批珠寶時我動心了。我想如果我能將這筆財富帶回老家,當鄉親們看到我這個從來沒有好名聲的人帶著滿口袋的金幣[251]回來,會怎樣地瞪大眼睛看我。因此,我下定了決心。但是愛勃德勒·卡恩還以為我在猶豫,又對我緊逼了一句:
「『請您再考慮一下,先生,』他說,『如果這個人被指揮官捉到的話,一定會被絞死或是開槍打死,然後他的珠寶將歸政府,那樣的話誰也得不到一個盧比。這些珠寶足夠使我們每一個人變成很富有的人。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事情的,我們在這裡斷絕了和所有人的聯繫。您看還有比這個打算更好的嗎?請您再說一下,先生,您是否願意和我們合作,還是我們必須把您當做我們的敵人?』
「『我的心靈與你們同在。』我說。
「『那太好了,』他說,把我的槍還給了我,『我們現在相信你,因為你的誓言和我們的一樣,永遠不會更改。我們現在耐心等待我的盟弟和那個商人。』
「『那麼,你的盟弟知道你的計劃嗎?』我問道。
「『這個計劃就是他策劃出來的。我們現在回到門口去,陪著馬霍米特·辛格一同站崗去吧。』
「那雨仍然不停地下著,因為那時正是雨季的開始。棕色濃密的雲彩飄浮在天空中,一箭之隔都很難看清楚對方是誰。深深的護城河躺在我們的門前,但是這河裡的水有些地方几乎都乾涸了,很容易就能走過來。很奇怪,我會和兩個錫克教的人站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那個前來送死的人。
「突然,我的眼睛被護城河對岸的一點時隱時現的燈光吸引住了,一會兒它在堤前消失,不久又重新閃現,並向我們的方向緩緩走來。
「『就是他們!』我叫道。
「『你要像平時那樣盤問他,先生,』愛勃德勒輕輕地說道,『但是不要嚇唬他。然後把他交給我們,我們自有辦法。請您待在這裡守衛。你把燈預先準備好了,我們必須確定他就是那個人。』
「那燈光在一閃一閃地向前移動,時而停下時而前進,直到我看見有兩個黑影到了護城河的對岸。我等他們下到河底,從積水中爬上岸來到了門口,我才壓低聲音問道:『你們是誰?』
「『是朋友。』一個人應聲答道。我用我的燈照了照他們。前面的人是個錫克教徒,黑黑的鬍鬚幾乎長過了腰帶。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高的人。另外的一個人是個胖得溜圓的傢伙,帶著一個黃色的大包頭,手裡還拿著一個用披肩包裹著的東西。他害怕得全身在顫抖,抽動的手好像是得了瘧疾一樣。他那兩隻閃閃發亮的小眼睛忍不住地東張西望,就像是一隻冒著生命危險出入洞口的老鼠。想到要殺死這樣一個人我不禁有些不忍心,但是一想到珠寶,我的心就如同鐵石一樣地堅硬。他看見我是個白人,不禁欣喜地朝我跑了過來。
「『請保護我,先生,』他氣喘吁吁地說道,『請你保護我這個不幸的商人阿麥特吧。我從拉吉普塔納[252]來阿格拉碉堡避難。我曾經被搶劫、鞭打和虐待,因為過去我是你們的朋友。在這個幸運的夜裡,我和我那可憐的財產又得到了安全,真是感謝主的保佑啊。』
『你的包里是什麼?』我問道。
「『一個鐵箱子,』他答道,『裡邊有一兩件對於其他人來說是不值錢的東西,但是是我們家的祖傳,我捨不得扔掉它。我不是個乞丐,年輕的先生,如果您的長官能允許我住在這裡的話,我一定會向你們支付酬勞的。』
「年輕的先生,如果您的長官能允許我住在這裡的話,我一定會向你們支付酬勞的。」
赫伯特·鄧曼,《利平科特月刊》,1890
「我不敢再和他說下去了。我越是看他那張驚魂未定的小胖臉,就越是不忍心就這麼冷血地把他殺死。倒不如乾脆早點把他結果了算了。
「『把他押到總部去。』我命令道。那兩個印度兵就一左一右緊緊地夾住他進了黑黑的門道,高個子跟在後面。我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的一個被死亡重重包圍著的人。我拿著燈留在了大門外。
「我能夠聽見他們穿過寂靜的走廊時的腳步聲。突然,腳步聲停止了,隨即傳來的是打鬥的聲音,還混雜著重重的喘氣聲。一會兒,讓我大吃一驚的是,一個人快步如飛向我這邊跑來。我把燈伸向走廊里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個小胖子,他的臉上滿是鮮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緊緊追在他後面的那個大個子錫克教徒就像是一隻猛虎,手裡拿著刀在胸前晃動著。我從來沒見過像這個商人跑得那麼快的人。大個子眼看就追不上了,我知道,如果他一旦從我這裡跑到門外,他就能活命了。我有些憐憫這個人了,但是轉念一想到他的珠寶,我又堅定了信念,硬起心腸來。當他跑到我跟前時,我就用我的步槍向他的兩腿之間橫掃過去,他如同一隻被射中的兔子,一連滾了兩個跟頭。還沒等他站起來,那個錫克教徒撲到他身上,在他的肋上插了兩刀。他沒有一聲呻吟,也沒有抽搐,就躺在地上不動了。我自己想,可能是他在摔倒的時候扭斷了脖子就已經死了。你們看,先生們,我恪守了我的誓言。我完完全全地把這件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你們了,就如同它是剛剛發生的一樣,不管它會不會給我帶來麻煩。」
說到這兒他停下了,伸出戴著手銬的手,去拿福爾摩斯全集為他調製的加水威士忌。就我而言,我承認我能夠想象得到這個人有多麼兇殘,而不僅僅是他所做的事情所表現出來的冷血,但是從他所敘述的這個故事來看,他卻是那樣地心不在焉。無論將來對他的懲罰會是什麼樣的,他從我這裡是不會得到同情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和瓊斯都坐在那裡,雙手放在膝蓋上,對這個故事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但是他們的臉上也顯示出了同樣厭惡的表情。斯莫爾也許已經看出來了,因為當他繼續往下說的時候,聲音和動作有了一種抗拒的感覺。
「他的臉上滿是鮮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那個錫克教徒撲到他身上。」
F.H.湯森特,《四簽名》(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03)
「毫無疑問,整件事情是糟糕透了,」他說道,「我很願意知道,究竟有多少人處在我這個位置,會寧願被割破喉嚨而拒絕分享他的那些珠寶。另一方面,當他一進入那城堡時,我和他之間必須死掉一個就成了事實。如果他跑出了城堡,整件事就會敗露,我就要受到軍事法庭的判決而被一槍打死;因為,在那樣的時刻,人們是不會對你寬大的。」
「請繼續往下講你的故事。」福爾摩斯全集打斷他的話。
「當然,愛勃德勒·卡恩、多斯特·愛克巴和我把他的屍體抬了進去。他是一個相當重的傢伙,別看他是那麼矮小。馬霍米特·辛格則留在門外把守著。我們把他抬進了這幾個錫克教徒事先準備好的地方。這個地方距離城堡門有一段距離,一個彎曲的走廊把我們引進了一間空空的大廳。這裡的磚牆都已經破碎不堪了,地板上有一個坑,可以當成天然的墓穴,所以我們就把商人阿麥特的屍體放在了坑裡,然後用碎磚把他掩埋好。事情辦妥后,我們就都回去看珠寶了。
「這個鐵箱子還放在阿麥特第一次被擊打的地方。箱子也就是現在打開放在桌子上的這個。箱子的鑰匙用絲繩系在蓋上的雕花提手上。我們打開了箱子,我手中的燈將箱內的珠寶照得閃閃發亮。這些珠寶就如同我童年在波舒爾時在故事裡讀過的,和我當時所想象的一模一樣。我們盯著這些令人目眩的珠寶,瞠目結舌。當我們大飽眼福了之後,就開始動手給珠寶列了一張清單。這個箱子中有143顆上等鑽石[253],我相信還包括一顆叫做『大莫卧兒[254]』的鑽石,據說這是現今已發現的世界上第二大鑽石。還有97塊精美的翡翠,170塊紅寶石,其中有些比較小。另外,還有40塊紅水晶,210塊藍寶石,61塊瑪瑙,還有許多的綠寶石、鎬瑪瑙、貓眼石、土耳其玉,以及那時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其他寶石,但是後來我就漸漸地熟悉了它們[255]。除此以外,還有300多顆上等的珍珠,其中有12顆珍珠是鑲在一個金項鏈上的。順便說一下,當從龐帝凱瑞別墅拿回寶箱的時候,我做了清點,除了缺少這個項鏈,其餘的都還在。
「我們清點過這些珠寶后,又把它們放回了箱子,拿到門外給馬霍米特·辛格看了一遍。然後我們又鄭重地重新發誓:我們要團結一致嚴守這個秘密。我們決定把珠寶先隱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整個大環境恢復和平后再來平均分配它們。當時要是把贓物分了是沒什麼用處的,因為珠寶的價值都很昂貴,如果在我們身上被發現了肯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而且在城堡當中我們沒有私人的住所,也沒有可以隱藏它們的地方。因此我們把箱子拿到了埋著屍體的那間屋子裡,從最完整的一面牆上拆下了幾塊較結實的磚來,我們挖了一個洞,把箱子放了進去。第二天我畫了四張地圖,每個人各一張,分別在地圖的下面都簽上了我們四個人的名字作為標記。我們發誓,從此以後我們每一個人的舉動都代表四個人的利益,所以不能有人私吞珠寶。這就是我們的誓言,我把我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我從來沒有違反過這個誓言。
「然後我們又鄭重地重新發誓:我們要團結一致嚴守這個秘密。」
哈羅德·C.厄恩肖,《四簽名》(倫敦及愛丁堡:T.尼爾森父子公司,日期不詳)
「好啦,我想至於印度兵變的結果如何,也用不著我再來告訴你們幾位先生了。在威爾遜[256]佔領了德里,柯林爵士[257]收復了拉克瑙以後,叛亂就被瓦解了。新的軍隊紛紛駐紮進來,納諾·薩希布逃到了國外。一個快速部隊在格雷瑟德[258]的帶領下包圍了阿格拉,把叛軍[259]趕出了那裡。和平的氛圍似乎在全國各地慢慢恢復了起來。我們四個人也開始憧憬即將到來的和平時刻,我們就可以分享我們的戰利品了。但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們的希望完全破滅了,因為我們全都以謀殺阿麥特的罪名被逮捕了。
「事情是這樣的,因為那王侯信任阿麥特,才把珠寶交到了他的手裡。但是東方人的疑心很大,那王侯又派了一個更信任的僕人跟在第一個人的後面,暗查阿麥特的行動。這第二個僕人從來沒有讓阿麥特逃出自己的視線,就像阿麥特的影子一樣跟著他。那天晚上他也在後面跟著阿麥特,眼看著他走進了城堡門。當然他認為阿麥特會在城堡內找個安全的地方把珠寶妥當放好,然後第二天進入堡內去查看,但是他找不到阿麥特的蹤跡。他認為這件事情有些蹊蹺,便和守衛隊[260]的軍士談了,軍士又向司令官作了報告。因此沒多久一次徹底的搜查[261]開始了,屍體被發現了。在我們還自以為安全的時候,我們四個全部以謀殺的罪名被捕了,因為我們有三個人是當晚的守衛者,其餘一人是和被害者一起來的。在審訊當中沒有人提到那珠寶,因為那個王侯已經被免職並且被驅逐出了印度。所以沒有人對珠寶有直接的興趣。但是這起謀殺被查了個水落石出,並且判定我們四個人與此案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三個印度人被判為終身奴役,而我被判了死刑,後來我的判決得到了減刑,就和他們一樣了。
「我們發覺自己處在一個相當奇怪的位置。我們四個人都被綁住了腿,想要再次恢復自由應該是機會很渺茫了。但是我們四個人仍然保守著這個秘密,只要我們能夠得到珠寶,每個人都能成為富翁。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就是明明知道那些珠寶就放在外面,但是還不得不吃著粗糧,喝著冷水,忍受獄卒的拳打腳踢和凌辱。這簡直快叫我發瘋了,不過我還是一個性格倔強的人,我仍然盡我所能忍受著這一切,等待著時機。
「最終,這時機似乎是真的來了。我由阿格拉被轉押到馬德拉斯[262],又從那裡被轉到了安達曼群島的布萊爾島[263]。那島上只有很少的白人囚犯,從一開始我就表現得很不錯,不久我就發現自己享有了特權。我在哈里厄特山麓[264]的好望城裡有了一間自己居住的小茅屋,十分自在。這是一個幽靜安謐,但卻蔓延著可怕的熱病的地方,並且在空曠的地區有著不少食人的野人部落,他們一有機會就會向我們射出毒刺[265]。在那裡我們整天忙於開荒、挖溝和種植洋芋,只有在晚上有一點自己的時間。此外,我還學會了為外科醫生調配藥品,也就零零散散地了解了一些醫藥知識。一直以來我都在尋找逃生的機會,但是這裡離任何一個大陸都有幾百英里之遙,在附近的海面上幾乎沒有什麼風。所以,想要從這裡逃走真是難上加難。
「有個外科醫生叫薩莫頓,他是一個活潑而喜歡運動的小夥子,其他的年輕軍官也喜歡每天晚上到他的屋子裡去玩紙牌。我用來配藥的外科手術室和他的客廳只有一牆之隔,還有一個小小的窗戶通著。每當我感到寂寞的時候,我就會把手術室里的燈熄滅了,然後站在窗前,我可以聽得到他們的談話,也能看見他們玩牌。我自己本來也喜好玩牌,在旁邊看著他們玩也很過癮。那裡經常有肖爾托少校、摩斯坦上尉和布羅姆利·布朗中尉[266],他們是指揮本土軍隊的,還有就是醫生本人。此外還有兩三個官方的監獄長,看得出這幾個官員都是狡猾的玩牌老手,他們的賭技都很精湛。他們幾個人湊在一起就很熱鬧。
「不久就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每次賭錢的時候總是軍官們輸,而監獄長們總是贏。其實我並不是說這有什麼不公正,但事實就是這樣的。這些監獄長們自從來到了安達曼群島,終日無所事事,就天天拿玩牌來消磨時光,時間長了自然技術也就精湛了。而這些軍官們本身技術就不好,所以只要一賭肯定就得輸,於是他們就越來越著急,總是把賭注下得很大。一夜一夜地過去后,軍官們都變得一天比一天窮,可是他們輸得越多越玩得興起。其中以肖爾托少校輸的最多。最初他還是用錢幣鈔票來賭,可沒有多久他就只好用期票代替了。他有時稍微贏一點兒,膽子一大,隨後就比以前輸得更多了。從早到晚他的臉就好像是黑雲密布,愁眉不展的,不斷借酒消愁。
「一天晚上他輸得比往日更多了。當他和摩斯坦上尉賭博回來經過我這裡時,我正在茅屋裡乘涼。他們兩個人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整日形影不離的。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輸了很多。
「『一切都完了,摩斯坦,』當他經過我的茅屋門口時和上尉說道,『我可能要辭職了,我是一個無藥可救的人了。』
「『別說廢話,老兄!』上尉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我也曾經受過這種倒霉的打擊[267],但是……』這些是我聽到的全部,可是,這已經夠讓我動腦筋的了。
「兩天以後,肖爾托少校正在沙灘上散步的時候,我就趁機過去和他說話。
「『我想向您請教一下,少校。』我說道。
「『當然,斯莫爾,怎麼了?』他問道,並拿出了他嘴裡的雪茄。
「『我想問您,先生,』我說,『如果我有一些埋藏的珠寶,我應該交給誰比較合適呢?我知道一批價值50萬英鎊的珠寶的埋藏地點;我自己不能使用它們,我想最好還是把它們上交給有關當局,也許他們會縮短我的刑期呢。』
「'50萬英鎊,斯莫爾?』他屏住呼吸,兩眼死死地盯著我,看我是否是在說真話。
「『的確是的,先生,全是珠寶。它們就放在某個地方。可是這個寶藏的真實主人是一個在逃犯,他不能得到這些珠寶,所以它屬於任何捷足先登的人。』
「『應當上交給政府,斯莫爾,』他結結巴巴地說道,『交給政府。』他有些不肯定的口氣並不堅定,而我心裡已經清楚,他已跳進了我的陷阱里。
「您想想,先生,我應該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總督嗎?』我平靜地問道。
「『這個,這個,你先不要忙,否則你會後悔的。那就讓我來聽聽整個事情的經過吧。斯莫爾,請你告訴我實情吧。』
「我把全部故事都告訴了他,只是做了點小小的改變,以至於他無法確認珠寶的地點。當我說完了以後,他獃獃地站在那裡沉思了很久。我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抽動,這說明他的心裡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思想鬥爭。
「『這可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斯莫爾,』他最後說道,『你就不要再對任何人透露一點風聲了,沒多久我就會告訴你應該怎麼辦的。』
「兩個晚上過去了,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在深夜裡拿著燈來到了我的小屋裡。
「『我想讓摩斯坦上尉親自來聽你講那個故事,斯莫爾。』他說道。
「我就按照我以前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是真的嗎,啊?』肖爾托說,『值得為此行動嗎?』
「摩斯坦上尉點頭表示同意。
「『你看,斯莫爾,』肖爾托說,『我和我的朋友已經研究過了,我們認為這個秘密是屬於你個人的,政府是管不著的。畢竟只有你有權處理自己的私事。現在的問題是,你想要多少作為代價呢?假如我們能夠達成共識,我們也許會同意幫你辦理此事。』他在說話時儘力表現出冷靜和滿不在乎的樣子,可是他的眼睛中卻閃出了興奮和貪婪的光。
「我想讓摩斯坦上尉親自來聽你講那個故事,斯莫爾。」他說道。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我故作鎮靜,而心裡也是同樣激動,我說,『先生們,說到代價嘛,以我的處境只有一個條件,就是我希望你們幫助我和我的三個朋友得到自由。然後才能加入你們的行列。我會以五分之一的珠寶作為對你們兩人的報答。』
「『哼!』他哼道,『五分之一,沒什麼吸引力了!』
「『每個人能得到有5萬英鎊呢。』我說。
「『可是我們怎麼讓你們恢復自由呢?你們知道,你們的要求是不可能實現的。」
「『這個並不難,』我回答,『我已再三考慮了每個細節。唯一的困難就是我們逃離時沒有一條合用的船和足以維持航程的乾糧。在加爾各答或馬德拉斯,有的是合用的小快艇和雙桅快艇。只要你們搞到一條船,我們在夜裡上到船上,就能把我們送到印度海岸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們就算完成任務了。』
「『如果只有你一個人就好辦啦。』他說。
「『少一個也不行,』我答道,『我們已經發過誓,四個人生死不渝。』
「『摩斯坦,你看,』他說,『斯莫爾是個講信用的人,他不會辜負朋友的,我們可以相互信任。』
「『真是一筆骯髒的交易,』摩斯坦回答,『不過像你說的那樣,這筆錢可真能解我們的燃眉之急呢。』
「『好吧,斯莫爾,』少校說,『我想我們只好表示同意了,但我們要先試一試你的話真實與否。你告訴我藏寶藏的地方,當定期輪船來的時候,我會請假到印度去調查一番的。』
「『先別忙,』他越是著急,我就越發冷靜。我說,『我必須先徵得我那三個夥伴的同意。我告訴過您,必須是四個人都同意,而不是一個人。』
「『豈有此理!』他插言道,『我們的協議和那三個黑鬼有什麼關係?』
「『黑的藍的無關緊要,』我說,『我和他們有過約定,必須一致同意才能進行。』
「在第二次見面時,馬霍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卡恩和多斯特·愛克巴全都來了。經過再三協商,最後我們作出了安排。我們把阿格拉碉堡的藏寶圖分別交給了兩個軍官,那圖上標有藏寶的那面牆。肖爾托少校將去印度調查這件事。他如果找到了那個寶箱,他不能把它拿走,而必須派一隻小快艇到羅特蘭德島來接我們逃走。同時,肖爾托少校要返回軍營,然後摩斯坦上尉請假到阿格拉與我們會合。我們將在那裡平分珠寶,肖爾托少校的那一份由摩斯坦上尉代領。所有這些都是我們以能想到和說得出的誓言,用最莊重的方式約定的。我們保證共同遵守,永不反悔。我在燈下用了一個通宵的工夫畫了兩張藏寶地圖,每張圖下面簽上了四個名字:馬霍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卡恩,多斯特·愛克巴和我自己。
「先生們,我的冗長的故事恐怕讓你們厭倦了吧?我知道,我的朋友瓊斯先生一定急於把我送到拘留所[268]才會安心。我盡量簡短地講。肖爾托這個壞蛋跑到印度就再沒回來。不久,摩斯坦上尉把一張從印度返回英國的郵船的旅客名單給我看了,當中就有肖爾托的名字。他的伯父[269]死後留給他一大筆遺產,因此他離開了軍隊。
然而,他居然卑鄙地欺騙了五個人。很快,摩斯坦就去了阿格拉,像我們預料的那樣,珠寶果然已經沒有了。這個惡棍沒有履行我們向他出賣秘密的諾言,竟將珠寶全部獨吞了。從那時起,我只為了報仇活著。我日夜想著這件事。憤恨令我走火入魔,顧不得法律或絞刑架了。我要逃走,去追尋肖爾托的蹤跡,用我的手掐斷他的咽喉。這是我唯一的夙願。在我心中,甚至阿格拉珠寶與殺死肖爾托的念頭比起來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我這一生曾有過不少的志願,沒有哪個不能實現。但是,這等待時機的幾年卻讓我難以忍受。我對你們講過,我掌握了一點醫藥知識。一天,囚犯們從樹林中帶回來一個安達曼群島的小孩,他因為病重而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等死。此刻薩莫頓醫生因發高燒而躺在床上。我把他抱在手上,雖然知道野人像蛇一樣狠毒,我還是照顧了他兩個月,直到他能走路。我們之間有了感情,他很少再回樹林,終日與我為伴。我從他那裡學會了一些土話,他也更加喜歡我了。
「他是一個熟練的船夫,名叫湯加。他有一隻又大又寬敞的獨木船。自從我發現他忠於我,並且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以後,我終於有機會逃走了。我把這個計劃告訴他,讓他在某個夜晚把船劃到一個無人守衛的碼頭來接我。我還讓他準備幾罐淡水,以及許多洋芋、椰子和馬鈴薯。
「小湯加忠誠可靠,你找不到像他這樣忠實的同伴。那天晚上,他果真把他的船劃到了碼頭。然而,實在不巧,一個帕坦族[270]衛兵正在碼頭上站崗。這個卑鄙的傢伙一向喜歡欺負我,我發誓要報復他。現在機會來了,上帝故意把他送到我的手邊,在我臨走時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他背對著我站在岸上,卡賓槍背在肩上。我想找一塊石頭砸碎他的腦袋,可是未能如願。
「突然,一個奇妙的想法閃現在我的腦海,我有了一件得心應手的武器。我在黑暗中坐下,把木腿解下拿在手裡,用單腿猛跳了三步,躥到他的跟前。他把卡賓槍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奮力向他打去,他的前額骨被打碎了。你們可以看到,我木腿上的那條裂紋就是打他時留下的。因為我沒有保持住平衡,我們倆一起摔倒了;我爬起來時,我發現他仍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我上了船,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遠離了海岸。湯加把他的全部財產、他的武器和神像全都帶到了船上。在他的物品中,還有一支竹制的長矛和幾條安達曼椰子樹葉編的席子。用這些東西我做成了船帆。我們聽天由命地在海上漂泊了整整10天。第11天,我們被一隻從新加坡開往吉達[271]的滿載馬來亞朝聖者的商船救起。這群人都很古怪,可是湯加和我不久就融入了他們中間。他們的習慣很好:他們會讓你獨自待著,從不問你的來歷。
「用單腿猛跳了三步,躥到他的跟前。」
F.H.湯森特,《四簽名》(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03)
「好吧,如果我把和我的小夥伴的全部冒險經歷都告訴你們,你會煩透的,那要到明天早上了。我們在世界各地到處漂泊,就是一直沒有回倫敦。可是,我每時每刻都想著報仇。夜裡做夢我會夢見肖爾托,在夢中我殺了他不止一百次。我們終於在三四年前才回到了英國。我沒費什麼勁就找到了肖爾托的住處。於是,我設法調查他是否真的得到了那些珠寶,或是否那些珠寶還在他的手裡。我和那個願意幫助我的人[272]成為了朋友。我不會說出任何人的名字,因為我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我不久就得知了珠寶還在他手裡。之後,我嘗試了許多報仇的方法,可是他非常狡猾,除了他的兩個兒子和印度僕人外,總是有兩個拳擊手在他左右。
「可是有一天,我得到他病重將死的消息。我立刻跑到他家的花園,我不甘心他就這樣死了。我扒著玻璃往屋裡看,他就躺在床上,一邊站著一個兒子。當時我本想衝進去對付他們三個,但就在那時,我看見他的下巴已經垂下去了,我知道他已咽氣了。就在那天夜裡,我偷偷進了他的屋子,我搜查了他的文件,想從中找到他藏寶地點的記錄。然而,我什麼線索也沒有找到。所以我只能痛苦和憤怒地離開。這時我想到,我應該留下一些標記,以便倘若日後我看見三個印度同夥可以告訴他們我曾為他們報了仇。所以,我就胡亂寫下了和圖上相同的四個簽名,別在了他的胸前。在他進入墳墓之前,受過他掠奪和欺騙的人不給他點顏色,也未免太便宜了他。
「用單腿猛跳了三步,躥到他的跟前。」
H.B.埃迪,《舊金山時報》,1907年10月17日
「從那時開始,我在集市或其他類似的地方,依靠把可憐的湯加當做吃人的黑野人展覽來維持生活。他能吃生肉,會跳野人的戰鬥舞蹈,所以我們收工后總能收入滿滿一帽子的便士。我仍然留意著龐帝凱瑞別墅的消息。幾年來,他們還在那裡找尋珠寶,但並沒有什麼新的消息。最後,我們期盼了很久的消息終於聽到了,珠寶已被發現,就在巴塞洛繆·肖爾托的化學實驗室的屋頂內。我立刻前去察看地形,可我這木腿是個累贅,使我無法從外面爬上去。然而,我後來聽說屋頂有個活板門,又掌握了肖爾托先生每天吃晚飯的時間。我預感我能利用湯加搞定這件事。我帶著他去了那裡,用著一條長繩系在湯加的腰上。他的攀登本領像貓一樣,很快就從屋頂進去了。可是,倒霉的巴塞洛繆·肖爾托還在屋裡,結果被殺了。湯加自以為殺了他是聰明之舉。當我順著繩子爬進屋時,我看見他正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在屋裡手舞足蹈。直到我憤怒地用繩子抽他,詛咒他是個小吸血鬼的時候,他才異常驚慌。我拿到了寶箱,用繩子把寶箱放了下去,然後我也順著繩子溜下去了。我在桌子上留下一張寫著四簽名的紙條,表示珠寶終於回到它原來的主人手中。然後,湯加把繩子收上去,關好窗戶,從原路爬了出來。
「我認為我已把要說的都說出來了。我聽一個船夫說,史密斯的那隻『北極之光』號是一隻快船,因此我想,它是我們逃走的便利工具。我租了老史密斯的船,並說如果能把我們安全送到大船上,還會給他一大筆錢。當然,他可能知道這裡面事有蹊蹺[273],可是他不知道我們的秘密。所有這些都是真話。先生們,我說的話並不是為了取悅你們,何況你們也沒有給我任何的優待。但我想,說出真相就是對我最好的辯護,我還要讓每個人知道肖爾托少校是如何欺騙了我,對他兒子的死,我是多麼地清白。」
「非常有意思,」福爾摩斯全集道,「這個極其有趣的案子[274]確實有了一個合適的結局。你所說的後面一部分中,除了我不知道那根繩子是你帶來的之外,其餘的情形都與我的推測吻合。另外,我原以為湯加丟失了所有的毒刺,可是他最後在船上又向我們射出了一支。」
「然後我也順著繩子溜下去了。」
F.H.湯森特,《四簽名》(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03)
「先生,他的毒刺的確都丟了,可是在他的吹管里還剩下一支。」
「啊,當然,」福爾摩斯全集說,「出乎我的意料。」
「你們還有什麼別的要問的嗎?」囚犯殷勤地問。
「我想沒什麼事了,謝謝你。」我的夥伴答道。
「好啦,福爾摩斯全集,」阿瑟爾尼·瓊斯說,「你是一個幽默風趣的人,我們都知道您是偵破犯罪的內行,可是我有我的職責,今天為了您和您的朋友,我已經做得相當大度了。只有把給我們講故事的人鎖進監獄里,我才會感到放心。馬車還在外面候著呢,樓下也還有兩個警察。我衷心感謝你們二位的協助。當然,開庭的時候還要請你們來作證。祝你們晚安。」
「二位先生,晚安。」喬納森·斯莫爾也說道。
「斯莫爾,你先走吧,」出了屋門后,機警的瓊斯說道,「不管你在安達曼群島怎樣處治[275]那位先生的,我還是得特別小心,防止你用木腿打我。」
「這就是我們這台小戲的終場了,」我和福爾摩斯全集沉默地抽著煙坐了一會兒,我說,「恐怕這是我最後一次學習你的工作方法的機會了。摩斯坦小姐已欣然接受了我的求婚[276]。」
「我已猜到了,」他說,「可我不能向你表示祝賀[277]。」
「是你對我所選的對象不滿意嗎?」我問道。
「一點兒也不,我以為她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可愛的一個女子了。她對做我們這類工作的人非常有用。她在這方面是頗有天賦的,這從她保存那張阿格拉寶藏的位置圖和她父親的那些文件就可以證明。然而,愛情是一種情感的事情,無論怎樣,它與我認為最重要的冷靜思考是有些對立的。所以,我絕不會結婚,以免我的判斷發生偏差[278]。」
「我衷心感謝你們二位的協助。」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四簽名》(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2)
「『我絕不會結婚,以免我的判斷發生偏差。』」
弗雷德里克·朵爾·斯蒂爾,《科利爾周刊》,1903(這幅插圖原載於《福爾摩斯全集歷險記》,卷一[紐約:限量版俱樂部,1950],經過輕微變更后重新在此處應用)。機敏的讀者會發現,這也是斯蒂爾為1903年《科利爾周刊》上《諾伍德的建築師》一文繪製的封面圖(詳情可參見《福爾摩斯全集新注本》,卷二,第830頁)。
「我相信,」我笑道,「我這次的判斷還是經得住考驗的。你看上去很疲倦。」
「是的,我也感覺到了。一個星期我也恢復不了體力。」
「奇怪的是,」我問,「為什麼我認為很懶散的人也會表現出非常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沒錯,我是一個天生懶惰隨便的人,但同時又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傢伙。我時常想起老詩人歌德的那句話:雖然你可以在做好人的同時也當個惡棍,但上帝只能把你塑造成單個人的模樣[279]。
「順便說一句,在上諾伍德案子里,我懷疑在龐帝凱瑞別墅里還有一個內線。他不可能是別人,就是那個男管家萊爾·萊奧。這實際上得算是瓊斯的大網裡撈到的個人功勞了。」
「分攤得不太公平,」我說,「整個案子都是由你一手操辦的,我卻從中得到了妻子,瓊斯得到了榮譽,留給你的還有什麼呢?」
「我嘛,」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我還有那個可卡因瓶子呢。」說著,他的手已伸向那個瓶子[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