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福爾摩斯全集(三)》(29

第一百二十九章《福爾摩斯全集(三)》(29

巴斯克維爾莊園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和莫蒂默醫生都準備好了,我們便如約起程去德文郡。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坐車送我到車站,抓緊臨別前的時間面授機宜。

「我不願用過多的理論和假設影響你的思維,華生,」他說,「我只希望你儘可能詳盡地將各種事實報告給我,把歸納整理的工作交給我做好了。」

「哪類事實呢?」我問道。

「可能與這案件有關的任何事實,無論看上去是多麼的無關緊要,特別是年輕的巴斯克維爾和他的鄰居之間的關係,或是與查爾斯爵士之死有關的新情況。在過去的幾天里,我已經親自做過一些調查,但恐怕這些調查的結果都沒有什麼幫助。只有一件事看來可以肯定,就是下一位繼承人詹姆斯·戴斯蒙先生是一位年事已高的紳士,性格溫厚善良,因此這種迫害行為不會是他干出來的。我真覺得在咱們考慮案情時可以將他完全排除在外,實際上剩下的也就只有在沼地里環繞在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周圍的人們了。」

「首先把巴瑞摩夫婦辭掉不好嗎?」

「千萬別,你會鑄成大錯的。如果他們是無辜的,這樣做太不公正了;而如果他們是有罪的,我們這樣做等於主動放棄了將他們名正言順地繩之以法的機會。不,不,不能這樣,我們會把他們列入嫌疑人名單。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莊園里還有一個馬夫。還有兩戶住在沼地上的農家。還有咱們的朋友莫蒂默醫生,我相信他是完全誠實的,但是別忘了他的太太,咱們對她可是一無所知的。還有生物學家斯特普爾頓和他的妹妹,據說她是位很有魅力的年輕女子。還有賴福德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對他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還有其他一兩個鄰居。這些都是你必須重點研究的人物。」

「我會儘力而為的。」

「我想你帶著武器吧?」

「帶了,我想還是帶去的好。」

「非常必要。把你那支左輪槍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不能有半點大意。」

我們的朋友們已經訂下了頭等車廂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著我們。

「沒有,我們沒有任何新消息,」莫蒂默醫生在回答我朋友的問題時說,「有一件事,我敢擔保,就是最近兩天我們沒有被人跟蹤。每次我們出去的時候都特別留心觀察,要有人跟蹤的話肯定逃不出我們的眼睛。」

「我想你們總是在一起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我每次進城來,總要花費一整天時間用於休閑娛樂,因此我將昨天整個下午的時間都消磨在外科醫學院的博物館[97]里了。」

「我到公園[98]看熱鬧去了,」巴斯克維爾說,「可是我們並沒有發生任何麻煩。」

「不管怎樣,還是太疏忽大意了,」福爾摩斯全集搖著頭,一臉嚴肅地說,「亨利爵士,我請求您不要單獨出行,否則您就要大禍臨頭了。您找到另一隻皮鞋了嗎?」

「沒有,先生,再也找不著了。」

「是這樣,真是很有趣的事。好吧,再見。」當火車沿著月台緩緩開動的時候,他再一次叮囑說,「亨利爵士,要記住莫蒂默醫生給我們讀過的那個怪異而古老的傳說中的一句話——不要在夜晚罪惡勢力囂張的時候走過沼地。」

我們的朋友們已經訂下了頭等車廂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著我們。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當我們已離開很遠的時候,我回頭向站台望去,看到福爾摩斯全集高大、嚴肅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目送著我們。

這是一趟既迅捷又愉快的旅行,在這段時間裡,我和我的兩位同伴相處得更加親密了,有時還和莫蒂默醫生的長耳犬嬉戲。沒過幾小時,車窗外原本棕色的大地已經變成了紅色,磚房換成了石頭建築物,棗紅色的牛群在用樹籬圍得好好的地里吃著草,青蔥的草地和極其茂盛的菜園說明,這裡的氣候濕潤,易於獲得豐收。年輕的巴斯克維爾熱切地向窗外眺望著,當他認出德文郡那熟悉的風景,就驚喜地大叫起來。

「自從離開故鄉之後,我走遍了大半個世界,華生醫生,」他說道,「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地方能和這裡相比。」

「我還從沒有見到過一個不讚美故鄉的德文郡人呢。」我說道。

「不光是本郡的地理條件,就是本地的人也是不凡呢。」莫蒂默醫生說道,「看看我們這位朋友,他那圓圓的頭顱就是屬於凱爾特型的,裡面充滿著凱爾特人特有的強烈情感。可憐的查爾斯爵士的頭顱則屬於一種非常稀有的典型,他的特點是一半像蓋爾人,一半像愛爾蘭人[99]。最後一次看到巴斯克維爾莊園的時候,您還很年輕呢,是不是?」

「我父親死的時候,我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那時他住在南面海邊的一所小房子里,所以我從來還沒有見過這所莊園。我父親一死,我就直接到美洲投奔一個朋友去了。我跟您說,和華生醫生一樣,所有眼前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全新的,我非常渴望看一看沼地。」

當我們已離開很遠的時候,我回頭向站台望去,看到福爾摩斯全集高大、嚴肅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目送著我們。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3)

「是嗎?那麼您的願望很容易就能實現,因為您馬上就會看到沼地了。」莫蒂默醫生說著用手指向車窗外。

越過一塊塊綠色的田野和微微起伏的樹林頂端,遠遠地升起了一座灰暗陰鬱的小山,山頂上有形狀奇特、參差不齊的缺口,遠遠望去晦暗朦朧,宛如夢幻中的景色一般。巴斯克維爾久久地坐在車窗前,兩眼凝望著那裡一動不動。我從他那熱切的面部表情里看得出來,這地方對他有多麼重大的意義,這片他畢生頭一次見到的陌生的土地,卻已被他的家族的先輩掌管過那麼長的時間,到處都深深地留下了他們的印跡。他穿著蘇格蘭呢的服裝,說話時帶著美洲口音,坐在一節普普通通的火車車廂的角落裡,望著他那黝黑而富於表情的面孔,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的確確就是那個血統高貴、熱情狂放的家族的直系後裔,具有一家之主的風範。在他那濃濃的眉毛、翕動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里顯示著自尊、豪邁和力量。如果在那恐怖的沼地里,果真出現了什麼困難和危險的事,他至少是個確實可靠的、勇於擔當起責任來的同道。

火車在一個路邊小站[100]上停了下來,我們都下了車。在矮矮的白色欄杆外面,有一輛由兩匹短腿小馬[101]拉著的四輪馬車[102]等在那裡。我們的到來顯然是件大事,站長和腳夫都向我們圍了上來,幫著我們搬行李。這是一個恬靜、可愛而又樸實的鄉下地方,但是,我驚訝地發現,在出口的地方,有兩個身穿黑制服、軍人模樣的男人站在那裡。他們的身體倚靠在短枝來複槍上,目不轉睛地瞧著我們走過去。馬車夫是個身材矮小的傢伙,相貌冷酷舉止乖僻粗野,他向亨利·巴斯克維爾行了個禮。幾分鐘之後,我們就沿著寬闊的灰白色的大道飛馳而去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的兩側向上隆起,穿過濃密綠蔭的隙縫,一些牆頭和屋頂都被修成人字形的老房子時隱時現,在這片安謐寧靜、陽光普照的鄉村景象後面,卻是綿延不斷的在傍晚昏暗的天空映襯下的沼地,中間還羅列著幾座高高低低的小山,看上去頗有幾分險惡。

四輪馬車轉入旁邊的一條岔路,經過長達幾個世紀的車輪碾壓,小路上的車轍印已深深陷入地面,我們穿過這些縱橫如小巷似的溝道曲折上行,道路兩側的石壁上,長滿著濕漉漉的苔蘚,以及枝葉肥厚的羊齒植物[103]。古銅色的蕨類和色彩斑駁的黑莓在落日的餘暉之中閃閃發光。我們一直往上走,經過一座花崗石的窄橋,又沿著一條奔騰喧囂的急流向前走去。水流洶湧奔騰,泡沫噴濺,在灰色的亂石之間怒吼而過。道路在密生著矮小的橡樹和樅樹的峽谷之中,沿著曲折迂迴的小河蜿蜒溯流而上。在每一轉折處,巴斯克維爾都要高興得歡呼起來,他急切地向四周環顧著,不停地向我們問著無數的問題。在他看來,什麼都是美麗的,可是我總覺得這一帶鄉間有一些凄涼的味道,彷彿已進入肅殺的深秋季節,一片蕭瑟的景象。小路上鋪滿了枯黃的樹葉,在我們經過的時候,又有些樹葉由我們的頭頂翩翩飄落。我們的馬車走在枯葉上,轔轔的輪聲也一時間沉寂下來——在我看來,這些東西都彷彿是造物主撒在重返家園的巴斯克維爾家族繼承人車前的不祥禮物。

四輪敞開式馬車

「啊!」莫蒂默醫生叫了起來,「那是什麼?」

前面出現了長滿了石南一類常青灌木的陡斜的坡地,這是突出在沼地邊緣的一處地方。在那最高點上,赫然矗立著一個騎馬的士兵,宛如一尊裝在碑座上的騎士雕像,黝黑而嚴峻,馬槍作預備放射的姿勢搭在伸向前方的左臂上。他正在監視著我們所走的這條道路。

「那是要幹什麼,珀金斯?」莫蒂默醫生問道。

車夫從座位上扭過身來:「王子鎮逃走了一個犯人,先生,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逃出來三天了,獄卒們正監視著每一條道路和每個車站,但至今還沒有找到他的蹤跡。附近的農戶們很感不安,先生,這倒是真的。」

「啊,我知道,如果誰能提供線索的話,就能拿到5鎊的賞金呢。」

「是啊,先生,可是如果和可能會被人割斷喉管相比起來,這可能拿到的5鎊錢就顯得太不值了。您要知道,這可不是個普普通通的罪犯啊。他是個肆無忌憚的人。」

「那麼,他究竟是誰呀?」

「他叫塞爾登,就是那個諾丁山[104]殺人案的兇手。」

那件案子我記得很清楚,他的罪行極端殘忍,全部暗殺的過程都貫穿著絕頂的暴行,因而此案曾引起了福爾摩斯全集的興趣。後來之所以減免了他的死刑,是由於他的行為出奇地殘暴,人們對他的精神狀態是否健全發生了一些懷疑。我們的馬車爬上一面斜坡,廣袤的沼地就出現在我們面前,上面點綴著很多圓錐形的石冢[105]和凹凸不平的岩崗,色彩斑駁,光怪陸離。一股冷風從沼地上吹來,使我們都打起了寒戰。在那荒無人跡的平原上,這個魔鬼似的人,不定在哪一條溝壑之中像個野獸似的潛藏了起來,內心充滿著對擯棄他的人類的仇恨。光禿禿的荒地,冷颼颼的寒風,陰沉沉的天空,再加上這個逃犯,就益發顯得恐怖了。即使巴斯克維爾也沉默下來,把大衣裹得更緊了些。

豐饒的鄉村已落在我們的後下方,我們回頭遙望了一下,夕陽斜照,把河水映照得流金溢彩一般,初耕的紅色土地和寬廣的密林都在閃爍發光。相形之下,我們面前這條赤褐色和橄欖色斜坡上的道路顯得格外的荒蕪蕭瑟,到處羅列著巨石。我們偶爾會路過一兩間沼地小屋,牆和屋頂都是用石料砌成的,牆上也沒有蔓藤掩飾它那粗糙的輪廓。我們俯望下面,忽然看到了一處碗狀的凹地,那裡覆蓋著小片小片的橡樹和樅林,被經年累月的狂風吹彎了枝幹,長勢並不太好。在樹林的頂上,伸出了兩個又細又高的塔尖。馬車夫用鞭子指了指說道:「這就是巴斯克維爾莊園。」

莊園的主人站了起來,雙頰泛紅,目光炯炯地眺望著。幾分鐘后,我們就來到了莊園門口。大門是用稠密的、曲折交織成奇妙花樣的鐵條組成的,每一邊各有一根久經風雨侵蝕的柱子,由於長了苔蘚而顯得骯髒了,柱頂裝有石刻的野豬頭,那是巴斯克維爾家族的標誌。門房已經成了一堆坍塌的黑色花崗石,一根根光禿的椽木裸露在外面。可是正對著它的卻是一座新的建築,剛建成了一半,是查爾斯爵士用由南非賺來的黃金首期興建的。

穿過大門我們就走上了小道。這時,走在枯葉上的車輪聲再次沉靜下來,老樹的枝丫交織在我們的頭頂,形成一條陰暗的拱道。穿過長而陰暗的車道,看到遠端有一所房屋像幽靈似的在發著亮光,巴斯克維爾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就是在這裡發生的嗎?」他低聲問道。

「不,不是,水松夾道在那一邊。」

年輕的繼承人面色陰鬱地向四下張望著。

「難怪我伯父會總感覺要大難臨頭了,」他說道,「住在這樣的地方,任何人都會嚇得夠戧。我決定在不出六個月的時間內在這裡裝上一整排電燈,當上千瓦的斯旺牌和愛迪生牌[106]的燈泡照耀廳前的時候,你們會再也認不出這個地方的。」

愛迪生與斯旺聯合電力公司生產的電燈泡

《維多利亞時代的廣告》

托馬斯·愛迪生髮明的燈泡(1885)

馬車夫用鞭子指了指說道:「這就是巴斯克維爾莊園。」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道路通向一片寬闊的草地,房子就在我們的面前了。在昏暗的光線下,我看得出中央是一幢厚重的磚砌建築,前面凸出著一條走廊。房子的正面爬滿了常春藤,只有在窗戶或裝有盾徽的地方被剪去了,像是在黑色面罩的破處打上補丁似的。這座中央建築的頂上有一對年代久遠的塔樓,帶有雉堞[107]和很多望孔。塔樓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座式樣更新的、用黑色花崗岩建成的翼樓。一縷暗淡的光線透過窗欞[108]堅實的窗口照射過來,在陡峭而傾斜的屋頂上,高高的煙囪里噴吐出一條黑色的煙柱。

「歡迎!亨利爵士,歡迎您到巴斯克維爾莊園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由走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打開了四輪馬車的車門。隨後在廳房淡黃色的燈光前面,又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走出來幫助那人卸下我們的行李。

「您不介意我直接趕回家去吧,亨利爵士?」莫蒂默醫生說,「我太太在等著我呢。」

「歡迎!亨利爵士。」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您不能等一下吃了晚飯再回去嗎?」

「不,我一定得走,也許家中已經有事正等著我干呢。我本該留下來領您在房子里到處轉轉,不過巴瑞摩會是個比我更好的嚮導。再見,不管白天黑夜,只要需要我效勞,隨時去叫我好了。」

亨利爵士和我一走進大廳,小路上的車輪聲就聽不到了,大門隨即在我們身後沉重地關上。我們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華美高大的房間里,沉重的木椽和樑柱[109]因年代久遠已變成了黑色。在高高的鐵狗雕像[110]背後那座巨大的老式壁爐裡面,木柴在噼啪爆裂地燃燒著。亨利爵士和我伸手烤火取暖,因為我們被長途乘車弄得渾身都麻木了。後來我們又向四周環顧了一番,看到狹長的、裝著古老的彩色玻璃的窗戶,橡木做的嵌板細工,牡鹿頭的標本,以及牆上所掛的盾徽,在中央大吊燈柔和的光線照耀下,一切都顯得幽暗而陰鬱。

「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樣,」亨利爵士說道,「難道這不正是一個古老的家庭應有的景象嗎?就是這座大廳,五百年來我們家族的人們一直生活在這裡,一想到這些就使我肅然起敬。」

當他環顧四周的時候,我看到在他那黝黑的面孔上燃起了孩童般的熱情。雖然燈光正照在他站立的地方,可是牆上長長的投影和天花板彷彿在他的頭頂上張開了一座黑黝黝的天棚似的。巴瑞摩把行李送進我們的居室以後又回來了,帶著一種受過良好訓練的僕役所特有的順服神情,站在我們的面前。他是個儀錶堂堂的男子,高大、英俊,留著剪得方方正正的黑鬍鬚,有一副白皙而出眾的容貌。

「您希望立刻用晚飯嗎,先生?」

「準備好了嗎?」

「馬上就好,先生。你們的屋裡已經預備了熱水,亨利爵士,在您作出新的安排以前,我的妻子和我很願意和您待在一起,可是您得了解,在這種新的情況下,這所房子里就需要相當多的傭人。」

「什麼新情況?」

「先生,我不過是說,查爾斯爵爺過的是非常隱逸的生活,因此我們還可以照顧得了他的需要,而您呢,當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和您做伴,因此您必然會需要將家事的管理加以改變。」

「你的意思是說,你和你的妻子想要辭職嗎?」

「這當然要在對您很方便的時候才行,先生。」

「可是你們一家已經跟隨我家的人好幾代了,不是嗎?如果我剛開始在這裡生活,便斷絕了這種由來已久的家庭聯繫,我會感到非常遺憾的。」

我似乎從這管家白皙的面孔上看到了一絲感動。

「我有同感,先生,我的妻子也是一樣。說實話,先生,我們兩人都很敬愛查爾斯爵士,他的死讓我們大為震驚,這裡周圍的環境,處處都使我們感到十分痛苦。繼續留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里,恐怕我們的內心再也不會得到安寧了。」

「可是你們一家已經跟隨我家的人好幾代了,不是嗎?」

理查德·古特施米特,《巴斯克維爾的獵犬》(斯圖亞特:羅伯特·盧茨出版社,1903)

「可是你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先生,我確信,如果我們做點兒生意,一定會成功的。查爾斯爵爺的慷慨遺贈,使我們有可能這樣去做了。可是現在,先生,我最好還是先領您去看看您的房間吧。」

在這古老的廳堂的上方,環繞著一周裝有回欄的方形游廊,要通過一段雙層樓梯才能上去。由中心區伸出兩條長長的甬道縱穿整個建築,所有的寢室都是開向這兩條甬道的。我和巴斯克維爾的寢室在同一側,並且幾乎是緊緊相鄰,這些房間看起來要比大樓中間廳堂的樣式新得多,顏色鮮明的壁紙和點燃著的難以數計的蠟燭多少消除了在我們剛到時留在腦中的陰鬱印象。

可是那間開向廳堂的飯廳卻是一處陰鬱晦暗的地方,這是一間長條形的房間,一段台階把屋子分成高低兩部分,上面是家庭成員進餐的地方,下面較低的部分則留給傭人們使用。在飯廳的一端,居高臨下的是一條供演奏音樂用的短廊。烏黑的梁木橫過我們的頭頂,再上面就是被煙熏黑的天花板。如果用一排盛燃的火炬把屋子照亮,在一個豐富多彩、狂歡不羈的古老宴樂之中,這裡嚴峻的氣氛或許能有所緩和,可是現在,當兩位黑衣紳士坐在罩燈下面不大的光環里,說話的聲音都變低了,精神上也感受到壓抑。一排暗淡不清的祖先畫像,穿著各式各樣的服裝,從伊麗莎白女王時代的騎士直至喬治四世攝政時代[111]的公子哥兒,都張目注視著我們,沉默地陪伴著我們,使我們感到莫名的壓抑。我們很少說話,我很高興這頓飯總算是吃完了,我們可以到新式的彈子房去吸一支煙了。

「說實話,這裡真不是一個多麼讓人愉快的地方,」亨利爵士說道,「我原以為可以逐漸習慣這樣的環境,可是現在我總感覺有點不對勁。難怪我伯父單獨住在這樣一所房子里會變得心神不安。好了,如果您願意的話,咱們今晚早些休息,也許在清早的時候,事物會顯得使人愉快些呢。」

我在上床前拉開窗帘,由窗內向外張望了一陣。這扇窗戶對著客廳前的草地,再遠一些又有兩叢樹,在逐漸強烈的晚風中呻吟搖擺。半圓的月亮由競相奔走的雲朵的縫隙之中透露出來。在凄冷的月光下,越過樹林,我看到了殘缺不齊的山崗邊緣和綿長低洼、緩緩起伏的陰鬱的沼地。我拉上窗帘,覺得此時所見與先前所得的印象並無二致。

那間開向廳堂的飯廳卻是一處陰鬱晦暗的地方。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901

可是這還不算是這一天最後的印象。我雖然感到很疲倦,但神志卻相當清醒,在床上輾轉反側,越想睡越睡不著。遠處傳來了報時的鐘聲,一刻鐘一刻鐘地打著,除此之外,整座古老的屋宅都籠罩在死一般的沉寂中。可是突然間,在死寂的深夜裡,有一種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清晰而又響亮。絕不會弄錯,那是一個婦女的啜泣聲,像是一個被難以忍耐的悲痛所折磨著的人發出的強抑的、哽咽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起來,凝神細聽。這聲音不可能來自遠處,可以肯定就在這所房子里。我每根神經都高度緊張地等待著,可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除了鐘的敲打聲和牆外常春藤沙沙作響的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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