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歸零

第309章歸零

如果這是一個不存在的世界的話，那他情願死去……不能生存於這個世界中，任何觸感都是不完美的，這樣的世界有什麼好的！又有什麼樣人會選擇待在這個世界中呢？

「你啊。」銀夏說道，「這個世界的樣貌，正是你的選擇啊。你選擇留在這個世界中，可現在又選擇離開——那你究竟想要前往什麼樣的世界呢？」

「我不知道……可能一開始我想躲在這裡逃避，可現在我的想法變了……」秀然低下了頭，「我後悔了。」

「後悔了嗎？所以你現在又開始糾結了嗎？」

「總是這樣……在無盡的糾結中度過……結果到最後我也什麼都沒能抓住……」他痛苦地說，黑暗從自己的手中滑落，墜入虛無。這裡是空虛的世界，一切都是零的世界。

這裡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虛無的世界……不存在的世界……

彼岸的世界。零的世界。

他睜開眼睛，又閉上，然後再次睜開……如此反覆，但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黑暗。就如同十五年前一樣……在黑暗中奔跑……他無數次地覺得自己很快要窒息，然後死去。

救贖是不可能輕易降臨的。他不知道誰說過這句話——好像是亞當？他記不清了……腦中的記憶正在變得模糊，他什麼都記不清了……而且他也不願意回想起來。就如同真正的死亡一般，他重歸於無。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似乎覺得，他的心靈和身體漸漸變得支離破碎。每當有悲傷或痛苦的事情發生，他覺得這並不是自己，會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方式來看，彷彿還有另外一個自己。沒事的，他可以撐過去的。如果將心封閉在體內的更深處，這麼一來，身體的痛、心靈的痛，就連恐怖，也會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下過去吧。

——他是這麼想的。腦中蜂鳴聲響起，

「你就想這麼逃避嗎？」

「不……我想要的是死，我想要絕望，我想要就此歸於無。」

此乃覺的集，此乃覺的住，此乃覺的滅；

此乃受的集，此乃受的住，此乃受的滅；

此乃思的集，此乃思的住，此乃思的滅；

此是色的集，此是色的住，此是色的滅；

此是行的集，此是行的住，此是行的滅。

沒有人再回答他的話。能夠幫助他的人都被他一個個地拒絕了……這是他自主拒絕的，因此現在再也沒有人願意前來幫助他。

那麼就此結束吧……他閉上了眼睛。

可是視野還是那麼清晰，世界並沒有隨著他閉上眼睛而消失——世界總是這樣的，那不是一樣他閉上眼睛就能夠躲避的事物。有些事情，咬咬牙，閉閉眼就過去了；但有些事情，除了直接面對，別無他法。

——他腦中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想法。可他覺得，這也是假我的說辭，因此不以為然。

世界不斷變化，四周縱橫交錯，時光飛逝，亞當的屍體橫在自己的腳前。已經沒有人能夠再保護他了……說起來，先前亞當是在保護自己嗎？可能只是為了自己的慾望而已吧……可能……亞當根本就沒有愛過自己……就如同他沒有愛過莉莉絲一樣。

但在最後的時刻，亞當為了自己保護自己而死……或者說，秀然願意相信亞當是為了保護自己才死去的。他死在了傲慢的劍下……他失去了生命，最後卻收穫了靈魂的深度。

靈魂的深度……

靈魂在何處？在真實之中嗎？在他的心裡嗎？他只能確定一點：所謂的靈魂，肯定不會在現在自己所處的這片黑暗中。

這是最純粹的黑暗。黑暗之中只要黑暗，沒有其他任何人——可能就連他自身的形體也被黑暗吞噬殆盡了吧。他只剩下自己的意志，形態蕩然無存，融入了那黑暗之中。

這是一種折磨……一種最痛苦的折磨……生不如死，死不能生的折磨……

可這也是他自己選擇的啊！他逃避現實世界，又不願接受自己構造出來的世界；他希望能夠就此歸零，因此才會來到這樣一個世界。黑暗的世界……虛無的世界……零的世界……

零的世界。

是啊……這裡就是虛無……他一直以來所渴求的虛無……明明已經來到了這裡，但他卻打不起精神來。他沒覺得這片虛無有什麼好的。他只覺得，到這裡之後越來越空虛……

現實存在於未知中，夢存在於現實中，而真實存在於人的心中。因為人的形象是由人的心所塑造的，而新的意象，將會逐漸改變那個人的心和形體。意象，想象力，人們的未來是憑藉時間的洪流而開闊的，但人類若不靠自己自身的意志來行動的話，那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所以，失去的自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尋回，即使是失去自己的觀點，或被他人的言論所蒙蔽也是一樣的。

他在黑暗中穿梭，尋找自己失去的靈魂……真是可笑，如果早知道這一點的話，為什麼當時還要捨棄人的樣貌，投身於完全的黑暗之中呢？那也是他的意志……只不過，兩個時間點上，兩次的意志完全是不同的。所以，才會產生不同的結果。

做出一個個錯誤的決定，然後不斷後悔，接著又逃避，再做出選擇……他一路上就是這麼走過來——但是虛幻中有真實，痛苦中也有歡樂。所以他應該怎麼做？

零的世界。

零的世界。

零的世界。

零的世界。

零的世界。

萬物都是虛無的世界。

萬物都是虛無的世界。

萬物都是虛無的世界。

萬物都是虛無的世界。

萬物都是虛無的世界。

黑暗中產生了不同的黑色，世界恢復了色彩。各種不同程度的黑暗紛紛浮現在他的眼前，就如同五彩繽紛的黑暗一般……在暗影之中，也有人生存。那些不願前往任何世界的人，都只能在黑暗中活下去。

但是起碼，也是在活下去。

可是現在的他……幻想中的他……幻想中的傲慢一步步朝他走來，亞當死了，沒人能夠保護自己……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傲慢舉起十字劍朝自己劈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亞當是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人。而他們卻曾經無數次地自相殘殺……真是愚蠢可笑。

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人類……

魔星人的劣根性。

屍體浮現在黑暗之中。焚曉的……亞伯的……該隱的……戴茲的……天剛的……櫻海的……暴怒的……貪婪的……色慾的……饕餮的……嫉妒的……傲慢的……暴力的……恐懼的……誘騙的……虛偽的……詭譎的……幽怨的……偽裝的……暴躁的……維歇絲的……青鸞的……青鸞父親的……無數士兵的……那個賓館員工的……因為他產生了暴走而被他殺死的人們的……烏鴉先生的……橋賢的……堅勝的……莉莉絲的……假我的……夏娃的……亞當的……秀然的。

秀然突然驚恐萬分地哀嚎起來。他捂住眼睛，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又在逃避了嗎？來自死人的幽靈如此問道。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絕對不能逃避……

一直到死……一直到死……一直到死……一直到死……一直到最後的死亡……

生與死的價值是同等的，只有自己選擇的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黑暗的世界突然出現了一抹光芒，但是光明轉瞬即逝，接下里的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黑暗世界中有幾個人在喃喃細語。秀然仔細去聆聽——他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自己要去聽死人的話語？他憑直覺感到那些人是已死之人；或是將死之人。

「瞧，他來了。」橋賢的聲音。

「你好！」鳳瀾的聲音。

「別來無恙啊！」堅勝的聲音。

「最近過得怎麼樣？」天剛的聲音。

「好久不見了呢……」櫻海的聲音。

「神終於引領我們再見了。」亞伯的聲音。

「對不起……」該隱的聲音。

「抱歉。」烏鴉先生的聲音。

「給媽媽抱抱。」莉莉絲的聲音。

「可喜可賀啊！」焚曉的聲音。

「我們一直都愛你。」夏娃的聲音。

「再見了。」亞當的聲音。

他環顧四周，身邊依然是無止盡的黑暗，但至少現在，他覺得沒有那麼孤獨了。大家都陪伴著他……給予他支持和鼓勵……給予他溫暖……長久以來，他都沒有感受到這種溫馨的感覺了。

「大家都在這裡啊……真的……太好了……」他喜極而泣，至少現在自己不再孤獨了，有人在這裡陪著他，就算不得不留在這裡，也比孤獨一人要好。

「不，你不能留在這裡哦。」母親說道，「你還得繼續向前走……因為你還有繼續向前的能力。」

「我們都在這裡看著你，陪伴著你。」父親說道，「每個人都在這裡看著你……在你的心中陪伴著你……這樣的話，你就有足夠的力量繼續走下去了……」

秀然欣喜地看著自己的親友們——雖然他看不見他們的臉，但他感覺得到。

傲慢緩緩逼近蜷縮的秀然……秀然身軀抖了一下，發出一聲啜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