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福爾摩斯全集(一)》(20)

第二十章《福爾摩斯全集(一)》(20)

貴族單身漢案[497]

《貴族單身漢案》中,福爾摩斯全集收到羅伯特·聖席蒙勛爵的社交傳票。聖席蒙勛爵是一個花花公子,英國中產階級讀者對於福爾摩斯全集「羞辱」這位年輕的勛爵一定感到非常高興。英國女性則抱怨那些年輕(富有)的美國女性「入侵者」,因為她們從英國上層社會的沒落成員中尋找丈夫。福爾摩斯全集在這裡受託尋找一位消失的美國新娘。他觀察到了正確的線索,找到了她——還有另一名男子!儘管有些學者堅持,這位美麗的女主角是一名罪犯,福爾摩斯全集卻放走了她;而且,他試圖在餐桌上將舊大陸和新大陸合二為一,只是這種外交努力失敗了。福爾摩斯全集開放、民主的態度以及他對說英語的人民將來命運的表述後來出現在環球電影公司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電影中,它們完全不是根據正典改編的,由巴茲爾·雷斯伯恩和奈傑爾·布魯斯擔任主演。

隨著新的醜聞的出現,如今,聖席蒙勛爵的婚事和它奇怪的結局已不是上流社會人士所感興趣的話題了。而那些妙趣橫生的細節,已將四年前的這一戲劇性事件推向幕後。然而,我堅信大眾並未真正了解整個案子的真相,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又為了此案絞盡腦汁,頗費工夫。所以,如果不對這一很不尋常的事件作一簡要的描述,那麼,對於他的業績的記錄將是不夠完整的。

那時我和福爾摩斯全集一起住在貝克街,幾個星期後我就要結婚。一天,福爾摩斯全集午後散步回來,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那一天,陰雨綿綿,秋風勁吹。我的一隻胳臂[498]隱隱作痛,一顆當年參加阿富汗戰爭時留下的阿富汗步槍子彈,在裡頭猖狂作祟,所以只好整天待在家中。我找來一把安樂椅,把雙腿搭在另一把椅子上,埋頭於身邊擺滿的報紙堆,直到當腦袋裡裝滿了當天的新聞,才把報紙丟開,無精打采地發獃。我一面瞅著桌子上那信封上端的巨大飾章和交織字母,一面懶洋洋地揣度著是哪位貴族給我朋友的來信。

他回來后,我說:「這兒有你的信,挺時髦的。在我記憶中,你早晨的那些來信是一個魚販子和一個海關檢查員[499]寫的。」

「對,我的信件肯定具有豐富多彩引人入勝的地方。」他笑了笑,「你知道嗎,越是普通的人寫來的信就越是有趣。不過這封呢——看起來像是一張不受歡迎的社交用的傳票式的信,叫你不是感到厭煩就是要說謊才行。」

他拆開信封,細細瀏覽起來。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他拆開信封,細細瀏覽起來。

「噢,你過來看看,很有趣的!」

「跟社交無關?」

「當然不是了,是業務!」

「是一位貴族的委託人寫來的?」

「英國地位最高的貴族之一寫來的。」

「老兄,我衷心祝賀你!」

「說實話,華生,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對我而言,委託人的社會地位微不足道,我更感興趣的是案情。可是,在這件新案件的調查中,關於他的社會地位的情況可能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在關注報上的新聞,對嗎?」

「可以這麼說,」我指了指角落裡的一大堆報紙沮喪地說,「我還能做什麼呢?!」

「好極了,希望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情況!我除了犯罪報道和尋人啟事欄之外,別的一概不看。你知道,尋人啟事欄總是能使我受到啟發。你既然一直在看報,有沒有注意過關於聖席蒙勛爵[500]和他婚禮的消息?」

「嗯,看到了,而且還很感興趣。」

「真的?我手中這封信就是聖席蒙勛爵寫來的。我給你念念,你聽后一定要翻出所有的報紙,向我提供有關於這件事的消息。他是這麼寫的:

『親愛的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從巴克沃特勛爵[501]處得知,您具有令人信服的分析和判斷力。所以我決定登門拜訪,就有關我舉行婚禮而發生的令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請教。儘管蘇格蘭場的萊斯特雷德先生已接手此案,但是,他還是強烈建議我和您合作,並認為這樣可能會對案情有所幫助。下午四點,我將準時登門求教,屆時您如另有約會,希望稍後仍能惠予接見,因為此事對我至關重要。

您忠實的羅伯特·聖席蒙[502]』

「這封信發自格羅夫納大廈[503],鵝毛筆寫的。我們尊貴的勛爵先生一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側沾上了一滴墨水。」福爾摩斯全集一邊疊著信一邊說。

「他說的是四點鐘?現在已經三點了,那麼他在一小時內就會到這裡來。」

「如果有你的幫助,那我現在還來得及把這件事理出個頭緒。趕緊翻翻報紙,把有關的摘錄按時間順序排好,我來查查委託人的身世。」他從壁爐架旁的一排參考書中抽出一本紅皮書[504],「就是這個,」他說著坐下來,把書平鋪在膝蓋上,「羅伯特·沃爾辛厄姆·德維爾·聖席蒙勛爵,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噢!紋章:天藍的底色,黑色的中帶[505]上有三個鐵蒺藜[506]。生於1846年,今年41歲,已經到了成熟的結婚年齡。在上屆政府中擔任過殖民地事務副大臣。他父親,那位公爵,曾是外交大臣。他們繼承了金雀花王朝[507]的血統,是它的直系後裔,母系血統則為都鐸王朝[508]。呵呵!這些都與本案無關啊!我看,華生,我還真得請你提供一些更具體的情況了。」

「這好說,我沒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你想要的消息,」我說,「因為事情發生沒多久,我印象很深。然而,我之所以過去沒敢對你說,是因為我知道你手頭正接了一個案子,而你又不喜歡有其他事讓你分心。」

「噢,你是指格羅夫納廣場[509]傢具搬運車的那件小事吧?現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明白了。你說說翻檢報紙的結果吧!」

「這是我找到的第一條消息,登在《晨郵報》[510]的啟事欄里。日期是——幾周以前:

『(據說)巴爾莫拉爾公爵的次子,羅伯特·聖席蒙勛爵,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阿洛伊修斯·朵蘭先生的獨生女哈蒂·朵蘭小姐的婚事,已經安排就緒,若上述傳聞屬實,最近即將舉行婚禮。』

就這些。」

「簡明扼要。」福爾摩斯全集說。他把自己那又細又長的腿往火爐旁邊靠了靠。

「在同一周內,有一份社交界的報紙對這件事有一段更詳細的記述。啊,在這兒:

『在婚姻市場上不久將會出現要求採取保護政策的呼聲,因為當前這種自由貿易式的婚姻政策,對我們英國同胞極為不利。大不列顛名門望族大權旁落,被一個又一個來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親所掌握。上周這些嫵媚的入侵者在她們奪走的勝利品名單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這就是聖席蒙勛爵。他二十多年來從未墮入情網,現在卻公然宣布即將與加利福尼亞百萬富翁的令人一見傾心的女兒哈蒂·朵蘭小姐結婚。朵蘭小姐是家中獨女。她優雅的體態和甜美的容貌在韋斯特伯里宮[511]的慶典歡宴上,引起了在場的一片驚呼。最近傳說,她的嫁妝將大大超過六位數字,預計還會不斷增加。由於巴爾莫拉爾公爵近年來迫於生計,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藏畫,已成為街知巷聞的秘密,而聖席蒙勛爵除了伯奇穆爾荒地那菲薄的產業之外,也是一無所有。所以這位加利福尼亞的女繼承人通過這一聯姻將使她由一位女共和黨人一躍成為不列顛的貴婦,雙方顯然都得到了頭銜[512]。』」

「還有什麼別的嗎?福爾摩斯全集打著呵欠問道。」

「有,多著呢!《晨郵報》上還有另一條短訊說:婚禮將力求從簡;屆時將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513]舉行;婚禮只邀請幾位至親好友參加;婚禮后,新婚夫婦及親友等即返回阿洛伊修斯·朵蘭先生在蘭開斯特蓋特[514]租的傢具齊備的寓所。兩天後,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個簡單的通告,宣告婚禮已經舉行。新婚夫婦將在彼得斯菲爾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勛爵別墅歡度蜜月。這就是新娘失蹤前的全部報道。」

「在什麼以前?」福爾摩斯全集吃驚地問道。

「在這位小姐失蹤以前。」

「她什麼時候失蹤的?」

「在婚禮早餐的時候[515]。」

「呵呵,有趣!你不認為這十分戲劇性嗎?」

「是的,正因此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們經常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失蹤,偶爾也有在蜜月期間失蹤的,但是我還想不起來有哪一件像這次那麼直接乾脆的,麻煩你把細節全說給我聽聽。」

「別怪我不提醒你,這些材料可是很不完整。」

「我們可以嘗試把它們拼湊起來嘛!」

「嗯,昨天晨報上的一篇文章談得還比較詳細,我讀給你聽聽吧!標題是上流社會婚禮中的奇怪事件:

『羅伯特·聖席蒙勛爵在舉行婚禮時發生的奇怪的不幸事件,使他們全家陷於恐慌之中。昨天報紙對此已有簡要報道,婚禮儀式是在前天上午舉行的;可是直到今天,仍有許多流言飛語在民間盛傳。儘管朋友們都在遮遮掩掩,但還是引起了公眾的極大注意。因此這件事已成為公眾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若再故作不予理睬之態,將是毫無用處的。

婚禮是在漢諾佛廣場的聖喬治大教堂舉行的,儀式簡單而不張揚[516]。除了新娘的父親——阿洛伊修斯·朵蘭先生、巴爾莫拉爾公爵夫人[517]、巴克沃特勛爵、尤斯塔斯勛爵和克拉拉·聖席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麗西亞·惠延頓夫人外,沒有其他人。婚禮后,一行人即前往在蘭開斯特蓋特的阿洛伊修斯·朵蘭先生寓所。寓所里早餐已經準備就緒。恰在這時,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引起了一些小麻煩。她跟隨在新娘及其親友之後,試圖強行闖入寓所,並聲稱她有權向聖席蒙勛爵提出要求。顯然她苦苦糾纏了一段時間,管家和僕役才把她攆走。幸虧新娘在這之前已經進入室內,同親友一起共進早餐,可是,她說突然感到不適,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但她離席后,久久不歸,人們不禁議論起來,於是她父親便去找她。但據女僕告知,她只到卧室逗留片刻,就拿了一件長外套和一頂無邊軟帽,匆匆忙忙下樓到走廊去了。一個男僕也聲稱他看到一個這樣裝束的太太離開了寓所,但是,他不敢確認那就是女主人,還以為她和大家在一起。阿洛伊修斯·朵蘭先生在肯定女兒確實是失蹤了以後,就立刻和新郎一起報警[518]。目前整個案子正在嚴密調查之中,這件離奇的事情可能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這位失蹤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反而還出現了許多關於這件事的謠言,比如說新娘可能遇害。據說警方拘留了那個最初引起糾紛的女人,懷疑她出於嫉妒或其他動機,可能與新娘奇怪的失蹤有關。』」

「就這些嗎?」

「在另一份晨報上只有一小條消息,但是,卻很有啟發性。」

「說說內容。」

「弗洛拉·密勒小姐,即肇事的那個女人,實際上已被警方逮捕。她以前在阿利格羅[519]當過芭蕾舞演員,和新郎是老相識。此外沒有更多的細節了。現在整個案情你都已經基本了解了。」

「看來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華生,你聽,門鈴響了,四點鐘剛過一點兒,不是高貴的委託人還能有誰!別走,華生,因為我需要一個見證人,就算是為了檢驗一下我的記憶力也好[520]。」

「羅伯特·聖席蒙勛爵到!」我們的小聽差推開房門報告說。一位紳士走了進來。他相貌堂堂,顯得頗有教養。鼻樑高聳,面色蒼白,嘴角微露慍意,有著生來就發號施令那類人所具有的一雙神色鎮靜、睜得很大的眼睛。他動作靈話,外表顯得與年齡極不相稱。他走路時,背略有些駝,還有點屈膝。頭髮稀稀拉拉,當他脫去頂上那帽檐高高卷著的帽子時,露出了頭部周圍一圈灰白的頭髮,頭頂上的頭髮稀稀拉拉。然而他的穿著,卻是考究得近於奢華:高高的硬領,黑色的大禮服,白背心,黃手套,漆皮鞋和淺色的綁腿。他慢慢地踱進房內,目光從左邊遊離至右邊,右手中還晃動著系金絲眼鏡的鏈子。

「苦苦糾纏了一段時間,管家和僕役才把她攆走。」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你好,聖席蒙勛爵。」福爾摩斯全集說著站起身來,鞠了個躬[521],「請坐在這把柳條椅[522]上。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和同事——華生醫生。請往火爐前靠近一點,我們來談談你的事情吧!」

「你能體會我此刻痛苦的心情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真的是痛心疾首!先生,你曾經處理過好幾件這類案子,儘管我估計那些案子的委託人的社會地位和這件案子不能相提並論。」

「對,委託人的社會地位在下降。」

「什麼?我沒有聽清。」

羅伯特·聖席蒙勛爵。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我上次這類案子的委託人是一位國王。」

「噢,真的嗎?這很讓我意外,是哪位國王?」

「斯堪的納維亞國王。」

「什麼?他的妻子也失蹤了[523]?」

「你應該明白,」福爾摩斯全集和藹地說,「我得保守每一位委託人的秘密,就像我答應對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樣。」

「當然,當然,你這樣做很對!請你原諒。至於我這個案子,我準備把一切實情都告訴你,好幫助你作出判斷。」

「謝謝,我已經大概從報紙上看了一些,也就是這麼多了。我想,我可以把這些報道看作是屬實的——比如這篇有關新娘失蹤的報道。」

聖席蒙勛爵看了看:「是的,這篇報道完全屬實。」

羅伯特·聖席蒙勛爵。

J.C.達克,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3月13日

「不過在我作分析前,還需要大量的補充材料。能不能通過直接向你提問來得到我所要知道的事實呢?」

「你儘管問吧。」

「你第一次見到哈蒂·朵蘭小姐是在什麼時候?」

「一年以前,在舊金山。」

「當時你正在美國旅行?」

「是的。」

「你們那時訂婚了嗎?」

「沒有。」

「但是有著友好的往來?」

「對,我很高興認識她,她能夠看出我很高興。」

「她的父親很有錢?」

「據說他是太平洋沿岸最有錢的。」

「他是怎樣發財的呢?」

「開礦。幾年以前,他還是個窮光蛋。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礦,於是投資開發,從此飛黃騰達成了暴發戶。」

「現在談談你對這位年輕的小姐——你妻子的印象吧!」

這位貴族凝視著壁爐,系在他眼鏡上的鏈子晃動得更快了。「你知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他說,「我的妻子在她父親發財以前,就已20歲了。在這期間,她在礦鎮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整天不是在山上就是在樹林里遊盪,所以她所受的教育,與其說是教師傳授的,還不如說是大自然賦予的。她性格潑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蕩不羈,不受任何習俗的約束,完全就是一個我們英國人常常說的頑皮姑娘。她是個急性子,幾乎可以說是暴躁。她一方面能很輕易地作出決定,干起事情天不怕、地不怕的;另一方面,要不是我考慮到她畢竟出身名門,」他莊重地咳嗽了一聲,「我是決不會讓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貴稱號的。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她完全能作出英勇的自我犧牲,決不會再和任何有損名譽的事情沾邊了。」

「你有她的照片嗎?」

「我隨身帶著。」他打開錶鏈上的小金盒——這是一張非常迷人的女人的臉。那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個象牙袖珍像。藝術家充分發揮了那光亮的黑髮、幽深的眼眸和優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爾摩斯全集久久地認真端詳那畫像,然後合上小盒,把它還給聖席蒙勛爵。

「那麼,是這位年輕的小姐來到倫敦后,你們才重敘舊情?」

「是的,她父親偕同她來參加上個倫敦的社交季節[524]的社交活動。我和她見過幾次,締結了婚約,現在又和她結了婚。」

「我聽說她的嫁妝相當可觀?」

「是很豐富,和我們家族通常的情況差不多吧。」

「既然婚禮事實上已經舉行過了,這份嫁妝當然也歸你了?」

「我沒有去問過。」

「那是自然。婚禮的前一天你見過朵蘭小姐嗎?」

「見過。」

「她心情愉快吧?」

「是的,她還一直談著她對我們未來的生活的設想。」

「真的?那倒挺有趣。那麼在結婚那天早上呢?」

「她滿面春風,興奮異常,並且一直到婚禮結束都是這樣。」

「那麼這以後你注意到她有什麼變化嗎?」

「注意到了,而且說實話,這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她顯得有些急躁。但畢竟是因為件小事,不值一提,而且也不可能與這個案件有任何關係。」

「我想,你還是講講吧。」

「唉,她太孩子氣。當我們去教堂的法衣室時,她不小心把手裡的花束掉在地上。恰好那時她正經過前排座位,花束就掉在座位前面。於是,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來遞給她。花束看來依然完好無損。可是當我和她提起這件事時,她卻冷言冷語地回答我。並且在回家途中的馬車裡,她仍在為這件小事而憂心忡忡,實在令人可笑。」

「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來遞給她。」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噢?你說到在前排座位里坐著一位先生,那麼可以推斷,當時在座的還有其他人?」

「你說得沒錯,教堂開門的時候,不讓他們進去是不可能的。」

「或許,這位先生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

「不是,你誤會了,我稱呼他先生只是出於禮貌,他看上去非常普通。我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他。但是……我想,談這些和我們的案子關係不大吧!」

「聖席蒙夫人婚禮結束后遠沒有她去時那麼心情愉快。那麼,在重新回到她父親寓所那段時間裡,她還做過什麼事?」

「和她的女僕說話。」

「她的女僕是哪裡人?」

「一個美國人,名叫艾麗絲,當初和她一起從加利福尼亞來的。」

「是她的心腹?」

「可能這麼說不太禮貌。但在我看來她的女主人在她面前太過隨便,不拘禮儀。大概在美國對這一類事情有不同看法吧!」

「她們談了多久?」

「也就幾分鐘吧。當時我正在考慮其他的事。」

「你聽到什麼了嗎?」

「聖席蒙夫人好像說了些類似『強佔別人土地』的話,這些俚語她經常說,可我根本聽不懂。」

「美國的俚語很有自己的特點,比如說形象化。你的妻子和艾麗絲談話后還做了什麼?」

「她去了早餐間。」

「你倆一塊兒挽著手進去的?」

「不,就她一個人。她向來不注重這類小節的。後來,在我們入席大約十分鐘以後,她急急忙忙起身,道聲抱歉,便離開了房間。從此以後,一去不返。」

「不過據我的了解,女僕艾麗絲曾經作證,女主人走進自己的房間后,在禮服上罩了一件長外套,戴上一頂軟帽,才出去的。」

「可不是嘛。後來,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密勒一塊兒去了海德公園。弗洛拉·密勒現在已經被拘留起來了。就是她,那天早上在朵蘭的寓所里給我們惹來很大的麻煩。」

「啊,是的。我還想多知道一些關於那位年輕女士的具體情況,以及你們之間的關係。」

聖席蒙勛爵微微聳了聳肩,眉頭緊鎖,「我們相識多年,私交頗深。她過去常在阿利格羅。我對她向來大方,她對我似乎也比較滿意。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是了解女人的,她雖然可愛迷人,卻是個急性子,而且熱切地依戀著我[525]。當她聽說我要結婚,就寫信來威脅我。為什麼我要悄悄地舉行婚禮呢,老實說,就是想避開她,以免到時在教堂里成為眾人的笑柄。可她卻恰恰在我們回來的時候來到朵蘭先生的門前,並試圖闖進去,甚至在門口不知羞恥地辱罵我的新娘,最後還威脅她。好在我預先有所準備,告訴僕人要怎麼做[526],才把她給轟出門去。或許她後來也明白了自己的叫嚷完全是徒勞的,便悄悄地離開了。」

「你妻子對這一切毫無覺察?」

「感謝上帝,她沒有聽到。」

「可是後來,有人看到她和這個女人一起出去了?」

「是的,所以蘇格蘭場的萊斯特雷德先生認為這件事情相當嚴重。我們判斷,弗洛拉對我的妻子使了某些陰謀詭計,把她誘騙出去。」

「這不是沒有可能。」

「你也是這麼想的?」

「我並沒說事情就是這樣了,也許你自己也未必這麼想吧。」

「是的,以前,弗洛拉可是連只蒼蠅都不捨得傷害的呀。」

「是妒忌!妒忌能奇妙地改變人的性格。請你告訴我,這事的前前後後,你是怎麼分析的?」

「天哪,我可是來你這兒尋求答案的,不是來提出見解的。反正我已經如實把全部經過告訴你了。既然你這麼問我,我想——或許是因為結婚的事情對她刺激太大了,她一時間適應不了做我妻子社會地位提高了那麼多,所以有些精神錯亂。」

「精神錯亂?就這麼簡單?」

「那當然!光是想想她丟掉了——我不是想誇我——那麼多女人熱切渴望卻終身得不到的東西——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呵呵,或許你是對的。「福爾摩斯全集微微一笑,「現在,聖席蒙勛爵,我需要的材料已經齊全了。只是想再確認一下,你們是不是坐在早餐桌的周圍就可以看見窗外的情形?」

「能看到馬路的另一邊還有公園。」

「好吧,今天我就不耽擱你更多的時間了,以後我會和你聯繫的。」

「希望問題能快點得到圓滿解決。」聖席蒙勛爵說著站了起來。

「已經解決了啊。」

「不會吧?怎麼回事?」

「我是說——我已經解決了這案子。」

「你一定在跟我開玩笑!那我的妻子在哪兒呢?」

「那是一個我很快就能提供的細節。」

聖席蒙勛爵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恐怕我需要回家好好思索一下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行了一個莊嚴的老式鞠躬禮,邁出了大門。

「如果我的腦袋能和聖席蒙勛爵的腦袋相提並論的話,那真是無上的榮耀!」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著,不禁笑出聲來,「盤問了這麼長時間,或許得來一杯蘇打威士忌和一支雪茄犒勞自己了。其實,在他進門那一瞬間,我就已經得出這個案子的結論。」

「天哪,福爾摩斯全集!」

「我有好幾個案件的記錄與之類似,只是像我曾經說過的那樣,沒有一個像這個這麼乾脆。我的全部調查有助於肯定我的推測。旁證有時是非常有說服力的,就像你在牛奶里發現了一條鱒魚一樣[527],這是梭羅[528]打的比方。」

「但是,剛才的話我也聽到了,卻怎麼就不明白呢?」

「那是因為你缺少了我知道的舊案例的知識。許多年前,在阿伯丁有過一個相似的例子。普法戰爭[529]后一年,慕尼黑也出現了類似的一個案子。所以這隻不過是這類案例中的一個罷了!但是——嘿,看看是誰來了,萊斯特雷德!你好,我的朋友!酒杯在餐具柜上,盒裡有雪茄煙。」

這位官廳偵探上身一件水手常穿的粗呢上衣,還打著一條老式領帶,活脫脫一副水手模樣。他手中提著黑色的帆布提包,寒暄了幾句,找把椅子坐下,將遞給他的雪茄點著。

「怎麼,出事了?」福爾摩斯全集幽默地眨了眨眼,「你似乎正為某些事情煩惱呢。」

「你說得一點沒錯,不就是聖席蒙勛爵那件倒霉的案子嗎!我實在是想不出一點頭緒來。」

「呵呵,這可讓我吃驚了。」

「你們還聽說過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竟然沒有一條線索是有用的!我忙了一整天,到頭來卻一無所獲。」

「呵呵,難怪你看來全身都濕透了。」福爾摩斯全集說著,一隻手搭在他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塞彭廷湖[530]里打撈。」

「哦,幹什麼?」

「尋找聖席蒙夫人的屍體。」

福爾摩斯全集一下子仰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來。

「你沒有去特拉法加廣場的噴水池[531]里打撈吧?」他問道。

「你這是在笑話我?」

「可是在那裡尋找這位夫人的機會和在別處尋找的機會是一樣的啊!」

塞彭廷湖

《女王的倫敦》(1897)

特拉法加廣場

《女王的倫敦》(1897)

萊斯特雷德狠狠地瞪著福爾摩斯全集:「你好像全知道似的!」他咆哮著說。

「唔,我剛剛才聽說了整個事情,不過我已經作出了判斷。」

「真的嗎?是不是塞彭廷湖和這件事毫無關係?」

「根本不可能有關係!」

「那你解釋一下,我們在那裡找到這些東西是怎麼一回事?」他邊說邊打開隨身的提包,拿出一件波紋綢結婚禮服,一雙白緞子鞋以及一頂新娘的花冠和面紗,一股腦兒倒在地板上。這些東西全褪了色,顯然都浸透了水。「還有,」他說著,把一隻嶄新的結婚戒指放到這堆東西上面,「福爾摩斯全集大師,下面該你給我解釋了。」

「噢,真的嗎?」福爾摩斯全集說著,優雅地向空中吐出一個個藍色的煙圈,「這就是你從塞彭廷湖中打撈上來的東西?」

「不,是一個園丁在湖邊發現的,當時那些東西漂浮著。目前已經確認是她的衣服,我想既然衣服在那兒,屍體也不會遠到哪裡去吧?」

「按照你這種英明的推論,每個人的屍體就都應該在他的衣櫥附近找到。請問你通過這個,又得出什麼結論呢?」

「我認為我已找到了與弗洛拉·密勒失蹤相關的證據。」

「未必是這樣吧!」

「天啊,你到底在幹什麼?」萊斯特雷德暴跳如雷,「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的演繹法和推理根本就不實用!在兩分鐘內你竟然犯了兩個大錯誤,這些衣服的的確確與弗洛拉·密勒小姐有密切聯繫!」

「悉聽尊言!」

「你看,衣服上的口袋裡有個名片盒,名片盒裡有張便條。便條,便條……」他嘟囔著把便條扔到面前的桌子上,你聽我念念這上面寫的東西:

『萬事俱備后,你自然會看到我的。到時候請馬上就來。

F.H.M.』

「所以說,聖席蒙夫人是被弗洛拉·密勒[532]誘騙出去的。她和她的同謀者,都應該對這次失蹤事件負責。這張用她名字的起首字母簽署的便條,肯定是她在門口時悄悄塞給這位夫人的,以誘使她落入她們的圈套。」

「妙哉妙哉!萊斯特雷德,」福爾摩斯全集說著笑了起來,「你真令人吃驚,我來看一下。」他拿起那張紙條,突然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了,並且滿意地叫出聲來,「一點沒錯,這太重要了!」他說。

他邊說邊打開隨身的提包。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哈哈,你終於認同我的觀點了?」

「非常重要。來!讓我們為此熱烈地祝賀!」

萊斯特雷德猶如得勝將軍般站起來,就在眼睛餘光掃過紙條的一剎那,「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失聲地叫了起來,「你看反了!」

「恰恰相反,這才是正面。」

「正面?你簡直瘋了!看,這才是用鉛筆寫的便條。」

「不,請看這兒,這是一張旅館的賬單,這使我很感興趣。」

「那上面全是一堆廢話!」萊斯特雷德說,「'10月4日,房費八先令,早飯二先令六便士,雞尾酒一先令,午飯二先令六便士,葡萄酒八便士。』這能說明什麼嗎?」

「你可能沒發現什麼,但它決不能忽略!當然,便條也很重要。或者說,起碼這些起首字母的簽字是很重要的,所以我還是要向你祝賀呀!」

「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萊斯特雷德說著站了起來,「我只相信紮實的工作,讓你那些坐在壁爐邊編造出來的出色理論見鬼去吧。再見,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一定會先把這件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的。」他拾起地上的衣服,塞進提包,向門口走去。

「嘿,給你一點暗示吧,萊斯特雷德,」福爾摩斯全集懶洋洋地說,「我現在就可以把案子真相告訴你。聖席蒙夫人是位神話式的人物。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萊斯特雷德用陰鬱的眼神瞪了福爾摩斯全集一眼,又回過頭來瞧瞧我,嘲笑般的在前額上輕輕拍了三下,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就急急忙忙地離去了。

他剛關上身後的房門,福爾摩斯全集立即站了起來,穿上外衣。「這傢伙說的戶外工作不無道理,」他說,「所以我恐怕,華生,得把你撇下一會兒。你自己看報吧。」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是五點多鐘離開的,但是我甚至沒有體會到寂寞的滋味——因為還不到一個小時,就來了一個點心鋪的小夥子,送來一個很大的平底食盒。隨行的一個年輕人幫助他打開食盒,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份極其豐盛的冷食晚餐,擺在我們寒酸的寓所的餐桌上。兩對山鷸,一隻野雞,一塊肥鵝肝餅[533]和幾瓶陳年老酒[534]。當把這些佳肴美酒擺放好后,那兩位不速之客,早已猶如天方夜譚[535]里的精靈,隨風逝去,留在我耳邊的,只是幾句例行公事的話:東西已經付過賬了,是按照吩咐送到這裡的。當鐘擺指向九點鐘時,福爾摩斯全集步履輕盈地走進房間。他嚴肅的神情,掩飾不住眼中的興奮,這使我充分相信,事情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喲,他們已經把晚餐送來了?」他搓著手說。

「你一會兒請了客人嗎?他們擺了五份。」

「是的,不出意外,會有貴客來訪的,」他說,「只是……怎麼聖席蒙勛爵還沒有到。哈哈,聽,腳步聲!我敢打包票他就在樓梯上。」

確實是下午[536]來過的客人。他慌慌張張地走進來,更起勁地晃動著他的眼鏡,他那貴族氣派的面容上,露出了惴惴不安的神情。

「看來,我的信差已經去過你那裡了?」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是的,信里的內容讓我感到萬分震驚。你有充分的根據,證明信中每一句話都是確鑿無誤的嗎?」

「那是當然!」

聖席蒙勛爵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一隻手按著前額,神色黯淡。

「如果讓公爵聽到他的家庭成員之中有人受到這般的羞辱,會有什麼反應呢?」他小聲地嘟噥著。

「我不認為這是種羞辱,這只是一場純粹的誤會。」

「啊,此話怎講?」

「這件事情中,任何人都不應該受到責備,這位小姐除此之外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雖然她對於整件事的處理過於唐突。這不能不說是令人遺憾的。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如果沒有母親在跟前,又怎會有他人願意為她出主意呢?」

「這是一種蔑視,先生,公然的蔑視。」聖席蒙勛爵用手指敲著桌子說。

「你一定要原諒她!這位可憐的姑娘的處境是誰也沒有經歷過的。」

「決不!我像只可憐蟲一樣被玩弄了,換了你,你能不生氣嗎?」

「等等,好像門鈴響——」福爾摩斯全集說,「樓梯口有腳步聲。如果我還是勸說不了你對這件事放寬心的話,那麼,聖席蒙勛爵,我請來一位神秘的來賓,他會支持我的見解的,也許也只有他才能勝任。」他打開門,走進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聖席蒙勛爵,」他說,「請容許我向你介紹,這是弗朗西斯·海·莫爾頓[537]先生和夫人。至於這位女士,我想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

一見到新來的人,聖席蒙勛爵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筆直地立在原地,雙眼下垂,一隻手緊緊地插進大禮服的前胸,似乎那高貴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損害。那位女士走上前,友好地伸出手,但是他依舊不肯抬起頭,好像只是為了表示某種可笑的決心,然而她那懇求的神情實在令人難以拒絕。

「你生氣了嗎,羅伯特,」她說,「非常抱歉,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生氣的。」

「你可以不向我道歉。」聖席蒙勛爵滿懷妒忌地說。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其實在我出走之前應當跟你說一聲,但是你知道嗎,我當時心煩意亂。而且又在那裡碰見了福蘭克[538],我簡直無法形容當時的複雜心情。可我竟沒在聖壇前摔倒和昏過去,實在是上帝保佑了。」

「莫爾頓太太,在你解釋的時候,是否需要我和我朋友暫時迴避一下呢?」

「對不起,我可以談談個人的一點看法嗎?」那位陌生的先生說道,「對於這件事,我們保密得確實有些過分。其實就我內心講,倒是很希望整個歐洲和美洲的人都能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看了看他,他身材修長結實,皮膚黝黑髮亮[539],面部輪廓稜角分明,舉止聰明、機警。

似乎那高貴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損害。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你生氣了嗎,羅伯特!」

J.C.達克,芝加哥《大洋間》,1892年3月13日

「好,現在就由我給大家講講這是怎麼一回事吧。」那位女士說道,「我和這位福蘭克的相識,大約是在1881年[540]落基山附近[541]的麥圭爾營地。當時,爸爸是個礦場主。我和福蘭克訂了婚。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個大礦,一夜暴富。可相反的,可憐的福蘭克所佔有的土地上的礦脈卻日益變小,以至於到了最後一無所有。爸爸與福蘭克之間的收入差距越拉越大,所以,後來爸爸堅決反對我們的婚約。他把我帶去舊金山[542],試圖讓我們的愛情擱淺。但是,福蘭克非常執著,他甚至也跑到那裡,偷偷和我見面。我害怕爸爸知道了會大發雷霆,於是,只好自作主張。福蘭克向我發誓,他要去賺好多好多的錢,直到像爸爸一樣富有,再回來迎娶我。所以我當時也答應愛他一輩子,並且發誓只要他活著,我就非他不嫁。『然而,我們為什麼不馬上結婚呢?』他說,『這樣我對你就放心了,用不著強求別人承認我倆之間的關係。』最後,我們商量妥當,把一切都安排好,就請了一位牧師,為我們舉行了婚禮。婚禮后,福蘭克就離開了我,奔赴前程,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後來,我聽說他到了蒙大拿,接著又去亞利桑那探礦,再後來前往新墨西哥。那時當地報上登出一篇長篇報道,說有一個礦工營地慘遭阿帕奇族印第安人的襲擊,長長的死亡者的名單中福蘭克的名字赫然在列[543]。我當時悲慟欲絕,數月卧床不起。爸爸擔心我得了癆病,幾乎找遍了整箇舊金山的醫生。一年多來,福蘭克音信全無,我深信他是真的死了。後來,聖席蒙勛爵來到舊金山,我們搬到倫敦。定下婚事後,爸爸興奮異常。但是我的心已隨福蘭克而去,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

「雖然是這麼想的,但一旦嫁給聖席蒙勛爵,我還是會盡一個妻子的本分。儘管愛情不可以勉強,但行動可以。因而我在聖壇起誓時,也是滿懷做好一個合格妻子的意願的。說到這,你們盡可以想象,當我步向聖壇欄杆時,回首一瞥,竟然看到福蘭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是怎樣複雜的一種感覺!起初我還以為是他的鬼魂回來為我祝福了,但是定睛一看,發現他痴痴地站著,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彷彿是在問:『見到我,你是高興還是難過呢?』我只覺得整個世界天昏地暗,牧師的話就像蜜蜂嗡嗡作響,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我只是在想是否應該打斷儀式,在教堂里和他攜手離去[544]。我望著他,他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把手指貼在嘴唇上,示意我少安毋躁。隨後他在一張紙上匆匆寫了幾個字,我明白他的意思,於是就在出來的路上,故意讓花束掉落在他的座位前面。當他把花束還給我時,悄悄把紙條也塞在我的手裡。紙條上寫著,在他發出信號時,我就馬上跟他走。那時我一心想著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以彌補自己以前的過錯。

「在回到寓所后,我跟女僕說了這件事。她在加利福尼亞時就認識他,並且一直和他很友好。我讓她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只要幫我準備好長外套就行了。我猶豫著是否該向聖席蒙勛爵道聲抱歉,但礙於他的母親和同席那些大人物,我只能選擇不辭而別,他日另作解釋。回到餐桌還不足十分鐘,我就看見福蘭克站在窗外馬路的另一邊向我招手示意,隨即溜進公園,於是我穿戴整齊跟出來。恰好這時一個女人過來跟我攀談,在隻言片語中似乎透露著我丈夫之前的某些秘密,但這時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敷衍幾句后,我很快趕上了福蘭克。我們一同坐上了一輛出租馬車,迅速駛往他下榻的戈登廣場的寓所。在經歷了漫長歲月後,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這才是我要的婚姻!福蘭克告訴我,在亞利桑那被印第安人囚禁后,他越獄逃跑,長途跋涉趕往舊金山,就為見我一面。但當他知道我誤以為他死了,並且搬去英國時,又馬不停蹄地追到了此處,終於在舉行第二次婚禮的當天早上見到了我。」

「我是在一張報紙上知道這個事情的,」這位美國人補充道,「報紙上登了教堂的名字,但沒有提到新娘的居所。」

「接著我們一塊兒商量以後該怎麼辦,福蘭克主張公開整件事情。但由於我羞於面對公眾的流言飛語,寧願從此銷聲匿跡,永遠不在世上出現——最多給爸爸寫張條子,表明我尚在人間,仍然牽挂著他。真的,一想起那些爵士、夫人們圍坐在早餐桌旁等待的情形,我就忐忑不安。於是,福蘭克就把我的新娘服和其他物品捆到一個包里,扔得遠遠的,好讓別人找不著我。按計劃,我們明天就要去巴黎了。也不知道這位好心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今晚怎麼就發現了我們的地址,並且善意、明確地開導了我們,指出我的過錯,福蘭克的想法是正確的——不應該躲躲藏藏,那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然後,他提出要讓我們和聖席蒙勛爵單獨談一次話,所以,我們就來了。好了,羅伯特,事情就是如此,如果我對你造成了傷害,在這我致以十二分的歉意!希望你能原諒,並且不要恨我太過卑鄙。」

「恰好這時一個女人過來跟我攀談。」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聖席蒙勛爵整個人彷彿僵住了,眉頭緊皺,死死抿著嘴唇,神情恍惚地聽完這篇冗長的敘述。

「對不起,」他說,「如此公開地討論我個人的私事,我非常不習慣。」

「看來你是不肯原諒我了。難道你甚至不願意在我離開前和我握一下手嗎?」

「噢,這可以,或許這樣會使你高興一點。」他冷漠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

「我原本打算,」福爾摩斯全集提議說,「大家能共進一頓友好的晚餐呢。」

「我覺得你的想法不現實,」勛爵回答說,「即使我可能被迫默認這一切事實,但也別指望我會高興。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現在就祝各位晚安。」說著他很快地鞠了個躬,昂首闊步地走出了房間。

「那麼,至少你們應該給我點面子吧,」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說,「和一個美國人打交道總是件心情愉快的事,莫爾頓先生,許多人都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545]的愚蠢行為和一位大臣[546]的錯誤,是妨礙不了我們的子孫在某一天走到一塊兒,成為某一世界大國的公民的。在那個國土上,米字旗和星條旗將會鑲嵌在一起,以國旗的姿態在上空飄揚。」

「這案子非常有趣。」客人走後,福爾摩斯全集這麼說道,「因為它清楚地告訴我們,即便是一件在開始時看起來幾乎無法解釋的事情,後來卻能變得非常簡單。沒有哪件事比這位女士描述的事情更流暢自然的了。可是另外一些人看來,比如說蘇格蘭場的萊斯特雷德先生,就沒有比這結局更奇怪的了。」

「那麼,你一開始就判斷對了?」

「我現在就祝各位晚安。」

西德尼·佩奇特,《海濱雜誌》,1892

「剛開始時,有兩件事情我很清楚。一是那位女士樂意舉行婚禮;二是她在回家后還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卻又後悔了。這個對比非常明顯,一定是早上發生了什麼,致使她改變主意。你想,她出了門后,不可能同任何人說話,因為新郎一直陪伴身旁。那麼,就有可能遇到什麼熟人了,如果是這樣,這個人就必定來自美國。因為她在這個國家無親無故,不可能會有人給她造成這麼深刻的影響,以致於她只看了那一眼,就完全改變了整個計劃。經過這番分析比較、去偽存真,結論已經基本出來了——那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個美國人。可那個美國人是誰呢?為什麼會對她有如此大的影響呢?或許是情人,或許是丈夫。我知道,她年輕時曾經度過一段艱難的日子。在我聽到聖席蒙勛爵的敘述之前,我也確實只了解這麼多。但當他告訴我:在一排座位里有一位男人,使新娘的態度起了變化時,我想,一定是為了取得字條而演出掉下花束這一出好戲!她求助於自己的女僕以及提到的侵佔土地,在採礦者的行話中都有著很深刻的含義——即意味著佔據別人原來已佔有的探礦權。整個真相頓時昭然若揭:她跟一個男人走了!這個男人不是她的情人,就是她過去的丈夫,而丈夫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那麼,你又是如何找到他們的呢?」

「從理論上講,這的確不容易,但萊斯特雷德老兄的講述給我提供了極具價值的情報。這裡面那幾個姓名的起首字母起了重要作用。因此我知道了他在一周之內曾經在倫敦一所最高級的旅館結過賬。」

「你怎麼就推斷出來這是最高級的旅館呢?」

「是昂貴的價格告訴我的:八先令一個床位,八便士一杯葡萄酒,倫敦收費這麼高的旅館[547]並不多。在諾森伯蘭大街[548]我訪問的第二家旅館里,通過查閱登記簿,我發現有一位美國先生弗朗西斯·H.莫爾頓,剛剛在前一天離開。再查看他名下的賬目,恰好又是我在複寫的收據上看到過的那些賬目。這位美國先生留下話要求將他的信件轉到戈登廣場226號。於是,我迅速就趕往那裡,也幸運地發現這對愛侶正好在家,便冒昧地以長輩的身份向他們提出了一點意見。我跟他們說,不論怎麼考慮,都最好向公眾,特別是向聖席蒙勛爵將他們的情況表白得更清楚一點。我邀請他們到這裡來與他見面,以下的事情,你也見到了。」

「不過這個結局不太美滿,」我說道,「呵呵,他的舉止肯定不夠大方。」

「哈,華生,」福爾摩斯全集微笑著說,「假如當你親身經過求婚、結婚等一系列的麻煩事後,妻子和財富卻在轉瞬之間離你遠去,恐怕你會比他更沮喪。其實,我們應該對聖席蒙勛爵寬容一些,並請上帝保佑我們不要有一天也落到如此的地步。麻煩你向前挪挪,把那小提琴遞給我。現在還有一件事得解決了——就是這漫漫的凄涼秋夜,該如何消磨呢?」[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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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福爾摩斯全集(一)》(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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