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起（八）
「喂，小子，小子，醒了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一道陌生的聲音在陸佟的耳邊響起，同時一雙毛絨絨的爪子在他模糊的視野里揮動。
「這是哪兒？是誰在說話？十安在哪裡？」陸佟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但腦內的神經卻傳來撕裂的劇痛，令他只能張開口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痛苦？
龍之寶玉為什麼沒有為自己修復傷勢？為什麼自己會感覺這樣無力，簡直就像是——變回了真正的自己一樣。
「果然不行啊，哈提，這個小子已經沒救了。」另一道聲音說，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遺憾：「也是，結結實實挨了岡格尼爾那一刺，能堅持到現在還不斷氣已經是奇迹了。」
「勃洛，你就只會站一旁說這樣的喪氣話嗎？能不能動動你的馬腦給我想想辦法啊混蛋！」之前那道聲音憤怒地吼道。
「能有什麼辦法？說到底你見過虛空之王失手過么？哈提，放棄吧。雖然這個小子給我們帶來過驚喜，但說到底我們也不該對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傢伙抱有期待才對。這個世界已經腐爛了，我們也只能跟著它一起腐爛罷了。」
「勃洛！」
「我有辦法。」第三個聲音這時響起，伴隨著翻書的嘩嘩聲。
良久的安靜。
「古林，你有辦法你倒是說啊，這時候還賣什麼關子？」之前的兩道聲音同時說。
又是一陣翻書聲，第三道聲音才說：「耶夢加得之前不是被他殺死了嗎？但幻獸的生命是跟阿斯嘉德這顆星球綁定在一起的，只要這顆星球還在，耶夢加得就不可能真的死去。它的卵現在應該就在屍體里才對。」
又是良久的寂靜，勃洛才說：「你是指——」
「啊。岡格尼爾讓這個小子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但他卻並未斷氣。只要將缺失掉的神力重新補充回來不就能醒了嗎？」
「……可是這樣的話……」
「嗯。他會變成跟我們一樣的幻獸，而不是原本的人類了。或者說，他只是一具軀殼，真正得以復活的，其實是耶夢加得才對。」
「……真狠啊你！」
「沒什麼狠不狠的。這也是這個小子如今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古林說：「既然他堅持了這麼久時間都不願意咽氣，說明他還有極其重要的心愿未了結。身份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永遠只是『活著』與『死亡』的區別而已！」
墨十安緩緩睜開眼睛。
她躺在柔軟得彷彿沒有感覺的吊床上，身上披著薄薄的羽絨被。四周傳來鳥語花香，有天使在一旁服侍。
這是一座不大卻很美麗的莊園，像極了她原來家庭所在小樓的後院。那裡也是這樣的布置，也有青色的藤蔓和紫色的花。
這就是死後的伊甸園嗎？
這是她腦海里產生的第一個想法，但隨即就立刻被否定。
因為她看到了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墨晨——自己的父親。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臉柔和的笑。
「你醒了，十安。還有不適的感覺嗎？」他問。
「現在才想著要扮演一個和藹父親的角色，不覺得很可笑嗎？」墨十安說。
於是墨晨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緩了下去，他揮手，示意所有莊園內的天使都離去，然後盯著墨十安的臉，問：「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當然是為了來討伐你啊，偉大的虛空之王。」墨十安冷笑。
「夠了！我不想跟你開玩笑！告訴我十安，到底為什麼要來我的夢境世界里找我！」墨晨厲聲道。
「你的夢境世界？」墨十安用悲哀而憐憫的目光看著墨晨，搖了搖頭：「我可笑的父親啊，你還不知道吧？你被穀雨哥哥利用了。這片夢境世界，從來都不是為你而構築的啊。」
墨晨的瞳孔猛地一縮，「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真是可悲啊，我的父親。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你就是這樣一個單純到近乎愚蠢的男人。」墨十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自從媽媽去世后，你就成了一隻沒頭的蒼蠅。永遠不知道，你所犯下的錯誤，其實比你所認知的，還要多得多……」
墨晨怔怔地聽著自己女兒的話，聽著那些近乎天荒夜談的敘述……TRAUME，軍方，陰謀，騙局……簡直令他恐懼得想要大叫！
「不可能……不可能……」他低聲呢喃，往後退去：「穀雨不會騙我的，他是我的養子！他不可能會利用我做這樣的事情！」
「你認為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會有人對你抱有任何的期待和感情嗎？」
墨十安走過去，雙手捧住墨晨的臉。
墨晨定定地看著她，眼神近乎求饒般軟弱。
但那雙漆黑的瞳孔里沒有親情，只有無垠的冷漠和冰寒。
「你錯了，我的父親。我和穀雨哥哥，對你只有恨，沒有愛。」
她的指尖突然凝出尖銳的冰刃，瞬間刺穿了墨晨的左眼。
鮮血噴涌而出。
墨晨沒有感覺到痛，他只是驚訝，以及深深的恐懼……
他害怕自己女兒看向他時的這種眼神，那會令他無地自容。
「如果你真的還保有著任何一絲作為人的良知的話。」墨十安說：「那就跟我一起——乖乖地回到現實世界中去，接受你應得的制裁吧。」
「你……你想要我死？」墨晨難以置信地問。
「在我心裡，你的命根本不值一提，更無法跟那無辜的一萬五千名尋夢者相提並論。」
墨晨一呆，突然扭曲著臉，憤怒道：「我為什麼要為了他們而回去送命？只要待在這裡、待在夢境世界，我就是無敵的！這裡沒有人能夠制裁我！我可以永生不滅、作為這個世界的神一直逍遙快活地活下去！」
他又突然一把抓住墨十安的肩膀，高興道：「對，既然你也已經來到這個世界了，我就更沒有回去的理由了！我們父女兩個可以在這裡重新開始生活！十安，爸爸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也再也不用與你分離了！你想要什麼在這裡爸爸都可以給你。哈哈，這簡直就是最完美的夢了！」
墨十安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啊，這樣嗎？」，她說，撇開了墨晨的手：「果然你如同我所想的那樣，已經腐爛到——無藥可救了。」
墨晨一愣。
「當六筒告訴我說，穀雨哥哥不是要囚禁你，而是想要讓你成為拯救所有人的英雄時，我還曾有過一絲絲的期待。但果然，你早已不值得任何的期待了。」
墨晨沉默，然後從地上站起，背過身去說：「你很累了，就先在這裡休息吧。等你想通了之後，我會再來找你的。」
「哦對了，別想要嘗試從這裡逃走。虛空之王設下的界限，沒有人能夠破解。」
他邁步離開了莊園，獨留下墨十安一人在那裡。待得他的背影消失之後，她突然蹲下，卸下了臉上的冷漠，捂著嘴，表情破碎委屈得像個小女孩，任憑眼淚在臉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