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獵殺檔案》(5)
精心布網毀一旦流星雨前述心愿
1
「早,笑哥。」
「早啊笑哥。」
司徒笑被剛到的章明、李開然等人從辦公桌上驚醒,揉了揉眼睛,告訴他們:「已經證實,死者就是龍建,他妻子提供的毛髮與死者DNA完全匹配,對這件埋屍案你們有什麼看法?」
「要我說呢,這個龍建的獨自出行就是最大的疑點,有老婆有孩子有假期有時間,幹嗎要一個人外出旅行?」茜姐也早早到來,正好聽到司徒笑問話,茜姐很是賢惠,對於不愛家庭的男人可沒好言語。
「一個人旅行呢也不是不行,不過那傢伙也帶太多東西了吧,他又不是要出去好多天,什麼都帶,一個人帶那麼大個帳篷,搞得好像準備一家人要野營一樣。」朱珠年輕,可以享受她的獨身主義,但昨天的物證收集可把她累壞了,早就想抱怨兩句。
「行了,茜姐、朱珠,笑哥是希望你們說說這起案件與蛤蟆先生的關係,沒讓你們評論龍建的問題。」李開然開口道,「我認為,龍建的獨自背包出行,正是兇手選中他的原因,或許兇手一直在跟蹤觀察陳文毅,在不經意間與龍建相遇,兩人還發生了交談,然後兇手和龍建一起走到無人的山林里,兇手露出真面目,對他下了手……」
「有破綻!」李開然話還沒說完,就被剛到的張子成打斷了。張子成放下挎包道,「龍建既然選擇一個人去旅行,連老婆、女兒都不帶,自然不希望有人同行,兇手能以什麼借口和他一起走到荒無人煙的山裡?」
「他也可以裝作一個旅行者啊。」李開然不服地辯解。
「如果他偽裝成旅行者,那麼就和你前面說的偶遇相矛盾。你也說了,兇手原本該在跟蹤觀察陳文毅,他怎麼能同時又監視觀察著龍建呢?」張子成不慌不忙地收撿桌上的東西,一面說出李開然的破綻。
章明道:「或許,兇手先是跟蹤觀察龍建,然後再跟蹤觀察陳文毅,正好龍建獨自去深山旅行,就尾隨於他,再下殺手?」李開然和張子成都搖頭,章明的分析太牽強。
司徒笑起身打算去洗臉,一邊思考著組員的討論,他隱約覺得茜姐和朱珠提出的疑問有進一步思考的空間。龍建為何要一個人外出旅行,而且攜帶的物品顯然超過了一個僅外出旅行兩三天的人攜帶的量,這與兇手殺他是否有什麼關係呢?
剛到辦公室門口,司徒笑就與高風撞在一起,高風拿著手裡的報告道:「司徒笑,你們在龍建背包里發現的刻有CDB字樣的藥片分析結果出來了,你猜是什麼?」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猜的。」司徒笑從高風手裡一把搶過結果報告。
高風自己解答道:「CDB分子結構顯示為非甾體類脫氧棉酚環酸,我在網上查了,是一種男用口服避孕藥。」
司徒笑眼中寒芒一閃,口服避孕藥、大帳篷,每年數次的獨自旅行,哼,原來不是獨自旅行是偷情啊!「也就是說,那現場周圍可能還有一具女屍?」司徒笑看著高風,高風無奈地點頭。
「子城!聯繫森林部隊,以屍體發現地為中心,周圍五公里範圍,拉網式搜查。」司徒笑高聲下令。
又是一場靠人力和時間進行的大戰,搜查人員劃分了片區,出動了警犬,來回拉網式搜查了兩遍,沒有發現,擴大搜索範圍,還是沒有發現。畢竟蓮花山樹海佔地太廣,如果不是意外發現,在叢林里找一具屍體猶如大海撈針。而且龍建背包里的物品基本齊全,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迹,也有可能他還未與情人會合便已遇害。
搜查無果,一行人又疲憊地回到辦公室,茜姐怒斥道:「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與情人幽會,留下老婆、女兒在家擔驚受怕。」
「擔驚受怕,怎麼回事?」司徒笑問道,茜姐是屍體發現后對孟慶芝進行詢問的筆錄人。
茜姐道:「這個龍建失蹤的第二天,他們家就被小偷光顧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嚇得孟慶芝和龍萍萍只能回她外婆家住了幾天。」
剛失蹤就被小偷偷?司徒笑覺得這裡面好像有什麼問題,不過更多的可能只是巧合,司徒笑搖頭,自己實在太多疑了。
「司徒笑,來。」高風招呼了一聲,司徒笑跟到法醫鑒定科,高風才道:「曉玲在線。」
正巧,司徒笑也想問問曉玲,忙在電腦前坐下,問道:「我們新發現了一具屍體的事,高風已經告訴你了吧?我覺得和我查找過的那些案例都不太符合,你有什麼高見?」
曉玲在另一頭道:「嘗試性殺人。雖說大多數快樂殺人犯的殺人模式變化不會太大,但並非沒有,通常會由一個刺激點或某種外部因素引發,他們的殺人模式會改變,百分之八十的情況是升級,還有百分之二十則是退化。雖然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刺激了兇手改變殺戮模式,但他顯然是第一次殺人後用強酸溶屍,就和我們正常人第一次接受新奇事物一樣,他需要一次嘗試,嘗試的地點必須安全、隱蔽,而嘗試的隨機性很強。據高風所言,那麼龍建應該是單身進入叢林時被兇手尾隨殺害的,他還沒與他情人碰面就被殺了。」
高風在一旁打趣道:「如果早聽到你的分析,司徒笑今天就不用帶著大隊人馬忙活一天了。」
曉玲道:「查還是要查的,心理摹寫不一定準確,我又是個半吊子業餘人員。快樂殺人犯往往通過嘗試性殺人來確定自己的取向和興奮點,當他得到肯定的興奮反饋后,便迫不及待向他早已觀察好的目標陳文毅下手了。據我所知,這類會將犯罪程度不斷升級的快樂殺人犯,最後大多都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殺戮而被警方發現,但是一旦被警方包圍,他們中的大多數會有過激行為,至少有九成是被警方擊斃。」
司徒笑道:「你是說,如果這個兇手不幸被我們堵住了,他的反抗會很激烈?」
曉玲道:「超乎你的想象。不要對活捉他抱有太大的希望。」
司徒笑點頭,如果有機會開槍擊斃這樣的人渣,司徒笑絕不會猶豫。
曉玲接著又給出了更為詳細的摹寫:「還有,上次你發的視頻我仔細看過了,並就一些關鍵問題諮詢了我的導師,他們更加肯定了這名疑犯受過類軍事訓練的可能性。他步幅穩定,近乎勻速,且行走時晃肩和擺幅比常人小,不經意的回頭動作和頭部左右擺動使他的視野始終保持開闊,在行進中腰腿肌肉群明顯比常人收縮幅度偏大,尤其在幾個路口停下時,隔著衣物也能看出與常人不同的肌肉鬆弛感和瞬時緊繃感。這樣的高度緊張狀態使他在城市中行走時,始終如同在戰場上的士兵,隨時可以做出高強度的趨避動作,如果你們能跟蹤到他一定要小心,單名警力最好不要過於靠近或暴露自身。他隨身沒有攜帶專業的攝影器材,這令他危險程度進一步加劇,說明他在挑選下手對象時已經不再那麼注重質量,而開始轉向以殺戮的數量來滿足自己;又或許,他與被害人有過CT行為,以提高自己的興奮程度。」
司徒笑和高風幾乎同時詢問:「CT行為是什麼意思?」
「ContactTracking,接觸式跟蹤,不少心理犯罪人群有現場成就心理。狂歡縱火犯往往會回到火災現場,有的甚至會主動報案並留守火災現場,就是為了看著大火慢慢燃燒;一些連環兇殺犯往往會積极參与對失蹤受害者的搜尋工作;變態兇殺犯出席被害者的葬禮現場;小偷成功竊取東西之後留在原地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或積極幫助失主尋找失竊物品。在這一過程中,他們的成就感會得到極大的滿足,並且持續產生力比多興奮。CT行為的原理與現場成就心理的產生是極為相似的,在兇殺犯行兇前對被害者進行跟蹤時,往往會徑直走到受害者面前,假裝問路,或是以別的什麼借口與被害者進行接觸交流,以近距離觀察被害者,滿足自己的心理幻想。這一過程可發生在跟蹤的前中後任何一個時間段,但通常只會發生一次。如果多次發生,就會進一步演化成誘拐式狂歡殺手,我們這個案件……應該不是誘拐式狂歡殺手。」曉玲喝了口水,侃侃而談,司徒笑覺得她已經開始產生力比多興奮了。
「你,你上次怎麼沒說?」高風不解地問。
曉玲在另一頭揚眉翹下巴,驕傲道:「我不也是剛剛才學到的嘛。」
「你完全有成為犯罪心理摹寫師的資質,要不轉行吧?」司徒笑建議。
「玩玩兒就行了,這行當沒什麼前途,我導師他們在美國那邊的待遇,絕對比不上那些自己開診所的心理諮詢師,差太多了。」曉玲俏皮地眨眨眼睛。
司徒笑有些憂慮地看了高風一眼,像曉玲這樣的姑娘,高風很難養活啊,就算在一起,高風也會成為家庭地位劣勢男,而以高風的性格而言,這段關係恐怕難以長久。
吸口氣,將這些想法拋諸腦後,司徒笑問道:「那麼依照你的建議,我們有必要做一個受害者社會關係重訪嘍?」
「那是你們警方的事情,我只提供心理側寫方面的知識,至於要重訪還是怎麼樣,你們自行決定啦。好了,不聊了,有生意上門了。」曉玲吐舌一笑,關掉視頻。
司徒笑看了看依然盯著屏幕的高風,還未說話,李開然旋風般衝進來:「笑哥,我們的網有消息了!」
南三環浦西路南二段,新富海建工業園區。報案的是一名熱心的哥,他在距離司徒笑他們布下網點約兩百米遠的地方拉到的那個神秘客人,戴著太陽帽、蛤蟆鏡。因為前段時間警方專門去計程車公司詢問過有沒有見過類似的人,這名的哥便留了個心眼,在車上隨意問了幾句,發現乘客不愛說話,聲音低沉沙啞,越看越可疑,等那名乘客下車后,便報了警。
司徒笑第一時間趕到了那名神秘乘客下車的地方,環顧四周,這新富海建工業園區只建成了一半,到處都在大興土木,隨時可以看見一群群的建築工人和工廠的打工者走過。四處零散地拉著電線管道,別說天眼系統,就連普通店鋪監控也沒,根本就不可能追查到蛤蟆選擇了哪條路線、跟蹤的目標又是誰。
那名的哥也就是感到可疑才撥通了電話,並沒有什麼追捕疑犯的經驗,等消息傳到司徒笑他們這裡再反饋回來時,那神秘人早就走得沒影了。
早在電話里司徒笑就問了關於神秘人的一些信息,那人是差不多九點上的車,抵達目的地時接近十點,中途表現並不急切。
出發前就已令茜姐調出浦西路附近的詳細區域地圖,司徒笑攤開地圖,分析道:「以兇手第三次的作案規律看,他通常會提前二三十分鐘抵達目標上下班附近進行蹲守,現在……」
司徒笑看錶:「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五十分鐘,兇殺估計已經盯上目標。他下車的位置與周圍的電子眼監控和交通情況有關,以這裡的環境,我認為下車點距離兇殺選擇目標人群的位置不會超過100米。」
司徒笑以計程車停靠點為中心畫了個圈,下令道:「分作兩組,開然、子城你們跟我,將這一片區域都走一遍,查出哪些地方可供兇手作案,茜姐帶章明和朱珠去附近的工廠商店問問,看哪些企業是在上午十點至十一點時間區域進行交接班,注意不要打草驚蛇。開然,打電話通知便衣小組,將西區計程車接送範圍向外擴大500米。」
剛布置完畢,在警局開會的劉顯和也趕到了現場,司徒笑將他目前考慮的情況和安排做了彙報,劉顯和像煞有介事地點頭:「這次行動上級非常重視,也給了我們極大的支持。司徒笑,我是只有七個月就退休的人了,這次行動就全靠你了,我對你只有一條要求,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司徒笑沒有吱聲,只看了劉隊的胖臉一眼,周圍的隊員也保持沉默,一時氣氛尷尬。劉顯和抬腕看錶:「我還有個會議要參加,記住,我會全力支持你們,好好乾。」
直到劉顯和開車離去,司徒笑才接著下令道:「雖然已經過去近一個小時,但是兇手仍有可能在這一帶區域活動,你們在走訪的同時,一定要留意獨行的路人,一旦有所發現,立即通信聯繫。切記,不可單獨行動,重複一遍,絕對不要單獨行動!出發。」
「是!」
2
將腿走細一圈,所有的組員回到辦公室,往座椅上一靠就不想挪窩。
司徒笑站在寫字板前看著換了的新地圖——南三環詳細區域地圖,他們以計程車停靠點為中心,將這片區域周圍五公里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爛尾樓、待拆遷無人小巷、新修的無人入駐工廠,連李開然和張子成這兩位老鳥都走不動了,回到警局后一句話也不想說,癱在那裡喘氣。
現在地圖上已經標滿了紅點,司徒笑抱胸站在地圖前,默視良久,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多地消除這些紅點。
「說說你們走訪的情況吧。」司徒笑問。
「等會兒司徒笑,我再喝口水先。」茜姐回到辦公室就抱著水杯沒撒手,咕咚又灌了兩大口,才道,「被你說中了,根據我們的走訪結果,周邊一共有三家工廠是在十點至十一點這個時間段進行交接班,兩家貼牌鞋廠和一家休閑服生產廠。他們的貨物都是外銷,這段時間雖然歐洲經濟不景氣,但他們的訂單都是排滿了的,四班倒工作制,生產流水線不歇。他們採取的管理模式應該很相似,所以基本都是十點半換班,但有個問題,就是這些廠裡面的職工都住職工宿舍,宿舍就在工廠內,就算要外出,也很少有單獨出行的。」
司徒笑道:「工廠的位置。」
茜姐指了出來,司徒笑用藍筆在無數的紅點中圈了出來,三家工廠的位置都在計程車停靠點偏東,那裡距離一個貨運火車站很近,而通往貨物火車站的路,都很僻靜。
若自己是兇手,這確實是很好的犯罪地點,只是不知兇手選擇的目標是否會走這樣的路線。
「哦,還有,司徒笑,我們在走訪過程中,發現了許多流動人口,一些還沒找到工作的打工者、打工者家屬,這樣的人不計其數。」茜姐補充道。
司徒笑搖頭道:「他們不會是兇手的目標,從兇手第三次跟隨被害者的監控看,他每次都是儘可能準時抵達目標點,他是一個小心謹慎且有條理的人,他對於自己的跟蹤行為非常專註,他不會將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事情上。這樣的兇手,選擇九點出門,十點抵達目的地,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並不是隨意的行為。」
「笑哥,你將我們走訪的範圍鎖定在周邊5公里,又有什麼道理呢?」朱珠好奇地問了一次。
司徒笑微微點頭示意,解釋道:「正常人的步行時速是4.5至7公里之間,如果上下班的距離太長,在這樣的城市裡我們會選擇搭乘交通工具。兇手要跟蹤的,是不搭乘交通工具的行人,這樣才便於跟蹤,也便於作案。而通常,我們每日上下班,不選擇搭乘交通工具的範圍,不超過五公里。茜姐,那三家工廠里,交接班時,下班的除了職工,還有別的什麼人沒有?」
茜姐有所明悟道:「除了職工,就只有生產線的質檢組長。章明他們好像有發現。」
朱珠捧著水杯道:「我問了周邊的旅店和酒店,它們都有夜班經理,但都是早上八點交接班。」
「夜班經理?全都準時上下班嗎?」司徒笑追問。
「笑哥,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敬業啊,不提前下班就不錯啦。」朱珠揉著自己的小腿,再這樣下去,自己減肥應該能成功。
「我問到有幾家網吧的網管是在十點半左右下班,其餘店面什麼的都沒有。」章明最後道。
「他們上班時間是什麼時候?」司徒笑本能地覺得網吧的網管不太可能是兇手的目標。
「一般是晚上十點,但通常他們都是五六點就提前到了網吧,早上八點交接他們也通常逗留到十點之後,有時候甚至吃過午飯才回家睡覺。」章明沖朱珠笑笑,意思是他調查的這些人是很敬業的噢。
「上下班都在人流高峰段而且沒有規律,以年輕小夥子為主,兇手不太可能選擇這樣的目標。」司徒笑沉吟,「再沒有問到別的人群了嗎?」
三人搖頭。
司徒笑繼續問道:「夜班經理和工人們是什麼時候上班?」
茜姐答道:「那些工人是在凌晨四點半開班,他們四班倒,保證六小時最高的工作效率。」
朱珠道:「夜班經理是晚上十點,也有晚上十一點的。」
都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工人上班的時候好像更沒什麼人,更危險,但那個時段的工友往往會集體上班。夜班經理的上班時間倒是與周麗茹遇害時間接近,可是他們交接班在早上八點,究竟哪種人被選中的可能性更大呢?
司徒笑重新審視地圖,工廠集中在計程車停靠點東,酒店集中在已經修建完成的工業園區也就是東北向,網吧則散布在工廠和建築工地附近,不過整體來說,都是集中在停靠點東北象限內,紅點可以減去四分之三,但就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紅點也有上百處之多。
司徒笑將目光平移到另一塊寫字板,上面貼著三名死者的照片和兇手犯案的一些信息,不能找到這三名死者的共同點,就無法估量兇手可能選擇的目標,這始終是擺在面前的最大難題。照理說今天還是有收穫的,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碰見可疑的兇手。
看來,只有等到兇手下一次露面了,他的跟蹤觀察如果是有規律的話,只要守住這個規律,遲早會讓他現形,只是警力方面……司徒笑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機:「喂,英姐,我是司徒笑,是這樣的,可不可以再調用兩支便衣小隊給我,我們今天已經抓住一點蛤蟆的線索,我需要一些人進行定點蹲守觀察。」
「你要布控多大範圍?」
「呃……從浦西路到青海路全程。」
……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良久,才嘆息道:「司徒笑啊,你知道警力是有限的,你的布控範圍這麼大,給你五支便衣小隊恐怕也不夠用吧,將你們今天追查到的線索告訴我。」
司徒笑揀緊要的說了,程英道:「也就是說,你們還不敢肯定,今天搭乘出租的是不是兇手。如果僅僅是你的懷疑判斷,就要調用這麼大的警力,對不起,司徒笑,我不能支持你這個決定。我最多再調派給你一支便衣小隊,其餘的案子也是需要警力的,計程車調用的兩支便衣小隊已經出勤近兩周時間了,其餘的組長意見都很大。」
司徒笑諾諾道:「我知道英姐,謝謝英姐。」一支便衣小隊只有幾個人,就算把自己小組成員全部加上也是捉襟見肘,在這麼大一片區域靠碰運氣來找蛤蟆,司徒笑想想都搖頭。可他也知道,這次確實使用了大量警力,海角市還很少有出動這麼多人去捉一個人的時候,可如果不採用這種方法,司徒笑也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掛掉電話,司徒笑還是不放心,他總覺得夜班經理很可能成為兇手的目標,這是一種純粹的直覺,沒有什麼理性分析,但司徒笑自己清楚,自己的直覺一向很准,特別是直覺越清晰的時候,準確度越高,就這麼決定了。
司徒笑雙手撐住辦公桌,環顧自己的組員,道:「晚上行人較少,如果兇手再次出現在可疑路段,我們碰到他的機會較大,事不宜遲,便衣小組明天才能加入,今晚我們再去浦西路。」
「不是吧笑哥!」朱珠當場就叫了起來,「我們這麼拚命,也沒有津貼的!」
「如果這個案子破了,我自己掏腰包,請大家去三亞玩一圈。」司徒笑許以甜棗。
茜姐和李開然等人相互瞅瞅,他們也知道,要真說拚命,他們全組人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位副組長大人拚命。不過這位笑哥怎麼說呢,每位組員都清楚,笑哥平時對下屬還是照拂有加的,真正最繁重的活兒,能自己扛的他都自己扛了下來,如果不是需要人手,笑哥是不會叫上大家一起的。
李開然和張子成最先表態:「我們幹了,笑哥,你說怎麼做吧。」
「我……我今晚沒什麼事,我加入。」章明也表示支持。
「司徒笑,我還要回家看孩子,可不可以……晚點來?」茜姐請假。
「人家約了朋友去看電影的。」朱珠嘟嘴,不過也沒反對。
「茜姐晚上10點前能趕到浦西路嗎?」
「應該可以。」
「那好,兩個人一組,我和茜姐從浦西路南段向北,經南眾路再沿青海路朝南,經光明路回到浦西路;子成和章明從青海路北段反向回浦西路南段;開然和朱珠從光明路到浦西路,與我們保持一公里距離。三組人都走8字形環繞,留意觀察路人,這裡沒什麼監控。兇手未必還會做偽裝,發現對單個路人進行可疑尾隨的人就要多加留意。記住,蛤蟆的身高、體形,還有他的步態與常人不太一樣,幅度比常人小,但動作比常人快。依然在第一時間保持聯繫,不要單獨行動,蛤蟆的反偵查意識很強,我希望你們不要露出絲毫破綻,開然和子城你們要照顧好新人,現在大家去吃飯,餐後集合。」
司徒笑做好安排,又來到法醫鑒定科:「高風,幫我個忙。」
「還幫!」高風眼睛瞪了又瞪,「我幫你的忙還不夠多嗎?」
「是兄弟,才找你。」司徒笑搭上高風的肩膀,「我的人手真的不足。」
高風將司徒笑的手撥開,氣呼呼地脫衣服:「你有沒有幫我追曉玲啊?我僅有這麼一點點休息時間你都要佔用。我要下班了,離我遠點。」
司徒笑就當沒聽見,繼續道:「今晚十點,浦西路到青海路做8字迴環,追蹤蛤蟆。」
高風眼睛又是一瞪:「你想要我的命呀,我是法醫耶,又不是特警!我還約了曉玲,你知道我多容易才能約她出來一次嗎?你說怎麼辦吧?」
司徒笑還是那副不怒也不笑的石板面孔:「晚上十點,可以帶曉玲一起來散步。」
「你……」高風無語,「我當初就不該認識你!」
晚上十點二十分,青海路南一段,黎曉玲穿著公主長裙、紅高跟鞋,拎著金環小挎包,略帶小雀躍地和高風走在一起。
「你說司徒笑的直覺真的有那麼准?」
「怎麼說呢,從和他辦的幾件案子來看,有時他的直覺,比我的鑒定還准。」
「啊,你說他這個人,怎麼就這麼瘋狂,簡直就是破案拚命小三郎,要是其餘警察都像他一樣就好了。」
「要是警察都像他那樣,早就累死光了,我們海角市就沒警察給你們這些小市民保駕護航了。」
「咦?」曉玲突然不問了,在他們前面,迎面走過一對男女。男子已是三四十歲開外,女子只有二十歲左右的模樣,狀若親熱,似一對情侶。而在這對男女身後三十多米遠的地方,有一名戴眼鏡的短髮男子與之前的男子一樣保持著勻速前進。昏黃的路燈、稀少的行人,高風莫名地緊張起來。
3
由於是相對而行,為了不打草驚蛇,高風他們自然不可能原地掉頭,只看到那名男子與他們越來越近,曉玲眼珠狡黠地轉動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鬼點子。
與那名男子擦肩而過,為了不引起懷疑,高風刻意將目光投向一旁,待那名男子走過,也沒敢回頭去看。倒是曉玲從挎包里取出100元來,扔在地上,用腳踩上去蹭了兩下,然後拿著錢就追了上去,邊追邊喊:「先生,先生,你的錢掉了。」
「喂!」高風低聲提醒,曉玲充耳不聞,三兩步就追上那名眼鏡男子,兩人交流了一番,那名男子取出錢包看了看,便一直搖頭,似乎表示不是自己掉的錢,高風手心裡不覺已捏了一把冷汗。
不一會兒,曉玲回來了,頗有些失落道:「走吧,不是我們要找的人。他近視,文職人員,看他那失落樣子,多半是失戀了,看著人家情侶卿卿我我,那嫉妒,真是擋都擋不住。」
「曉玲,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你也知道那傢伙可能受過軍事訓練,殺人不眨眼的。難道,你還覺得你能制服他?」
黎曉玲不置可否:「又沒試過,怎麼知道?」
高風按住自己胸口道:「還好不是要找的人,司徒笑讓我們留意的是尾隨獨行人的可疑人。」
曉玲道:「那可未必,上次你們給我的監控,不也是兩個小女生一起的嗎?還有什麼比熱戀中的男女更忘乎所以的?」說著,曉玲朝高風飛眼。
至少高風是這樣認為的,被這一眼迷得想入非非:「曉玲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兩人一起閑逛,有一茬沒一茬地聊天,時間過得飛快,快十一點的時候高風給司徒笑打了個電話問什麼時候下班,司徒笑說再逛半圈。
十一點一刻左右,浦西路上的行人幾乎已經看不到了,只有來往車輛穿梭,一輛輛都開得飛快,黎曉玲不滿足逛馬路牙子,帶著高風去鑽小巷。高風是既高興又擔憂,這位大小姐在別的什麼時候去夜深無人的小巷自己都樂意奉陪,可你別在這個時候玩刺激啊。
鑽出小巷,眼前視野豁然開朗,遠處是燈火通明的連夜施工隊伍,機器聲轟鳴不絕,近處稀稀拉拉聳立著幾棟高樓的框架結構,修了一半,頭頂還支立著鋼筋,下面的樓板立柱都已經修好,夜色下就像一個個巨大的怪獸。明明只隔著一條小巷,給人的感覺卻像從城中區一下就到了郊野。
「這是上次電視里報道的那個豆腐渣工程吧,全部被叫停了,偷工減料害死人啊。」高風發出感慨。
曉玲卻睜大一雙眼睛四處張望,突然主動拉住了高風的手,高風受寵若驚,緊握也不是,鬆開也不願,一時只能任由曉玲拉著,只聽她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沒,醉……我還要喝!」
這,這是什麼狀況?高風扭頭一看,只見曉玲走路歪歪斜斜,另一隻手將挎包甩得漫天飛舞,媚眼如絲,顯然宿醉未醒,高風反應也很機敏,立刻進入角色狀態與曉玲搭戲:「我知道你沒醉,走吧走吧,穿過去就到家了。唉,小心。」
高風將失重的曉玲扶住,靠在高風臂彎的一瞬,藉助高風背影阻擋,曉玲壓低聲音道:「我警告你,不許占我便宜噢。」高風哭笑不得,不過正是曉玲這股子活潑勁,令他著迷不已。
黑暗中,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行進,從高風曉玲的左方徑直穿插過來,他步幅不大,步頻也不快,可給人感覺移動比常人更為敏捷。他總在燈光照耀不到的暗處移動,從一個暗處移動另一個暗處,叫人看不清他的臉,始終只是一團陰影。
他與高風二人保持著十米距離,似乎在打量二人,又似乎在看二人身後的爛尾樓,並未尾隨任何人,孑然獨身。
曉玲眯縫著眼睛瞅了瞅,問:「老公,那邊好像有個什麼東西?」
「是個人,咱們別管人家。走吧。」高風握著曉玲的手冷汗涔涔,另一隻手摟過曉玲的肩強行要將她帶到另一邊。
黑影有意無意又朝這邊瞟了一眼,一名男子帶著一位喝醉了的女子來這種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曉玲掙脫出來,沖著那黑影道:「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家……親熱啊!」
那黑影挪動腳步,從高風他們身側走了過去,曉玲醉意矇矓地喊道:「老公,去……去教訓他!」
那黑影恍若沒聽見,稍稍加快步伐,曉玲還想跟上去,這一次高風死死拽住曉玲的手,不讓她掙脫。黑影轉過小巷,很快就沒了聲息。
見黑影消失,曉玲一臉怒容地將手從高風的手裡抽出來,正準備質問高風怎麼回事,高風低聲說了三個字:「他有槍。」
是的,那個黑影雖然遮住了頭面,但身體依舊部分暴露在燈光下,短褲的口袋不大,裡面像煙盒一樣鼓鼓頂起的,絕不是煙盒。高風和司徒笑廝混了這麼多年,一眼就判斷出那是一把槍,不管是仿製槍還是自製火藥槍,都是危險物品,他和曉玲赤手空拳,這個時候絕不可冒失。
曉玲依舊不滿地哼了一聲,就這麼眨眼工夫,那黑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高風馬上撥打手機:「司徒笑,我們在浦西路南三段往新富工業園走的路上碰到一個可疑的人,他有一把可以放在口袋裡的槍。穿的黑色涼皮鞋、灰褐色的休閑短褲、玫瑰紅條紋花格子開領短襯衣,沒有戴眼鏡和太陽帽,他喜歡走光照不到的暗處,步幅大約有八十厘米,步頻為兩秒三次,走走停停,似乎在找什麼,他朝著浦西路南三段過去的,單身一人。」
殊不知,司徒笑和茜姐此時也在一處無人建築內,這是一間尚未投入使用的倉庫或是車間,也無人值守,空曠且幽靜。接到高風的電話后,司徒笑一口咬定:「就是他!你通知子城,我告訴開然,你們順著浦西路南三段折返,告訴子城他們,在浦西和光明路的交叉口會合,茜姐我們走。」
司徒笑通知了李開然,朝光明路口趕去,他帶著茜姐不走大道,而是沿著白日存留在記憶中地圖上的小紅點,一路穿樓走巷,茜姐快有些跟不上了。
茜姐有些氣喘地問:「找到他了?」
司徒笑在前面回答:「是的,高風他們在浦西南三段遇到一個疑似持槍的可疑男子,整個南部工業園區還在興建之中,建築工人也極多,目前沒有什麼幫派勢力插手,網吧沒有分佈在浦西南段,那些無業人員和社會青年他們有更好的去處。這麼晚了,住在附近的人都會走大道和公交車線路,建築工人不應該獨自出行,就算要出行也是有急事,不可能像騎馬賞花一樣穿插於小巷之中,我有八成把握肯定他是我們要找的人。」
「可是,剛才你告訴子城不是說他只有一個人嗎?」
司徒笑道:「沒錯,已經過了尾隨時間段,他跟蹤的人已經抵達工作崗位或是到家,但這位蛤蟆先生不是一個隨意浪費時間的人,從他每次只肯提前一二十分鐘抵達要跟蹤的目標現場就可以確認這一點。此時他在做的事情,就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確認目標兩次出行時間段內,周邊哪些地方人跡罕至,適合觀察和伏擊。然後,他就只須等一個機會,一擊!得手!」
高風和曉玲也朝著會合地點聚集,路上曉玲追問:「我剛才的表現怎麼樣,還算機智吧?否則那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想,這麼晚,一男一女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高風一臉嚴肅道:「不怎麼樣,如果剛才那人並不是隔著那麼遠,而是與我們近距離交互而過,他就會聞到,你說話的談吐中並沒有酒精氣息。如果他真的是蛤蟆,以他的警覺性,說不定會馬上拔槍朝我們射擊。」
曉玲惡狠狠地瞪了高風一眼,皺起鼻頭,露出生氣但很好看的嬌俏模樣,高風心馳神往。曉玲旋即又展眉輕笑:「啊,剛才某人摸了我的手,這下爽到了吧?」
說起剛才摸手,那時候一門心思都放在疑犯身上,除了一手冷汗,還真啥感覺都沒有。但聽曉玲這麼正式地提起,高風有些窘迫,還沒想好說辭,或許是看到他的尷尬樣,曉玲已經咯咯地嬌笑起來。
趕到光明路口,司徒笑和茜姐已經到了,司徒笑問道:「有發現嗎?」
高風搖頭,曉玲不滿道:「如果不是他,今晚說不定就捉住那傢伙了。」
司徒笑道:「高風做得很對,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冒險。如果成功一切好說,如果失敗,不僅會危及到你們兩人的性命,兇手也可能被驚擾,以後再想捉住他,就難上加難了。」雖然曉玲練過泰拳,技擊性可能不錯,但畢竟不是干刑偵專業的,司徒笑見過太多社會上的亡命徒,那絕不是什麼技擊拳法就可以擺平的,有時候他們一個眼神就可以嚇得習武者忘了該出什麼招。
司徒笑給高風一個瞭然的眼神。曉玲氣得轉過身去,不理這兩個狐朋狗友。
張子成和李開然兩組人還沒趕回來,司徒笑正準備打電話,李開然的電話先行響起:「笑哥,我和朱珠可能看見那個疑犯了,他剛上了一輛計程車,我們隔太遠,追不上,沒看清計程車號牌。」
「你們在什麼地方?」
「浦西路東一段,大街上。」
「你們剛才比高風他們更近吧,怎麼走這麼久?」
「朱珠走不動了,」李開然聲音多少帶有些無奈,「不過多虧她走得慢,否則我們也不會看到那個可疑的人。」
「計程車的車型和顏色?」司徒笑急問。
「黃頂綠盤桑塔納,有點像順風計程車行的車。」
「知道了,你們先回來。」司徒笑又撥通一個號碼,「陳隊長嗎?我司徒笑,你們還有多少人在西郊附近?是的,我們可能跟蹤到了疑犯,他剛乘坐一輛黃頂綠盤的桑塔納計程車離開,如果沒有意外將在40分鐘后返回西郊。對,我也是這個意思,這麼晚了,還有那麼多出租出現在西郊太打眼,我希望你安排一些人手駐點隱蔽觀察,如有發現,千萬不要驚動疑犯,他可能攜帶槍械。差不多兩人一組吧,相互有個照應,老店門口小巷一組,三灣廢品回收場一組,新民酒店……」司徒笑指出五六處隱蔽觀察點,這時候張子成和章明已經返回,他們什麼也沒看到。
不過章明聽到司徒笑的布置后疑惑道:「他坐出租過來花了一個小時,怎麼回去只要40分鐘?」
司徒笑道:「那是白天,這是深夜。」
「考慮問題一定要周詳。」張子成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教導章明。
司徒笑從口袋裡取出地圖,「嘩啦」一聲抖開:「從南三段到東一段,高風,你們在哪裡遇到他的?」
高風湊過來仔細看看,用手點了點:「這裡。」
司徒笑看著上面標註的紅點道:「從這裡到東一段不用3分鐘,他用了15分鐘,他還在沿路找尋更滿意的伏擊點。也就是說,他的目標路線也會走這條路。如果是跟蹤結束,那麼現在他的路線就是逆行,被跟蹤的目標是從東一段到南三段,他是從……」
「這個方向過來的。」高風又指了指,司徒笑的手指順著高風點的地方向上走,那裡是已經開發好的片區,工廠寫字間林立,酒樓旅店散布其間。司徒笑有了決斷,蛤蟆選夜班經理作為下一個目標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朱珠多半詢問不得法,看來還得再問一遍。而且,今夜詢問的人中,極可能就有兇手的目標在內!
4
「好了,大家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今晚謝謝大家了。」
「那笑哥你呢?」
「我想再走走。」司徒笑那張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疲倦和睡意。
「司徒笑,我陪你。」高風道。
司徒笑輕聲道:「不用,你送曉玲回去,路上小心點。大家都回吧,明天準時到,如果不出意外,明天開大會,我會為破案做最後的部署準備。」
「那你自己也小心點。」高風拗不過。
「放心吧,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吃虧?」司徒笑目送組員分作幾撥散去,這才重新沒入高樓林立的陰影之間。
「你好,我是警司司徒笑,要見你們經理。你就是這恆福大酒店的夜班經理?是這樣的,最近這城南一帶的治安不太好,多次發生偷竊和搶劫事故,系一流竄盜竊團伙所為,案發高峰期在夜間十點之後,他們習慣是尾隨受害者,到僻靜的小巷或無人處,乘其不備,搶了就跑,你晚上是什麼時候上班?」
「我,我十點半,我說今晚怎麼怪怪的,警官,我是不是被人跟蹤了?」這名別著胸牌、叫羅智信的夜班經理顯得不怎麼自信。
「你常走小巷嗎?」
「我家住在三環內,走小巷方便些嘛。」
「住得遠嗎?不坐公車或自己開車嗎?」
「走路二十分鐘不到,擠公交一是等得費時,擠得蛋疼,而且感覺有些划不來,開車暫時都沒想過,別看這南片區房子便宜,我們這些老實人啊,也就是房奴的命,又要供小孩讀書,又要還債,哪裡買得起車噢。」
司徒笑看了他一眼,這是他問的第五家酒店,這名叫羅智信的中年男性,略有謝頂,額上有皺紋,他的描述似乎符合標準,又問:「你早上都什麼時候下班?」
「哦,按規定呢是早上八點,還有一個小時的就餐時間。不過您也知道,現在什麼行業都競爭激烈,我們酒店又大,要交接的東西呢也比較煩瑣,隨便磨蹭一下也就九十點鐘了,我一般會等到十點二十左右,順道送我愛人去上班。」
「你愛人……」
「她就在前面不遠的恆愛服裝廠,最近生意挺火的,四班倒,所以十點半她們交接班。」
「她不上夜班?」
「總得有人在家帶孩子不是,我們這樣好,早上和晚上她照顧孩子,中午我來。」
「男孩女孩?多大了?」
「是個丫頭,今年9歲了,在學校里調皮得很,成績倒還過得去。」羅智信一臉驕傲。
「老哥你貴庚啊?」
「我今年42歲了,想不到我那麼年輕吧,我挺看老的。哎喲我跟你說啊,就是前幾年買房子那事兒給愁的。這年頭,要供一棟房子,太不容易了,根本就不是我們工薪階層接受得了的……」這名夜班經理估計也許久沒和人閑談過了,話匣子打開,從房價談到教育,從教育談到醫療,由醫療談到養老。這一過程中,司徒笑也摸清了他的家庭住址、平日行走路線、個人喜好、親友關係等等。
一直到凌晨四點半之後,司徒笑觀察了附近工廠那些工人的夜晚交接班過程才回到辦公室,睡了個囫圇覺,早上八點被同事吵醒。
八點十五分,部署抓捕行動方案。大會議室里,三支便衣小隊和剛申調的一支特警大隊,加上二組組員,幾十號人坐在會議室內濟濟一堂。
關門、拉窗、關燈、開投影,蛤蟆的巨幅監控畫面出現在投影幕布上。
「此人代號蛤蟆,是708重特大連環兇殺案主要嫌疑人。根據我們掌握的基本資料,此人年齡約……
「此人反偵查意識非常強,擁有一定的搏擊能力,疑受過半軍事化訓練,擁有管制槍械……
「我們已經掌握的三起兇殺,犯罪手法如出一轍,皆是……
「他的行事風格較有規律,非常高效……
「這個人,叫羅智信,恆福大酒店的夜班經理,初步懷疑他便是兇手此次選中的目標。這名叫陸庭芳,是他愛人,她的上班路線與羅智信幾乎相同,所以也不排除她被選作目標的可能性。這條路線上,白天,有五個人跡罕至的可疑作案地點,晚上將增加到35至40個。根據心理專家提供的證據表明,兇手的殺人行為會逐步升級,以他的效率,只要有機會就會出手。我們是昨日接到報案發現了疑似兇手出沒的線索,要趕在兇手行動前完成布控,今天就必須進行現場布置。為了不打草驚蛇,被兇手選定的目標尚不知情,所以我們的布控人員必須嚴密保障可能被兇手選為目標者的人身安全,下面請大家看大屏幕。
「恆福大酒店、賓利商城、家家樂超市、在建的七號工程和十三號工程居民樓,這五處高點我需要觀察員,布置遠程監控和觀察設備,重點分別鎖定它們周圍的這五個紅點。此外,我用紅線標註的一至七號路段需要便衣跟蹤監控被選目標者,在晚間和可能暴露的路段則需要潛伏觀察者,這方面就拜託你們了,高隊長和李隊長。
「陳隊長的計程車便衣小隊依舊維持原範圍兜客,不過時間重點鎖定在早八點四十之後至九點二十這個時間段,晚間則是九點半至十點。
「王隊長你們在三環外圍眾泰路一帶待命,我希望分作五人一組,全部換成特警機動小分隊,一旦有狀況發生,我需要在五分鐘內形成包圍圈。」
「沒問題。」
「行動對講調頻477,茜姐、章明、朱珠、李開然、張子成,你們五人和第二第三便衣小隊協作,駐守五個高地觀察點,我會在通信指揮車負責全局調控,密切保持通信聯繫。茜姐,通知當地片警巡警保持協同合作,出發!」
偽裝車從警局內魚貫而出,各便衣小隊也散入人群;高地觀察點和觀測設備以最快的速度架設完畢;西區的計程車已經到位;實行五分鐘方位報道,各區域部門通信正常。
司徒笑安守在通信指揮車內,身邊有一位控制車內設施的電子專家,觀察點已將遠程監控設備的實時畫面傳回指揮車,並可隨司徒笑的指揮做360度廣角觀測,只等目標出現。
高風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這麼刺激的指揮現場,怎麼想起邀請我來參加?」
司徒笑平靜道:「以備不時之需,那兇手如果真的很可怕,我怕到時出現重傷者。」
高風叫道:「我是法醫欸,你當我萬金油啊!」
「你對兇手的了解和我一樣,甚至比我還多,不找你找誰。」司徒笑說完這句,就開始沉默,目不轉睛地盯著各個監控畫面。
司徒笑一面思索著是否還有遺漏,一面耐心地等待,如有可能,最好是上午就抓住那個傢伙,到了晚上變數太大。正想著,指揮車的側門被嘩啦一聲拉開,強光透進來,司徒笑擋了一下眼睛,愕然道:「劉隊!你怎麼來了?」
劉顯和一張圓臉露出笑意:「這麼大陣仗,我不來怎麼鎮得住場面。高風也在啊。哎呀,司徒笑你的眼睛!」
司徒笑連續多日沒有正常休息,一雙眼睛布滿血絲,熬得通紅:「我的眼睛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劉隊,以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和警力配置,只要兇手露頭,我有把握在今天將他抓捕歸案。」
「嗯,幹得不錯,我作為這個案子的最高負責人,也不能在一旁看著。這樣吧司徒笑,這車控指揮就交給我了,你去對便衣小隊進行觀察指導和現場協助指揮。」劉顯和笑得很祥和,一臉關心下屬的表情。
司徒笑一愣:「劉隊,我擔心你還不是很了解目前的狀況。」
「怎麼會,」劉顯和大度地笑笑,道,「你每天的工作彙報,我都仔仔細細看了至少三遍以上,你今天早上的部署計劃現在還放在我辦公桌上呢。我對你這次做的計劃非常滿意,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那隻蛤蟆就算長了翅膀想飛,也飛不出去啊。」
「可是劉隊……」
「司徒笑!你不要和我爭!我才是本案的最高長官!」劉顯和的笑臉陡然垮了下來,可能覺得自己表情太嚴肅了,又換了語重心長的語氣道,「司徒笑啊,你也知道,我是調任過來的,而且現在只有不到七個月就要退休了,這可能就是我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重案組做重大案件的現場指揮。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不會耽誤你的前程的。」
司徒笑眼角微不可查地跳動了兩下,強壓住心頭的火氣:「劉隊,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年輕人嘛,總是想表現表現自己的,」劉顯和又換上了「我都了解」的笑意,「今天的事,我就當它沒發生過。我們正副組長,一定要互相配合,才能讓所有的組員都團結起來,發揮重案組最大的能效,啊,是吧。時間不早了,快去吧,要是在路上錯過了發現兇手的機會,那才追悔莫及。」
「我有個要求,劉隊。」司徒笑克制著讓自己冷靜下來,「我需要指揮車內的專線調頻,我也有知道綜合信息的許可權,我必須知道你下達的每一個指令,並從旁進行協助判斷。」
「沒問題,本來就該這樣,高風,你,你是留在指揮車上嗎?」
「啊?我,哦!那,那好吧。」
劉顯和在指揮車內打開對講機,專門設了一個頻道,這樣司徒笑就能通過他自己的對講機接收到指揮車內的所有反饋信息。
「總台總台,這裡是車頭,沒有發現可疑目標,四號和七號小車接到客人往西北和東北方向去了。」
「總台,這裡是四號觀測點,一切正常。」
「這裡是五號路段,一切正常。」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指針指向九點半。
「總台總台,這裡是一號觀測點,二號目標已離開家門,前往一號路段。」
「總台,這裡是一號路段,我已發現二號目標,我跟著二號目標,一切正常,沒發現可疑目標。」
「詢問小車,有沒有接到可疑目標。」司徒笑通過對講機建議。
劉顯和依言詢問:「這裡是車頭,沒有接到可疑目標,六號和一號小車送客離開,四號正在返回。」
「沉住氣,司徒笑,時間還早。」劉顯和氣定神閑,發音沉穩。
「二號目標離開一號路段。」
「二號觀測點找到二號目標,她正進入二號路段。她走進了衚衕死角,離開了二號觀測點。」
「二號路段發現二號目標,開始跟隨。」
「這裡是車頭,沒有接到可疑目標,五號送客離開,七號返回。」
「二號目標離開二號路段。」
「二號目標進入死角,三號觀測點觀測不到二號目標。」
……
「三號路段,有沒有發現二號目標?」
「三號路段,沒有發現二號目標!」
5
「已經過了五分鐘了,二號目標應該進入三號路段,怎麼回事?劉隊,派人去查一下。」
「司徒笑啊,你別急嘛。」對講機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你就是性子太急,難道就不允許人家在衚衕里碰見個熟人,聊個天什麼的?繼續保持觀察,不要貿然行動,不要暴露自己。車頭車頭,有沒有接到可疑目標?」
「這裡是車頭,沒有接到可疑目標,七號已返回,五輛小車在範圍之內,重複一遍,沒有發現可疑目標。」
「這個時間段,應是可疑目標叫車的高峰期,嚴密監視,多繞幾圈。」
「是。」
「又過了三分鐘了,快問一下三號觀測點!三號主體建築有什麼動靜?」司徒笑聲音明顯急了。
「你不要那麼大聲喊,你要搞清楚,這裡到底是你發號施令還是我發號施令?三號觀測點,你們對面的三號主體建築情況怎麼樣?」
「這裡是三號觀測點,沒有異動。」
「三號觀測點,你們的觀察區域有多久沒有看見行人經過了?」司徒笑加大音量,聲音直接越過劉顯和,從對講機里傳得整輛指揮車都聽得到。
「哦,差不過有十來分鐘了吧,真奇怪,走這條小巷的人很少啊。」
「馬上派出觀察員,前往三號主體建築,逐層搜查!」司徒笑還在大叫。
「慢著!」劉顯和拿起對講機,調低音量,厲聲質問,「司徒笑,你在哪裡?」
「我在待命!」
「你放……你胡扯,我看到你進入三號監控範圍了,我命令你立刻返回五號觀測點,嚴密監測一號目標,聽到沒有,司徒笑,立刻執行命令!」
司徒笑正一路狂奔,邊跑邊喊:「笨蛋!陸庭芳認識的朋友這時候都在工廠宿舍,這條路不通菜市場不通超市,她在小巷遇到熟人聊天的可能性不超過百分之五,計程車隊沒有接到可疑目標,因為目標已經提早出發了,兇手目標是陸庭芳。馬上派人對三號建築體進行包抄,說不定兇手此刻已經得手了!讓高風過來,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救人!」
「啊?你的報告里不是說兇手的目標疑是羅智信嗎?」
「兩個都可能是目標,趕快派人!」
司徒笑沖入小巷,衝進了被稱作三號建築體的那棟爛尾樓,飛速消失在三號觀測點的視角中。
剛踏入爛尾樓,就聞到一股血腥味混雜著刺鼻的酸味,陰暗中躺著一個人,司徒笑一手舉槍一手握住手電筒,周圍一片安靜,只有陰影正中躺著的那名女性,旁邊還放著一個自帶的保溫午餐飯筒。司徒笑小心地靠近,觸摸被害者頸部,沒有脈搏,已被開膛破腹,血液還在流淌,強酸還在起效,不可能這麼快,兇手到哪裡去了?司徒笑豎起耳朵,聽到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兇手在樓上!
司徒笑立刻朝樓梯口衝去,兇手似乎也發現自己暴露了,馬上加快了上樓的步伐,踏在樓板上發出「噔噔噔」的聲音。
一層樓,兩層樓,三層樓……司徒笑胸中怒火填膺,如果這樣的布置,都還讓兇手在眼皮下殺了人,還讓兇手跑了,是司徒笑絕對無法接受的。
兇手腳步聲改變了,沒有繼續往上。司徒笑循著聲音來源,只見邊緣人影一晃,司徒笑追到三樓邊緣,只見兇手從三樓陽台直接跳到二樓陽台,沒有絲毫間歇,跟著由二樓陽台直接跳落地面,就地一個翻滾,爬起來就跑,身手敏捷,速度罕見。
司徒笑沒有任何猶豫,順著兇手的逃亡路線跟著就跳了下去,一落地就對兇手展開了追逐,同時呼叫支援:「兇手剛剛逃離三號建築,沿著拆遷小巷向西。建築內有一受害者,馬上請求特警支援。在浦西路東一段、青海路西二段設卡攔截,那裡有玉帶、朱家、順平三條小巷,佔據小巷周邊制高點,安排狙擊手。兇手接下來的路線會沿程家巷子穿過十三號建築工地,啪……」卻是司徒笑在下命令途中,慌不擇路的兇手反手打了一槍,不過偏得很遠。
司徒笑毫不減速,繼續道:「派就近的觀察小隊趕往十三號建築工地,疏散群眾,他手裡有槍。如果逃出建築工地他會前往成華紡織廠的職工宿舍區,那裡也要派一隊人馬。」
每一條兇手可能逃亡的路線、每一條小巷的名稱、周邊每一家企業,司徒笑都在一天內往返探查數十次,將它們在地圖上的每一處位置都牢牢地記在腦海里。司徒笑相信,兇手一定也做了同樣的功課,要想抓住兇手,就只能將功課做得比兇手更深更細,這一刻,腦海中的記憶地圖正發揮它強大的作用。
但這種作用需要一個傳遞的過程:「你等等,不要說那麼快,我記不住。」
「把聲音開大!」司徒笑用吼的聲音。
一路窮追不捨,兇手翻牆,司徒笑也翻牆;兇手跳下水溝,司徒笑也跟著跳下;那些待拆遷的無人空屋,兇手穿堂翻窗,司徒笑破門而入;不管兇手如何狼突豕奔,就是甩不掉司徒笑,漸漸被越追越近。
兇手以比司徒笑預期更快的速度衝進了建築工地,撞翻了挑磚工人,踢翻運水泥的獨輪車,鑽進翻斗車又從另一扇窗跳出。一路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但凡有想阻攔他的都被推倒、撞翻,衝進人堆里又胡亂放了兩槍,建築工人頓作鳥獸散,場面更為混亂。
司徒笑不管兇手如何製造混亂,牢牢盯住那個背影,絕不許他離開視線片刻。兇手衝進施工大樓,從一棟樓跳到另一棟樓,時而利用升降機,時而利用吊塔,穿梭往返,司徒笑如法炮製,不依不饒。
這是一場亡命徒之間的追逐,兩三層樓的高度,常人看看都膽寒的距離,而這兩人熟視無睹,說跳下就跳下,說越過便越過;鏟車輪下,夯機側旁,無安全繩的高空作業現場,尚未固定的管道外牆,都是他們追逐的賽場。只看得一個個建築工人瞠目結舌,暗道:「瘋了!太瘋狂了!」
待後援小隊趕到工地時,司徒笑已經不知道將兇手追到哪裡去了。
五分鐘內,司徒笑第二次請求援助:「他馬上就進入職工宿舍區,狙擊手能否發現目標?」
劉顯和已將對講機聲音調到最大,以便司徒笑能直接聯繫各個系統。
「三號狙擊點沒有發現目標。」「四號、六號狙擊點,沒有發現目標。」
「我是二號狙擊手,我發現目標,我發現目標!」
「能否鎖定?」
「不行,他動作太快了,他採用趨避折返,他好像能預見我們這裡安排了狙擊手,我無法鎖定,重複一遍,無法鎖定。」
司徒笑覺得自己的氣息有些快跟不上了,跑動中要在不跟丟兇手的情況下還進行對話,對體能的消耗十分巨大。
「進行路線預判射擊,把他稍微阻一阻,我能追上他。」司徒笑明顯感到體力不支,與兇手的距離正漸漸拉開。
這時候:「我是一號狙擊手,工廠似乎有情況,出現了很多職工。」
渾蛋,是職工交接班,那傢伙連這一點也算到了嗎?司徒笑再次下令:「進行路線預判射擊,阻擋他逃離。」
「等一等!」有人不敢冒險,劉顯和在指揮車中道,「聽我命令,不許開槍,以防誤傷群眾!」
二號狙擊手回復道:「可是長官,我的視野里暫時還沒有出現職工。」
「我命令立刻預判射擊!」司徒笑聲音嘶啞地喊著。
「我命令不許開槍!」劉顯和語氣強硬,「你怎麼知道會不會有職工突然出現在你視野之中。」
司徒笑陡然暴怒喝道:「王八蛋!我操你祖宗!」這一聲全力而發,吼得聲嘶力竭、震耳欲聾,就連指揮車的車窗玻璃都嗡嗡作響,那位指揮車內的電子專家差點被嚇出心臟病來。
這一聲平地驚雷后,所有的聯絡單位都沒了聲音,彷彿集體陷入了電子靜默,從沒有人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在一次行動中,副指揮官突然爆發,將指揮官罵得狗血淋頭。
司徒笑距離兇手越來越遠,兇手逃走的路線上出現了職工下班潮,洶湧的人流如一條天塹大河,將司徒笑和兇手隔在河道的兩端。司徒笑清楚,自己就算擠過人群,也不可能再看到那個背影了,他依然鉚足了勁兒往人堆里擠。
衝破人流,眼前是空曠無人的廠房,司徒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沙啞地下令道:「我已經跟丟兇手,請三條小巷的特警人員,執行三人小組的拉網式搜查,不要單獨行動……」
「記住!一旦被他穿過朱家巷子,就可能順著石河跳水逃生,那裡與下水道是通的,四通八達,被他逃到那裡就抓不住了……」
「我是司徒笑,請執行命令!」
不知道是被司徒笑吼怕了還是被震聾了,這一次,劉顯和沒有反對。
「這裡是一小隊,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嗶嗶。」
「咔,這裡是三小隊,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嗶嗶。」
「喀,這裡是五小隊,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嗶嗶。」
「咔,這裡是四小隊,什麼人!嗶嗶。……咔,我是四小隊,我們有人受傷了,需要支援,喀,重複一遍,需要支援。」
「啪啪……」「噠噠噠,噠噠噠……」順平小巷響起零星的槍聲,待到其他特警小組趕到時,卻沒有發現兇手的蹤影,只找到一把仿五四式手槍,被一根木條一條纏繩和幾塊石頭做了一個簡易的無人擊發裝置。
接到這條消息時,司徒笑一手扶著牆,一手撐著腰間,正激烈地喘氣,這是什麼變態兇殺犯,難道他以前是特種兵退伍出身?他狠狠地一拳砸在牆上,連帶對講機砸得碎屑橫飛,不少下班職工不知道這人為何如此憤怒,狀若瘋狂,下意識地遠離繞行。
司徒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三號建築內,高風正在做現場取證,看到司徒笑回來,面色沉痛地搖搖頭,這陸庭芳早在司徒笑趕到時就已經死了。
司徒笑站得遠遠的,頹然靠著牆角坐下,他那一聲「王八蛋」吼得無人不驚,高風自然也不例外,想安慰他兩句,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高風,我想揍個人。」司徒笑突然道。
「好啊,什麼時候?」高風欣然同意。
「把這件事處理好了就去,到時候通知你。」司徒笑看著陸庭芳的屍體道。
高風知道他要做什麼了,有些不忍地勸道:「其實,你不必親自去通知他的,司徒笑。」
司徒笑固執地搖頭:「我沒有告訴他實情,我也沒有通知他們做好防範,這是我的失職,這是我的錯。」
「真的找不到了?」劉顯和還抱有希望,「繼續找,給我一寸一寸地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找出來!」
想了想,劉顯和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喂,程處長嗎?是我,我是調查二組的劉顯和,我是老劉啊。對,是,我……我恐怕得向你報告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這次行動,失敗了。本來我把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噹噹,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可是那個司徒笑,他,他竟然不聽指揮,擅離職守,驚動了兇手,我發動了全部人手進行圍追堵截,還是被他跑掉了。這件事還是怪我,我沒想到那個司徒笑在關鍵時候竟敢違反我的命令,他,他還當著所有的人辱罵我,我幾十年的老警察啊,司徒笑他根本就沒把我當他上司……」說著說著,老劉流下了委屈的眼淚。
6
「你說什麼?你昨天可不是這麼告訴我的!」
「我很抱歉,羅大哥。」
「不要叫我羅大哥,你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
「你們這群渾蛋,難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老婆被人殺了?」
「啪!」用盡全力的一巴掌,雖說只是普通人,司徒笑的面頰上立刻出現了五道微微隆起的紅印。
「你們在幹什麼!你們究竟在幹什麼!」羅智信如憤怒的狂獅,揪住了比他高大得多的司徒笑的衣領,撕扯著,搖晃著,擇人而噬的目光,咬牙切齒的仇恨。而司徒笑,就像被抽幹了全身力氣,如失去控制的牽線人偶,任由羅智信謾罵推搡。
「羅先生,羅先生,請你不要這樣,事情不是你想象那樣的,請聽我們解釋……」被高風暗中通知,聞訊趕來的茜姐和朱珠替司徒笑解圍,李開然強行將二人分開。
「人都死了,解釋有什麼用,解釋有什麼用?」羅智信跌坐在地,用絕望的目光盯著司徒笑,盯著在場的每一個警察,所有的人都低下頭來,「我的老婆在哪裡?帶我去,帶我去見她!」
幽暗陰森的底樓,直到觸摸到那安靜冰冷的屍身,這名中年男子才像孩子一樣掩面而泣,絮絮叨叨說著只有他們夫婦兩人才聽得懂的話語。
又打了幾通電話,以最快的速度趕回辦公室,通過以前的報告整理出一份厚達三十多頁的書面材料,老劉的心情才算平復了一些。所有的過錯都是司徒笑引發的,自己在其中雖然沒起到什麼大的作用,但至少也無大錯,起碼在這份書面材料和那些長官的初步印象中會是這樣的。
做完這一切,老劉還是覺得心中受驚了,受驚了,去一家熟悉的酒肆喝點小酒,那股暖意讓自己的腦袋處於飄蕩空間后,總算可以放心大膽地回家睡覺。就在他踏著舞蹈步,拿著鑰匙兩次都沒捅開自家大門時,一個碩大的麻布口袋從天而降,老劉眼前一片漆黑。
「什麼人?我是重案組警司劉顯和,你們想幹什麼?哎喲,誰敢打我?哎喲,哎喲,不要打臉,哎喲,媽耶,哎呀……」
第二日,劉顯和遮遮掩掩,剛一進辦公室的門,就聽到朱珠的驚呼:「劉隊!你的臉怎麼啦!」聲音如此尖銳,唯恐全辦公室的人聽不到似的。
「撞,撞了,昨天走太急,從樓道上滾下來……」
司徒笑也在掙扎著做最後的努力。
「那把槍可能是自製的,沒有槍號,由於以前沒見兇手使用過,也無法比對彈痕,還有兩名群眾被流彈擊傷,還好都是輕傷。死者死法和前三名死者一樣,被擊暈,刺穿心臟,開膛破腹,倒入濃酸,所以,我也沒發現比前幾處現場更多更有力的證據。那傢伙實在太小心了,我沒能幫上什麼忙。」高風一臉歉意。
司徒笑木然搖頭,雖然早就在預料之中,眼裡依然掩飾不住失落。
「對了,那種用來擾亂特警的簡易自動擊發機關,是從二戰中的擾亂戰法演變而來,許多國家的特殊部隊士兵都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有些國家甚至將其列入了普通士兵作戰守則中。你說那些美國的專家咋就那麼牛啊,他們是怎麼蒙到這傢伙受過軍事訓練的?」高風試圖讓司徒笑振作起來。
「我已經聯繫過曉玲了,今天她應該在線上。」
「那你還等什麼?」高風開始操作電腦,司徒笑卻好似提不起興趣。
「咦?我以為你們會忙碌好幾天呢。」曉玲睡眼惺忪出現在視頻里。
「唉,就你這副尊容,真難相信,你是怎麼從那些自認為有心理疾病的患者手中騙到錢的?」高風打趣了一句。
「這位先生,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和方式,以你的修養,用這樣的方式和一位女士說話,難道你不感到羞愧嗎?」曉玲表情突然變得肅穆,看上去是那麼端莊、聖潔,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師高人,令人不敢直視,就那種語氣的轉變,頓時令高風覺得自己像個小人,褻瀆了神靈,心中竟然不安起來。不過曉玲還沒說完,表情就開始嬉笑起來,什麼神聖莊重立刻煙消雲散,恢復了她的本來面目。
高風不可思議地評論道:「你真該去學表演系,簡直,簡直太……」他形容不出。
「簡直太什麼?我們這個行當,可就是靠這張臉和嘴吃飯的。」
「那不是和江湖神棍沒什麼兩樣嗎?」
「當然不一樣,我們是……有高學歷的、講科學的——江湖神棍。」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司徒笑今天心情不好,說點什麼有用的幫他一把?」高風看了司徒笑一樣。司徒笑眼睛盯著屏幕,心思卻不知飄向了哪裡,彷彿當他自己不存在一樣,根本沒聽到高風和曉玲的玩笑話。
「說什麼?」
「我們剛剛討論起,美國那些專家是怎麼猜到兇手可能接受過軍事訓練的,為什麼我們就一點都看不出來?」
「那是建立在經驗上的判斷,犯罪心理行為學研究是美國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建立的,因為那時已經發現越來越多的變態兇殺犯,他們犯下太多令人髮指的案行,警方卻始終拿不出足夠的證據抓住兇手。而我們國內對於這方面的研究才剛剛開始,還沒有什麼專業研究和培訓機構,經驗的積累更是少得可憐,你們分析不出來也很正常啊。」
「曉玲,你說這次兇手受到驚嚇后,還會再出現嗎?」司徒笑不知何時突然收回了心思,問了一句。
「嗯。」曉玲不想刻意刺激司徒笑,委婉道,「通常會出現兩種情況,一種是快速地極端報復,就在今天或明天馬上繼續作案,以其兇殘的手法製造恐慌,以表達向警方所作所為赤裸裸的報復和挑釁;另一種則是銷聲匿跡,就像出洞尋食的老鼠,陡然受到驚嚇,飛快地躲回老鼠洞,有的能夠長達數年甚至數十年不再犯案,直到他認為安全了才繼續犯案;或者,受到這次驚嚇,會徹底改變他的犯罪模式,就像最開始那樣,去深山老林里作案,作案后挖個坑把屍體埋好,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根據這個案子裡面兇手表現出來的謹慎小心程度,以及他那縝密的思維,出現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我覺得微乎其微。」
「也就是說,短時間內,想再找到兇手的可能性,極為微小了,是嗎?」
曉玲撇嘴,默認了。
「那有沒有什麼辦法將兇手引出來?」
「這個……基本上……很難,因為最關鍵的問題不在於警方能做什麼,而是在於老鼠對進食慾望的控制能力,還有老鼠洞的出口是否只有一個。」
司徒笑聽明白了這個比喻,兇手可能離開海角,流竄到別的地方繼續作案,也有可能連續幾年不再犯案,化作一顆隱藏在正常人群中的定時炸彈。
司徒笑轉向高風:「從我們現有掌握的證據,推導出兇手的藏身之處以及他將要流竄逃亡路線的可能性,有多大?」
高風沒有給出準確的數字,只是搖頭。
司徒笑長嘆一口氣,自己曾距離兇手只有幾步之遙,一眨眼,卻變成了遙不可及。「你追捕他的時候,就沒看清他的相貌嗎?」高風給出一點建議,如果能掌握兇手的相貌拼圖,至少還能有所為。
司徒笑搖頭,他一直追逐著兇手的背影,卻始終沒能看清兇手的相貌,狙擊手也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側影,觀察點看到的更為有限,司徒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兇手的奔跑速度,並不比自己慢。「曉玲,我聽說,如果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動作知道得越多越詳細,那麼犯罪心理行為分析師就能做出更為詳盡的側寫,甚至包括罪犯童年的生活陰影、起居習慣、生理缺陷等都能推測出來?」
「呃,是啊,不然怎麼叫心理行為分析師呢。」
「可不可以再次聯繫你在美國的導師,看我們有沒有進一步合作的可能性。」
「他們那邊應該沒問題,上一次還發電郵問我中方的答覆呢,只是你們領導那裡……」
「我會嘗試著說服領導,尋求合作,謝謝你了。」司徒笑的聲音都是無力的,高風只覺得司徒笑非常疲憊,他曾見過司徒笑連續幾日幾夜不睡覺看卷宗分析案情,也沒現在這麼累。
「司徒笑,你在這兒啊,英姐在找你,叫你過去一趟。」馬隊長來鑒定科取資料,提醒了司徒笑一聲,那表情分明在說「你的情況不太妙,自己保重」。
司徒笑敲開程英辦公室的門。「來啦?坐。」程英將一摞報告放在司徒笑的面前,「這是你的組長昨天寫的案情彙報,擅離崗位、辱罵上級,導致整個行動失敗、疑犯逃脫。局裡幾位領導開會討論過了,決定給你記過處分,留職查看。」
司徒笑沒看報告,既不憤怒也不反駁,彷彿說的不是他的事情,只是雙眼帶著深深的倦意。「如果你沒有意見,就在這份處理意見書上簽字。」程英一直觀察著司徒笑的反應。
司徒笑懶洋洋地抬手,揮毫潑墨般寫下「司徒笑」三個潦草大字,沒有任何遲疑。
「另外,將708兇殺案的詳細材料整理歸檔,移交特偵處。」
司徒笑的目光發生了變化:「英姐,這件案子我跟了一個月了,我……」
「司徒笑,這是我們說好了的,已經死了四個人了,其中兩名受害者死於立案之後,尤其是最後一人,死於警方的嚴密監控下。而兇手呢,我們警方連一份相貌拼圖也拿不出來。發生這樣的事情,連我都沒法向上面交代,而且這次兇犯逃脫之後,恐怕會蟄伏很長一段時間,你也不可能一直盯著這件案子。司徒笑,失敗並不可怕,失去信心才可怕。」
「是,長官,我會把檔案整理好,移交過去的。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回去了。」司徒笑起身,轉身。
「司徒笑,」程英的語氣溫和了些,「整件事情的經過,我都清楚,老劉……他是通過省廳的關係直接調任的,是位有著三十多年警齡的老刑警,只是沒處理過什麼大案,從來沒開過槍。讓一個不適合的人待在一個不適合的位置,對他、對重案組都不好。這件事情,我會想辦法處理一下,你別太往心裡去。最起碼,老劉他絕不是想破壞這次行動,我不許你用你以前的那些手段來對付他。」
司徒笑背對著程英,臉上的表情很怪異,良久才讓表情恢復正常,轉過身來道:「對了英姐,我剛剛託人聯繫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的犯罪心理行為分析部,他們以前幫我們做過這起變態兇殺案的罪犯行為分析,他們想有進一步合作。這個……」
程英直接道:「這個問題不是我能做主的,不過你放心,我會將它如實反映上去,只要是對案件有幫助,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司徒笑,回去好好休息兩天,這段時間,你熬夜的次數太多了,我希望你能儘快走出這次失敗的陰影。」
「是,英姐。」司徒笑立正。
7
那次遠足之後,艾司似乎慢慢接受了花菜已經離開的事實,他有了新的寄託,那就是大森林。
艾司膽子越來越大,每次獨自出去玩,離家越來越遠,恩恩教了他許多在叢林里辨識方向和應付危機的竅門,艾司學得很快。
他更像山裡的孩子,天性親近自然,上樹看鳥,下水摸魚,與猴子嬉鬧,一玩就是大半天,每次都是踩著飯點回來。
恩恩暫時從艾司的騷擾中解脫了出來,但她又有了新的煩惱,並不是看連續劇就可以拖延過去的。
艾司這來歷不明的傢伙,以前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完全喪失了過去的記憶?他那驚人的學習天賦和動手能力又是從何而來?
以前恩恩也有好奇,但並不重視,艾司每次回憶都會頭痛,恩恩還勸艾司慢慢去想,不急於一時,可當那頭黑熊在恩恩面前被艾司用拳頭活活擊斃后,恩恩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
剛發現艾司時,他什麼都不懂,空有少年的體魄,靈魂卻如同嬰兒一般只是一張白紙。
恩恩他們就像撿到了一隻幼崽,從吃穿站行等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開始教學,但艾司學得太快了,這才一個多月時間,他就像五六歲的孩子,已經漸漸有了他自己的性格和小聰明。
幼崽或許看起來像小貓小狗,但誰知道它長大之後到底是家養寵物,還是猛虎惡狼?
艾司殺熊的畫面,一度成為恩恩的夢魘,她猶豫再三,才沒告訴媽媽艾司的秘密。
但從那天起,恩恩就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得儘快弄清艾司的來歷,以及他身上藏著的秘密。
恩恩再沒提起那頭熊的事情,她希望艾司也將那件事淡忘,但艾司當時那種如機械般冷漠、毫無人類情感的表現,始終在恩恩心頭揮之不去。
艾司怎麼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那額頭赤紅的蝶狀印記顯得那麼嗜血猙獰。
想來容易,真正查起來卻毫無頭緒,發現艾司時他不著片縷,唯一算得上特徵的就是額頭的紅斑和背心的黑桃,恩恩也只能從這兩處下手。
艾司背心的黑桃,恩恩拿著爺爺的放大鏡反覆查探過了,也沒發現什麼端倪,至於額頭的紅斑嘛,根據恩恩他們的觀察,倒是掌握了一點規律。
當艾司用盡全力時,他的額頭就會發紅。當時他們就認為,艾司額頭的發紅,和那些大力士在挑戰力量極限時,將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是一個道理。
而且第一次發現艾司時,他應該是在箱子裡面用盡了力量想打破箱子的約束,所以恩恩打開箱子后看到的是額頭一片紅色的艾司。
可是那天殺熊時,明顯不是艾司用力過度才令額頭紅起來的,恩恩仔細回想了那天的畫面,艾司在自己跌倒之後返回來時,額頭就已經紅了,當他倒在黑熊身下,將黑熊用力踹出去之後,紅得更為明顯。
這與艾司在諸如打針掙扎時那種慢慢漲紅不一樣,紅得非常快,甚至有些紅得發紫。
恩恩查了一些資料,發現原來臉紅是腎上腺素在作怪。人在緊張、羞愧、憤怒、驚恐、興奮時,身體都會做出應激反應,分泌出腎上腺素,而腎上腺素會導致毛細血管擴張,從而形成一種面紅耳赤的現象。
腎上腺素不僅能使毛細血管擴張,它還能令人呼吸和心跳加快,將更多血液泵向四肢,令人短時間內力量大增,神經更為興奮,對外界的反應更加靈敏,它能擴大瞳孔,讓人看到更多的細節。
總之,這是在危急關頭,全方位提升個人生存能力的一種激素。
許多瀕死搶救,或是心臟已經停跳的病人,都要用到腎上腺素。
恩恩猜測,艾司應該是通過情緒調節來影響腎上腺素分泌,腎上腺素則加快血液流動,毛細血管充血,導致了他額頭上的紅斑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就會出現。
但她的調查僅限於此,為什麼在額頭上,為什麼是這個形狀,恩恩就找不到可以進一步做出合理解釋的依據了。
還有,那天艾司動手時,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空氣中都瀰漫著瘮人的寒意,這種情況會不會再次出現,恩恩心裡也沒底。
調查陷入困頓,恩恩只好使用另一招,就是讓艾司不停地去回憶,她始終覺得艾司並沒有好好去想,每次想不了一分鐘,就開始叫頭痛。
恩恩有一種直覺,艾司這傢伙根本就沒有好好去回憶,估計是對他太好了。
吃飽了就撒丫子到處跑,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瘋了一天回來倒頭就睡,艾司整天無憂無慮地盡情享受著歡樂時光,讓恩恩好生羨慕。
每當看到蹦蹦跳跳、一臉天真爛漫的艾司,恩恩又會想,或許徒手斃熊只是偶發事件,慢慢的艾司就會將它遺忘,讓他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不過現實生活總會遇到許多具體的問題,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眼看漫長的暑假就接近了尾聲。
學校會要求提前補課,整個假期的作業全是空白,暑期生活就要結束了,所以恩恩還未探究出艾司的身世來歷之謎時,又要面臨一個新的問題——
開學在即,艾司那個成天只知道傻樂瘋玩的傢伙該怎麼處理?
將這傢伙也帶到學校去?如果就將他留在爺爺這裡呢?就在恩恩糾結於該如何處理艾司這個問題時,雅欣他們全家的澳洲半月游終於結束了,帶回大量恩恩祈盼已久的澳洲特產的同時,也帶來了婉兒和她的作業。
是的,趙雅欣和馮恩恩這兩位同學,是不做假期作業的,她們三人分工非常明確,恩恩負責策劃怎麼玩,雅欣負責提供玩耍的資金和交通工具,婉兒負責做作業。到了假期快結束的時候,三人會聚在一起,恩恩和雅欣就將婉兒的作業拿過來,開始抄謄上面的ABCD,偶爾婉兒還得幫著抄寫一點。這也是恩恩和雅欣的成績不怎麼理想的原因之一。
這個暑假,又多了艾司這麼一個生力軍,而我們的馮恩恩同學,更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對艾司進行了有針對性的特訓。
「這是紅袋鼠油、深海魚油、羊胎素原液、羊奶糖,還有袋鼠蛋糕、巧克力餅乾、夏威夷果巧克力、黑松露巧克力……」雅欣戴著頂牛仔帽,穿著卷邊的牛仔褲、海藍色的短襯衣,皮膚都曬得略帶巧克力色了,碩大的旅行背包就像百寶袋,裡面的東西一件一件往拿,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樣。
零食、護膚品之類的自然是大家分享,雅欣不會忘記她的好姐妹,給每人都準備了特色禮物:「這是我在墨爾本畫廊里看到的,很有當地氣息,送給婉兒的。」一幅漂亮的具有海德堡畫派風格的澳洲土著牧人繪畫展現在眾人眼前。
「好漂亮啊,謝謝雅欣。」婉兒驚嘆不已。
「這是駝羊毛毯、羊毛衫、羊毛靴,還有你特意叮囑的駝絨圍巾,都是給你的。」雅欣又從那百寶袋裡翻出一大堆羊毛製品給恩恩,突然道,「哦,這裡還有一瓶超級補腦素,也是給你的。」
「去,那個還是你留著自己吃吧,我可還不算榜上有名。」恩恩將超級補腦素推還給雅欣,摟著毯子毛衣看了又看,合不攏嘴。
「這是土著的動物木雕,哦,還有這個,這是給艾司的。」
「我也有?」艾司早就守在一旁,兩眼放光地盯著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零食,一聽說那是給自己的,立刻從雅欣手中搶了過來,拿著木雕小動物,愛不釋手,然後看著另一件木製器械,「這是什麼啊,雅欣?」
「這個啊,這是當地土著用來打獵的工具,把它扔出去,它會自己飛回來哦。」
「真的呀?」艾司急不可待地出門試驗他的新玩具去了,雅欣又拿出三根造型各異但同樣好看的銀項鏈,每根項鏈的下方都有一顆七彩寶石鏈墜。
「哇!」看著那不斷變幻色彩的寶石,恩恩和婉兒的眼裡也放出如艾司剛才那般的光來。
「這是澳寶項鏈,我們一人一條,你們選吧。」
「雅欣,這個,很貴吧?」婉兒眼裡掩不住喜歡,但不免有些擔憂。
「你和她客氣什麼,還記不記得那一年,她把你毛線娃娃的辮子扯掉了,害你哭得眼睛都腫了。她道歉的時候怎麼說的,雅欣的東西就是我們三個人的。」恩恩興高采烈地挑選起項鏈來。
「多大時候的事了,你還記得?」雅欣將手晃來晃去,不讓恩恩看清楚。
「是……小學二年級吧,我們7歲?」婉兒也還沒忘。
三個女生嘻嘻哈哈地打鬧了一番,終於各自拿到了喜歡的項鏈,聽得艾司在外面歡呼雀躍。恩恩突然皺起眉頭,一臉的嚴肅:「對了,有件事一直沒跟你們說,是關於艾司的。」
「是要開學的事嗎?」聰慧的婉兒立刻想到了這個問題。
恩恩一愣:「這也是要解決的問題之一,不過有個問題更嚴重,艾司他,打死了一頭熊!」
為了不讓小姐妹們擔心,恩恩一直沒詳細述說上次遠足遇險的事情,如今三言兩句間,也難掩其中險惡。
婉兒和雅欣這才知道,恩恩和艾司竟然是險死生還。
不過關於恩恩對艾司的猜疑,婉兒和雅欣都持不同意見。
「這種事情,艾司應該沒做錯吧?他為你拚命啊,要不是艾司湊巧打中了黑熊的弱點,我真是不敢想象會怎麼樣。」婉兒聽著都后怕。
雅欣也道:「是啊恩恩,我就搞不懂,你不怕黑熊怕艾司?這是哪門子邏輯?怎麼說人家也是救了你一命吧?」
婉兒進一步開解道:「如果你擔心艾司有失控的徵兆,我們可以把他往好的方向培養啊。我們有教他要樂於助人,要有愛心,要勇敢、誠實、善良,對不對?現在艾司什麼都不懂,他會變成什麼樣,就看我們現在怎麼教他,所以恩恩你完全沒有必要擔心啊。」
「哎呀,你們……你們當時沒在現場,當時艾司整個人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額頭紅得就像要滴血一樣,我嚇到發抖啊,你們沒辦法體會我當時那種感覺的。」
「你是被黑熊嚇壞了吧?」
「不是,真不是,反正你們得幫我想辦法,再說現在艾司懂得越來越多了,他這樣老想不起以前的事情,難道我們真養他一輩子嗎?遠的不說,就說剛才婉兒提到的那個問題吧,我們上學去了,艾司怎麼辦?」
8
雅欣和婉兒面面相覷,這確實是個問題,若說剛開始還只是好奇貪玩收養了那個嬰兒般的艾司,如今相處了這麼久,大家更捨不得將艾司送走了。
雅欣想起什麼,提議道:「我們高三了耶,還記得以前那個計劃嗎?初中的時候我們做的那個。」
「你是說那個啊,可是,艾司是個男的啊?」她們三人在初中時,就夢想著有一天要獨立生活,於是她們制訂了一個計劃,就是在高三時,要像那些學長一樣,不再住校,而是自己在外租房住,而且這個租房的錢,不用家長給的生活費,得靠自己去賺取。她們三個女生一起住自然沒問題,可要是多了個男的,被人家看到了,那算怎麼回事?恩恩有所顧慮。
「你現在知道艾司是男的啦,你都和他睡了一個多月了,怎麼沒見你說過?」雅欣脫口而出。
「死丫頭,你說誰和誰睡了一個多月了,看我怎麼收拾你!」恩恩開始去撓雅欣。
「是睡了一個多月嘛,就是就是,哈哈……」雅欣笑著躲開。
「讓艾司和我們住在一起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讓他出入小心,要是傳到老師和同學耳朵里就不好了。」最乖巧的婉兒竟然表示了同意,這讓恩恩和雅欣有些吃驚。
以艾司目前的情商,根本就還不能理解男女感情,做合租房客是綽綽有餘,只是怕閑言閑語,有些人是無風也要起浪的。雅欣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詢問道:「你們說,我們四個住在一起,要是這個小子突然開竅了,怎麼辦?」
「那就奉上新鮮出爐的美女趙雅欣一人。」這次換恩恩脫口而出。
雅欣一臉驚喜地反問:「真的,還有這好事?還能輪到我?恩恩你沒打算監守自盜、中飽私囊?」那刻意做作的調戲表情讓恩恩咬牙:「胡說什麼呢,連成語都用錯了!哼,去澳洲一個月,嘴皮子變得更利索了是吧?我看某些人,好像還不知道春天已經過去很久了呢。」
婉兒見恩恩落了下風,不免說了句公道話:「我們恩恩可是有心上人了。」
雅欣擠眉弄眼道:「婉兒你又不是不知道,恩恩一向這樣的啦,吃著嘴裡的、夾著碗里的、眼睛還要看著鍋里的,來者不拒,多多益善。」
「死丫頭,你說誰來者不拒多多益善,看我不把你這張嘴縫上。」恩恩揮動著繡花拳,和雅欣繞著桌子展開新一輪的追逐戰,婉兒在一旁掩口輕笑。
「好了好了,不鬧了,我們說正事兒。」雅欣喘著氣道,「進城之後,我們可以帶艾司去大醫院做一些檢查,看看他的身體到底有沒有問題;還可以去找心理醫生,聽說催眠術對恢復記憶有時候有奇效,怎麼樣?」
恩恩眼前一亮:「這倒是個辦法,只是艾司的身份問題怎麼辦?」
「可以用同學的學生證,心理醫生都不一定需要什麼身份證明,要不我回去問問,我們家的黃醫生有沒有熟人。」雅欣包攬下來。
婉兒又和恩恩她們商議了一些細節問題,艾司的事情就暫時這樣定下了,三名女生打算在外租屋,將艾司暫時安置在出租屋內,然後帶他去看醫生,看能否幫助他恢復記憶。
下午走時,恩恩和雅欣將作業分了分,語數外恩恩先抄,雅欣則拿走了婉兒的物化政,恩恩負責將今天的決定告訴艾司。
「艾司啊,我們就要開學了,你打算怎麼辦啊?」恩恩托著腮幫子問。
「什麼開學?什麼怎麼辦?」艾司茫然。
「開學啊,就是我要離開這裡,去學校讀書。你呢,是留下來還是和我一起走?你要自己決定噢。」
「離開這裡,去哪裡啊?留下來就只有我一個人嗎?」艾司急了。
「是啊,雅欣和婉兒都要去學校,留下來就只有你一個嘍。如果周末有時間呢,我們就回來看你,如果沒有時間,就沒辦法了。」
「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留下來。你,你們,你們到哪裡,艾司也要死纏濫打,艾司也要開學。」
「成語用錯啦!是緊隨不舍。不過這個開學,你不行的,你沒身份啊。你看,我和雅欣、婉兒,都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自己是在哪裡出生的、我們的家從哪裡搬到過哪裡,而你呢,你什麼都不知道,叫你去想你總說自己頭痛,沒有身份的人是不能去學校的。」
「我是真的頭痛啊。」艾司嘟著嘴,「那我開不了學,怎麼跟你們在一起啊?」
「到時候再想辦法啦。」艾司倒是提醒了恩恩,如果讓艾司一個人在出租屋裡,到時候會不會出什麼亂子,不過最近這一周,自己倒也常讓艾司一個人在外面玩,一玩就是大半天,好像也沒出什麼問題。
「好啦,既然你決定了跟我們一起走,這事兒就好辦了,下面我要給你布置一個任務,你的字練得怎麼樣啦?」
「不是已經和恩恩的字一樣漂亮了嗎?」
「是嗎?那你去寫作文吧。」
「什麼是作文啊?」
「就是寫故事,我跟你說過很多故事啦,你也看了不少連續劇,就是寫點那樣的故事。記住,字必須寫得和我寫的一模一樣漂亮,要寫五篇,每一篇得有800字以上,就是這個作文本,每一個格子寫一個字,要寫兩頁半以上。」
「要寫800個字那麼多啊?恩恩啊,一下子我哪裡寫得了那麼多,我不知道寫什麼啊。」艾司又急了。
「別著急嘛,你天天有那麼多時間玩,叫你寫兩個字就叫苦了,我們去學校讀書,要做的作業不知道有多少呢。哪,現在你有五天時間,每天也不用寫多,給我寫一篇作文就行,五天五篇。嗯,時間剛剛好。不和你說那麼多了,我要抄作業去了,你現在就去想。」
艾司抓耳撓腮,不停地撓頭,原來只是照著寫字就可以,現在要寫什麼故事,那故事要怎麼寫啊?艾司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個譜,拿著空白作文本去找恩恩:「恩恩啊,我不知道怎麼寫故事,從來都沒寫過啊,你教教我吧。」
恩恩正飛速地抄寫著,抄得手腕略有發酸,氣餒道:「哎,真是服了你,那麼多連續劇你都白看了。這故事嘛,你要是不知道怎麼寫,就寫一寫發生在你身邊的事情。比如說,我帶你去爬過蓮花山吧,有什麼感覺啊,森林裡的鳥語花香啊,再加上你的一點點想象力,800字很好完成的,分分鐘就解決了,快去。哦,對了,你不能寫我帶你去森林裡噢。」
「為什麼?」
「你不要問那麼多,反正不管你寫什麼事情,都不許提到我就對了,如果一定要提到我,也要用別的稱呼來代替,比如說姐姐啊,哥哥啊,姑姑啊什麼的,千萬千萬不能寫『恩恩』,記住了嗎?」
「哦。」艾司似懂非懂地回去坐下,用筆頭蹭了蹭頭皮,絞盡腦汁,終於,在空白的作文本上留下了第一行字跡:「今天,媽媽帶我去蓮花山玩,我高興得全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
第二天一早,雅欣又來了,趙磊也跟著過來了,曬得比他表姐還黑。五個人在森林裡又瘋玩一天,到了晚上,恩恩又開始奮筆疾書,艾司也跟著苦咬筆頭。
第三天,雅欣沒來,恩恩和雅欣在電話里商量著什麼,多次提到二爺這個人,神色中偶有不屑,但更多的卻是談之色變的敬畏。
「恩恩啊,二爺是誰啊?你和雅欣是親戚?」
「你聽到啦?二爺才不是我們的二爺爺呢,那是綽號,是我們的班主任老師,潘二爺,教語文的。」
「哇噢,好霸氣的名字,你,你們好像挺怕他的啊。」艾司畢竟是看過連續劇的,知道凡是名號裡帶「爺」字的,都是老大級的存在。
「能不怕嗎,你見過我媽,我媽凶吧?」
「嗯,嗯。」艾司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二爺啊,比我媽凶十倍不止。」恩恩齜牙咧嘴地告訴艾司。
「天哪。」艾司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二爺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背上生肉翅、滿嘴是獠牙的惡魔形象。
恩恩還從來沒跟艾司說起過學校里的事情,忍不住就向艾司數落起二爺的幾大罪狀,本來該放學的,卻被強行留下來補課;上自習課時,冷不丁就出現在教室後窗,嚇你一大跳,別的老師上課,她還時不時地巡查;考試的時候,那雙小眼睛銳利得就像自動跟蹤儀一樣,什麼小動作都瞞不過;同學們的課外書籍啊,手機啊,經常被收繳,還在同學們中間安插眼線,在學校里,大家就算對二爺有不滿的怨言,也不敢隨便說。
在恩恩唾沫四濺的描述中,二爺簡直就是欺壓窮苦百姓、無惡不作的地主階級,而同學們則是敢怒不敢言、飽受精神折磨的無產階級,其校園生活之悲苦,見者流淚,聞者傷心。
艾司咋舌不已,原來學校竟然是這麼可怕的地方,幸虧自己沒身份,不然也會被送到學校去的。這二爺真是太可惡了,今天的作文就以二爺為原型寫個故事吧,寫什麼內容好呢?嗯,恩恩說像電視劇一樣就可以了,就寫奧特曼英雄救美,二爺變身惡魔!
艾司神遊天外,開始構思二爺的故事,恩恩也已經說得口乾舌燥,看了看時間:「哎呀,就打個電話,和你聊一會兒天,竟然快到中午了,趕快抄作業。艾司啊,艾司,別愣著了,去寫作文,今天白天就不出去玩了,晚上帶你去看流星雨。」
「真的啊。」艾司跳了起來,「就是今晚嗎,就是今晚嗎?」恩恩早已給艾司說過,流星雨就是天上的星星會飛來飛去,在晴朗的夜空下,美麗極了。而且恩恩還說過,如果看到流星出現,就趕緊閉上眼睛,許下一個心愿,只能許一個,不能太多,然後睜開眼睛,還能看到流星從你眼前劃過,這個心愿將來就一定能實現。
「嗯。」恩恩許諾,「雅欣他們晚上也會來噢。」
吃過晚飯,天剛蒙蒙黑,恩恩就往屋外走,爺爺在屋裡大聲詢問:「恩恩啊,這麼晚了,你去哪裡啊?」
「去看流星雨,和雅欣他們約好了的。」
「別跑太遠,你媽叫你不許亂跑。」
「知道啦爺爺,不會跑出手機信號區的。」爺爺木屋附近有個基站,恩恩告訴爺爺她就在周圍活動。
艾司提前一步在樹林里等著,恩恩一到就下了命令:「走,上元寶峰去。」
登上元寶峰,恩恩卻接到雅欣的電話:「什麼?出什麼事了?你們沒事吧?」
恩恩語氣急促,搞得艾司也緊張不已:「雅欣他們沒事吧?他們怎麼了?」
9
雅欣他們的車半路拋錨了,人都平安,只是沒法趕到元寶峰和恩恩他們一起看流星雨了。
「雅欣婉兒他們來不了了,就我們兩個人看吧。你想好許什麼心愿了嗎?」恩恩看錶,「待會兒流星就要出現了,就在那個方向,英仙座流星雨。」恩恩用手指了指。
艾司趕緊順著恩恩指的方向,專註地盯著天空,唯恐錯過了流星出現的一瞬間。
深藍色的夜像天鵝絨的緞子,群星璀璨,星光明滅,好似那緞子上鑲嵌的寶石,每一次眨眼的瞬間,都彷彿悄悄地對著你訴說著什麼。
曾經有無數個傍晚,艾司就像這樣坐在斜坡上,仰望星空,和花菜一起,試圖解讀那蒼穹想要講述的迷離玄奧。
和風吹送,淡雅微香,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著花菜了呢,不過身邊坐著的,換成了恩恩。那風吹起恩恩的長發,彎彎的睫毛下,恩恩的眼眸里折射出熠熠星光,巧笑盈盈,微微上翹的唇角,真是好看。
艾司深深地吸一口氣,空中瀰漫著恩恩的味道,恩恩的身體,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自己一定能像花菜一樣,牢牢地記住這個味道。
「看!流星!」恩恩激動地指著天邊,趕緊左手覆上右手的拳頭,放在胸口,閉上眼睛,許下心愿,艾司有樣學樣,也趕緊抱起拳頭,閉眼許願。
我希望,花菜能回來看艾司,看一眼就好。我希望,能一直和恩恩。雅欣、婉兒她們在一起,這樣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哎呀,心愿好像許多了一個,不知道流星還在不在。
艾司趕緊睜開眼睛,一顆兩顆三顆,流星們排著隊,像飛舞的流螢,劃破長空;黃的,白的,綠的,紅的,如夜的精靈般你追我趕,它們穿破了時空的界限,共赴那千年之約,在那一刻,有多少人為之閉眼,許下心愿。
流星有時是一兩顆孤單地飛過,有時是一群一群的,相伴同行,在夜空中閃逝翩飛的瞬間,它們有著自己驕傲的美麗。
艾司良久地注目凝神,不敢大口呼吸,只怔怔地看著那屬於天空的美麗,多麼希望這一刻能停滯在時光的流逝中。直到恩恩打斷這如畫般的寧靜:「艾司,你剛才許了什麼願啊?」
「恩恩啊,我剛才許了兩個願,不知道還靈不靈呀?」艾司很認真地詢問。
「哦,許了兩個什麼願,說來聽聽。」恩恩還是具有女生的八卦本質,一下來了興緻。
「我希望,花菜能回來看我一眼,只看一眼也好。我還希望,能和恩恩、雅欣、婉兒,一直這樣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過下去。」艾司大聲且驕傲地重複著自己的心愿,彷彿在宣讀一份誓言。
恩恩的笑容凝固,一份淡淡的微酸情愫開始在心底萌發,滋生,難道自己竟然被感動了?這傢伙,真是的,幹嗎念得那麼一本正經、那麼莊重,弄得跟真的似的。
恩恩本想調侃艾司的願望,可聽艾司大聲說出願望之後,反而多了一絲惆悵,收斂了笑容,追問:「那你睜開眼睛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流星飛過去呢?」
「嗯,看到了,真的看到了。」艾司重重點頭。
「會實現的,一定,會實現的。」恩恩自己也不明白,聲音為什麼變得輕柔起來。
「那恩恩你許了什麼願望呢?」艾司聽到自己的願望會實現,高興壞了,反問恩恩。
恩恩一愣,把自己給套進去了,艾司回答得這麼痛快,要是自己不說艾司肯定不依,而且自己也說不過去,只是自己許的願,怎麼能隨便告訴艾司呢。恩恩看著艾司,心裡想著要不要隨便找個借口糊弄他呢?撒謊騙艾司真是太容易了,說什麼他都信,只是,恩恩看著艾司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時竟然開不了口。
左思右想,恩恩終於敗在艾司那雙清澈見底的水眸凝視下,咬著唇道:「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要你保密,誰都不許說,連雅欣、婉兒也不許告訴她們。」雖然雅欣婉兒她們或許早已猜到,但恩恩還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心愿。
「為什麼呀?」
早料到艾司有此一問,恩恩斜睨艾司一眼,揚起頭來:「不為什麼,總之你就是不能告訴別人,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告訴你。」
艾司略有猶豫,不能告訴雅欣和婉兒,要是她們問起來怎麼辦呢?可是,真的好想知道恩恩的心愿噢。「這,是不是我們的小秘密啊?」艾司小心地問。
恩恩點頭,艾司心中釋然了,高興起來,這是僅屬於自己和恩恩的小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好吧,我答應你。」艾司笑了。
「你保證?」
「我保證。」
「來,拉鉤。」恩恩伸出右手小指,這一招對艾司很管用,他要是違背了拉鉤的承諾,他的良心就會受到譴責,當然,這一招也就對艾司管用。
「我保證不會將今天恩恩告訴我的心愿說給任何人聽,雅欣、婉兒她們問我我也不說。」艾司的小指鉤住恩恩的小指,握手般晃了兩下,拇指相對,誓約完成,在流星的見證下,神聖而不可侵犯。
「其實呀,我的心愿很簡單的。」恩恩將腿蜷起來,抱住了膝蓋,「我希望能過一個浪漫的生日。每次生日都是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如果有一次不一樣的生日就好了。我希望生日那天,能和喜歡的人坐上豪華轎車,在宮殿一樣的酒店裡來一場豐盛的燭光晚餐,有樂隊專場演奏,玫瑰花瓣雨下個不停,還要有焰火,哇,想想都令人激動。」
「恩恩的心愿這麼長啊?你,你許完願看到流星了嗎?」艾司絲毫沒被恩恩的浪漫幻想打斷思路。
「只有第一句是心愿啦,後面的,後面的都是我現在想的,艾司,你覺得這樣的生日會不會很浪漫啊?」恩恩徵詢艾司的意見。
「浪漫……恩恩你說的這些我都沒見過耶,你覺得浪漫的話,應該會很浪漫吧?」艾司取巧回答。
恩恩的興緻一下就涼了一半:「是啊,你都還沒見過,我是對牛彈琴,不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生日,還不羨慕死她們。」恩恩又想入非非。
「恩恩啊,你喜歡的人是誰呀?是不是你媽媽?」
恩恩臉色微紅,這顯然是她不希望艾司將心愿說出去的主要原因:「你,你不知道啦。」
「可是,我好喜歡恩恩的。」艾司很認真,確定自己的表達沒有錯誤。
恩恩回過頭來,愛憐地看了艾司一眼:「小傻瓜,我說的喜歡和你理解的喜歡是不一樣的啦。那是,一種浪漫的喜歡,一想到他,你的心就會怦怦地跳個不停。唉,或許以後你會明白吧。不說了,不然你又要問個沒完,記得保密噢,看流星吧。」
恩恩說的喜歡是什麼?難道不是指在一起很高興很快樂嗎?雖然有時候恩恩會好凶,艾司都要哇哇大哭,可是——還是好喜歡和恩恩在一起噢。
浪漫的喜歡,聽起來很複雜呢,不過恩恩也有許完願看到流星,她的心愿一定能實現的。
夜晴空,繚亂的風,半仰坐在山頂的少年,將一顆顆美麗的流星烙印在記憶中,同時記下了他喜歡的恩恩的心愿,嘗試著去理解,那種浪漫的喜歡。
第二日,雅欣換了一輛車過來,恩恩開始收撿衣物,裝包裝箱,要離開小木屋回到城裡去了,用恩恩她們的話說,這叫提前適應學校的生活。
趁爺爺不注意,先將艾司和大包一同塞進車裡,恩恩去和爺爺道別。
「丫頭啊,爺爺老了,記得有空常來看看爺爺。」
「嗯。」恩恩溫順地將頭埋進爺爺的懷裡,抱著爺爺那乾瘦的身體。自己在一天天長大,爺爺卻在一天天變老,今年花菜也走了,從此只剩爺爺一個人獨自守著這空空的山林。每念及此,恩恩就感到一陣揪心的無奈,「今後我有了錢,爺爺身體也不靈便了,讓他住進城裡,要專門找人服侍爺爺」。
「雅欣啊,為什麼從來沒聽見恩恩說她爸爸呢?」艾司躲在車裡問。
雅欣猶豫了一下,悄悄告訴艾司:「恩恩的爸爸啊,很早就和程阿姨離婚了,這件事你可不能在恩恩面前提,問也不許問,明白嗎?」
恩恩的爸爸在恩恩很小的時候就和她媽媽離婚了,後來又結了婚,兒子都已經8歲大了,程阿姨則全情地投入了工作,沒有再婚。至於什麼原因雅欣他們也不知道,不過艾司現在明白了,為什麼恩恩剛讀小學,就已經沒人管她了。
恩恩的爺爺則依舊對恩恩這個孫女一如既往地好,寵溺有加,老人固執地守著森林中的小木屋,不肯搬去與兒子同住。恩恩和她爺爺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甚至比和她父母的感情還要好許多。
汽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略微有些顛簸,艾司知道,自己將被載去一個全新的地方。雖然去過體育城,還看過大屏幕電影,但那畢竟是從郊外到郊區,艾司還從沒去過大城市裡面呢。
艾司趴在後車窗上,看著爺爺在小木屋前揮手告別,草地像麥田有了邊界,參天巨樹與樹海融為一片,再無法分辨,群山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