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與結局
章節名:真相與結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降暴雨,皇宮失竊;胡律出門,媚香居緊閉。秀秀趁著夜色走進媚香居,這座趙喻賜給她的金屋,解開了木箱的鎖,拿出她此生最珍愛之物。那把玉骨摺扇,四十根玉骨,每一股都是相思。
秀秀細細摸著玉扇上面的紋路,好清晰好清晰,就像她小時候摸過的,趙喻的臉一樣,讓她永生難忘。往事如浮雲過,回憶中是她與趙喻歷歷在目的過往,她摩挲著手中的玉扇,就像將他輕輕撫摸,她下定了決心。這個決心剛下,房門便被敲響,來的還正是時候。溫大將軍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門是開著的。
「李大人,請跟我們走一趟。」
秀秀回頭望了一眼,再望了一眼,這一次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早在她走上入世這條路開始,便沒有回頭路。這一次,真的要有去無回了。只是胡律還沒有來,熱淚迷濛了雙眼。她心底凄凄地喚著他的名字,喚著她好不容易得來的真愛,喚著他就像他喚她的時候那樣的深情難言:「胡律,胡律,胡律……」
一聲,兩聲,三聲……就像那晚他喚她一樣。
「胡律,夫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秀秀失蹤了三夜,胡律才從外面回來,一家人都急瘋了。胡律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尋她,可是他尋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沒有尋到她,尋遍她走過的每一個角落,沒有她的身影,她不在他身邊,他便知道,她又做傻事了。說好要一起承擔的啊,她又丟下了他。是他對她太縱容,才釀成了今日的苦果。那一日她跟著他回來,一定就做了決定了,這輩子,他果真愛她不夠啊……
漫天的悲哀籠罩著他,滿腹的苦水侵蝕著他的心,指尖再也沒有幸福能夠抓住。秀秀……我那麼愛你,你卻忍心離我而去……
公孫先生說:「傻孩子,你以為你將她所有的罪攬在自己肩上,她就沒事了么,她心意已定,你便改變不了,這都是命啊。」
他愛她啊,那麼愛那麼愛,一輩子這麼難得,只愛她一個人,只為她一個人傾心……
他為了救她,甘願攬上她一身的罪孽。秀秀為了他的自由,甘願奔赴黃泉,這便是一段孽緣啊……
此時的秀秀已經在天牢中度過了三日。趙喻對她極其照顧,將她單獨關在了一處,環境很好,吃喝也很好,時間過得很慢,亦走的很平靜,臨死之人,大概心無所依。她不是心無所依,她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過往,心底生出濃濃的悲哀,這種濃濃的悲哀,又化作無情的嘲弄,變作死一般的寂靜。
秀秀什麼也沒吃,臨死以前,她沒有心思吃。女人的一生,都應該在最完美的時候做一個結,方能永恆。第三日的那個傍晚,趙喻去天牢中看她。她心情很好,拉著趙喻的手說了許多話。
她甚是平淡地問他:「阿喻,扇子已經完好無損交到你手中了么?」她叫他阿喻,一如在蘭亭那時候一樣,心無芥蒂。她以前最是心疼他的,她看著他那樣拚命,心底那樣疼。現在的他,依舊讓她那麼心疼。
「阿喻,你不要皺眉,你皺著眉頭做什麼呢?」秀秀輕微出聲,食指撫摸在他眉心。「不是都已經得到了么,還皺著眉頭做什麼呢?」秀秀凄聲地問。
天牢中深深的鎖鏈,勒緊了趙喻的心,一把無情的枷鎖,穿透著他的心,這是秀秀在離開前,對他最後一點安慰,最後一點心疼。
趙喻點點頭,沒有說話。
秀秀點點頭,會心一笑,緊蹙的秀眉一松:「那就好。」三日沒有進食,她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但是還好。她拉著趙喻的手,在一旁坐著,兩眼無神,陷入深深的回憶里,閑閑地道:「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在等你。」
趙喻不答,靜靜望著她,心中漫上層層冰雨,一點一點將他冰凍,心間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割裂著他,讓他面目全非,心在滴血,他握著她的手在發抖。
秀秀很淡定,沒什麼情緒,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平靜,沒有半點鬱結的哀傷,她說:「小的時候,我總盼著自己長大,長大了就可以和你並肩地走,你不愛撐傘,我就可以為你撐。你心情不好了,我一抬手就可以將你皺著的眉撫平,也不會拼了命踮起腳尖也望不到你的眼。我多麼想安慰你,多麼想心疼你,替你分擔,所以我要快快長大。我現在長大了,卻是要死了,我只恨自己沒有再多幫你分擔一些,以後也沒有機會為你分擔了。我應該再努力一些,再多努力一些的。」
秀秀喘了口氣,有些難過道:「其實人總有一死,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經死了,我的命是你的,我活著便是你的。在你不告而別離開我之後,我時時刻刻想著的,也是早點找到你,雖然你沒和我道別,但是我理解你,理解你的苦衷。後來爺爺告訴了我你的身份,我便發誓,這輩子要好好努力,做個能配得上你的女子,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我總看不到你的影子,因為你實在太優秀。」
秀秀說到此處停了停,又想了想,心上酸酸的,只是再也沒有眼淚可為他流,因為心冷,所以眼淚都枯竭了。秀秀又接著道:「早在做官之前我就想啊,人固有一死,我即便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所以要為你做些什麼。我知道你一直不大相信我,所以時時試探我,可是這也沒什麼。即便你不相信我,我也要陪在你身邊。我小的時候,你說過要保護我,我一直記著。事實上你也一直保護著我,如果不是那些所謂的權勢鬥爭牽絆著你,你一定會將我保護的更好。但是人總是慢慢在成長著,你說要保護我,我卻根本不需要你的保護,我自己也可以活的很好。我甚至也可以像你許給我的承諾一樣,對你許下承諾,有生之年,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支持你。即便你要我死。」
秀秀這一番說得平靜,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沒有半分哀慟,趙喻卻泣不成聲,他緊緊摟著她,緊緊吻著她:「秀秀,別說了,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光對你說一句對不起有什麼用呢,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秀秀,你說如何便是如何,可是秀秀,我愛你啊,我做什麼,都是因為我愛你啊。」
秀秀笑了,點點頭:「嗯,我相信你。別哭,阿喻,你怎麼能哭呢,你是一國之君,以後莫要在旁人面前哭,這多不好啊。」秀秀抬起手來,靜靜將他撫摸,就像撫摸一件世間難得的珍器一般,小心翼翼,一絲不苟。就要死了啊,她要好好將他再撫摸一遍,好好記住他,記住他的模樣,也記住他為她所做的改變。
「像我們這樣的人啊,平時看著傻不正經,其實那都是他們對我們的誤會啊,我們這樣的人,平生難得動一次真感情,這真情一動,便是一輩子,怎麼可能因為受過一次兩次傷,就將這份感情給忘了呢?」秀秀自言自語,不再看他。想起什麼,又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枚銅印,放在他手心。「這是爺爺留給你的,你好好收著,有了這個,你想知道什麼秘密就能知道什麼秘密。哦,還有一件事我還沒弄清楚,南蜀微生家的掌門人,便是微生青蓮對不對?」
趙喻神情哀慟,沒有說話,秀秀又道:「他來找過我,我知道他的意圖,他想要那枚玉骨摺扇,我猜想,這把扇子一定是微生若蘭的吧,是人家的東西你便還給人家,他鬥不過你的,所以你不要擔心。」秀秀原本還在猜想,那個微生青蓮為何會靠近她,與他相處幾日之後,便發現了破綻,他易了容。趙喻大婚那一日,他送過趙喻一副巨大的妖嬈美人扇圖,而那幅圖上畫的,和玉骨扇上雕刻的東西,一模一樣。韻姐大婚的那一日,她送胡律回府的那一晚,便發現了這個秘密。
微生青蓮為何知道那把玉骨摺扇在她手中,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趙喻透露的。他這麼做,又是為了聲東擊西。那一日他將胡律貶為太僕,實則為了掩人耳目,胡律去南蜀,正是為他做布置去的。其實微生青蓮要到那把扇子也沒有用,他回不去了。她了解趙喻,她早就了解。他將溫大將軍調回宮中,也是為了防止胡相叛變。溫大將軍是個耿介的人,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他亦早知溫相的權利要被收回。相權回歸,只有南蜀那一處,是趙喻的顧忌了,而自己居然被他利用了這麼多年。他竟用了一把扇子,就將她困住了這麼多年啊!四十根的玉骨,每一股骨都是相思啊!他用他所謂的相思,困了她這一生啊!趙喻他,無所不用其極。她不想再質問,真的只有呵呵一笑了。
「呵呵,」秀秀想開了又淡然一笑,湊近趙喻跟前,抱著他的脖子,在他額頭親了親:「送我上路的那一日,將我的眼睛遮上好不好?我不想看到眾人眼中自己狼狽的樣子,也不想讓胡律看到。他對我那麼好,和你曾經對我一樣的那麼好,我其實不想這麼對他,可是我必死無疑啊,因為這件事情不解決,他便無法脫身。胡律他其實一點也不想做官,他是為我才這樣的,為了我才這樣的啊。可是我負了他,我負了他啊,你知不知道,我因為你,負了他啊,負了最愛我的人,留他一個人……」秀秀緊緊咬著趙喻的手臂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眼淚是最控制不住的東西,就像人不可終止的感情。一想到胡律,一想到他會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秀秀又哭了,哭的很傷心,哭的撕心裂肺,哭碎了自己的心,亦哭碎了趙喻的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還是國君,可是趙喻哭了,哭的比秀秀更傷心更無力,他緊緊攬著她,狠狠吻著她,似乎要將她揉碎,他說:「秀秀,我愛你啊,我那麼愛你,可是你必須死,必須死啊……」
……
普天之下,艷陽高照,萬物若塵。心頭肉被割,心之珠被奪,胡律變作一個失了心的人,守著那副被秀秀掏空的軀殼,惶惶不可終日,寂寞沒有盡頭,寂寞的源頭長在心底,每想一分,更痛一分。
又是三天,沒有收到任何關於秀秀的消息,他知道秀秀被關進了天牢,她認了罪。偷盜了皇家的東西,劫走了重要的人。她認了罪,替趙喻認了罪,她生來,就是為趙喻頂罪,女兒家凄慘的一聲,短暫的一生。他要為她承擔,她卻為別的男人擔了罪,她將自己的生命,結果給了傷她最深的男人,她多麼狠心,多麼狠心……她那麼狠心,他卻還愛她那麼深,每停下一秒,思念更深一分。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三番五次要去救她,被他父親大人敲暈了,每醒過來一次,便被敲暈一次。他娘親心疼壞了,在他床前以淚洗面:「兒啊,你可憐的律兒,你愛上誰,也不該愛上秀秀啊……」
為什麼不該?他不愛上她,難道讓她愛上別人?他有的選么?他沒得選!可是最後,她離開了他,因為那個傷她最深的男人。愛情里的事,果真是愛的深的那個人,要多傷一分,可是他不在乎她多傷他的那一分,只要她愛他,可是她不夠愛他。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在別人懷中,她是世間最狠心的女人!
胡律得到秀秀已經死去的消息,已經是十日之後。胡律聽到這個噩耗,不吵也不鬧,只靜靜一笑:「這一定是個玩笑吧,我的女人,還沒跟我道別,怎麼可能就死了呢,她一定沒死,一定還沒死。」
胡律整日不說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死一般的絕望。他愛上她,她卻給了他死水一般絕望的愛情。回想起與秀秀的點點滴滴,每多想起一點,便多愛她一分。這個狠心的女人,怎麼可以一句話也不說,就真的就離他而去!夜闌人靜,燭火微明,火光中再也沒有她跳躍的影,身邊再也沒有陪伴他的人,她是真的離開他了。
「愛兒,忘了秀秀,忘了她啊,她已經走了……」他娘親安慰他。可是他不信。
……
國君陛下近來有些暴躁,連著要了兩個女人的命。一個是劉大人的女兒劉希,一個是他的皇后華音。劉希之死不可原諒,因為她背著陛下與侍衛私通,讓他國君顏面掃地,他抄了她的家。華音之死,罪無可恕,她腹中的胎兒不是趙喻的,而是微生青蓮的。趙喻從來就沒有碰過他,只是用了一招反間計。華音是微生青蓮的女人,卻也是被他利用的女人,她腹中的胎兒想要跟他爭奪皇位。胎兒不能留,女人更不能留!於是趙喻做了一件此生最決絕的事:剖腹取子。趙喻他做了許多瘋狂的事,殺了許多人,他殺的這些人,全部是對他有阻礙的人,他要讓這些人為秀秀償命!
微生青蓮被他軟禁在一處廢棄的小屋,守著一把玉扇過日子,而他口中呢喃的,卻是一個叫做秀秀的名字。朝中一片大清洗,早已經換了一撥人,趙喻終於可以安心了。沒有人知道,他做這些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被他害死的女人,還有一片難言的真情。他想要給她自由,讓她徹徹底底的消失。沒有人懂他啊,他心疼了,才真的沒有人心疼。
又是半年之後,趙喻新立了皇後趙靜淑。再一年,趙皇后產下一子,皇室終於後繼有人。趙喻他心思深,從一開始立華音便是個幌子,他想要立的皇后,一直是趙靜淑,只因為他們都姓趙,這叫排斥異己。凡事對他不利的人事,都已經被剷除。
大肆國力日益強盛,只是誰也沒有再提起那個叫秀秀的女人,也不曾知曉她吃過什麼樣的苦,受過什麼樣的委屈,她的死,是繼微生若蘭之後,又一樁皇族秘辛。如她自己所說,她真的死得其所。將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肆最光榮的事業,為大肆的繁榮昌盛而鬥爭。
街頭時常會上演一出折子戲,折子戲講的是一個女人如何為女人的權利而鬥爭的故事,隱隱中含沙射影,透出些信息。大肆女人的地位已經一步步提高,出來做官的女人也越來越多,女人的權利也得到認可。鎖春苑被拆了,遺夢園被封了,南邊北邊諸國諸部落已經被安撫的很好,海內外一片太平。這是秀秀死後的第三年。
「律兒,忘了秀秀吧,秀秀要是知道你這樣,黃泉之下也一定不能安息,我們讓她安安靜靜地去,不想她了啊,咱找個女人,安安心心過日子。」胡夫人時常語重心長地開導他兒子。
胡律他們一家已經搬到了蘭亭來居住,離朱與胡韻也在此定居,生了個大胖小子。胡老夫人一顆心懸在兒子身上,生怕他做什麼傻事。三年了,胡律沒做什麼,沒想什麼,但是他總有一個信念,秀秀沒死,她一定就在哪個角落等著他去找她。她生前不怎麼出現他夢中,如今亦是不曾出現在他夢中,她一定還沒死。
……
又是一年花朝節,百花盛開,遍地嬈嬈,胡韻的兒子哲哲拉著他舅舅的手臂,要去街市上看茶花,他舅舅雖然對諸事不上心,對這個外甥倒挺好。秀秀喜歡小孩子,她那益堂小侄子就喜歡纏著她,所以胡律也喜歡小孩子。
這幾日胡律常做夢,夢中秀秀時常對著他微笑,她微笑的時候,眼裡的真情化不開。她不常出現在他夢中,這些日子她頻繁出現在他夢中,她這大概真的已經離他而去了吧……
哲哲拉著他舅舅的手,在花叢中穿梭,嬉笑著腳下一踩空,撲進了某個女人懷中。女人紗巾蒙著臉不說話,但是胡律一眼就認出了她。萬花叢中,風吹散了她臉上的薄紗,秀秀望著他羞羞一笑,走上前來撫摸他的眉:「胡律,夫君,我不在的日子,你憔悴了許多。」
胡律上前一步,推開了他外甥,將女人攬進了懷中,苦苦道:「秀秀,這一次,是我先找到的你。」
……
一年後,秀秀懷孕了,胡律陪著她到寺廟去還願,她身子沉重,天氣又熱,便靠著柳樹休息等胡律回來。秀秀就是在寺廟旁的一棵大柳樹下遇見趙喻的,當年她沒有死,趙喻將她弄暈了不知道送到什麼地方,她是自己一步步走回來的。她心有靈犀地覺得,胡律應該不會相信她就這麼死了,他一定會找她,蘭亭是她的家,所以他一定會到蘭亭來找她,他們還是心有靈犀的。
此刻秀秀見到趙喻,心裡沒有怨恨,滿滿的都是感恩。年少的時候,趙喻救了她的命,給了她一份真摯的感情,她便覺得,為他做什麼也值得,現在她已為人婦,這種平淡的生活來之不易,更讓她學會感恩。本想跟他道一句謝謝,她還沒開口,趙喻便問:「秀秀,這些年你過得好么?」問候故人的問候。
眼前的這個人,他好像蒼老了許多,一定是國事繁忙吧,其實國君就是這樣,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亦有一生享不完的孤寂。秀秀低頭行了個禮,問候故人一般問候他:「陛下,您過得好么?」
秀秀不過客套一問,卻被趙喻拉住了手:「如若我過得不好,你會回到我身邊么?」趙喻凄凄地問,聲音沉重,或許是太激動,他咳了咳。
秀秀不答。但是答案是肯定的,不會。胡律丟了香油錢出來,正碰上趙喻和秀秀說話,他將秀秀攬在懷中,對趙喻微微一笑。相逢一笑泯恩仇。說起來自己應該感謝這個人,是他讓給了他生命中最愛的女人。他牽到了秀秀的手,來生還要陪她一起走。胡律扶著她夫人因為懷孕而笨重的身軀,點了點頭,緩緩轉身。兩人緊緊相擁,胡律湊近秀秀耳邊低低地說:「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對么?」
秀秀被他這莫名的飛醋吃的,自己心裡都酸酸的。念念不忘是假,感激倒是真的。她嗔怪他一眼:「我都要幫你生孩子了,你還這樣子氣我,你存心的么?」
胡律不答,將她攬得更緊一些,湊近她唇畔,輕輕一觸又離開:「夫人,你方才許了什麼願?」
秀秀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會心一笑,拉低她夫君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啄:「我許了兩個願望,許了大肆江山國泰民安,還許了與你一世長安,怎麼樣,有沒有覺得你夫人我憂國憂民又憂卿?」這個卿,自然是胡律。
「秀秀,我餓了。」胡律向她抱怨。
「餓貨,你想吃什麼?」秀秀癱倒在他懷中,羞澀地問。
六歲時爬上那人的床,七年的時間培養感情,她以為他們會像世間最平凡的戀人,成親生子,白頭偕老。後來,他一聲不響離開了她,她才知曉他尊貴的身份大肆皇帝。為了鞏固皇權,他不惜欺騙她,利用她,甚至置她於死地。女人有才有貌,有權有勢,能活出她這般境況,的確應該遭雷劈。可是,這一切都是她的自願,是她欠他的。畢竟女人求的不多,只要一個安身之所。於是她轉首投入胡律的懷抱。風流倜儻的帝都一少胡律君,是她從小輕薄到大的男人,命里他們有斬不斷的緣分。世間唯有胡律,不論禍福、富貴、貧窮、疾病,都對她不離不棄,始終如一。這世間唯有他,不忍心對她說謊,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她疼了,他比她更疼。她終於知道,這輩子只有他,才值得她為他生兒育女,喚他一聲夫君。此刻,他的夫君在她身邊,而她在他懷裡。
趙喻望著兩人越走越遠的背影模糊了眼眶。是他親手將她推給胡律的,是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幸福。七歲那年有人為他批命,說他活不過四十,他便信了。因為他的父皇,以及父皇的父皇,皆是短命。他既知自己活不過四十,便時時刻刻同時間賽跑。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來浪費,只想儘快完成他的使命與心愛之人雙宿雙飛,可是他沒能等來這一天。他以為秀秀會在原地等她,不想她已追著他的腳步而來,為他做了那麼多犧牲。
他此生最不該最不該的便是放開了她的手,但是他不得不放手,他不可能將她拘泥與小小的後宮,所以他不敢要她,不敢將她帶入那深深的牢籠。可是他放了手,她走丟了,便再也找不回來。他說過要保護她,卻三番兩次將她置於死地,她亦沒有怨他。他傷了她,失去一生最重要的東西。他再怎麼掏心掏肺,也挽不回她的心,因為他曾掏空了她的心。
趙喻望著他們深情相擁消失在街角的那一瞬,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模糊腳下燦爛一片。自知時日無多,便來看看她,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她過得很好,他便安心了。
他愛她啊,她永遠也不知道,他是懷著一顆怎樣的心來愛她。他懷著一顆必死的心,想要抓緊時間做完那一切再來愛她,但是時間不允許。是時間的過錯,於是他們只能錯過,她永遠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已經沒有幾天好活……秀秀……我愛你,並不比胡律愛你少,可是你永遠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