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守夢者

一望無際的白色空間中，雪花洋洋洒洒地飄飛著。

陸佟站在原地，瞪大眼看著周圍密密麻麻的築夢機。每一台築夢機的艙門此時都大開著，讓他得以看見裡面沉睡著的、每一個人的面孔。

他低下頭，怔怔地看著自己身上那身白色體感服，他還記得自己來到夢境世界之前的模樣，也仍記得那日這裡的場景，陳盛微笑著對他說：「最後，一定要活著回來啊，陸佟同學。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一定就是那個註定要打敗魔王的勇士，而我一向最是信任自己的這種直覺！」

他緩緩挪動雙腿，來到離自己最近的四台築夢機前面，向裡面望去。

最先看到的是墨十安，這個飛鳥般美麗的少女靜靜地躺卧在那裡，黑髮如羽面容如玉。她的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似乎夢到了不好的事情，眼角還掛著兩行晶瑩的淚痕。

他再繼續向前，看到的第二個人是楚月羽，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染著一頭明亮的金色頭髮，耳朵上釘著兩顆騷氣十足的十字形耳釘，整個人簡直像是寶石打造而成的那樣奪目生輝。即使在睡夢裡他也依然邪氣十足的笑著，似乎在享受這場以生死作為代價的遊戲。

「莉諾……」陸佟瞳孔輕晃，既然在這裡已經看到墨十安和楚月羽了，那必然莉諾也在此列。於是他急忙奔向第三台築夢機，探頭往裡面望去。

他突然呆住了，整個人如遭雷擊。

那裡沉睡著的不是莉諾，而是他認識的另一個熟人——羅琳！

怎麼回事？羅琳怎麼會沉睡在築夢機里？

她不是遊戲世界里的NPC嗎？設定中人類世界的傳奇法師，早已在大陸上存在了幾千上萬年了！怎麼可能會是現實世界中真實存在的人？

一股寒意直竄陸佟的頭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往後退了幾步，無力地坐下。

「難道……羅琳一直在矇騙我、矇騙所有人嗎？」

「她才是幕後主使，她才是掌控夢境世界的真神，她將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那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突然站起，猛地奔向第四台築夢機，他必須知道第四台築夢機里沉睡著的是誰，這事關很多事情的真相！

一雙手突然拉住了他，阻止他再繼續往前奔。

陸佟緩緩回頭。

邱穀雨。製造了這場噩夢的元兇，將一萬五千名尋夢者困在同一片夢境世界的始作俑者，也是——陸佟的救命恩人。

「你失敗了，陸佟。」他說。

陸佟一愣，不明白為什麼邱穀雨會這樣說。

邱穀雨緩緩來到他面前，伸出手，合上了面前築夢機的艙門。

「第四台築夢機里的人，到底是誰？」陸佟急忙問。

「如果讓你知道了的話，你會對這個世界感到無比絕望的。」邱穀雨說。

「我早已對夢境世界感到無比絕望了。不然我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地想通關遊戲回到現實世界中來！」

「不，我指的不是夢境世界，而正是你口中所謂的『現實世界』啊。」邱穀雨意味深長地說。

陸佟又是一愣：「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邱穀雨搖了搖頭，「這不是你該探尋的真相，陸佟。你的職責是通關這場夢境遊戲，解救所有人回到現實世界。但很明顯，你沒有能夠達成這個目標，你死在了遊戲中途。所以我才說——你失敗了。」

陸佟的心裡猛地一疼，他想起來了，自己確實已經「死」了，死在一個神秘而強大的男孩手上。

他確實失敗了，而在夢境遊戲里，失敗者不能復活，他只會陷入長久長久、毫無意識的睡眠，期待著某個人能夠將他從無限的黑暗中拯救。

他本來該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才對，陳盛那麼信任他，邱穀雨也給了他獨一無二的天賦，陸小秋也還在現實世界等著他與他團聚……可他還是不夠強大，任何方面，都還不夠強大。

「啊，原來是，這樣子的嗎……」他無力地自嘲道：「這就是……名為『雲無心』的冒險者，他的最終結局嗎？」

「所以我現在是在哪裡？意識表層？我只能待在這裡，等著夢境遊戲被通關，或者——就這樣一直等到外面的身體死去嗎？」

「不。」邱穀雨搖頭：「無論是否有人能夠通關整個遊戲，到最後，所有人都會平安地回到現實世界中去。時間並不會太久了。」

陸佟瞳孔輕晃：「這是怎麼一回事？」

邱穀雨沉默了片刻，然後說：「之前你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跟你探討過所謂『夢境』的真相。現在我也可以告訴你更多關於這場遊戲、這個世界的真相。但前提條件是——你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告訴我！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TRAUME的目的是什麼！」陸佟大吼。

邱穀雨盯著陸佟的眼睛，緩緩地說：「曾經有一個天真的孩子，他的夢想是有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在那裡，他不用忍受飢餓，他不用寄人籬下，更不用受人欺辱。他能擁有親人的關懷，他能擁有知心的朋友和夥伴，他能讓那些欺負他的人也嘗到痛苦的滋味……」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很低：「那個天真的孩子，從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孤兒院長到了十歲也沒人領養，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漆黑的小屋子裡，閉著眼沉睡。」

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些埋藏在記憶中的畫面也同時出現在了陸佟的眼前。陸佟看到了那個乖僻的小男孩，他在黑暗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向著窗縫裡的光線伸出手，似乎渴望著、有人能夠將他從孤獨拯救……

「後來，一對年輕的夫婦來領走了他，將他作為自己的養子撫養成人。那個男人的家庭本來無比和睦，雖非大富大貴，但卻溫暖而幸福。在那裡，小男孩第一次叫人『爸爸』，第一次叫人『媽媽』，再後來，當夫婦的第一個親生孩子誕生之後，他也第一次叫人『妹妹』……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一直幸福快樂地活下去的，直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奪走了他的『媽媽』，也讓他的家庭從此分崩離析。」

陸佟看著眼前流動的那些畫面，某一時刻，邱穀雨口中的「爸爸」轉過頭來，陸佟看清了他的面孔，卻又瞬間感覺如墜冰窖！

那張面孔他稱不上熟悉，但卻記憶深刻。儘管此刻他看起來沒有任何傷疤，並不顯出殺人犯的猙獰可怖，反而帶著柔和慈愛的笑容，但陸佟還是在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面孔的主人——墨晨。

「你就是那個小男孩，而你口中的爸爸，是指的墨晨，而妹妹，就是墨十安……」

邱穀雨沒有回答，他無奈地笑了笑：「那是小男孩第一次體會到生命的重量。為什麼媽媽會死呢？為什麼幸福總是如此短暫呢？他那樣迷茫，也那樣痛苦，於是又變回了那個陰沉孤獨的幽靈，整天將自己關在黑暗的屋子裡，閉著眼做夢。在夢裡，他還可以見到自己最愛的媽媽，也還可以見到那個慈祥和善的父親，以及溫柔可愛的妹妹……」

「你應該很能理解那種感受才對，陸佟，不是嗎？」他問。

陸佟埋著頭，沒有應答。

「後來，這個小男孩憑藉優異的成績，在十六歲時就被美國的一所名校所破格錄取。在那裡他結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也遇到了那個值得他用盡一生時間去深愛的女孩。」

邱穀雨走到羅琳所在的築夢機前，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眼裡布滿深情。

陸佟的瞳孔猛地一縮：「你是指……羅琳……不可能！若她是你的愛人的話……不可能、她、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夢境世界里！」

畫面里，面容青澀的邱穀雨與燙著波浪捲髮的羅琳站在大學校園的林蔭道里，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畢業服，邱穀雨紅著臉笑容靦腆，而羅琳則熱情而主動地踮起腳親吻著他的面頰。

「那是因為……我深愛的戀人也已經死了。」邱穀雨回答道：「我和她都曾經是夢境研究所的一員，我們擁有同一個導師。後來，當夢境的密碼被解析之時，全世界為這樣的成果而感到沸騰。可我們的導師卻獨佔了這份研究結果，並否認了我和羅琳的貢獻，將我們踢出了他的團隊……」

陸佟看著羅琳一腳踹開了自己導師的辦公室大門，她大聲質問著那位金髮教授，模樣十分激動。

「羅琳氣不過這樣的結果，她發誓要揭露我們導師的醜陋嘴臉，她將自己手上掌握著的資料整理成文章，準備要發表出去，讓我們的導師身敗名裂。可就在她要發表文章的前一天晚上，導師找到了她，向她提出了和解，並邀請我和她回到夢境研究所去工作……」

那是個飄著小雪的傍晚，陸佟看見羅琳收起傘，與邱穀雨並肩走進了研究所的大門，金髮導師笑著迎接了他們，大門在三人的身後，轟的一聲關閉。

「而那時候我和羅琳都沒想到的是，那才是噩夢的開始。」邱穀雨的聲音變了，變得凄愴而絕望：「導師告訴我們，夢境研究所已經跟軍方展開了合作，夢境是通往人類靈魂的入口，而如今鑰匙就掌握在我們的手上。軍方想要利用築夢這項技術，來製造『腦控武器』……」

「腦控武器！？」陸佟忍不住驚呼出聲。

「人類的大腦是可以被編譯的，便如電腦程序一樣。只要在夢境里有目的地去引導一個人的思維模式，就能讓其對自己言聽計從，甚至——解讀並篡改其所有的記憶。」邱穀雨低聲說，語氣森寒。

陸佟只感覺全身冰寒，彷彿置身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