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獵殺檔案》(4)
啟蒙老師也唏噓疑竇叢生隱殺機
1
「咔嚓——」伴隨著細微清脆的響動,恩恩按捺不住悄聲提醒:「艾司艾司,快看!出來了喲!」
艾司早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小小的雞蛋,上面已經有了一圈裂紋,在雞蛋大頭的方向整個殼蓋與殼身已經分離開來,那一團黑色黏糊糊的小東西,就是一隻新出生的小雞了。
新生的小雞力量不濟,就是頂開這麼一層薄薄的蛋殼,也往往需要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才蠕動一下,尚未出殼時根本看不出是小雞的模樣。
恩恩已經叮囑過,不可以去幫忙,艾司只能在一旁捏緊了拳頭,很有耐心地給小雞鼓勁:「加油!就差一點點了!小雞加油啊!」
終於完全頂開了蛋殼,小雞從裡面滾落出來,黏糊的羽毛還緊貼在皮膚之上,小雞的頭部猛地彈出,整個身體漸漸舒展開了,依稀有了頭、翅膀和腿的輪廓。
頂出蛋殼的小雞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艾司急了,不停地拉著恩恩的衣服:「恩恩,恩恩,它怎麼不動啊?」
「小雞在休息噢,剛才頂開蛋殼花掉了它全部力氣呢,等它力氣恢復了,它才能站起來。」恩恩解釋著,同時警告道,「小聲點,不要嚇到雞媽媽了,還有其餘小雞要出來呢。」
小雞發出微弱的啾啾的叫聲,其餘的破碎蛋殼裡也傳來回應,艾司看了激動不已,這就是生命啊,一個全新的生命就誕生在他眼前。
這些日子,恩恩帶他見識了小草發芽、野花吐蕊、蜜蜂授粉,以及地里日漸成熟的瓜果,每一樣都那麼新奇,不可思議。
「恩恩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小雞?」
「為什麼想摸小雞啊?」
「它躺在那裡都動不了,好可憐,我,我想幫它站起來。」
「不行哦,小雞才剛剛出殼,它現在很虛弱,你手指輕輕一碰,都有可能碰死它的,而且現在雞媽媽在保護它,不允許任何別的人或動物碰到它的孩子。你看,花菜都沒有說話,是不是啊,花菜?」
花菜輕手輕腳地退了兩步,表示一定要小心,不能驚擾了雞媽媽。
「可是,小雞在那裡叫呢,我覺得它一定是在說,『我好餓,沒力氣……』」
「哧,只有你才會那麼說吧?小雞現在是沒有力氣,那是因為它出殼時將力氣用光了,它休息一會兒就能自己站起來了,有些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能做到!等過幾天,雞媽媽帶著小雞出雞舍了,你就可以和小雞一起玩了,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因為小雞那麼小,你一定要很小心地保護它們,不能像和花菜一樣玩,知道嗎?你要是去亂摸它們,或是不小心踩到它們,小雞就會受很重的傷,雞媽媽會找你拚命的!」
「恩恩啊,什麼是保護啊?」
「保護呢,就是要愛它,就像我們愛你一樣,要對它們好,可以喂它們吃的,但是小雞剛看到你肯定會害怕,它們會跑去找媽媽保護自己,你就不能去追它,不小心會把小雞弄傷的。」
「嗯,知道了。」
「還有,如果花菜……當然花菜肯定不會了,如果別的一些大鳥,或是山貓,它們想要來捉小雞,你就要趕走它們,不能讓它們傷害到小雞,花菜知道怎麼保護小雞噢!還記得我們玩過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嗎?」
花菜吐出舌頭,憨笑。艾司已經知道怎麼保護小雞了,提起遊戲,又開始期待起來:「嗯,記得的,艾司是小雞,恩恩婉兒保護我,雅欣是壞老鷹,今天婉兒他們什麼時候來啊?」
「快了快了,今天我們一起做個鞦韆,好久都沒弄了,想起來還有點期待啊!」
「恩恩,恩恩,什麼是鞦韆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可好玩兒了。」
一直忙到吃過午飯之後,才大功告成,艾司從參天大樹的枝幹上滑溜下來,動作矯如靈貓。
雅欣迫不及待第一個上了鞦韆,盪起勢頭,很快就越來越高,興奮地在鞦韆上大喊:「早就說把它裝上的,好久都沒玩了,婉兒……快來呀!」
恩恩去捉住盪繩,要輪著上,艾司眼巴巴地排隊等候。
在恩恩他們的指導下,沒多久艾司就掌握了盪鞦韆的技巧,由緩而快,由低至高,涼風撲面而來,身體彷彿輕盈的羽毛。
向後加速,身體隨著繩索拋擺,一顆心彷彿也跟著蕩漾:「恩恩啊!你看我盪得好高!婉兒——雅欣——看我——」
恩恩在一旁大聲回應:「小心點,別東張西望!」
艾司只覺得自己彷彿就要飛起來,在最高的地方,他能看到所有的畫面。
天空是湛藍的,有一朵好似大船的白雲從樹海上空被風緩緩推送著駛來,碧波翻湧,樹葉們發出風鈴般的沙沙脆響。
大地是淺綠色,陽光下每一株嫩草都努力向陽伸展,細絨如毯,彷彿樹海中的一灣綠洲小島,又恰如那凌波仙子,遺世而獨立。
參天大樹像一把巨傘,高聳在鞦韆的頭頂,在風中與樹海共鳴,隔斷了熱烈的陽光灑下清涼,細碎斑駁的陽光從小孔中變成瑰麗七色,像星星般打在人的身上,臉上,隨著鞦韆來回晃蕩。
那一刻,艾司盪到至高點上,身體將墜未墜如同失重在太空,抬眼望,手可摘白雲,偏頭環顧,四野美如畫。
婉兒靜坐在草地斜坡上,百褶長裙上放了本英文版的泰戈爾詩集,她一手撐地上身微仰,一手翻過書頁,如那清風撫過陽光,聽到艾司的呼喊,她投來驚鴻一瞥的微笑,長發在風中輕舞飛揚。
剛剛興奮過頭的雅欣躺在一旁,一雙潔白的大長腿搭在婉兒的長裙上,一手橫放額頭遮擋陽光,一手捻動不知哪兒拔下的草葉,她虛著眼笑看艾司,露出十餘顆潔白的牙齒,下一刻便彈跳而起,朝著鞦韆奔來:「該我啦!該我啦!」
磊哥在稍遠一點的地方迎風放飛一隻雙線控風箏,他揮舞著手上的風箏線笑著向艾司示意來玩這個。
花菜正好奇地看著那個能在空中打旋兒的新奇玩意兒,彷彿重新煥發了青春的活力,來回跳著八字舞步,甩著尾巴對空「汪汪」地吠著,聽到艾司的聲音,即刻朝這邊飛奔,仍不忘不時抬頭看看天上的風箏。
恩恩就在腳下,那張寫滿關切的臉上更多是溺愛的笑容,是驕傲?是欣喜?是狡黠?是鼓勵?艾司來不及分辨那麼多種情緒,只知道恩恩就在身邊,所以只需要高高盪起,放飛心情。
那一刻,每個人都在歡笑,天藍草青,雲暖風涼,放眼山海,寧靜無邊。
在艾司有限的認知里,眼前這一切,就是對幸福最完美的釋義,如果幸福是一幅畫,它應當就是這個樣子的。
在度過這個最幸福、最開心的下午之後,艾司就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雅欣一家人要去澳洲度假,沒有雅欣的車接送,婉兒也準備在家裡抓緊時間完成假期作業。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陪伴艾司的就只有恩恩和花菜了。
原本恩恩也可以去澳洲的,但是多了個艾司,恩恩不得不放棄了澳洲之行。
在聽說澳洲非常非常好玩,因為自己的原因連恩恩也去不了澳洲之後,艾司就想著為恩恩做點什麼,來彌補恩恩去不了澳洲的失落。
於是艾司畫了一幅畫送給恩恩,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一棵綠色的圓圓的大樹,下面有座小房子,一架鞦韆旁,有四個大頭小人兒手牽著手做遊戲,還有一個小人兒在放風箏,一條像狗或是兔子的生物在五人周圍撒歡雀躍。
艾司的繪畫功力與三四歲的小朋友不分伯仲,畫上只能依稀辨認,披肩長發是婉兒,蘑菇頭是雅欣,兩根羊角辮是恩恩,在三人中間的就是艾司自己了,每個人臉上,包括那條像兔子的代表花菜的小狗臉上,都畫著大大的笑臉,就連太陽公公、白雲阿姨和參天大樹爺爺也都是笑著的。
畫的名字叫「幸福的一家人」。
艾司鄭重地將這幅畫送給了恩恩,輕咬著唇又滿眼期待,不知道恩恩會不會喜歡。
「送給我的?是你畫的?這幾天你都在準備這個?」恩恩驚詫中帶著喜悅,艾司能感覺到那種喜悅。
「嗯!」艾司重重地點頭,又略有些嬌羞,「我,我畫得不是很好,恩恩喜不喜歡啊?」
「喜歡,當然喜歡啦!這還是艾司你第一次專門給我準備的小禮物吧?真是太令人驚喜了!等雅欣、婉兒她們來了,我就拿給她們看,花菜你看,是艾司畫的喲,你看你在這裡……」
「汪。」花菜低聲歡叫,恩恩興緻勃勃地摟著花菜辨認圖中的小人誰是誰。
艾司喜不自勝,原來這就是驚喜嗎?滿滿都是幸福的味道!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著,沒了雅欣他們幫襯,一開始恩恩還能獨自應付艾司,可隨著艾司懂的東西越來越多,恩恩就有些發愁了。
首先艾司的問題越來越難,已經很少問這個叫什麼、那個是什麼這種簡單問題,為什麼會下雨,為什麼會出太陽,天為什麼是藍色的,草為什麼是綠色的……一些問題聽起來很簡單,但回答起來卻著實不易。
偏偏艾司又愛打破砂鍋問到底,一次兩次還好,每次都問到恩恩答不出來,令恩恩感到大失顏面,狠狠地訓斥艾司自然是少不了的。
再者艾司變得越來越調皮,恩恩不能24小時看護艾司,可當艾司懂得越多,對周圍一切的好奇心就越重。
一開始他就跟著恩恩她們學到了什麼事情都自己動手來解決,好奇心與求知慾被恩恩她們徹底地激發出來,但是如何科學地循序漸進地去研究探索那些問題,艾司並未學到。
結果就是,艾司三天兩頭地受傷,被蜜蜂蜇、蜘蛛咬,自己撞個包,跌一跤這些都還是小問題,恩恩一面批評教育,一面給艾司處理傷口就是了;可艾司異想天開地想用臭雞蛋孵小雞,還在衣櫃里養老鼠,還美其名曰是米老鼠,更對一切他能碰到的小動物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就令恩恩抓狂了!
「雖然我有教你用愛心來愛護小動物,可你這愛心未免太寬泛了一些吧!蟑螂!蜘蛛!老鼠!蛤蟆!蛇……這些東西也是可以隨便養的嗎?你是要當巫師還是怎樣?」恩恩暴跳如雷,為此不知動了多少次家法,艾司號啕大哭,覺得恩恩沒以前對自己那麼好了。
「恩恩是暴君……艾司只有在夢裡才是幸福的!哇……」
其實艾司和恩恩比起來,更為身高體壯,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反抗,不過這種意識剛出現一點苗頭,就被恩恩用「你敢還手!你要是敢還手我就再也不管你了,哪兒來哪兒去,把你扔回森林裡!」這樣的語句給扼殺在萌芽狀態中。
於是艾司學會了如何快速獲得恩恩的諒解——用兒童的智慧。
艾司每次犯錯,都會做出不同的表現,以觀察恩恩的反應,看哪種認錯態度最有效。
有時是背著手、低著頭,一隻腳在地上畫圈,一面說著「不敢了,不要打我」的哀求話,一面可憐兮兮地抬起眼角望著恩恩;有時是坐在地上撒潑大哭,要不幹脆就抱著恩恩大腿不放;有時很幼稚,犯了錯誤被抓個正著,他趕緊用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嘴裡喃喃念叨:「看不見我,看不見我……」還有時會突然表現得正氣凜然,主動伸出手來:「我知道我錯了,你打吧,打狠點,我不會叫痛的!」然後別過頭去,頗有傲骨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學來的。
各種認錯態度確實令人忍俊不禁,好幾次恩恩都氣得哭笑不得,明明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藤條才剛剛舉起,立刻做出脖子一縮、抬起一條腿、另一隻手遮住半邊臉的全身防禦性動作,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氣頭上的恩恩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容易積攢的一點威嚴也蕩然無存。
幸虧還有花菜,每當恩恩被艾司這個問題兒童攪得不厭其煩的時候,花菜都能充當救世主的角色。
「快,去找花菜玩!」恩恩有氣無力地朝門外一指,隨後就像快溺斃的人被從水中撈起,大口地吸氣,自言自語,「終於,得救了……總算,解脫了……我的媽呀!」
恩恩每天都要和雅欣、婉兒她們通信求助:「雅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啊?婉兒,你能不能趕過來接收艾司啊,把他帶你家去玩兩天好不好?艾司這傢伙,我快不行了……搞不定啊!」
「恩恩,堅持住!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雅欣在大洋彼岸如此安慰著。
「我媽媽這兩天身體不好,我來不了,艾司挺乖的啊,恩恩你要對他好一點!」
婉兒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她根本不知道,原來照顧這種個大的兒童,比照顧老人還要辛苦一萬倍啊!分分鐘就能令你抓狂,氣炸你的肺啊!
恩恩沒有想到的是,花菜充當救世主的日子,也只過了不到一周。跟著就發生了一件令艾司的心性都差點為之轉變的事情!
2
從撿到艾司后,將他偷偷帶回家裡的第二天起,真正最先和艾司建立起無條件信賴關係的,只有花菜!
到後來,他們更是好到形影不離、無話不說!
沒錯!艾司可以通過花菜的動作表情,甚至一個眼神,就能直接將花菜要表達的意思翻譯出來。
恩恩就經常發現,艾司摟著花菜自言自語,但其實是花菜通過眼神和動作,在與艾司進行對話和交流。
艾司會將每天學到的東西獻寶一樣拿去教花菜,根據艾司的說法,幼兒啟蒙三百字,花菜基本上都會認了,加減乘除,花菜也會做了,就是外語學得不好,花菜無法理解字母和象形兩種語言系統的區別。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爺爺和花菜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還不如艾司和花菜待的短短几周嗎?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當艾司憂心忡忡地來告訴恩恩「花菜不吃東西了」時,恩恩就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花菜很老了,身上斑禿的毛幾乎都要掉光了,趴在狗舍里,伸著舌頭,腹部的起伏表示它在艱難地呼吸,愛吃的滷肉就在嘴前,但花菜看都沒看一眼,下頜平伸貼著地面,只用眼睛看著艾司和恩恩,眼中滿是歲月沉澱的溫情。
艾司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花菜的皮膚:「恩恩啊,花菜怎麼了?花菜它這是怎麼啦?它說它要走了,它要去哪裡啊?為什麼不能留下來啊?」
恩恩感到很難回答艾司這個問題,艾司出現之前,花菜就因為腸胃原因住過一次醫院,那次醫生就告訴他們,花菜年紀太大了,估計活不了半個月了。但在恩恩爺爺的精心照料下,花菜又多活了大半年,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樣子,只是力氣越來越小,腿腳也很不靈便。
花菜只比恩恩小一歲,但對入住小木屋快一個月的艾司來說,和花菜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恩恩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他們也更親密。艾司可以抱著花菜,和它說話,撫摸它,一起吃東西,一起玩耍。艾司不管有多少問題,都可以隨心所欲向花菜發問,每次在恩恩那裡領了家法也可以找花菜傾訴。雖然也被花菜咬過,但那天性使然的親昵感始終有增無減。
花菜不會嫌艾司煩,它總是安靜地聽著,而艾司也能通過花菜的動作和表情,直接領悟花菜要表達的意思,就連照顧了花菜15年的爺爺也做不到。
在白雲牧場的山坡上,經常出現他們兩個的身影,不管是天際方白,還是霞雲初生,無論夕照西峰,還是群星浩瀚,一個躺著,一個趴著;一個坐著,一個蹲著。
25個日夜,氣息與靈魂的交流,觀星賞雲,閱林聽風,追日逐月。
若說恩恩還是個略帶威嚴的啟蒙者,那麼對艾司而言,花菜就是他那稀少的記憶中,生命里第一個夥伴,可以無話不談,可以相互取暖,可以是心靈的依靠和撫平傷痛的港灣。
雖說此時艾司尚不能完全理解生老病死的意義,但已不得不接受離別的悲痛。
恩恩和爺爺早上帶著花菜離開,破舊的老皮卡冒著淡淡青煙,艾司第一次守著沒有花菜的小木屋,感到一種空曠的恐懼,彷彿心頭有什麼空空的,被一種淡淡的酸楚浸染。
晚上,恩恩和爺爺回來了,帶回一個木箱子,爺爺揮動手裡的鋤頭,在草地上挖了個大大的坑,沒有花菜那熟悉的身影,艾司不安地躲在小木屋裡,趴在窗欞向外張望,沒有花菜的身影,他就像動物園焦躁的猩猩,從這扇窗移動到那扇窗,再從那扇窗,移到另一扇窗,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搜尋,依舊沒有花菜的身影……
艾司第一次感受到那種複雜的情緒,他想衝出去,迫不及待地向恩恩詢問,但又有什麼堵在心頭,似乎很怕向恩恩詢問,只感到自己越來越焦慮,坐卧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機會,艾司急切地沖了出來,捉住恩恩的肩膀:「恩恩啊,花菜呢?你們一起出去的,為什麼花菜沒回來?花菜到哪裡去了?」
恩恩紅著眼睛告訴艾司:「花菜走了,還沒送到醫院它就不行了。」
「走了!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艾司驚恐、無助、茫然,一如剛從木箱發現他的那一瞬間。
「它死了,它不會回來了。」恩恩湧出眼淚,雖然不像艾司和花菜那樣一見如故、親密無間,但花菜是伴著恩恩長大的,一幕幕往昔憶上心頭,恩恩同樣傷心難過。
「不……不會回來了?怎麼會?你騙我的對不對,恩恩啊,我不會調皮了,我不惹你生氣了,你讓花菜回來吧。你讓花菜回來啊。」艾司感到心口好痛,喉嚨也好痛,針扎一樣,恩恩在說什麼呀?花菜又沒有不乖,為什麼就不能回來了?艾司不能理解,眼淚的閘門打開,無聲地沖刷著臉頰。
「它死了,花菜死了,你懂不懂啊。它看不見、聽不見、沒有呼吸,什麼都沒有了,不見了。花菜……死了。」恩恩的眼淚也開始決堤,明明不該這麼傷心的,都怪艾司,為什麼哭得這麼難看?
「沒有了,不見了?」艾司心中那份空蕩愈發強烈,大腦也一片空白,只能無意義地重複發音,「嗚哇……」恩恩見苗頭不對,及時捂住了艾司的嘴,艾司開始號啕大哭,眼淚鼻涕口水混雜在一處,在恩恩的手掌下發出含混不清的哭聲:「嗚嗚……你騙人,明明看見你們一起出去的,花菜怎麼會沒有了不見了,把花菜還給我……把花菜還給我,我要花菜,我要花菜……」
艾司哭得那般傷心欲絕,恩恩都不忍心將他推開,只能緊緊抱著他,讓他伏在自己肩上,恣意痛哭。
「花菜啊,你有沒有保護過恩恩啊?」
「嗯……恩恩小時候有一次掉進河溝里,還是我把她銜回來的,這算不算保護?」
「真的啊,那你救過恩恩的命啊,好厲害!」
「嘁,她小時候尿床,哪次不是找我頂包?有一次山裡來了只大貓,體形比我還大,那天爺爺出去了,就恩恩一個人在家,也是我把那傢伙唬住嚇退了的。」
「花菜你好棒!艾司都不知道怎麼保護恩恩,你說,艾司是不是很沒用,恩恩是不是不喜歡艾司了?」
「怎麼會,恩恩這丫頭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別看她大大咧咧、鬼主意多,其實,她面上凶,心裡可好了。而且,她很害怕孤獨的。艾司,快些長大吧,長壯了和我一起保護恩恩。」
「嗯,現在恩恩保護我,長大了我也要保護恩恩,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花菜啊,說好了要一起保護恩恩,你怎麼就獨自走了?艾司還沒和你說再見呢,你怎麼能走?
花菜的突然離去帶給艾司極大的打擊,遠比那次恩恩扔掉他的米老鼠更為傷心,就連那雙大而好奇的眼睛也顯得有些黯然無神,原本喜歡的學習型玩耍也都失去了興緻。
恩恩突然發現,自從艾司來到家裡之後,他們更多的時間都用在發掘艾司的潛力,以及帶著他瘋玩,沒有真正地去關心和了解過艾司,沒想到,艾司對花菜,比對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還要親。
花菜走了之後,艾司常常一個人坐在小山坡上發獃,抱膝遙看藍天白雲,原本應該和諧的畫面卻因少了一個身影,而顯得惆悵寥寂。
風吹過,草低伏,男孩的頭髮,又長長了些,在風中蓬亂著,那雙眼眸,就如碧洗藍天般清澈,那空空的眼神便如那空空的內心。
原本歡樂跳脫的問題兒童彷彿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成為一名氣質內斂的憂鬱少年,可不知為何,恩恩還是覺得以前那個蹦蹦跳跳、惹禍不斷的艾司要更可愛一些。
為了能讓艾司正視生離死別,不因過度悲傷而憋出病來,恩恩不得不化身為一名心理醫生,想盡辦法開導艾司,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伴他,同時還放寬了許多限制。
比如,為了分散艾司的注意力,恩恩允許艾司陪自己一起看一些正常的電視劇;在恩恩的假期清單里,早就列好了她心儀已久的劇集:《天之痕》《愛情公寓3》《甄嬛傳》……
電視劇對艾司還是有吸引力的,劇情能令他暫忘花菜,可恩恩很快就更加懷念起花菜來,讓艾司看電視劇,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艾司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恩恩啊,他們為什麼嘴對嘴?」
「他們為什麼要用木桶洗澡,沒有淋浴嗎?」
「為什麼恩恩你們的衣服都不是那個樣子的?」
「秦國是哪個國家啊?」
「紫禁城在哪裡啊?」
十分鐘的劇情橋段,艾司能問出50個以上的問題,而且這些問題五花八門、包羅萬象。
本來是想欣賞劇情和主角的,結果被艾司的問題攪得頭昏腦漲,恩恩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如果說這些蒼蠅騷擾式的提問還只是讓恩恩感到厭煩,那麼艾司另一個習慣就更讓恩恩忍無可忍,他搞劇透!
往往恩恩才剛看個開頭,艾司就給出答案了:「肯定是皇后做的!」「下手的人是八阿哥!」「沙爾汗沒死……」問他怎麼知道時,艾司總是理直氣壯地回答:「我猜的,肯定是這樣!」
艾司從未猜錯過,雖然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但對恩恩而言,想看的內容被人提前透露,又被纏問各種無關的問題,追劇的樂趣蕩然無存,恩恩能忍住不罵人和執行家法已經是奇迹了。
恩恩決定,以後再也不和艾司一起看電視劇了!
沒有花菜來分擔照看和陪玩的重任,恩恩只能別出機杼。
「艾司,來教你下棋吧,下象棋,很好玩噢。」
「會了吧?簡單吧?來,我給你下了個電腦軟體,你和電腦下,我們先和初出茅廬的級別下,一直到特級大師,怎麼樣,很有挑戰性吧?」
可是,這種敷衍的策略只能讓恩恩得到片刻清凈,艾司依然不能從花菜離去的悲痛中走出來。
艾司那強大的記憶力讓他背熟了不少棋譜,沒幾天就能和特級大師下得難解難分,但他絲毫沒有獲勝的喜悅,就連點擊滑鼠的手指,都動得那麼機械。
恩恩又想到用雅欣他們來分散艾司的注意力。
恩恩給他看雅欣他們傳到網上的澳洲旅行照片和視頻,主動邀請艾司一起視頻,艾司這才漸漸又開始好奇起來。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雅欣他們發來的圖片視頻中,有許多奇妙之物,牢牢地吸引了艾司的眼球,雅欣他們也會在視頻里安慰艾司,開解他,讓艾司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恩恩一看有效,於是又調出以前拍攝的照片和視頻資料,給艾司說了許多三姐妹曾經的故事。
艾司其實一直很好奇,恩恩他們的成長軌跡和自己有什麼不同,他們的父母又是什麼樣的。
3
在艾司眼中,恩恩、婉兒、雅欣,她們三姐妹親如一家。
婉兒溫婉知心、體貼顧人,是三人情感的調和劑;雅欣是女中豪傑,家裡好像很有錢,活潑好動,就是有時不著調。
恩恩呢,她是個矛盾的集合體,對艾司好的時候,她善良聰明,點子很多;可一旦凶起來,就很暴虐獨裁、刁蠻任性。
經過前段時間的接觸,現在恩恩又娓娓道來,艾司對她們三人也愈發了解。
小時候三家住在同一條巷子里,互為鄰居,三人的母親關係親密,懷孕之初就經常走動,相互探討育兒經驗。
三人出生前後間隔相差都不到一個月,又都是女孩兒,此後更是有如奇迹一般從幼兒園開始,直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學,是真正的從小玩到大,幾乎沒怎麼分開過。
能夠共同擁有一段伴隨整個童年乃至青春的友誼,是恩恩她們三人最值得誇耀的事情,她們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她們的友齡甚至超過她們的年齡,從媽媽肚子里就開始了。
雖然也有過磕磕碰碰,不過總會雨過天晴,隔日又嘻嘻哈哈膩在一起,三個死黨親密到什麼程度呢?就是她們之間有無數除了三人之外,誰也不能說的小秘密!諸如艾司,就算其中一個。
當然,她們三家並不是一直住在一起,最開始是恩恩家裡發生了一些變故,具體情況艾司不知道,恩恩不肯說他也不敢在恩恩的怒視下繼續追問;只知道那段時間恩恩無人看管,從小學一年級起,恩恩很長一段時間同時佩戴兩把鑰匙,吃住都在雅欣家裡。
艾司自行展開聯想,恩恩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變得有時候蠻不講理?
後來婉兒家也出了問題。婉兒10歲的時候,她爸爸被發現患有慢性腎病,去醫院檢查時就已是晚期,巨額的醫療費徹底拖垮了婉兒家,最後也沒能救回婉兒爸爸的性命。婉兒媽媽為了照顧她爸爸也辭去了工作,當婉兒爸爸離開時,她媽媽也病倒了,那段時間,恩恩和雅欣天天往婉兒家裡跑,幫著照顧阿姨,同時安慰自己的好姐妹,那是幼時最無私的友誼。
所以婉兒在三姐妹中雖然最小,但卻最懂照顧人,學習十分刻苦,家庭的變故讓這名看似柔弱的女孩早慧成熟。
最後就是雅欣。原本雅欣父母都是國企下崗職工,下崗后雅欣的爸爸與幾個朋友合夥在外做點小生意,她媽媽則幫人做點看店、打掃鋪子之類的雜活,沒事時就積極投身全民炒股活動。那些年股市很好,後來雅欣的媽媽就成了職業股民。
在雅欣開始讀小學時,好運就開始光顧他們家了。首先是她媽媽買彩票意外中了二等獎,金額足足有四十多萬。面對這筆巨款,她媽媽沒有被驚喜沖昏頭腦,而是準確地把握住時機,還向親戚借了點錢,湊足50萬,全部投入股市。當時正好處於一個長線牛市上升期,雅欣家的資產在短短數個月就完成了翻番。雅欣的爸爸也不出去做生意了,跟著她媽媽成了一個標準的新股民。
在當時來說,百萬富翁雖然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詞,但依然屬於富人階層,所以雅欣家決定搬家換大房子。當時海角市房價每平方米還不足千元,雅欣爸媽一合計,花了三十多萬買了一套老式的小洋樓,雖然房屋很有些年歲了,但畢竟是帶花園的獨棟二層小別墅,又花了些錢請人裝修翻新之後,很有異國風情。
但他們家的好運並未到頭,反而是剛剛開始。就在裝好花園小洋房之後不到半年,就有一位國外投資商想在海角市長期發展,看中了雅欣家的花園別墅。開始雅欣的父母並不太願意出讓,沒想到國外投資商一口氣將價格提升到300萬以上,雅欣的父母固然被這個在當時看來非常離譜的價格嚇得目瞪口呆,但同時卻敏銳地發現了其中蘊藏的商機。
於是夫妻二人又將新屋賣了,到處搜羅倒騰了不少老宅子,隨著海角市的開放進程不斷加劇,越來越多國際大型企業入駐,雅欣的父母進行翻新裝修的獨棟洋房非常迎合那些國外投資客的口味,他們也成功地從股民轉型為房地產投資商。從最初的買賣二手房到後來開辦自己的房地產公司,現在沒人知道他們家到底有多少資產,他們家要算海角市的隱形富豪之一。
不過雅欣的父母非常低調,除了業界和親人,幾乎很少有人知道這對地產大鱷夫婦,雅欣也都是讀普通學校,成績還相當不理想,通常班級倒數排行榜上可見其大名。
歲月無情總會造成一些無可挽回的改變,但共同經歷的記憶,則會令友誼隨著時間而加深沉澱。一齊分享,一同承擔,相互扶攜,不管外人怎麼看,在這三名異姓姐妹心裡,她們就是一家人。
沒有那些經歷和記憶,外人就很難理解,像婉兒這麼一個成績優異、經常能拿各種獎勵和獎學金的好同學,為什麼會和馮恩恩、趙雅欣這樣的差等生混在一起。
但是婉兒有個最大的弱點:她不識路,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太專註於在家照顧生病的父母和學習,婉兒從小就有認路困難症,東西南北是肯定分不清楚的,前後左右也一定要說清楚是她面朝哪方,然後再看是左手還是右手,最誇張的一次是她坐地鐵去圖書城,就七號線一條線,她竟然也能坐迷路了!
原來七號線有兩個站點對側駛過的是直接連接四號和二號線,婉兒先是坐反了,她想反回去坐的時候就上了二號線,坐了幾站發現不對,又在樞紐中心下了地鐵,結果中心裡是一號、二號、五號、六號、十一號五條地鐵線的轉接站,婉兒就失陷在裡面打電話向恩恩和雅欣求救。
至於去大型商場什麼的,一定得讓婉兒站在門口,然後去找她,如果告訴婉兒一個商場里的地址讓她找過來,就會在半個小時后收到婉兒的求助:「我不知道我在哪裡,我也不知道出口在哪裡,快來救我。」
而雅欣呢,小時候體弱多病,年齡最大,個子卻是三人裡面最矮的,小朋友們一起玩耍,都靠恩恩保護。後來雅欣的父母為了讓雅欣身體好點,就送她去參加各種運動培訓:游泳、跆拳道、體操、柔道、籃球、舞蹈……恩恩隨便就能數出十幾項。
結果雅欣慢慢地長成三人中最高最壯的了,可性格也漸漸變得跟男孩子似的,打架鬥狠那叫一個凶,成績是怎麼努力都上不去,彷彿該分配到智力上的能力全用來長身體了。
那時雅欣有很多綽號:野獸、哥斯拉、霸王龍、趙三瘋,可謂凶名在外。
初三時雅欣的少女心覺醒過一次,有名轉校生很帥氣,於是遞紙條約那男生放學后在校門口見個面,結果那名男生提前兩節課就請假跑掉了。他以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名女匪首,害怕放學後趙雅欣要收拾他,嚇得第二天都沒敢來上課。
打那之後雅欣在行為上收斂了許多,不過要等她的少女心再次覺醒,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了。
而且在生活中,雅欣是個大迷糊,從小就大大咧咧,出門忘帶鑰匙、穿錯衣服、出去買東西只顧著找錢數零而忘記拿東西都是家常便飯。
在三姐妹中,恩恩個子不是最高,長得不是最漂亮,年紀也不是最大的,但她從小就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
還在讀幼兒園時,小朋友玩扮家家,恩恩就是老師,驕傲地拿著小木棍站在黑板前,雅欣和婉兒只能是乖乖坐在下面的小朋友;恩恩當國王,雅欣和婉兒是王子和公主;恩恩當將軍,雅欣和婉兒就是小兵甲和乙;恩恩當媽媽,雅欣當爸爸,婉兒只能扮女兒……
讀小學,恩恩是副班長,雅欣和婉兒是紀律委員和學習委員;讀初中,恩恩是學生會副主席兼宣傳部部長,還是青少年志願團副團長,雅欣和婉兒也就成了宣傳部幹事和志願團成員;到高中,恩恩成績不好,什麼都沒選上,沒有恩恩的鼓動,雅欣和婉兒也就不會參加這些活動,但她們卻又和恩恩一起成了N多個社團的成員。
恩恩成績不好倒不是因為她不夠聰明,而是她太貪玩了,可能和她媽媽工作太忙,從小沒人管她有關係。恩恩小時候和雅欣是敞開了瘋玩,那時候學得簡單,成績倒也跟得上,她媽媽開始還以為自己女兒有學習的天賦,愈發地放任她。到了初中,恩恩還能勉強保持在班上20名以內,升學到高中就不行了。
隨著成績的下降,恩恩會玩的花樣卻是推陳出新,愈發活泛,各種棋牌類遊戲都懂,競技休閑體育她也喜歡,一些需要動手的小實驗、小發明創造,同樣難不倒恩恩。
從艾司來到小木屋之後,每日恩恩做出的日程規劃就可見一斑:
今天我們去釣魚;
今天我們來做巧克力香皂;
今天去後山放風箏,我們自己扎;
好久沒去元寶峰了,今天去登元寶峰;
去游泳啊;
去我們的試驗田看西瓜熟了沒有;
我們編排個劇目,自己來拍小電影吧;
……
每日恩恩都能做出各種安排,艾司相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換著花樣玩,不帶重樣的,恩恩一定能做到。凡是需要動手動腦的,恩恩都喜歡做,就是不喜歡做作業。
雖然艾司對恩恩童年那段無人照管的經歷非常好奇,但他很清楚什麼可以問、什麼不能刨根問底。恩恩肯說這麼多,他已經很滿足了,聽到恩恩她們的過去,讓艾司覺得和恩恩她們的關係更加親密。
恩恩將更多的時間花在艾司身上,反正爺爺巡山去后,小木屋也只剩他們兩個人了,又經過幾天的休養,艾司才漸漸從悲痛的陰影中走出低谷,這時雅欣他們已經遊歷了澳洲五座大城市,去了兩個戶外野生樂園了。
看了雅欣他們在澳洲野外拍攝的照片,恩恩決定帶艾司走遠一點,花半天時間,深入樹林,好好親近一下大自然。
或許成長便是便伴隨著各種記憶的堆砌,歡樂也好,痛苦也罷,正是它們的累積使人成熟,花菜一走,艾司似乎懂事了不少。
「恩恩啊,背包裝好多啊,背起來很重耶。」艾司背著一個碩大的登山包,幾乎是他自身一半大小。
前面帶路的恩恩兩手空空,不失時機地教育艾司:「我們中午不回家吃飯,當然要帶足夠的食物啦。今天我們要去落梅澗,氣溫很低,不帶夠衣服怎麼行。你是男子漢,這點重量不算什麼,看來你還缺乏鍛煉,這些天雅欣不在,你的體能明顯下降了。」
「雅欣也沒讓我背過這麼大的包包啊。」
「噓,小聲點,要是雅欣知道了,會給你找個更大的包包。」
「有聲音?好像有人欸,恩恩啊,我要不要躲起來?」
「這裡是野外,躲什麼躲,不會這麼倒霉碰到爺爺吧?就算碰到也沒關係,我就說你是我同學,帶你去蓮花峰看看美景。」恩恩伸著頎長的脖子張望了一番,茂密的樹林里走出三名登山客,同樣也是背著碩大的登山包,兩男一女,說著什麼,看起來有些疲憊,其中一個男的還拿著一張地圖,一看就是菜鳥,地圖在蓮花山樹海里沒什麼用處。
恩恩鬆了口氣:「不認識的,待會兒不要亂說話啊,跟著我就行了。」
「哦。」
三名登山客也看到了恩恩和艾司,似乎有些愕然,待發現是兩個年輕人時,才迎了上來。
「你們好,你們也是來蓮花山登山的?」拿地圖的中年男子問。
「是啊,我們去落梅澗,你們呢?」恩恩答道。艾司看了看,兩名男子都在三四十歲的樣子,那個女子化了妝,看起來倒是只有二十來歲。
「啊,正打算問你們一下呢,我們去虎跳峽,但是這地圖上標註的路線,是從後面這道山脊翻過去嗎?」拿地圖的男子往恩恩身旁一指。
恩恩瞟了一眼地圖,好像是人工手繪的,很粗糙,那名男子似乎不想恩恩看到地圖,眼神閃爍,假裝隨意地將地圖折起。
「虎跳峽啊,在元寶峰後面,可有些遠噢,昨晚又剛下了一場大雨,那邊的路肯定不好走,我建議你們去卧牛峰,那邊風景也很好。」恩恩以前暑假的時候,就常做蓮花山義務導遊,她和她爺爺一樣心態,早將蓮花山當作自家的公園,見有客遠來便拿出好客之道。
拿地圖的男子一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身後看上去更為年長的中年男子滿臉堆笑道:「我們可不只是三個人噢,我們和另一隊朋友約好了在虎跳峽會合,然後大家一起溯溪。」
「哦。」恩恩點了點頭,「這樣啊,那你們跟我們一起走吧,虎跳峽在落梅澗前面,正好可以帶你們一段。」
「那敢情好。」中年男子笑了笑,艾司卻看見,他似乎向那個年輕女子使了個眼色,那是什麼意思?
一路同行,大家很快熟悉起來,年長的叫廖哥,年輕一點的叫勇哥,那名女子叫張姐,他們自稱是一個驢友愛好團成員,大家在網上結識,利用假期或周末便結伴出遊。恩恩則以表弟的身份介紹艾司,當得知恩恩他們還只是高中學生時,三名登山客似乎又輕鬆了些許。
路上艾司謹記恩恩的叮囑,一言不發,那三名中年男女有意向艾司詢問時,艾司都望著恩恩,恩恩很自然地接過話題,替艾司作答。
三名登山客用眼神無聲地交流著信息,看來這兩名學生是以那小姑娘為主,那名男生看起來精壯,背著那碩大的登山包走這麼久臉不紅氣不喘的,其實不足為懼。
走了大半天的路,一行人終於停下來,恩恩有些喘息:「好了,就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翻過前面那座山坳就能看到波雲湖,沿著波雲湖南岸走,就能到虎跳峽。」
他們早已經過了落梅澗地段,在那三名青年男女一再懇求下,恩恩一直將他們送到距離虎跳峽最近的一處山峰,這座山峰是蓮花山八座中等峰之一的磨盤峰,以形似而得名,翻過磨盤峰,順著山脊走就能看見蓮花山峰下最大的鏡泊湖波雲湖。此時恩恩他們就站在磨盤邊緣,在他們右手側是坡度超過80度、近乎90度垂直的崖壁,七八米高的崖壁下坡度才漸緩,但也有六七十度傾斜,山峰最下方是落梅澗的前端,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銀龍谷,不過是幾乎無人涉足的危險地段。因為銀龍谷兩岸夾壁,前端的飛流瀑布從波雲湖傾瀉而出,後端也被陡峭的山體完全阻擋,只有一條幽深不見底的地下暗河,若沒有足夠長的安全繩索,就算最資深的叢林獵人和採藥人也不敢下谷,銀龍谷又叫龍不回頭,有進無出。
「真是不好意思,陪我們多走這麼長一段路。」廖哥臉上掛起笑意,拿出一個大號的衛星電話,與同伴聯繫,「喂,你們到哪兒啦?嗯,對,我們這裡是……」
「銀龍谷。」恩恩回答。
「我們在銀龍谷了,對,對,嗯,好。」
「那我們就過去了,他們也快到了,真是謝謝你們。」廖哥和另一名叫勇哥的男子已經不動聲色地分別站在了恩恩和艾司身後。
恩恩客氣道:「哪裡,如果不是今天還要趕著回去,就一直把你們送到虎跳峽了。」
這時候,張姐站在崖邊眺望遠方,發出感嘆:「啊,那邊的景色真美呀。」
恩恩不疑有他,也轉身回頭,順著張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深表贊同:「是啊,蓮花山景色一直都是很美的,只要不在樹海里迷路。」忽然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恩恩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身體踉蹌,重心不穩,跌落崖下!
「恩恩!」艾司驚呼一聲,想也不想,一躥沖了出去,跟著跳下峭壁,在他身後的勇哥剛剛碰到艾司的背包,還沒來得及發力,不由得譏笑一聲:「這小子倒是挺痴情的。」
張姐面色陰沉:「我們走吧,他們應該活不了了。」
蓮花山在濃密樹海的掩映下恢復了平靜,風吹樹林沙沙作響,無人知曉,它裡面暗藏了多少秘密與殺機。
4
碎步小跑,失重跌倒,翻滾,翻滾。艾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七八米近乎垂直的崖壁上跳下來的,不管怎麼翻滾,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個穿著七分褲和短襯衣的米白色身影,此時那個身影沾滿了雨後未乾的泥漿,同樣也在翻滾著。
有背包的阻擋,艾司滾得並不厲害,往往翻滾兩下又能站起來小跑一段,只是雨後路滑,山坡上那薄薄的一層泥土如今還是泥漿狀,艾司跑不了兩步又會失重跌倒,翻滾或是側滑,一直沿著斜坡向下。
幸虧山坡上還有一層幾厘米厚的泥土,若全是堅硬的山岩,只怕掉下來的一瞬間就已經決定了命運,但這層泥土又太過稀薄,只能生長一些矮小的灌木和草莖類植物,這些東西根本無法阻擋恩恩和艾司翻滾的趨勢。
恩恩無疑是幸運的,被推落山崖后,在半空中揮舞手臂,抓住了凸起的岩壁,身體頓了一下,隨後才又跌落,腳先著地,神志都還清醒,她也看到了艾司,只是翻滾中身不由己,除了驚叫發不出別的什麼聲音。
艾司滾兩步,跑兩步,一點點接近恩恩,終於捉住了恩恩的手,兩人滾作一團,艾司喜道:「抓住你啦,抓住你啦!」
兩人的重量加上背包的阻力,終於不再翻滾,滑了一段,停了下來,坡勢漸緩,人已在谷底。
「噝……啊。」恩恩臉上露出痛楚的表情,艾司趕忙坐起,一臉慌亂地問:「恩恩你沒事吧?哪裡傷了?哪裡傷了?」
恩恩腳脖子崴了一下,手臂抓住崖壁時剮蹭了一下,左手小臂內側蹭破一大塊皮,猶如傷口撒鹽般腌著疼。
「哎呀,恩恩,你的手、你的手出血了,痛不痛?痛不痛?」艾司詫然發現,捧著恩恩受傷的手,就像捧著剛出殼的小雞仔似的,張皇驚恐,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恩恩翻了翻白眼:「慌什麼,我都還沒叫疼呢,真是的,平時教你的東西都白教了。先去找水,把傷口洗干一下,擦點消炎藥,這種傷口不能包紮,要徹底清洗。」她其實想哭,只是不知為何,看到艾司驚慌不安的模樣,恩恩無意識地強自鎮定起來。
「哦。」看著一會兒手忙腳亂翻找背包,一會兒又不知道該用什麼工具取水的艾司,恩恩沒那麼害怕了,心裡還很想笑,同時詫異,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艾司除了裹了一身泥,居然毫髮無損,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迹。
「發什麼愣啊,我們先去河邊。」恩恩背起了碩大的登山包,而艾司則將恩恩和登山包一同背了起來,小心翼翼、一步一滑地在谷底找尋水源。
銀龍谷最底部的正中,就是蜿蜒湍急的溪流,河道如梯田交替陡降,其中密布的巨岩被湍流沖刷得如霜似雪,濺起團團銀霧,遠看狀若銀龍,故得名。
用溪水洗去污泥,噴上消炎噴劑,恩恩顯得很大氣,這點傷痛還不至於讓她像艾司那樣哇哇大哭,不過她嘴角偶爾的抽動還是讓艾司心一陣一陣地揪緊。
「好了!不痛了吧,恩恩?」艾司就像完成了一件工藝品,睜著大大的眼睛表功似的看著恩恩。恩恩沒好氣道:「你試試痛不痛。」好心帶路卻被人從山上推下來,這叫什麼事兒啊?更讓恩恩感到無助的是,如今兩人掉在銀龍谷底,這可怎麼回得去啊?
恩恩拿出手機,對著峽谷的天空,果然無信號。唉……恩恩重重地嘆了口氣。
一身泥濘的衣服像蛇一樣貼著皮膚,又滑膩又冰涼,恩恩打了個寒戰,先換了衣服再考慮如何出谷吧,還好考慮到山裡冷帶了備用衣物。「艾司,背包,我要換衣服。」
「哦。」艾司將背包拿到恩恩面前,蹲下,兩個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恩恩。
「我要換衣服!」恩恩盯著艾司,又說了一遍。
艾司想了想,將背包拉開,露出討好的笑:「你要換哪件?」
「背包給我。」恩恩無奈,命令道,「你,轉過身去,走遠點……再遠點!你要是敢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看著艾司站得遠遠的,像木樁一樣站得筆直,恩恩偷笑。剛才伏在艾司背上,看他一腳深一腳淺小心的模樣,恩恩心中有一股暖意。
恩恩讓艾司也換掉泥濘的衣褲,打包裝好,吃過午餐,一同探查出谷的路。艾司背著背包走前面,恩恩撿了根樹枝做拐棍,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艾司看著不忍,頻頻回頭建議:「恩恩啊,還是我來背你吧。」
恩恩只看著前方:「走吧,我走不動了自然會讓你背。」雖然她也很想艾司像剛才那樣背自己,但是恩恩更清楚,能否爬出這山谷決定著兩個人是否能活下來,自己的腿已經受傷,不能讓艾司耗費太多的體力,背包里只帶了兩餐的食物和一些路上的零食,作為半日遠足是綽綽有餘,但是應付目前的情況就很難說了。
話音未落,恩恩又「哎」地拐了一下,差點跌倒,艾司眼疾手快,拉了恩恩一把:「那我架著你走吧。」這次恩恩沒有拒絕,一隻手環著艾司的脖子,搭在他肩上,一隻手拄著拐棍,幾乎是一蹦一跳地跟著艾司。
艾司覺得恩恩走路的姿勢像麻雀一樣蹦蹦跳跳很是好笑,便嘻嘻笑了出來,恩恩虎著臉道:「不許笑!」再跳兩步,自己也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心中的憂慮少了不少。
「恩恩啊,那兩位大叔為什麼把我們推下來啊?」
「遇到壞人了唄。」
「可是,怎麼能知道他們是壞人呢?」
「是啊,這就是令人討厭的地方,壞人又不會把這兩個字寫在臉上,像我這麼精明的人居然也被騙了。艾司,你呀,可不要學壞了噢。」
「放心吧恩恩,我不會把人推下山去的。」
「不是說……唉,算了。朝那邊走,看看那邊的山坡。」
兩人從瀑布下一直走到暗河洞口,又從暗河洞口走回瀑布,都沒發現容易爬上去的路,山勢太陡峭了,雨後泥濘難行,更何況峽谷內常年濕氣氤氳,泥上附著一層地衣苔蘚,又無可供抓攫的大樹枝丫,果然如看林人口口相傳的那樣,龍不回頭,有進無出。
天色陰沉,谷底黑得早,夜梟的叫聲迴響在空曠的山谷,潺潺的湍流也掩蓋不住,盛夏的密林谷底也只有十來攝氏度,天黑后溫度更低。看著天色越來越暗,一股寒意湧上身來,在溪邊與艾司同樣茫然無措,對望靜坐的恩恩終於有些慌了:「艾司,我們出不去了,怎麼辦,怎麼辦呀?」語氣中已帶哭腔。
艾司撓撓頭,每次都是恩恩拿主意,從來都只有自己問恩恩怎麼辦,哪有恩恩問自己怎麼辦的道理?看到恩恩都如此焦急,艾司心中只有更加慌亂:「恩恩,恩恩,你不要急,不,不要哭,艾司會保護你的,你不要哭好不好?」
「有用嗎?你怎麼保護我?」一想到艾司還需要自己照顧,根本幫不上忙,恩恩就不禁悲從中來。
「我……我,我拼了命地保護你。」艾司想到了一個詞,立刻斬釘截鐵地說出來,眼神灼灼。
艾司突然用有些幼稚的口吻這麼認真地說著,恩恩想哭又想笑,心裡的緊張恐慌又去掉不少,她沒好氣地回應:「你知道什麼叫拚命嗎?還拼了命地保護我,保護好你自己就不錯了。」
艾司言之鑿鑿:「艾司知道的,婉兒有說過,拼了命地努力,就是最最努力了,艾司拼了命地保護你,就是最最厲害地保護你。」
艾司詞不達意令恩恩忍俊不禁,姑娘鼻尖還是酸的,「哧」的一聲差點笑出淚來:「婉兒跟你說的?」
「嗯,婉兒跟艾司說獵狗和野兔的故事,徒弟師父帶著獵狗去打獵,獵狗去追小兔子,被小兔子逃掉了,徒弟就問師父,獵狗已經儘力了啊,為什麼還是被小兔子逃掉了呢?師父就說,獵狗是儘力了,但小兔子是拼了命了,所謂儘力,就是如果事情不成功,我們下次再來。而拼上性命,如果不成功,就再也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所以拼了命,才是最厲害的。」
看著艾司手舞足蹈地複述婉兒的故事,恩恩被艾司逗笑了,同時艾司的話讓她振作起來,現在還不到悲觀絕望的時候,而且,自己不是還有艾司嗎?這傢伙可是能向後彎腰將頭鑽過兩腿,跑得過花菜,跳起來能攀上房檐的運動型淘氣包,自己覺得爬不上去的地方,艾司未必爬不上去啊!
只是天色已晚,得明天再做打算,至少還有艾司,不是自己一個人,恩恩心頭稍安,宣布可以吃晚餐了。「好耶,可以吃晚飯嘍。」看艾司沒心沒肺的高興勁兒,那傢伙恐怕還根本就沒有理解出不去了是什麼意思吧。
當年爺爺就教過恩恩,叢林危機意識,是叢林生存的關鍵,任何輕視大自然的行為,都可能導致足以殞命的後果,恩恩當然也不能讓艾司對蓮花山只存遊玩之心,當即正告艾司:「艾司,你看起來挺高興的嘛,你知道我們出不去了是什麼意思嗎?」
艾司老實地搖頭,盯著恩恩手裡的食物吞口水。
果然沒明白,恩恩解釋道:「出不去了,就是我們被困在這裡了,就像你被關在那個箱子里一樣,背包里的東西吃完了,就沒有了,然後我們會又冷又餓,到了晚上,蛇啊、蟲子啊,會爬過來咬你,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可是……恩恩你不也在這裡嗎?」
恩恩為之氣結,吹著劉海道:「我在這裡也解決不了問題啊!我看見那些蛇呀,蟲子呀也會害怕的,我又不是女超人!」又嘆息道,「我們今晚不回去,爺爺肯定會擔心的,一定會出來找我們。」
「對呀!花菜肯定能找到我們的!」艾司脫口而出,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眼色一黯,花菜已經不見了,沒有了。
恩恩在心底嘆息了一聲,說道:「是啊,如果花菜還在,一定能找到我們的,只是花菜已經不在了,一切都只能靠我們自己,明白嗎?」
艾司總算露出一點憂鬱的樣子,恩恩鼓勵道:「好了,吃飯,吃了飯早點休息恢復體力,明天我們一定要出去!」
他們選了一塊橫在溪流當中的碩大白石,將所有禦寒的衣物都穿在身上,四周湍急的溪流可以阻止蛇蟲的侵襲,下午已經反覆勘測了銀龍谷底的地形,並沒有發現大型野獸出沒的蹤跡,暫時可以安睡一晚。只是谷里夜間的低溫是恩恩始料未及的,未到午夜便已極為寒冷,將能裹的衣物都裹在了身上還是冷得不行,根本睡不著。
「艾,司——你……冷不冷?」恩恩牙齒有些發顫,衣服將頭臉都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
「嗯?」艾司倒像個沒事兒人似的,有些矇矓地睜開眼,「恩恩你冷嗎?我覺得還好啊。」艾司朝恩恩這邊靠了靠,手掌覆上恩恩的額頭,有些擔心地問:「恩恩你不會發燒了吧?」
艾司的體溫從掌心一絲絲滲透過來,「這傢伙怎麼跟個小火爐似的,一點都不怕冷。」恩恩心理不服氣地想著,卻朝艾司身上擠了擠,命令道:「艾司過來點,就讓我這樣靠一會兒,好嗎?」
「哦。」艾司順從地側移過來,感覺恩恩朝自己身邊擠了擠,挪了挪,又擠了擠,挪了挪,直到辮子拂到臉上,頭枕在胸口,又蠕動了一番,將身體調整到最舒服的睡姿,才漸漸安睡過去。
5
「恩恩啊,快看!快看!」
當清晨恩恩被艾司吵醒時,有些驚愕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蜷縮到艾司身上去了,面色一紅翻身爬起,卻見艾司滿臉喜色地望著天空。
連綿起伏的山嶺刀削筆立,在清晨的藍天下如同一排巨人衛士陣列在前,刀槍劍戟森然林立,裸露的山岩如勇士強壯健碩的肌肉,在初升的朝陽下被鍍成赤銅。
橘紅色的明暗分割線,彷彿天堂之光,將山林從頭到腳緩緩浸染,又像是活過來的畫,無時無刻不在變幻著色彩。
「要是花菜看到了,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的。」艾司雙手枕著頭,有些懶洋洋的不想起來。
「快起來。趁你肚子還沒餓,我們要快點想辦法找到出去的路。」恩恩用腳靠了靠艾司,睡了一覺,腳上的崴傷似乎也好了不少。
沒花多少時間,恩恩將突破口鎖定在一處山坡,這處山坡在恩恩他們滾落的斜坡對面,目測坡度在70度以上,不過這是恩恩肉眼能辨識的坡度最緩的斜面。另一個關鍵是這塊斜坡山岩裸露,泥土覆蓋極少,而且坡面還有兩三處突兀的較為平緩的岩面,就像卡在斜板上的疙瘩,可以用作歇腳處,若要說可能適合攀爬,沒有比它更適合的了。
斜坡往上,是一排綿延壁立的岩嶺,像一麵灰色的牆,高五六米,比磨盤峰的峰頂岩壁稍矮,從內向外看估摸著是劍嶺,要不就是駝峰山。
「艾司,這道坡,你能爬上去嗎?」
「這麼斜、這麼高啊,我爬不上去。」艾司看了一眼,便低眉耷眼地回答。
「你試都沒試,怎麼知道爬不上去。你昨天還說要拼了命地保護我!」恩恩有些急躁起來,絕不能讓艾司打退堂鼓,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怒斥一句之後,又柔聲激勵他道:「艾司,你知道嗎?上天只會把機會留給肯為之努力的人。這麼多年,我不管做什麼,無論經歷多少挫折、遭遇多少次失敗,我都會先問我自己:你是否真的努力過了,是否真的為之竭盡全力。若真的如此,就算失敗我也無怨無悔。但我絕對不要做那種,連嘗試都不敢,就在心中找出千百條理由來認定不可能成功的膽小鬼!艾司,你告訴我,你要做男子漢,還是膽小鬼?」
艾司扁著嘴都快哭了,要是自己做了膽小鬼,只怕以後恩恩看都不會看自己一眼,絕對絕對不要做恩恩眼裡的膽小鬼。「可是真的好高啊,恩恩。」艾司心懷畏懼地看著大山,還是提不起挑戰它的勇氣。
「不要怕,每個人身上都有無窮的潛力,你要堅信自己一定可以成功,我會在你身後看著你,一直看著你,艾司,上吧。只要能爬到那個地方,就能暫時歇一歇,你找個地方,固定好安全繩,我教過你的,把我拉上去,然後折返爬到右邊凸起的那個地方,你看到了嗎,對,就是那裡,再用繩子把我拉過去,然後是那裡,還有那裡,我們就可以抵達岩壁下面了。」
「恩恩啊,我爬不上去,真的爬不上去!」艾司急得跳腳,淚水盈眶。
恩恩將背包里準備好的救援安全繩取出,斜挎到艾司肩上,拿出雌威,命令道:「別說那麼多廢話,到你拚命的時候了,快爬!」
艾司滿腹委屈地轉過身去,抬頭看著高聳的山嶺,灰岩鋪就的山體又斜又陡,怎麼看都是高不可攀,自己明明爬不上去,恩恩非要讓自己爬。要是不爬,恩恩就不理自己了,可是這麼高,要怎麼爬啊!這似乎是個不可協調的矛盾,除了往上爬,再沒有第二種解決辦法,艾司越想越想哭,一想哭,他便嗚嗚地哭出聲來,總期望著要是自己哭得夠傷心,恩恩心一軟,就會讓自己不爬了。
就這樣,艾司邊哭邊爬,邊爬邊哭,淚水灑了一地,也沒聽到恩恩叫自己回去,他自己毫不知覺,竟然就已經爬了距第一塊凸出岩面一半的高度了。
看不見恩恩,前面似乎只有那看似永遠都到不了頭的山坡,艾司抽泣著,哭聲漸漸小了,恩恩會不會丟下自己跑了?艾司淚眼婆娑地回頭張望,恩恩竟然變成了一個小人,自己怎麼在這麼高的地方了?
恩恩一直站在原地,一顆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那個哭哭啼啼的大男孩,伸展著修長的四肢,如壁虎般牢牢地攫取每一塊可提供抓地力的岩石,向著那橘紅色分割線的方向緩緩前行。艾司的突然回頭張望,險些嚇得恩恩魂飛魄散,雙手攏在嘴邊大叫道:「艾司,別看我!往上看!你就快爬到了!你能做到的!加油啊,艾司!」
這樣的高度讓艾司一陣發怵,他怔怔地定在那裡,一時頭暈目眩,若不是恩恩那聲大吼,艾司差點就滾了下去。
艾司趕緊回頭,手腳發軟地在斜坡上趴了好久,恩恩一直在下面給艾司鼓勵加油,艾司才慢慢蓄起勇氣,繼續往前爬。沒想到,那凸出的岩體已經距離自己這麼近了,幾乎是在伸手可及之處,艾司加把力,提高了速度,近了,近了!
凸出的岩體並非平台式,只是傾斜角度比山坡稍小,有四五十度的傾斜,只要不亂動,就能暫時歇腳。當時艾司用力地攀上這塊凸出的岩石,不用手抓住地面也不會滑下去的時候,一股巨大的喜悅霎時涌遍全身,來不及擦乾眼淚,艾司高興得大叫起來:「恩恩,恩恩啊!我爬上來啦!我爬上來啦!」
剛才還哭得洪水泛濫,現在卻歡喜得又蹦又跳,恩恩心裡感覺說不出的好笑,剛剛放鬆心情,下一刻又緊張起來,大叫:「艾司,小心!」艾司在上面得意忘形,差點又從斜坡上滾下來。
在恩恩的指揮下,艾司卡牢繩扣,恩恩拉著安全繩也爬了上來,一看到艾司就忍不住數落他:「你呀,真不讓人省心,看著你我都要少活兩年。」
艾司笑得「嘿嘿嘿嘿」,那張布滿塵土的臉上,還留著被淚水沖刷出的數道花路子。
第二塊凸出的岩面就要好許多了,它完全就是卡在斜坡上的一塊大岩石,和斜坡之間形成了「V」字形夾角,要是能到那裡,就能徹底放鬆地休息一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經驗,艾司的勇氣提升不少,一鼓作氣抵達了第二塊岩面,接下來是第三塊、第四塊……
兩人終於抵達了斜坡的頂端,現在橫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絕壁,幸虧在這片近乎垂直甚至有些內傾的岩壁和斜坡間有道凹縫,兩人才能暫時歇腳。可這堵五六米高的岩牆就像不可逾越的天塹,這不再是可供攀爬的斜坡,想上去就得靠徒手攀岩,恩恩還沒教過艾司徒笑手攀岩。
可沒想到,恩恩只是簡單地將技巧和要領一說,艾司就像個天生的蜘蛛人,找到那些可供搭手的岩縫裂隙和凸起石塊,五六米的高度幾下就上去了。
直到逃出生天,恩恩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真的出來了!儘管他們還要面臨下一個問題:蓮花山樹海。但這種逃出生天的喜悅,足以令恩恩激動地搭住艾司的肩,和他一起又蹦又跳。
蓮花山,最危險的是什麼?不是懸崖峭壁,不是凶禽猛獸,是樹!遮天蔽日、往複雷同的樹。蓮花山樹海,喬木種類單一,地形複雜多變,通信信號全無,連磁性指南針也會失靈。有人說是地磁作用,也有人說是經緯度問題,不管怎樣,一旦迷失在蓮花山樹海,再多的命也不夠丟。
敢來蓮花山冒險欣賞風景的人,再厲害也只能沿著護林人員多年開闢的林間通道前進,若想獨自冒險,一旦偏離小路300米以上,就有可能找不到回頭的路,迷失在蓮花山樹海之中。
而此時,恩恩和艾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過對於這種情況,恩恩倒不是太擔心,若說還有什麼人膽敢在蓮花山樹海冒險,除了那些不要命的盜獵分子,就數蓮花山護林員。蓮花山被分作無數個片區,每一個片區都有數位護林員,他們要防止盜採盜伐的偷林人、預防森林火災、阻止盜獵分子、幫助尋找失蹤人口、幫助遊人脫困等等。
恩恩雖然只有假期才能和爺爺在一起,可爺爺一身護林員的本事卻是學了個七七八八,否則爺爺也不敢放恩恩一個人在蓮花山亂跑,還經常帶一群同學去野遊。
護林員有自己的一套辨識方向的辦法,數年輪看星星不過是基礎;爬上樹冠觀嶺辨峰;以熟悉的野獸窩為定點路標,追尋獸蹤;還有林間高手的聽風辨位,溯溪溯蜂,識鳥語,解花意,了解物種種群分佈。在他們的大腦里有一幅用平面無法繪製的三維立體地圖,幫助他們在各種地形找到自己的方位。
恩恩回家心切,辨明方向一路向東,就算沿路看到了護林小道也直接穿插,因為腿腳不便,恩恩只想抄近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爺爺的小木屋。死裡逃生,心情大好的她一路上還不忘指點艾司在叢林中尋路的秘籍。
剛走沒多遠,還在下山途中,兩人肚子就餓得咕咕直叫,恩恩教艾司辨識了幾種野果,別說果腹,連充饑也做不到。正準備叫艾司堅持堅持,一鼓作氣先回家再說,忽聽到艾司驚喜地叫道:「恩恩,有蜜蜂,野蜜蜂!」
野蜜蜂不是胡蜂,它們大多是從養蜂人的蜂場里分家出來的,能找到蜂巢就有蜂蜜,而艾司已經在大叫了:「我看到蜂巢了,我看到蜂巢了!」彷彿看到了誘人甜美的蜂蜜,對兩人來說實在誘人,恩恩都忍不住咽下口水。
但還來不及高興,樹林里枝葉倒伏,一頭黝黑龐大的動物躥了出來,黑熊!恩恩驚恐地看著那頭黑熊,還有那明顯瘸了的左前掌,那個傷口,分明就是被盜獵分子的捕獸夾夾傷的。恩恩心中一緊,這是一頭被盜獵分子傷害過的野生黑熊,通常這種動物極端仇視人類。
黑熊顯然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恩恩和艾司,發出威脅的吼聲,三條腿一同用力,向他們沖了過來。
6
艾司看著那個好似魁梧版花菜的生物,一時愣住。
「艾司……跑,快跑!」黑熊衝擊速度極快,恩恩手足冰涼,不知哪兒生出一股勇氣,用力將艾司推開,她自己想返身再跑,卻似被抽幹了力氣,軟倒在地。
艾司踉蹌躥了兩步,回頭一看,只見恩恩倒在地上,黑熊那雙小眼睛泛著凶光,對著恩恩埋頭猛衝,喉嚨里發出「嗚嗬嗚嗬」的聲音,既像粗重喘息又像威脅咆哮。
眨眼黑熊就到了跟前,沖著恩恩露出獠牙。恩恩有危險!那黑黑的大塊頭竟然想咬恩恩!艾司霎時怒火填膺,一股逆血沖頂,額間沁紅一片,幾乎無意識地便沖了出去,站到了恩恩面前,直面黑熊。
恩恩整個呆住,腦子裡一片空白。
沒想到那個人竟敢擋在自己前面,黑熊人立而起,體重超過200公斤的成年黑熊會將獵物撲倒,然後撕咬。
那頭龐然大物陡然立起,舉起厚重的熊掌,艾司距離那隻巨掌不足半米,這一掌若是拍實,恩恩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
而就在黑熊揚起熊掌的一剎那,艾司也動了,那是一種本能,當寒意從腳下升起遍布全身,瀕臨死亡的危機感,驅使他做出了自己也不曾想過的動作。
在熊掌撲擊到他之前,他整個身體先行倒了下來,看上去好似黑熊將其撲倒,但對黑熊而言,只是撲了個空。
艾司躺地,雙腿迅速蜷起,像彈簧一樣緊緊擠壓至胸口,對準黑熊柔軟的小腹,猛地一蹬!
恩恩不敢相信,明明看見艾司被黑熊壓下,下一刻,黑熊卻痛楚地「嗷」叫了一聲,翻滾到一旁,有些警惕地盯著艾司,作勢欲撲,又有些猶猶豫豫。
彷彿被喚醒了血中的涼意,艾司又似進入了某種狀態之中,他翻身而起,冰冷的雙眸鎖定了黑熊,凜然無懼,倒是黑熊著了慌,動物保命的天性令它更清晰地察覺面前這名男子的可怕,與剛才的獃滯無害判若兩人。
恩恩並未因此感到欣喜,她有些發矇,艾司的突然變化彷彿令周圍的氣溫也陡然降低,變得好陌生、好可怕,令人感到寧願靠近黑熊也不願接近他。
就這樣獃獃地,她看著艾司反過來朝黑熊撲去。
黑熊試圖再度人立而起,不僅是向對手展示自己的強大,同樣也是進入攻擊狀態的最佳姿勢。但這一次,艾司沒有給它機會。就在黑熊半立時,艾司出拳了,準確而果決,一擊刺拳,在黑熊張開大嘴前,正中黑熊鼻頭。
那是黑熊身上最靈敏的器官,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這一擊下去,痛得黑熊叫也叫不出來,試圖用熊掌去捂住自己的鼻子。
艾司沒有讓它如意,冷漠、直接、兇狠,他彷彿化身為一台機器,第二擊,第三擊,全都準確命中黑熊鼻頭,鼻血流出來,黑熊似乎開始有些神志不清;第四拳,第五拳,黑熊笨重的身軀搖搖晃晃地向後退;第六拳,第七拳,第八拳,黑熊轟然仰面倒地,整片樹林為之一顫。艾司還沒有停手,他直接騎坐到了黑熊身上,依舊對準黑熊鼻頭,第九拳,第十拳,十一拳,十二拳……艾司的拳頭就如打夯機一樣,竟然打得黑熊的鼻頭一點一點向內凹進去了!
恩恩全身都在發抖,想叫卻叫不出聲來,彷彿看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這怎麼可能,那還是人嗎?恩恩突然覺得,他們對這個來歷身份不明的男孩了解得太少,縱使他看起來天真無邪,縱使他如孩童般幼稚可笑,眼前發生的一切徹底顛覆了恩恩對艾司的觀感!
黑熊早就不再動彈,艾司不知道揍了多少拳,彷彿突然清醒過來,好奇地撥了撥黑熊的腦袋,回頭笑道:「恩恩啊,它不動了耶!」
恩恩這才留意到,艾司的額頭上,那紅色蝶印詭異地再次出現,呈一種雞冠般的暗紅色,似要滴血,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笑起來竟是那麼可怕。恩恩全身脫力一般往後一坐,驚叫道:「別過來,你別過來!」艾司竟然用拳頭打死一頭成年黑熊,這種超出認知的事實是何等可怕!
艾司滿臉疑惑地靠了過來,在恩恩眼前揮揮五指,愁眉不解道:「怎麼啦恩恩?是我呀,我是艾司啊。」
恩恩心中緊繃的弦驟然一松,那個艾司又回來了,額頭紅色印記正由暗紅轉為鮮紅。
「艾司,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做了什麼?」恩恩還是一陣后怕。
艾司仔細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嗯,是有點奇怪,我看那條黑色大狗像是要咬你,不知怎麼的,我好像,好像很生氣,只想狠狠地揍它。恩恩啊,我這算不算保護了你啊?」
恩恩看著艾司,看著他那清澈的眸子和純真的笑臉,鮮紅的印記已變為淡紅。恩恩摸了摸艾司的額頭,沒有發燙,她嚴肅道:「艾司,我要你向我保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像剛才對黑熊那樣對別的人,你明白嗎?」
艾司回頭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熊,似乎仔細回想了剛才發生的經過,為難道:「可是,如果有人欺負你都不行嗎?不是說我要保護你嗎?」
「不是這種保護,不是的。」恩恩只能連連搖頭,很難向艾司解釋清楚,她原本想說這種方式不對,可是轉念一想,在那種情況下,艾司不挺身而出,難道帶著自己一起跑?她突然明白過來,她只是不想看見艾司再變成那個樣子,彷彿一切都失控了,你根本不敢想象他下一個要攻擊的目標是誰。
「不管怎麼樣,你必須答應我,不能再像剛才那樣了,好嗎?」恩恩心中天人交戰,如果艾司做不到,自己或許只能將艾司交給媽媽處理了。
「好吧,如果恩恩這樣說的話。」艾司根本沒做太多考慮,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恩恩微微一笑:「我們走吧,回家。」
「那,蜂蜜……」
「不要去管蜂蜜了,這頭黑熊被你打死了,它的屍體會引來更多的食肉野獸,我們得馬上離開這一帶。」
「死了?」艾司看了看黑熊,「就是不動了嗎?」
「嗯,它永遠也不會動了。」恩恩沒太多心思給艾司講生與死的概念,才走出兩步她便停下了,就在前方不遠處,一處雨後的斜坡因流水沖刷露出新土,一隻手像一截枯枝露出地面,無力地朝天虛張著。恩恩剛從驚恐中擺脫出來,又看見了更恐怖的景象,嚇得她趕緊捂住了嘴。
「恩恩?」艾司走了過來,恩恩用手指著前面,艾司好奇地走上去,「這也是,死了嗎?」
不知被掩埋了多長時間的手已經有腐化的跡象,艾司站在距手極近的地方,越看越覺得在哪裡見過,下意識地說道:「死了至少有一個月了。」
「你說什麼?」恩恩站得遠,沒聽清。艾司也沒聽清恩恩在問什麼,一些畫面和聲音碎片再度出現在腦海中:「這是世界上第七座屍骨農場,也是最隱秘的一座。
「你們將看到不同環境下,屍體不同部位隨時間推移的腐化程度。
「這是你們的必學課程……」
艾司雙手抓住短髮,露出痛苦的表情:「恩恩,頭好痛啊。」
「怎麼會頭痛?是不是昨天滾下山是磕到頭了?」恩恩的注意力從那隻手轉移到艾司身上,尚未意識到艾司又有了回憶。艾司面色微白地站起來,好似大戰了一場快虛脫般,又笑了笑:「好像不痛了耶。」
恩恩道:「我們走,我要在這裡做個記號。好了,走吧。」
三小時后,警方趕到發現屍體的地方,恩恩在第一時間找到這個片區的護林員,並在那裡聯繫上了警方。鑒於恩恩所說情況的特殊性,警方來了兩支隊伍,分別對恩恩進行了詢問。
其中一方只有一個人,個子不高、年輕機警、愛笑、看起來親切;另一方則有好幾人,領隊的是司徒笑。
「特偵處,夏末。」年輕小夥子主動向司徒笑打招呼。
「重案二組,司徒笑。」司徒笑友好地回應。
「這是一起殺人埋屍案?」夏末問道。
司徒笑點頭:「初步判斷,這裡不是殺人現場,是兇手掩埋屍體的地方,如果不是大雨導致山體滑坡,屍體本不會露出來,埋在這種地方,要找到幾乎很難。你們那裡是什麼情況?」
「大概四個多月前,一艘哥倫比亞籍貨輪在距離我方領海基線約20海裡外的公海被非法武裝人員劫持,我們進行了協助搜尋,發現船上大部分貨物都未被搶,但其中發現了甲氨基苯丙酮殘留物,顯然大多數船員並不知道這艘船搭載了違禁物。我們發現時有三名船員失蹤,根據堆放貨物的痕迹,那批貨物量極大,兇徒採用了分頭合進的逃跑路線,但據我們偵查,最終全都指向海角市。這次報案者提供的線索,我們懷疑那三名登山者就是毒品的轉運員,想通過蓮花山越境,將毒品轉移至東南亞各國。」
司徒笑搖頭道:「恩恩還真是倒霉。」
「怎麼,認識那報案的女孩兒?」
「我們頭兒的女兒。」
談話間,一名中年女性大步來到現場,龍眉鳳眼,面有慈色,剪了偏中性的短髮,不過臉很瘦,有點削骨而立的感覺,貼身的警服使她顯得精神奕奕。
「英姐。」司徒笑迎了上去。夏末跟在後面,也笑著叫了一聲:「英姐。」
叫英姐的女性點點頭,問道:「司徒笑,情況怎麼樣?」
「高風正在進行現場勘查取證,屍體已經被掩埋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高風說這次可能有意外收穫。」司徒笑答道。
英姐道:「如果這具屍體的死法與你們調查的那幾宗兇殺案系同一兇手所為,就儘快併案。這次出現的變態連環兇殺案,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極壞,上級很是重視,敦促我們必須儘快破案。」
司徒笑點頭表示理解,關心地問:「恩恩沒事吧?」
英姐臉色馬上難看起來,怒道:「這個丫頭,這次我必須帶她回城裡去。簡直無法無天,蓮花山是她亂闖亂玩的地方嗎?這越大越調皮,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她那爺爺也是,居然就這麼放手讓恩恩亂跑,根本就不管恩恩,和恩恩她爸一樣。」這位英姐不是別人,正是恩恩的母親,刑偵處副處長程英,主管重特大罪案調查科。
「英姐別太生氣了。還好恩恩沒事。」英姐提及家事,司徒笑不好多說,只能簡單勸勸。
程英初步了解了一些現場情況又返回了護林員屋,恩恩這下老實了,乖乖地坐在屋裡等。她並沒有讓艾司出面做證,而是讓艾司小心地躲在了附近,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總覺得艾司身上藏著一個大秘密,恩恩很怕艾司被媽媽發現,就連讓艾司冒充同學協助報案她也不願嘗試。
艾司藏在樹林里,一路跟隨,看著恩恩的媽媽將恩恩帶回小木屋,一路上都在聲色俱厲地批評恩恩,恩恩低著頭老實巴交的樣子,心想:「恩恩的媽媽好凶噢,罵得恩恩頭都不敢抬。」
「收拾東西,今晚我陪你在爺爺家睡一晚,明天就跟我回去。」
「我不!」一直低眉順眼的恩恩終於反抗了,「回去我還是一個人,我還不如在爺爺這裡呢,起碼爺爺晚上會回來。」
「你在這裡到處亂跑,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回城裡你就不擔心了嗎?要是晚上我到處亂跑,危險比在這裡還大呢,這次不是事出有因嘛,每年我都在爺爺這裡過暑假的。」
「唉……你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吧,但你得向我保證,不許一個人跑那麼遠了。」
「媽,你放心吧,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一個人跑那麼遠了。」恩恩將發音咬得很重。
「媽,你……你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吧。」
「啊?今晚不加班?」
「今晚我就在爺爺家,陪著你。」程英溫柔地摸摸恩恩的頭髮。
「糟了。」恩恩想起,媽媽的房間現在是艾司在住,「呃……媽,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傻丫頭,多大了。」
「我,我怕我今晚睡不著。」
「好吧。」程英將女兒摟入懷中,這兩天一夜連自己都擔驚受怕,更何況女兒這個事件親歷者。
「那睡我的房間吧?你的房間很久沒人住了。」
「你的床那麼小,怎麼睡兩個人,房間打掃一下就可以了。」
「艾司啊,今晚就只能睡我的房間了,他不會笨得睡到屋外吧?」恩恩七上八下地想著。
「這房間……」
「我每天都有打掃。」恩恩心叫僥倖,虧得教過艾司要鋪床疊被打掃房間。
這孩子,一定很想我們和她在一起吧?程英心中感動。
恩恩心底鬆了口氣,自認為自己機敏,卻忘記了自己曾嚴厲警告過艾司「永遠!不許!再上!我的床!」。
艾司在小木屋外徘徊,恩恩的媽媽把自己睡覺的地方佔了啊,恩恩又不許自己去她的房間,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花菜睡覺的地方。
恩恩的爺爺一直保留著花菜的房間,那是一棟搭建更為簡單的小木屋,地上鋪著柔軟的枯草,旁邊放著空空的食盤。而且恩恩的爺爺驚愕地發現,不管過去多少天,每次去看花菜的狗舍,都會發現裡面乾乾淨淨,連一絲灰都沒有,他總覺得是花菜英靈未散,他自然不會知道,那是因為艾司天天都去打掃。
艾司鑽了進去,將腿蜷起,抱作一團,剛剛好。看著狗舍內那些木條上還殘留著花菜無聊時抓過的痕迹,伸手觸摸,艾司喃喃細語:「花菜啊,我好想你,你有沒有在想艾司啊?你總是能聞到我身上的氣味,我已經聞不到你的味道了呢。」
看著小木屋當中的房間亮起橘黃色的燈光,艾司在心裡默默:「恩恩晚安,艾司也要睡覺了。」以滿天的星光為被,艾司閉上眼睛。
同一時間,躺在床上的恩恩輾轉難眠,程英以為女兒是因為這兩天的經歷受到了驚嚇,卻不知,恩恩一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就是艾司殺熊的畫面,此刻媽媽就在身後,艾司估計就在隔壁,到底要不要將艾司的事情告訴媽媽呢?
恩恩心思百結,猶豫不決。
7
法醫鑒定科,司徒笑又徹夜未眠,這次連高風也沒跑得掉,連夜為司徒笑做檢驗。
「真是的,我怎麼就交了你這麼一個朋友,自己不睡覺當工作狂,連朋友也不放過。」
「少說兩句吧,別把給我的數據搞錯了。咖啡?茶?純凈水?」
司徒笑拿來兩杯純凈水,放在辦公桌上,繼續道:「是你說的,通過屍體上的傷口和腐蝕程度,有七成把握確定是蛤蟆所為,而且這極有可能是他第一次作案,比陳文毅案還要早幾天。生疏的作案手法極易留下破綻,你說要給我個驚喜的。」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要連夜知道這個驚喜?」高風垂頭喪氣,「自作孽,我真是禍從口出啊。」
「你也知道這個傢伙有多兇殘,你不也想早點抓住他嗎?」
深夜,程英看著熟睡的恩恩,小心地下床,走到恩恩的房間,打開了電腦。
「嗯,英姐在線,開電腦。」司徒笑收到一條簡訊,打開電腦。
「又是你和高風在熬夜啊?情況怎麼樣?說說目前你們已經掌握的情況。」
「呃,」高風愣了愣,道,「從犯罪現場和實驗室證明得出的結論,死者死亡時間超過一個月,死在陳文毅之前,四周散落的背包和隨身物品並未被動過,隨身物品中各種證件都屬於一名叫龍建的人。」
司徒笑接著道:「龍建,男,48歲,海角市康樂婦產醫院裡少見的一名男性婦產科醫生,已婚,有名14歲大的女兒。7月7日他妻子孟慶芝報案說其丈夫失蹤。據孟慶芝女士稱其丈夫喜歡獨自外出旅遊,每年都要趁休假日獨自外出旅行數次。這一習慣已有數年時間,不過每次都隨時保持著聯繫,而且最長也不會超過3天。這次出門之後,當天下午就失去了聯繫,描述出門時的背包、衣著與受害人一致。警方做過調查和搜尋,最終只能認定為失蹤人口。」
高風道:「由於死者身體被高度腐蝕,連顱骨復原也做不到,所以我正在用孟女士提供的毛髮做DNA比對,一旦證實,那麼就可以確認,死者就是龍建。死亡時間應該就是7月7日。經過屍檢證實,死者因為心臟被刺穿而致命,死後被兇手開膛破腹,在其內臟和面部澆注了大量的腐蝕性強酸,殘留化學物與其後兩起變態兇殺案所使用的強酸為相同成分。」
司徒笑道:「目前有幾處疑點:首先,7月7日剛殺了龍建,7月8日又連續作案,但對其後的周麗茹下手卻隔了兩周,而且迄今為止沒有再次作案。這種作案時間與我們掌握的傳統快樂殺人犯很不一樣,如果是心理上的疾病,他們是很難控制自己的殺人慾望的,我們還沒弄明白其中的關鍵;第二,龍建的身份與陳文毅和周麗茹都不同,他有家有妻女,社會地位也比前兩人更高,根據我們了解到的情況,他為人開朗,平時很受同事和患者的欣賞,而且堅持鍛煉,身體強健,絕不是下手的好對象。這樣一來,我們以前對兇手選定目標人群的判斷就出現了偏差,目前我們還找不出三名死者之間的共同屬性。」
高風道:「關於剛發現的這具屍體,我還要補充一下,死者身上沒有明顯的防衛傷,或者是被嚴重腐蝕而掩蓋了。還有,從屍體上的划痕以及處理的草率來看,雖然無法判定兇手是否第一次殺人,但他絕對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殺人。」
電腦視頻另一頭程英問道:「你的意思是……」
高風道:「他在嘗試新的殺人方法,他在龍建這裡獲得了極大的快樂,所以開始以同樣的方式殘殺了陳文毅和周麗茹。這是典型的殺人方式升級,兇手蛤蟆在不斷地學習和創新,他會變得越來越危險、越來越狡猾,並且殺人手法也會越來越殘忍。必須儘快抓到他。」
「知道了,司徒笑你的監控網路怎麼樣?」
「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司徒笑低頭,很快又抬起來,堅定道,「不過英姐,哪怕兇手只要再出現一次,我們一定能鎖定他。」
「司徒笑,放手干,你要的支援和配備我都會全力提供,但你也要知道,如果這次再失敗,這案子只能移交到特偵處,你明白嗎?」
「明白,英姐。」
三人又交換了一些案件的意見和看法,程英下線了,高風這才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那頭熊你怎麼看?」
司徒笑道:「被重拳打死的那頭?從現場看那人和黑熊距離很近,我感覺他的手法應該類似於詠春的日字沖拳,迅捷、直接、兇狠且連綿不絕。」
「但是我從現場檢測的黑熊死亡時間,與恩恩抵達現場的時間前後誤差不會超過十分鐘。」
「恩恩說她到的時候黑熊已經死了,她也沒有聽到廝鬥聲。」
高風慎重道:「黑熊死亡的地方距離發現屍體的地方不足百米,從現場發現的那組足跡,鞋碼與兇手鞋碼一樣。而且據我所了解的變態殺手,往往有欣賞自己作品的習慣,就像曉玲說的那樣,他們會從被害者身上取走紀念品,在無人的時候拿出來重溫他們在殺戮過程中那種快樂的感覺,其中就有將死者掩埋在深山老林里,而他們自己會不時返回殺人現場查看屍體,以滿足他們變態的快樂。」
司徒笑道:「你是想說,恩恩發現屍體之前,蛤蟆正好去現場查看他的第一件殺人作品?順道幹掉了一隻貿然衝出來的黑熊?」
高風道:「沒這種可能嗎?如果兇手就是打死黑熊的人,那這個兇手豈不是比我們所想的更為可怕?」
「我不這樣看。」司徒笑搖頭道,「首先,如果兇手想返回埋屍現場欣賞他的作品,他就不會將屍體埋得這麼深,若不是大雨導致的山體滑坡,屍體根本不可能被發現。而且就算是兇手返回現場,碰到了黑熊,他也不會任由黑熊躺在那裡,除非他想讓護林員發現黑熊的屍體進而發現他掩藏好的屍體,這解釋不通。而且你注意到沒有,那頭黑熊身上有傷,是被盜獵者的捕獸夾夾傷的,這樣的野獸通常會不顧一切地攻擊人類,在我看來,那位用技擊拳法打死黑熊的,不過是一路人,因突遇黑熊襲擊,自保罷了。」
高風還待分辯一番,機器想起了「滴滴」的鳴叫聲,試驗結束,高風打開電腦程序,對比了兩組圖譜,點頭告訴司徒笑:「死者正是龍建。」
昏暗的地下室,搖晃的吊燈,老舊的屠宰案板,上面鋪了一層暗紅色的污泥狀物質,尖嘴鉗、鉤子、鱷嘴鉗、手工鋸、手搖鑽……同樣沾著暗紅色污泥的各式金屬器械擺滿了案板,斑駁的牆上也掛滿了各種叫不上名的刑具,只看它們的外形就足以令人心驚膽寒。
一名頭髮燙作波浪的長發男子,高大且強壯,穿著屠夫常用的牛皮氈圍裙,手裡拿著奇怪的器械,露出一口黃牙笑著,機械地朝他眼前一個類似人的生物體招呼,那個生物早已體無完膚,全身發出觸電般的痙攣。
「龍建,你一定要好好想想,會想起來的,你也該知道,你早一點想起,這一切痛苦,就會早一些結束。」沙啞幽深如地獄傳來的呼喊,好似在向那類人的生物問話。
「嗯……嗯……」叫龍建的生命驚恐地睜大眼睛,全身篩糠般地抖著,發出毫無意義的聲音。
「想起什麼了嗎?」屠夫收回手中的工具,靠近了些。
這是一處富人小區,小區里只有別墅,戶與戶之間相隔很遠,以保證每一戶都能擁有極大的佔地空間。
這一處別墅表面看起來和其餘別墅並無區別。
但屋裡屋外,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空間。
窗明几淨的大廳正中擺放著好幾台相互連接的電腦,另一面是單面鏡幕牆,正對著外面一片園林景象,各種工作人員來往穿梭,繁忙而有條不紊,令這座建築內部看上去不像是一棟奢華的別墅,更像是一個作戰指揮中心。
兩分鐘后,地下室的門被推開,那名屠夫似的審訊者對一名守候在外面的精瘦男子說了些什麼,那名男子轉身上樓。
精瘦男子沒在地面一層多做停留,徑直上了二樓,敲開安靜書房的門,對著書房一角點了下頭,彙報道:「他想起來了,我們問到一個名字。」
厚重的窗幔前,坐著一團陰影,他背對著精瘦男子,在他身前是一張巨幅屏幕,泛著幽光。聽了下屬的彙報,陰影揮揮手,道:「繼續問,他知道的可不止一個名字。」
那名下屬點頭離去,陰影對著屏幕用英語說道:「骨頭比我想象中還要硬,他或許清楚,這是他能活著的唯一保障了。」
巨大的屏幕被等分為九格,除去正中一格漆黑,其餘八格中各有一道陰影,他們或站或坐,或在開車或在行走,屏幕上僅能看到人形的輪廓,依稀可辨男女。
「他手裡應該還有一份名單。」一名戴著眼鏡的男性陰影分析道。
「嗯,不著急,就算他一個一個往外吐,也有辦法讓他全部吐出來。別看現在他想求活,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想要求死了。」別墅中的陰影十分自信。
「不知道時間上來不來得及?」戴眼鏡的陰影有些憂慮。
「我說眼鏡,你就別在那裡瞎琢磨了,頭兒心裡有數,倒是你,這海角市警方內網,啥時候才能破解啊?沒有警方詳細資料,做啥都束手束腳的。」一名身著運動短背心的女子似乎在健身,個子不高,但她的陰影有著傲人的曲線,他們彼此間以代號相稱。
眼鏡伸出食指支了一下架在鼻樑上的眼鏡支架:「公安內網是全國公安系統的網路,不是那麼好破解的,而且每個分局都採用了物理隔斷。我們收買的那人做不到,也不敢做,估計得等小刀去弄,不過那人倒是給了我一條警告,讓我們要小心司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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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笑是誰?」「是警察嗎?」有著傲人曲線的陰影和另一名短髮女性陰影同時發問。
「好了好了,小夢、小蠻,你們不用那麼緊張。」別墅陰影啞然失笑,「首先,你們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論偵查與反偵查能力、單兵作戰能力,除了我們那些殺手同行,再沒有人能和我們站在同一高度。無論是部隊里的偵察兵,還是各國司法系統里的老刑偵,拿到我們殺手面前來,根本不夠看。但是,即便如此,我們依然要小心再小心,畢竟我們只是個體能力強,個體,永遠無法同組織對抗,更不要說國家機器這種龐然大物。所以說,我們既不能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
「你們不要擔心有什麼警察能直接威脅到我們或是破壞我們的計劃,唯一有那個能力的特偵處已經被調開了,其餘刑警都沒那個本事,我們掌握的刑偵知識和理念,至少比他們超前30年,他們不會是你們的對手。但是你們在行動的時候必須嚴格按計劃行事,不要因為一時疏忽而令計劃出現危機。你們要把它當作一場戰爭來打,我們就是一支只有9個人的孤軍,在座的每一位對我而言,都彌足珍貴,你們都給我記住了!就算是死,你們也得給我死得有價值!永遠不要忘記,你們是殺手,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殺手才能對付殺手!」
陰影說話的同時,一份檔案材料已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司徒笑,男,28歲……
陰影緩緩瀏覽著檔案:「看起來這個司徒笑確實有點本事,小刀你要小心點,不要被人家給抓住了。」
那名叫小刀的中等身材男性陰影似乎做了個舔舐嘴的動作,輕哼了一聲。
「對了,特偵處有入侵的可能性嗎?」別墅陰影突然想到什麼,追問眼鏡。
眼鏡肯定道:「不能,它的防禦矩陣是高人設計的,估計是全中國最頂尖防禦級別,和美國中情局等同,我可以局域入侵,但肯定會被對方發覺,我無法保證全身而退。」
「那就算了。」別墅陰影略有失望,「反正他們的注意力已經被那兩噸冰毒給牽扯住了,只要沒有特偵處來礙手礙腳,海角公安倒不需要怎麼擔心。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們,盡量小心,最好別讓警察將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有句俗話叫『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總之,先把水攪渾,一切按計劃進行!」
「你確定那是俗語?」小夢問小蠻。
小蠻回答:「不知道,頭兒說是就是吧。」
短暫的交流會議結束了,八面屏幕上的陰影逐一熄滅消失,別墅陰影最後敲擊了一下鍵盤,留下了代號眼鏡的陰影。
「我們的資金運轉情況不太好。」別墅陰影直接道,「東南亞毒線幾乎是重新開闢市場,我們不僅要和那些老毒梟搶生意,還要和特偵處捉迷藏,小槍一個人有些吃力,局面沒打開,暫時不會有什麼回籠資金。以我們手裡的資金支撐我們接下來的行動有些困難。」
「我們要怎麼做?」眼鏡知道,頭兒單獨談話肯定是有了對策。
「我們得接活兒,建基地就得有建基地的樣子,我們得防止有同行來和我們搶地盤,同時進一步將水攪渾。」
「我知道怎麼做了。」
「記住,不要去黑網,那張網太大太深,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要沾上黑網,我以前叫你做的兩手準備,準備得怎麼樣了?」
「隨時可以開始。」
「那就好。」別墅陰影切斷了聯繫,眼鏡思索了片刻,從電腦上撥出一個號碼。
「你好,我收到了你的申請,你的麻煩對普通人而言太過複雜,需要交給專業的人來解決,通常情況下應該是你先將錢匯到指定賬戶,不過這次我們可以先滿足你的要求。但是,你也必須記住,我們的人完成任務之後,你不能違反約定。」
「我……我不希望任何人發現他……他是被殺死的,能做到嗎?」通信器另一頭傳來迫切又擔憂的聲音。
「我明白了,你希望他死得自然一點,或是一場意外事故,對吧?那麼,我推薦你選擇機械師,他們精通各種機械改造和布置,可以完美地令現場看起來就是一起意外事故……」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
大洋彼岸,巴哈馬所屬的一座無人島嶼,早在許多年以前,這裡就被一神秘富商購置,納為私人所有。而富商卻未在島上修建任何人工建築,彷彿只是野生動物和海鳥的棲息樂園。
但在距離地表500米的地底,卻有著一座高科技現代化像軍事基地一樣的存在。一艘核動力潛艇,避開了各國海岸警戒線,悄無聲息地從海島下方水域駛入巨大的海底港。
霍格·伍茲,一個年過半百的健碩老者,有著灰白的頭髮和鬍鬚,紅紅的面孔,高而挺拔的鼻子,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猶如壯年男子一般的肌肉,體格高大魁梧,那一身帶有明顯軍事化特徵的格鬥服更是將他襯托得豪邁不凡。
他是這個基地的負責人,也曾是美國中央情報局下轄特工學校一名教官,在一次諜報行動中神秘失蹤后,他便來到了這個無人知道名稱的小島。霍格僅知道,這座隱匿於海床之下的神秘建築,叫七號基地。
一名情報聯絡官拿著平板電腦走了過來:「奧良號順利返航,帶回第二批試驗體59名,目前全體存活。」霍格眉頭一皺,怎麼少了一個?
聯絡官道:「編號B0054在亞洲執行任務時飛機出現了一點故障,艙門沒有及時關閉,導致其中一個裝箱試驗體掉落,直到抵達邁阿密我們才發現。」
「艙門沒關閉會導致箱子掉落?回收地勤的人是怎麼彙報的?」霍格隨意問道。
聯絡官翻動電腦記錄,道:「根據地勤分析,估計是覆蓋箱子的帆布繩索鬆動,帆布先掉出貨倉,在風力作用下,在貨倉關閉之前將其中的一個箱子給扯了出去。丟失的箱子和其餘箱子的固定連接處有被外力強行撕裂的痕迹。」
霍格伸手,接過聯絡官手中的電腦,印上了掌紋,接收了這第二批試驗體,同時翻看了一下失蹤試驗體的基本信息:編號F131420,亞裔男性,16周歲,身高1.66米,體重60公斤,臂展,血型,基因譜系……忽然霍格眉頭又皺了起來,指著電腦上放大的背部文身問道:「怎麼是黑桃A?你知道黑桃A的意義嗎?」
聯絡官道:「代表在初生嬰兒挑選和周歲嬰兒挑選時期,他的反應力、觀察力、理解能力以及各方面的器官和身體協動能力都是最強的,具有成長為超越A級殺手的可能性,所以才被烙上黑桃A的圖案。」
霍格將電腦還給聯絡官:「去查一下這名失蹤試驗體的成長記錄,應該是以原始資料的形式保存著。」照理說這名失蹤試驗體應該在查驗之後做銷檔處理,畢竟裝箱可能掉落在漫長航線的任何一處,從萬米高空墜落,存活可能性幾乎為零。可不知為何,霍格看到這名男孩的照片之後,竟然對他產生了好奇,尤其是那雙眼睛,與他見過的所有殺手的眼睛都不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