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守夢者（三）
邱穀雨仰起頭，看著天上飄落的片片雪花，低聲道：「我愛羅琳，我本來跟她約好了的，畢業之後要努力工作，爭取在三十歲之前存夠一筆錢，然後她就可以辭職，專門在家給我帶孩子煮飯洗臭襪子，或許還可以兼職開一家花店當看板娘。她喜歡花，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坐在學校的階梯教室最上面那一排，靠近向陽的窗邊，撐著頭望著外面。那是個很美的春天，繁櫻開得正盛，花瓣從窗戶外面飄進來，落在她的頭髮上，她伸出手去捧著，一個人痴痴地傻笑。那是大一開學的第一堂課，我本來很緊張的，可是從看見她臉上笑容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不會覺得緊張了。後來我跟她約會，每次她都會讓我帶一束花給她，有時候太忙了或者忘記了她就會生氣，對我發脾氣。她說這個習慣要保持到她老、她死，等她死了之後，我每次去墓園裡看她的時候，也要記得帶上花，不然她就會出現在我的夢境里，對我發一通臭脾氣……」
他不說了，只仰起頭，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滑落。那份沉重無聲地蔓延開來，如同爬滿荒原的青苔，寂寥而悲涼。
「現在，你體會到真正的絕望了嗎？」他轉頭來看著陸佟，彎起嘴角，似在嘲笑陸佟，又似乎在嘲笑自己。
「啊，是啊……原來，不管是夢境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地獄都是空蕩蕩的，而魔鬼一直行走在人間。」陸佟輕聲說，也彎起嘴角，自嘲般的笑了。
面對這樣黑暗的世界……他又能做些什麼呢？在夢境世界里，他是神劍士，他擁有一身本領，他還有一支效忠於自己的軍隊……可在現實世界里，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少年，是個……連自己妹妹都保護不了的廢材哥哥。
而邱穀雨所面臨的絕望，又何止比他沉重百倍？不論是現實世界中他所深愛著的那個「羅琳」，還是夢境世界裡面他所復活的那個「羅琳」，都已經不記得他了。他為獲得幸福所努力著的一切，都變得毫無價值，甚至——反而淪為了別人所利用的工具。
「還有什麼、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嗎？」陸佟近乎哀求般地問道。
他還不想放棄，哪怕僅有一絲希望，他也期盼這一切噩夢能夠停止。最重要的是，他想做點什麼，不然這壓抑而無助的空氣會將他逼瘋、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你只需等待。」邱穀雨走過來，雙手扶住他的肩膀，低聲說：「解除這場噩夢的關鍵，從來不在裡面，而在於外部。」
陸佟瞳孔輕晃：「你是說……」
「TRAUME，不，是軍方，他們不得不將所有人都釋放出去。從我將墨晨牽扯進來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贏了。」
陸佟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來這之前、在公司監控室里見到過的那個身穿S市警服的王警官，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原來如此！」他低呼：「墨晨是個全國通緝的殺人犯，你的目的就是利用他這層特殊身份，從而將警察引入進來調查這整個事件！軍方迫於壓力，最終將不得不釋放所有人！」
「可是……為什麼過了這麼久，他們依然沒有這樣做呢？」他沉吟。
「那是因為，他們的『洗腦』工程還未結束。」邱穀雨低聲說：「我跟你說過，奧蘭多工程是一個可持續運行下去的系統，而持續運行的關鍵就在於循環利用，形成閉合的圓環。」
陸佟腦袋裡「嗡」的一聲響，「蘭斯維奇……」他低聲念到：「同樣的身份、不同的面孔、循環的利用、冥界的存在……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循環』！他們——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操縱著所有人的靈魂！就像——傀儡師！」
「若就這樣放所有人都出去的話，腦控武器的事情就會曝光的。」邱穀雨低聲說：「所以在放你們離開之前，有一件事是他們不得不去做的——那就是，洗腦。」
「將所有人的靈魂全部染成純白，就不會暴露任何東西了。軍方可以用各種各樣的事故借口敷衍過去，只要腦控實驗的真相不曝光，那TRAUME公司就可以屹立不倒。」邱穀雨說：「而要達到這個目的，那就必須讓奧蘭多大陸上的人——全部死掉。」
陸佟的瞳孔猛地一縮：「全部——死掉！？」
「對於沒有死去的人，記憶是無法進行修改和抹消的。就像你和墨十安這樣的存在。」邱穀雨緩緩地說：「而死掉之後，你們將進入毫無意識的睡眠之中，醒來之後會忘掉夢境世界里所經歷的一切，自然也不會泄露TRAUME公司的秘密了。」
「那為什麼我死了，依然還記得那一切？依然還存在於這裡？」
「那是因為你在夢境世界里，還並未完全死去。」邱穀雨說：「準確來說，你現在處於一個很微妙的狀態。你的身體正徘徊於死亡的邊緣，但那根線，卻始終還未斷開。」
「因為龍之寶玉的緣故，你儘管被困在寒冰里，但仍不能算作『死亡』。你的意識回到了這裡——意識表層，那說明——你有蘇醒的機會。」
「蘇醒？」陸佟瞳孔輕晃：「你是說……我能回到現實世界嗎？」
邱穀雨沉默。
「告訴我！」陸佟一把揪住他：「我真的能蘇醒嗎？」
邱穀雨盯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你跟我處於同樣一種狀態，陸佟。我們的身體被困在築夢機里，但我們的意識卻無法去往夢境世界。系統判別不了我們的身份，但築夢機又無法將我們喚醒。也就是說，我們是處於兩個世界夾縫中的存在。」
陸佟如遭雷擊，「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那豈不是，我要始終處於這幅假死的狀態了……」
「既然如此的話，那還不如乾脆讓我死掉！乾脆讓我陷入無意識的深淵裡算了！」陸佟大吼：「不！我不要被困在這裡！我要回去！不論是夢境世界還是現實世界，我都必須回去！」
邱穀雨絕望地看著他，「我做不到，陸佟。對不起，這超脫了我的許可權範疇。我只能向你保證，當TRAUME的目的達成之後，他們會將你喚醒。但那時候……」
「你將——失去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