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福爾摩斯全集(一)》(13)
身份案[162]
和《波希米亞醜聞》的情況一樣,《身份案》中並沒有發生真正的犯罪事件,而且學者們很好奇,為什麼華生從福爾摩斯全集經手的超過1000件案子里選擇它作為六十篇發表的探案故事之一。是不是那個壞蛋比案件中所透露的還要壞呢?近乎滑稽的瑪麗·薩瑟蘭、低聲細語的霍思摩·安吉爾以及說話清晰的詹姆斯·文迪貝克只是華生舞台上的次要人物,不過,我們得到一條信息,福爾摩斯全集時代單身女性只需要60英鎊年薪就可以過得不錯。「煤氣管道工舞會」——管道生意者的盛大社交活動,瑪麗就是在這裡遇到她的宿命——讓很多福迷組織產生了靈感,舉辦類似的活動。而且,我們在其中第一次看到福爾摩斯全集專橫的一面,他根據自己的意願對當事人予以懲罰,並且對於真相秘而不宣。
我和福爾摩斯全集面對面坐在貝克街住處的壁爐前,屋中十分溫暖。他習慣性地感慨道:「老兄,生活遠比人們想象的更奇妙[163]。有些事情就在現實中存在,而我們卻想當然地認為不可能。如果我們能夠手拉手地翱翔在這個大城市的上空,輕輕地揭開那些屋頂,就可以窺視到裡邊正在發生的不尋常的事情:奇怪的巧合、密室里的策劃、鬧彆扭,以及令人咋舌的一連串的事,它們不斷發生著,形成稀奇古怪的後果,這使得那些讓人一看開頭就知道結果的小說變得索然無味[164]。」
我不以為然:「我不信。報紙上發表的案件,一般來說,既單調,又庸俗。警察的報告是現實主義寫作的典範,其結果既不有趣,也沒藝術性。」
福爾摩斯全集說:「你說得對,要有真實感,必須對細節進行必要的篩選和判斷。警察報告里哪有這些?它們的重點都放到地方長官的陳詞濫調上去了,根本沒有放在整個事件必不可少的實質性細節上,而我敢說,沒有什麼像司空見慣的東西那樣不自然的了。」
我笑著搖搖頭:「我十分理解你的這種想法。當然嘍,你所處的地位,是整個三大洲[165]每一個陷於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顧問和助手,所以就有機會接觸到一切不同尋常的人和事。可是在這兒」——我從地上撿起一份晨報——「我們做一個實驗,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個標題:《丈夫虐待妻子》。這條新聞佔了半欄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可以猜到裡邊會說些什麼。一定會牽涉到另一個女人、狂歡濫飲、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傷痕纍纍以及富有同情心的閨中密友或者房東太太等等。即使是最笨的作者也寫不出比這更粗製濫造的東西了[166]。」
福爾摩斯全集拿過報紙,草草掃了一下,說:「實際上,你所舉的例子並不能很恰當地支持你的觀點。這是鄧達斯家分居的案子,案發時,我把同此案有關的一些細節弄得很清楚。丈夫滴酒不沾,沒有別的女人;被控的行為是,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吃完飯時,他總要取下假牙,向妻子扔去[167]。你是否認為,這件事也枯燥無味呢?醫生,給我一點鼻煙[168],你得承認,從你所舉的例子來看,我贏了。」
證明完畢。
「——索爾怎麼回事?」
「——你難道沒有聽說嗎?她又結婚了!」
菲爾·梅,《笨拙雜誌》,1894年9月1日
他伸手拿出他的舊金鼻煙壺,壺蓋的中心嵌著一顆紫色水晶。它的光彩奪目同福爾摩斯全集一向簡單樸素的生活作風形成鮮明對比,於是我忍不住加以評論。
「哦,」他說,「我忘了有幾個星期沒見到你了。這是波希米亞國王酬謝我的——我在艾琳·愛德勒文件[169]案中幫了他的忙,這不過是個小紀念品[170]。」
「那個戒指呢?」我看了看他手指上華貴的寶石戒指[171]問道。
「這是荷蘭王室送給我的,因為我給他們破的案子非常微妙,即便是對你這麼一位一直勤勤懇懇為我揚名的朋友,我也不便透露。」
「那麼,現在你手頭上有案子嗎?」我很感興趣地問他。
「有那麼十一二件吧,但是沒有一件特別有趣[172]。你知道,它們很重要,但是並不有趣。的確,我發現通常在不重要的案件里倒有值得觀察和分析的餘地,這樣,調查工作就很有味兒了。罪行越大,往往越簡單,因為一般來說,罪行越大,動機就越明顯。這些案件中,除了從馬賽[173]來的要我辦的那個案件還有些複雜外,其他就沒有一件是特別有趣的。不過,或許再稍等片刻,就會有更有趣的案件送上門來,因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就有一位委託人來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站到拉開了窗帘的窗前,俯視著那條灰暗而冷清的倫敦街道。我從他的肩上往外看去,對面人行道上站著一個高個子女人,脖子上圍著厚毛皮圍脖,插著一支又長又卷的羽毛的寬邊帽子歪戴在一隻耳朵上面,很有些德文郡公爵夫人[174]賣弄風情的姿態。在這樣的盛裝之下,她神情緊張、猶疑不決地向上張望著我們的窗子,同時身體輕輕地前後搖晃著,手指不安地撥弄著手套上的紐扣。突然,像游泳者從岸上一躍入水那樣,她決然地穿過馬路,接著我們便聽到一陣刺耳的門鈴聲。
福爾摩斯全集把煙頭扔到壁爐里,說:「我以前見過這種徵兆。在人行道上搖搖晃晃,經常標誌著發生了桃色事件[175]。她想要徵詢一下別人的意見,但是又拿不定主意是否應把這樣隱秘的事情告訴別人。不過,就在這點上也有區別。當一個女人覺得男人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時,她就不再搖晃了,通常是急得要把門鈴線給扯斷。現在的這個案子可能是一樁戀愛事件,因為她並不怎麼憤怒,只是有些迷惘或者說是憂傷。好在現在她親自登門造訪,我們的迷惑就可以很快解開了。」
《喬治安娜,德文郡公爵》
托馬斯·庚斯博羅,1784
他正說著,有人敲門,穿著號衣的小聽差[176]進來報告說瑪麗·薩瑟蘭小姐來訪。剛說完,這位女客就出現在男佣矮小身軀的後面,彷彿是隨著領港小船揚帆而來的一艘商船[177]。福爾摩斯全集落落大方而又彬彬有禮地歡迎了她,並隨手推上門,微鞠一躬,請她在扶手椅上坐下,轉眼,他就用他特有的那種看似心不在焉的神態把她打量了一番。
他說道:「你眼睛近視,還要打那麼多字,不覺得有點費勁嗎?」
她回答道:「開始確實有點費勁,但是現在不用看就知道字母的位置了。」突然,她體會到他這問話的含義,十分震驚地抬起頭來仰視著,她那寬而平和的臉上露出了又驚又怕的神色。她叫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您聽說過我嗎?您怎麼會知道這些?」
福爾摩斯全集笑著說:「別害怕,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一些事情。也許我已經把自己鍛煉得能夠了解到一些別人忽略的事情。不然,你又為什麼來找我呢?」
福爾摩斯全集歡迎她。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你為什麼這樣匆忙地離開家來找我呢?」
畫家未知,芝加哥《大洋間》,1891年9月5日
「先生,我是從埃思里奇太太那裡聽說您才來找您的。當初,警察和大家都認為她的丈夫已經死了,不用再去找了,而您卻毫不費力就找到了。哦,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盼望您也能這樣幫幫我。我沒多少錢,但是除了打字所得的那一點點收入外,我還繼承了一份財產,每年能有100英鎊[178]的收益。只要能打聽到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消息,我願意全部拿出來。」
福爾摩斯全集問:「你為什麼這樣匆忙地離開家來找我呢?」他的手指尖頂著手指尖,眼睛望著天花板,彷彿漫不經心地問。
瑪麗·薩瑟蘭小姐有些悵然若失的臉上又一次浮現出驚訝的神色。她說:「是的,我是突然決定出來的。因為文迪貝克先生——也就是我的父親——對這事漠不關心,我非常氣憤。他不肯去報警,也不肯到您這兒來,最後,他什麼都不幹,只是不斷地說,『沒事,沒事。』這讓我很生氣,所以就自己跑來找您了。」
「你的父親,」福爾摩斯全集說,「一定是你的繼父,因為不同姓。」
「不錯,是我的繼父。但我得叫他父親,儘管聽起來很可笑,他只比我大五歲零兩個月。」
「你母親還在嗎?」
「健在。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父親剛死不久,她就再婚了,而且男的比她幾乎小了15歲,這使我很不高興。我父親在托特納姆法院路做管道生意,留下來一個相當大的企業,現在由我母親和工頭哈迪先生[179]繼續經營。可是,文迪貝克先生一來就迫使我母親把企業賣了,因為他是個推銷酒的旅行推銷員,地位很高。他們把顧客關係也賣了,連同利息,一共得了4700英鎊。如果我父親還活著,得到的錢肯定比這些多得多。」
我本以為福爾摩斯全集會不耐煩聽這樣雜亂無章、沒頭沒腦的敘述,誰知道,他聽得十分專註。
他問:「你自己的額外收入是從這個企業里得來的嗎?」
「啊,先生,不是的。那是另外一筆收入,是在奧克蘭[180]的奈德伯父留給我的。是紐西蘭[181]股票,利率四分五厘。股票金額是2500英鎊,但是我只有使用利息的權利。」
福爾摩斯全集說:「我對你說的很感興趣。既然你每年能得到100英鎊的巨款,加上你工作掙的錢,完全可以去旅行,過一種很舒適的生活。我相信,大約60英鎊[182]就能讓一位獨身的女士生活得很好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哪怕比這個數目再小,我也能過得很好。不過,您知道,只要我住在家裡,就不願意成為他們的負擔,所以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就用我的錢,當然,這只是暫時的。文迪貝克先生每季度都會把我的利息提出來交給我母親,我覺得我打字掙的那點錢就可以維持生活了。每打一張掙兩便士,一天往往能打15到20張呢[183]。」
托特納姆法院路。
《維多利亞和愛德華時代的倫敦》
福爾摩斯全集說:「你的情況我已經很清楚了。這位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在他面前你可以同在我面前一樣,不必拘束。請你把你同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關係全部告訴我們吧。」
薩瑟蘭小姐的臉微微紅了,緊張地用手撫弄著短外衣的鑲邊。她說:「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煤氣管道工[184]的舞會上。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們總要送票給他。父親過世后,他們還記得我們,把票送給我母親。文迪貝克先生不願意我們參加舞會——他不願意我們到任何地方去,即使我想去教堂做禮拜,他也會很生氣。可是這一次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去。我就是要去,他有什麼權利阻止我?他說,我父親的所有朋友都出現,我們結識那些人不合適。他還說,我沒有合適的衣服穿。而我的那件紫色長毛絨的衣服[185],幾乎還從來沒穿過呢。最後,他沒有辦法,為了公司的事到法國去了。母親和我兩個人,就隨同從前當過我們工頭的哈迪先生一起去了。就是在那個舞會上我遇到了霍思摩·安吉爾先生。」
當時的打字機廣告。
《維多利亞時代廣告》
在煤氣管道工的舞會上。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福爾摩斯全集說:「我想,文迪貝克先生從法國回來后,知道你去過舞會了,一定很惱火。」
「是啊,不過他表現得倒還不錯。他當時笑了笑,聳聳肩,說不讓女人做她們喜歡做的事是徒勞的——她們只要想,就一定會這麼做。」
「我明白了。我想你是在煤氣管道工舞會上遇見一位叫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
「是的,先生。那天晚上我遇見了他。第二天他來訪,看看我們是否平安到家。此後,我們又回訪過他……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指的是,我們一起散過兩次步,但是後來我父親又回來了,霍思摩·安吉爾先生就不能再到我家來了。」
「不能嗎?」
「對啊,您知道我父親不喜歡那樣。只要有可能,他總是極力拒絕任何客人來訪,他總是說,女人家應當只同自己家人待在一起。不過我常對母親說,女人首先要有她自己的小社交圈子,但我自己還沒有。」
「那麼霍思摩·安吉爾先生又怎麼樣了?他沒有設法來看看你嗎?」
「我父親一星期後又回法國了,霍思摩來信說,在他走之前我們最好不要見面,這樣會更保險。在這期間我們可以通信,而且他總是每天都有信來。我一早就把信收起來了,沒有必要讓父親知道。」
「你這時和那位先生訂婚了沒有?」
「啊,訂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第一次散步回來就訂了婚。霍思摩·安吉爾先生……是萊登霍爾街[186]一家辦公室的出納員,而且……」
「什麼辦公室?」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我不知道是哪家。」
「那麼,他住在哪裡呢?」
「就住在辦公室。」
「你竟然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不知道……只知道是萊登霍爾街。」
「那麼,你的信寄到哪裡呢?」
「寄到萊登霍爾街郵局,由本人去取。他說,如果寄到辦公室,其他辦事員都會嘲笑他和女人有來往。我提出像他那樣用打字機把信打出來,他又不肯,他說,看到我親筆寫的信就像見到我本人一樣,而打的信,總覺著好像中間隔著一部機器[187]。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正好表明他喜歡我,哪怕是小事他也想得很周到。」
福爾摩斯全集說:「這最能說明問題了。長期以來,我一直認為,小事情最重要。你還記得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其他細節嗎?」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非常靦腆。他只同我在晚上散步,不願在白天散步,因為他說他非常不願意受人注意。他舉止文雅,態度悠閑,說話聲音很柔和。他說,他小時候得過扁桃腺炎[188]和頸腺腫大,從此以後嗓子一直不大好,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細聲細氣的。他穿衣服很講究,總是十分整潔素雅,但是視力不好,這點和我一樣,所以要戴上淺色眼鏡來遮擋刺眼的亮光。」
「你繼父文迪貝克先生再去法國以後又怎樣了呢?」
「霍思摩·安吉爾先生又來我家裡,提議說我們在父親回來前就結婚。他非常認真,要我面對《聖經》發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永遠忠於他。我母親說,他要我發誓是正確的,這表明他的熱情。我母親從一開始就對他很有好感,甚至比我還喜歡他。這樣,他們談論到要在一星期內舉行婚禮時,我提起父親來。但是他們都說,不用擔心父親,只要事後告訴他一聲就可以了。母親還說,她會把這件事同父親商量好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不喜歡這樣做。雖然說來未免可笑,他不過比我大幾歲,但一定要得到他的允許,因為我不想偷偷摸摸干任何事,所以我就寫信給父親,寄到公司駐法國辦事處的所在地波爾多[189],但是就在我結婚那天早晨,信被退回來了。」
「你是說,他沒有收到這封信?」
「是的,先生。因為這封信寄到時,他剛好已經動身回英國來了。」
「哈哈!真不巧。你們安排在星期五舉行婚禮,是預定在教堂舉行的嗎?」
「是的,先生,但是一點也沒有張揚。我們決定在國王十字路口的聖救世主教堂舉行婚禮,婚禮後到聖潘克拉飯店[190]共進早餐。霍思摩坐了一輛雙輪雙座馬車[191]來家接我們。但是因為我們是兩個人,他就讓我們兩個登上這輛馬車,當時街上剛巧有另外一輛四輪馬車,他就自己坐在那一輛馬車上。我們先到教堂,四輪馬車跟著就到了,我們等他下車,卻始終沒有見他走出車廂來。馬車夫從座位上下來,一看,那人竟然已經不翼而飛了!車夫說他無法想象人能到哪裡去了,因為他親眼看著他坐進車廂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那是上星期五的事,從那以後,我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了。」
福爾摩斯全集說:「他這樣對待你,對你是一種侮辱。」
「啊,不,不,先生。他對我很好,很體貼,不會就這樣離開我的。結婚那天一大早他就對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忠於他;哪怕有什麼預料不到的事情把我們分開,我也要永遠記住對他立下的誓約,他遲早會有一天要求我實踐諾言的。在結婚當天早晨說這樣的話,似乎有點不可思議,但事後看來,應該是有一定寓意的。」
「可以肯定這話很有深意。你本人也認為他遇到了意外?」
「是的,先生。我相信他是預料到了某些危險,不然,他不會說這樣的話。我想他所預見的事發生了。」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會發生什麼事?」
「沒有。」
「還有一個問題——你母親怎麼看這件事?」
「她很生氣,說永遠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你父親呢?他知道了嗎?」
「知道了,他似乎同我的看法一樣,認為是出了什麼事,但是我想我會重新得到霍思摩的消息的。照理說,把我帶到教堂門口就丟了,對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好處。如果是他欠我錢,或者我們結了婚,我已經把財產轉讓給了他,也許還能講得通,但是霍思摩在錢這個問題上根本不依賴別人,對我的錢,哪怕是一個先令,也從來連看都不看。既然如此,還會出現什麼事呢?為什麼連信也沒有一封呢?唉,怎麼想也想不通,我都快瘋了。」她從皮手籠里抽出一塊手帕,蒙著臉哭起來。
中部大飯店。
《女王的倫敦》(1897)
「那人竟然已經不翼而飛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福爾摩斯全集站起來說道:「我會為你辦這件案子的,而且我們一定能找到答案的,這點毋庸置疑。現在把擔子給我吧,你就別再操心了。更重要的是,忘了霍思摩先生吧,就像他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樣。」
「我還會見到他嗎?」
「恐怕不會了。」
「他會出什麼事呢?」
「這個問題讓我來辦好了。我想得到關於這個人的準確描述,還有你手頭保留的他的信件。」
她說:「上星期六我在《紀事報》[192]上登過尋人啟事。就是這條廣告,這裡是他的四封信。」
「好,謝謝。你的通信地址呢?」
「坎伯韋爾區,里昂街31號。」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過安吉爾先生的地址,那麼,你父親的地址呢?」
「他是芬丘泊特的法國紅葡萄酒大進口商[193]韋斯特豪斯·馬班克商行的旅行推銷員。」
「謝謝。你已經把情況說得很清楚了。請你把這些文件留下來,並且記住我給你的忠告。這件事件就到此為止了,不要讓它再影響你的生活。」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真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必須忠於霍思摩。他一回來我就要和他結婚。」
我們的客人,儘管戴著一頂可笑的帽子,還有些茫然若失,但是她那淳樸、忠誠和高尚的情操,讓我們不由得肅然起敬。她把一小束文件放在桌上離開了,並且說我們一旦需要,她會馬上趕來。
福爾摩斯全集沉默了幾分鐘,仍然用手指尖頂著手指尖,兩腿前伸,盯著天花板。然後,他從架子上取下那把用了很多年、滿是油膩的陶制煙斗[194]——這煙斗對他而言如同一個顧問。把煙絲點燃后,他朝後靠在椅子上,看著濃濃的藍色煙霧裊裊上升,臉上現出沉思的神情。
他說:「那姑娘本身就非常有趣。我覺得她本人比她的問題更有意思。其實,她的問題很平常。如果翻閱一下我的索引本[195],在1877年安多弗[196]那條里,能找到同樣的例子,而且去年在海牙[197]也發生過類似事件。都是些老例子,不過其中有一兩個情節有些新鮮。但這位姑娘本人卻耐人尋味。」
我說:「你似乎能從她身上看出很多我沒有注意的東西。」
「不是看不出,華生,而是不注意。是因為你不知道該看哪裡,所以忽略了所有重要的東西。我從來沒有讓你認識到袖子的重要性,你也沒有學會從大拇指的指甲中尋找解決問題的答案,你更不會在鞋帶上發現大問題[198]。說說看,你從這姑娘的外表發現了什麼?」
「唔,她戴了一頂藍灰色的寬邊草帽,上面插著一根磚紅色的羽毛。她的短外衣是灰黑色的,上面縫著些黑色的珠子,邊上有小的黑玉[199]做裝飾。上衣是褐色的,比咖啡色深,領部和扣子上鑲著窄條的紫色長毛絨。手套是淺灰色的,右手的食指部分已經磨破了。她穿的什麼鞋我沒有注意。她稍微有點胖,戴著下垂的金耳環,總的看來相當有錢,神態很平和。」
她把一小束文件放在桌上。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福爾摩斯全集輕輕拍了拍手,抿嘴而笑。
「華生,我不是誇你,你進步很大,你的描述的確很不錯。你雖然忽略了所有重要的東西,但是已經掌握了方法。你的眼睛對顏色很敏感。老弟,你看人絕對不可以憑藉一般印象,要集中精力觀察細節。我首先著眼的總是女人的袖子——當然,如果是看一個男人,也許應該首先觀察他褲子上膝蓋的部位。如你所言,這個女人的袖子上有長毛絨,這很能說明問題。手腕再往上一點的兩條紋路是打字員壓著桌子的地方,看上去十分明顯。雖然手搖式的縫紉機也會留下類似痕迹,但那是在左臂上,並且是在離開大拇指最遠的一邊,而不是像打字痕迹那樣正好橫過最寬的部分[200]。她臉上鼻樑兩邊都有夾鼻眼鏡[201]留下的凹痕,我因此斷定她近視並且經常打字,這好像讓她很驚訝。」
「我也很驚訝。」
「但事實如此。我接著往下看,儘管她穿著兩隻靴子,但實際上並不是一對。一隻靴尖上有帶花紋的皮包頭,另一隻上卻沒有。其中一隻的五個扣子中只扣了下面兩個,而另一隻則扣了第一、三、五個扣子,如果你看見一位青年女子,穿戴得很整潔,但出門時卻穿著不配對的靴子,靴上扣子還只扣上一半,那麼只能說明她離家時非常匆忙,這算不得是一個多了不起的判斷吧。」
「還有呢?」我問道,他透徹的推理,總能引起我的強烈興趣。
「順便說一說,我猜她在出家門之前寫了一張字條,但是這張紙條是在穿戴好了之後寫的。你觀察到她右手套的食指那個地方破了,但你顯然沒有注意到手套和食指都沾了藍色的墨水。她寫得很匆忙,蘸墨水時筆插得深了。而且事情一定是今天早上,不然墨水的印記不會還留在手指上,這些看起來雖然簡單,但很有意思。現在我得回到正題上來,華生,給我念一念那則尋人啟事好嗎?」
我把那啟事湊到燈前。
「(啟事寫道):霍思摩·安吉爾先生於14日清晨失蹤。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體格健壯,膚色淡黃,頭髮烏黑,稍稍禿頂,留有濃密漆黑的頰鬚和唇髭,戴淺色墨鏡,講話低聲細語。失蹤時身穿絲鑲邊黑色大禮服[202],黑色背心,哈里斯花呢[203]灰褲,褐色綁腿[204],兩邊有鬆緊帶的皮靴。背心上掛有一條艾伯特式金鏈。此人曾在萊登霍爾街的一家事務所任職。若有……」
「行了,」福爾摩斯全集說,「至於那些信件,」他看了一眼,繼續說,「沒什麼用處。除了引用過一次巴爾扎克[205]的話以外,其餘沒有任何關係到霍思摩先生的線索。不過有一點值得注意,它會讓你大吃一驚。」
「他們都是用打字機打的。」我說。
「不僅如此,連簽名也是打出來的。你看這幾個小字打得工工整整的:『霍思摩·安吉爾』。還有日期,但是地址卻很含糊,除了『萊登霍爾街』外,再沒有其他。這個簽名很說明問題,實際上可以說它具有決定意義。」
「關於哪方面的?」
「我的好夥計,難道你還沒看出簽名與本案的重要關係嗎?」
「我不敢說我看出來了,我以為他是想在一旦有人對他的毀約行為提出起訴時,可以以此否認是自己的簽名。」
「不,這不是關鍵。不過,我要寫兩封信,或許能對解決問題有些幫助。一封給倫敦的一個商行;另一封給那姑娘的繼父文迪貝克,問一下他明晚六點鐘是否有空,能否跟我們在這裡見面。我們不妨試著跟男親屬打打交道。好了,醫生,在還沒有收到這兩封信的迴音之前,我們暫時是自由之身,可以先把這個小問題放一放。」
我充分相信他在行動中一向推理嚴密、精力過人,所以看到他在這樣一個毫無頭緒的謎案面前,依舊保持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態度,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據我所知,迄今為止他只失敗過一次,就是波希米亞國王和艾琳·愛德勒照片的那個案子;但是一想到「四簽名」以及「血字的研究」那種怪事,我就覺得一個案子如果連他都解決不了的話,恐怕這世上就沒有幾個人能夠偵破的了。
我離開時,他還在抽著那隻黑色的陶制煙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相信明晚再來時他就會告訴我,他已掌握了能確證瑪麗·薩瑟蘭小姐失蹤的未婚夫到底是何許人的所有線索。
那天,我遇到一個病情嚴重的患者,忙得不可開交。第二天又在病床邊忙碌了整整一天,將近傍晚六點鐘時才有空閑,便趕緊跳上一輛雙輪小馬車直駛貝克街。路上我有些擔心去晚了就無法為了結此案助一臂之力了。我見到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時,他正一個人待在家裡,瘦長的身子蜷縮在深陷下去的扶手椅中,處於半睡半醒之間。一排排令人望而生畏的燒瓶和試管散發出新鮮而刺鼻的鹽酸氣味,說明他又做了一天他酷愛的化學試驗[206]。
「喂,解決了嗎?」我邊問邊走進屋裡。
「解決了,是硫酸氫鋇[207]。」
「不,不,我說的是那個案子!」我叫道。
「呵,那個案子!我以為你指的是我一直在做試驗的這種鹽。雖然我昨天說過,這個案子毫無神秘之處,但有些細節還是值得推敲的。唯一讓我感到缺憾的是我擔心沒有哪一條法律可以制裁那個惡棍。」
「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麼要拋棄薩瑟蘭小姐?」
我的話音剛落地,福爾摩斯全集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們就聽到樓道里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然後嗒嗒嗒地有人敲門。
「一定是那姑娘的繼父詹姆斯·文迪貝克。」福爾摩斯全集很有把握地說道,「他給我寫信說,他會在六點來——請進吧!」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走進來。他身體結實,中等身材,鬍鬚颳得很乾凈,膚色淡黃,神色間很有些殷勤巴結、曲意奉承的樣子。但他長著一雙銳利逼人的灰色眼睛,彷彿能看到人的心裡去。他探詢地掃視了我們倆一眼,把那頂有光澤的圓式帽子擱在碗櫥櫃[208]上,微微鞠了個躬,側身坐在就近的椅子上。
「晚上好,詹姆斯·文迪貝克先生,」福爾摩斯全集說,「我想這封打字的信是出自你手吧,你在信中約定六點鐘和我們見面,是嗎?」
「是的,先生。恐怕我有些遲到了,不過我身不由己啊。很抱歉薩瑟蘭小姐拿這種小事情來麻煩你們。我覺得還是不要家醜外揚的好。她來找你們,是沒有經過我同意的。你們也已看到了,她是個有些任性還愛衝動的女孩子,一旦決定要幹什麼就一定要這麼做。當然我不介意你們知道這件事,因為你們與警察沒有聯繫;不過讓這種家庭里的醜事張揚到社會上去畢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而且,我想你們對這件事怕也是愛莫能助,因為你到哪裡能找到霍思摩·安吉爾這個人呢?」
「恰恰相反,」福爾摩斯全集耐心地聽他絮叨完,很平靜地說,「我有十分的把握相信我會找到霍思摩·安吉爾。」
文迪貝克聽了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手套也掉到了地上,他說:「聽到你這麼有把握,我真是太高興了。」
「不過,這世上有些事真的很玄妙,」福爾摩斯全集說,「打字也能像手書一樣表現出一個人的個性。除非打字機是新的,否則兩台打字機打出來的字是不會一模一樣的。有的字母比別的字母磨損得更厲害些,有的字母只磨損了一邊。文迪貝克先生,請看看你自己打的這封簡訊,字母『e』總是有點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總有點兒缺損。此外還有其他14個更加明顯的特徵。」
我看到福爾摩斯全集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我們的來往信函都是使用事務所里的打字機打的,當然就有點兒磨損了。」我們的客人說著,小眼睛迅速地瞥了一下福爾摩斯全集。
「文迪貝克先生,現在我要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有趣的研究,」福爾摩斯全集自顧自地說,「我想在這幾天再寫一篇短論來闡述打字機以及打字機與犯罪的關係。這是我最新研究的一個題目。我手邊有四封來自那個失蹤男人的信,全是打出來的。不僅每封信當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尾巴的,而且你如果願意用我的放大鏡看一看,那麼我提到的其餘14個特徵也很明顯。」福爾摩斯全集意味深長地望了客人一眼。
文迪貝克從椅上跳了起來,撿起帽子,氣呼呼地說:「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聽這類無稽之談上。假如你能抓到那個人,去抓就好了,抓到他時,麻煩你告訴我一聲。」
福爾摩斯全集搶步上前,把門鎖鎖上,望著他說:「那麼我就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抓到他了。」
「什麼,他在哪兒?」文迪貝克喊道,嚇得連嘴唇都發白了,小眼睛緊張地眨巴著,像掉進了捕鼠籠里的老鼠那樣望著福爾摩斯全集。
「哎呀,你別嚷,嚷嚷有什麼用?一點用處也沒有。」福爾摩斯全集溫和地說,「文迪貝克先生,你根本不可能賴掉的。事情再清楚不過了。你說我解決不了如此簡單的問題,實在是太低估我了。問題確實很簡單!請坐,我們來談談吧。」
文迪貝克整個癱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額上汗水涔涔,結結巴巴地說:「這……這還不到提出訴訟的程度吧?」
「確實,還沒辦法提起訴訟。但是,文迪貝克先生,就你我二人來說,這是我從未見過的最自私、最殘酷、最喪心病狂的把戲了。現在我先把事情從頭到尾敘說一遍,說得不對的地方你可以反駁。」
那個人坐在椅子中縮成一團,腦袋耷拉到胸前,一副徹底被打垮了的模樣。福爾摩斯全集把腳擱在壁爐台的壁角上,手插進口袋裡,向後仰著身子,自言自語似的開始說起來。
「那個男人為了貪圖金錢跟一個年齡比他大得多的女人結了婚,」他說道,「只要女兒願意跟他們一起生活,他就可以享用她的錢。就他們所處的地位來說,這筆錢財還是相當可觀的。失掉這筆錢,他們的狀況將大不相同,所以得拚命保住這筆錢。女兒心地善良,個性溫柔。顯然,以她這樣的品貌和收入遲早會嫁人的。但如果她嫁人的話,就意味著每年損失100英鎊的收入,那麼她的繼父怎樣才能防止這樁親事發生呢?只有想方設法把她關在家中,禁止她和同樣年紀的朋友交往。不久,他發現這樣做並非長久之計——她不那麼聽話了,要堅持自己的權利,最後竟然聲稱一定要參加舞會。那麼,她那個詭計多端的繼父該怎麼辦呢?他想出了一條毒計。在妻子的默許和協助之下,他把自己偽裝起來,在眼睛上戴上墨鏡,給自己的臉戴上假髭和毛蓬蓬的假絡腮鬍子,把自己清晰的說話裝出柔聲媚氣的耳語。由於女兒近視,他的偽裝就更加顯得萬無一失。他以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名義出現,自己向女兒求愛,以免她嫁給別人。」
「我當初不過是想跟她開玩笑,」客人哼哼唧唧地說,「我們根本沒有料到她會那麼痴情。」
像掉進了捕鼠籠里的老鼠那樣。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這絕對不是開玩笑。不過,那位年輕姑娘確實是被感情沖昏了頭,一心以為她的繼父是在法國,從來沒有懷疑自己上了大當。她因受到殷勤奉承而興奮,而她母親的一片讚揚聲更使她高興。於是安吉爾先生開始來訪,因為一旦奏效,戲就要繼續演下去。會過幾次面,訂了婚,這就保證了姑娘不會再嫁給別人。但是牌局不可能永遠繼續下去,總裝著去法國出差也實在麻煩,所以就乾脆把事情來一個戲劇性的收場,以便在年輕姑娘的心上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這樣就可以防止她有朝一日可能會看上其他求婚的男子。於是,就出現了手按《聖經》發誓白頭偕老,舉行婚禮那天的早晨暗示可能發生某種事情的故事。詹姆斯·文迪貝克希望薩瑟蘭小姐對霍思摩·安吉爾先生忠貞不渝,而對他的生死則漠不關心。總而言之,只要能使她在以後的十年裡不去聽從別的男人的話,就大功告成了。霍思摩陪她到了教堂門口,就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耍起了花招,從四輪馬車的這扇門鑽進去,又從那扇門鑽出來,悠哉游哉地逃掉了。這就是事情的整個經過,文迪貝克先生!」
在福爾摩斯全集講述的時候,我們的客人恢復了一點自信,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蒼白的臉帶著譏誚的神態。
「也許是真,也許是假,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文迪貝克說道,「你真是聰明過人啊,不過你應該再聰明一點才好,這樣你就會看到,現在犯法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始終沒有干下什麼足以構成訴訟的事,但是就你鎖門一件事,我就可以告你『人身攻擊和非法拘留』。」
「就算像你說的,法律無法懲罰你,」福爾摩斯全集說著打開鎖,推開門,「可是你絕對應該受到懲罰。假如這姑娘有兄弟或者朋友的話,他們應當用鞭子狠狠地抽你的脊樑!好好揍你一頓!」那男人臉上露出刻薄的冷笑,福爾摩斯全集氣得臉都漲紅了,他接著說,「這本不是我的分內之事,但是我手邊正好有條獵鞭,我想我還是替那姑娘好好地抽……」福爾摩斯全集跑去取鞭子,但是鞭子還沒拿到手,樓梯上就響起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腳步聲,大廳門沉重地嘭地響了一聲,透過窗子,我們看見詹姆斯·文迪貝克在馬路上沒命地飛跑。
「這真是個冷酷無情的惡棍!」福爾摩斯全集邊說邊笑,又一屁股坐進他的扶手椅里,「他多次犯罪,總有一天會因罪大惡極被送去斷頭台[209]的。從幾個方面來看,這個案件也不是索然無味的。」
福爾摩斯全集跑去取鞭子。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1
「我現在還不能明白你全部的推理過程。」我說。
「唔,顯然第一步應該想到,」福爾摩斯全集說,「這個霍思摩·安吉爾先生的奇怪行為必然有所企圖,同樣清楚的是,唯一能從這事件中真正得到好處的人只有這個繼父。下面請看這個事實:這兩個男人從來沒有一起出現過,總是當一個人不在時另一個人出現,這很有意思。墨鏡,還有怪異的聲音,毛蓬蓬的絡腮鬍子都表明有可能存在偽裝。他用打字來簽名,由此可以推想出應該是因為他怕她熟悉他的筆跡,哪怕看到一點細微的筆跡也能認出是他寫的。這個做法更加深了我的懷疑。你看,把所有這些貌似孤立的事實和細節湊在一起,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
「你怎樣證明呢?」
「一旦認出了犯人,想證實罪行就很容易了。我知道這個人工作的商行,所以一接到那份印刷的尋人啟事,就從啟事描述的外貌特徵中剃掉了可能是偽裝的部分——絡腮鬍子啦、眼鏡啦、聲音啦等等——然後把尋人啟事寄給商行,請他們告訴我商行里是否有人符合去掉了偽裝部分的外貌特徵。我已注意到打字機的特點,所以寫信給他本人,請他來這裡一趟。如我所料,他仍用打字機回信,從回信中可以看出各種同樣細微但極有特徵的毛病。同一個郵局給我送來了一封芬丘泊街韋斯特豪斯·馬班克商行的信,信中說,外貌描述極像他們的僱員詹姆斯·文迪貝克。這就是全部過程[210]。」
福爾摩斯全集去取鞭子。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在美國》
「薩瑟蘭小姐怎麼辦?」
「即使我把真相告訴她,她也決不會相信。你還記得一句波斯諺語嗎?『打消女人心中的痴想,就像從虎爪下搶奪乳虎一樣危險。』哈菲茲的道理同賀拉斯[211]一樣豐富,哈菲茲的人情世故也像賀拉斯一樣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