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罪與罰（四）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從冰龍散落的骨架里傳來，陸佟轉頭。雪塵散去，波波維奇拄著魔杖半跪在地上，腳下一圈還未完全消散的冰層。落落站在他身前張開雙臂，似乎想要保護他。很顯然在被爆炎術波及的前一刻這個68級的魔導師及時地做出了應對，從而保全了自己和落落的性命。

但召喚了冰龍又施放了高階冰系防禦魔法的他也已經是風燭草露，剩下一個只會使用空間魔法的落落，已經不能對陸佟造成多大的威脅。

更何況……

「結束了，波波維奇。」

剩下的魔法工會以及魔法家族的人都涌了過來，將波波維奇和落落團團包圍，上百根魔杖同時閃出元素光輝。

「放棄抵抗吧，波波維奇，你已經無路可逃！」

清脆的拍掌聲突然響起，一股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傳入鼻中。索爾特諾蘭來到了陸佟的身邊，一襲鑲鑽白裙，美得恍若仙子。她臉上帶著迷人的笑容，對陸佟說：「精彩的對決，不愧是我押寶到最後的選擇啊，不得不佩服雲無心閣下您，也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的直覺。」

陸佟皺眉，老實說他很不喜歡索爾特這樣的行事方式，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能夠活到現在的確是受了別人的恩惠。

「恭喜你，雲無心劍士，你是拯救了我們所有人性命的英雄，我們當在羅琳占星台上鐫刻上你的名字，讓所有人都銘記住這段歷史，記住是誰結束了這場戰爭。」

「沒什麼好恭喜的，也沒什麼好感謝的。」陸佟淡淡地說：「我只是做了我認為該做的事情罷了。並且老實說……此刻我可沒有任何作為英雄的自豪感和滿足感啊。」

「哦？」索爾特有些驚訝：「若是沒有你及時出現，那我根本不敢想象明日的卡蘭貝勒會變成什麼模樣，說你以一己之力拯救了這座城市都不為過。即使這樣的壯舉也不能讓你為之自豪和滿足嗎？」

陸佟不打算回答索爾特的這個問題，他確實沒有覺得自己是所謂的「英雄」一開始他來卡蘭貝勒的目的只是想要替莉諾買一根合適的魔杖而已，或者說順便參觀參觀美景，體驗體驗風土人情以放鬆心情，只是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麼多的麻煩，甚至差點引起顛覆整座城市的災難。

他哪是什麼英雄，他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之一，是罪人啊。

他來到波波維奇前面，落落用兇狠的眼神盯著她，可她又是那樣慌張，漲紅著一張小臉，如同被遺棄在雨天里的小貓般全身著抖，卻又固執地張開雙臂擋在波波維奇前面，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對於落落來說，波波維奇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的倚靠。她可能不明白自己的身世，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會這麼仇視她與她為敵，不明白爭鬥不明白廝殺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她知道誰對她好，誰會照顧她，誰會保護她……

陸佟的眼神軟了下來，看著落落讓他想起了索蘭城的安瑟爾，他永遠忘不了那個圓月高懸的夜晚，安瑟爾向著地上拜爾德公爵的屍體奔跑而去，像只驚慌失措的幼鹿。當她伸出手想要嘗試將血泊中的公爵扶起來時，卻只感覺有什麼濕潤的、溫熱的液體沾滿了自己的手掌。

如今他又要奪去另一個小女孩的歸屬嗎？又要重複同樣的罪惡嗎？

「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波波維奇會長。」他嘶啞著嗓音問。

波波維奇坐在地上，從懷裡掏出煙管。

「你很強，陸佟閣下，你擁有足以改變很多事情的能力。」波波維奇抽了一口煙：「我無法想象如此強大的你是來自於何處，又是帶著怎樣的目的才來到這裡。但我的確可以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一種東西，一種跟我一模一樣的東西，那就是——罪惡感。」

陸佟沉默，夜風穿插著從街巷深處吹來，吹得他一頭黑色的碎發擺動。

「像你這樣年紀的孩子，抱有『罪惡感』這麼沉重的東西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它能成為推動你前進的理由，但也許哪天，也有可能會成為你前進道路上的阻礙，甚至將你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像你這樣嗎？」

「不，你跟我不太一樣，儘管我是那樣地欣賞你，但你會做得比我好很多。」波波維奇笑了：「每個人都在做著自己內心認為的、理所當然之事，但彼此的理念總會有衝突。死在你手上的女人是為了替自己的愛人復仇，今日聚在這裡的各大魔法世家是為了替死在女人手裡的史蒂文斯家族討回公道，閣下你對他們出手相救也是為了償還之前在索蘭城犯下的罪孽，而我，是為了在死之前至少能夠讓落落有一處能安身的地方，僅此而已。」

「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正義』，你想要表白的是這個意思嗎？」陸佟問。

「沒錯。跟你聊天總是很愉快，因為你的理解能力是我見過的人中最高的。我根本不擔心你會步我的後塵，因為你總會找到一條比我所走的更合適的道路。」

老人嘆了口氣：「上天終究是不公平的，我活了已經120多年了，卻比不上一個只活了十多年的男孩。承認這個事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不是不可接受。」

陸佟瞳孔晃了晃，低聲說：「現在回頭，還並不晚不是嗎？」

「不。」老人搖頭：「陸佟閣下，我只是承認你會比我做的更好，但並不代表我會反悔自己當初所做的抉擇。如果上天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的話，我確信自己依然會這麼做，並且毫不猶豫。」

他伸出乾枯如同樹枝的手，捏了捏落落的小臉，臉上浮出慈愛的笑容：「一直以來，我都欠你一句對不起。既然到最後都不能拯救你於苦難之中，那至少，歸去的路讓我陪你走完吧。」

空氣突然變得冷冽。

漫天的雪花飛舞，波波維奇的身體開始發散光芒，他吟唱著古老的、禁忌的咒語，風隨之哀泣，空氣中響起同聲的哀歌，一股超越了陸佟認知的「魔導師」實力級別的魔力正在擴散，一呼吸感覺血液都會被入肺的冷風所凍結！

所有人都只是驚顫，瞪大了瞳孔望著場中光芒四溢的波波維奇，不敢呼吸……更不敢發聲，在場的某些魔法師或許知曉這個老人正在發動的禁忌魔法是什麼，但卻無法將信息傳達給其他一無所知的人，比如——陸佟。

波波維奇抱著落落，站了起來，老人的皮膚外覆上了一層潔白的冰晶，如同龍的鱗甲，法師袍被風鼓起，銀色的氣蛇在他的周遭竄動，那極致的寒似乎要將天地都冰凍、縫合。

「陸佟！阻止他！他想要發動『冰暴怒葬』自爆！」莉諾的呼喊在背後響起，帶著十二分的絕望，聲音馬上被冷風所掐滅。

不用想都知道，老人的目的不僅是自爆這麼簡單，如此大規模的禁忌法術，其連帶的破壞力也可想而知！

他果然如他所言的那樣，不曾後悔，亦沒曾放棄，即使到最後要採用自爆的形式，他也依然要讓這座傷害了落落的城市、這群傷害了落落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是要這座城市與他和落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