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罪與罰（五）
「來不及了……」
陸佟心裡也很清楚，一個67級魔導師的自爆效果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劍客能阻止得了的，更何況他已傷痕纍纍疲憊不堪。
能做什麼？
只能閉著眼等死嗎？
他說同樣的情況下，自己能做得更好，可明明事到如今已沒有任何改變結局的方法了不是嗎？波波維奇留下的，分明是一道死命題啊！
氣溫愈發寒冷了，鵝毛大雪瞬間充斥天地，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之內，索蘭城彷彿整個被挪到了冰原絕境。不少睡夢中的人甚至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在冰冷的夢境里丟失了生命，變成了一根冰條。
「波波……維奇……住手，住手……」
陸佟咬牙，他不能認同、不能認同波波維奇正在做的事，如果為了自己所愛之人就要去毀滅其他所有人，那跟暴徒又有何異？
「住手啊混蛋！」他朝著前方被冰封的街道大叫，入口的冷風瞬間灌滿了他的喉嚨，凝結了血液，使他再不能呼吸。
八服劍咣當落地，他抓著自己的喉嚨，猛地一下子跪在地上，感覺身體的溫度在快速地流失，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裡流出，卻又瞬間結凍，封住了眼球。
最後世界純白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冰晶一點點爬滿他的身體，很快他就會跟此刻城內的大多數人一樣，結成凝固的冰雕。
冷，好冷……
死亡的時刻，原來是如此的寒冷。
白色的世界里突然燃起了一捧火焰，寒冷被打破，那火焰是如此地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擁抱、去依靠，就像在最原始最黑暗的世界里，人類的祖先鑽木燃起了第一道火焰。
不等他去靠近，火焰主動涌了過來，從背後擁抱了他。炙熱的溫度燙在結冰的皮膚上，白色的霧氣蔓延開來。
首先恢復的是聽力，大概耳膜外的冰渣最先被消融。他聽見了莉諾焦急的、帶著哭腔的呼喊：「你不要怕、不要怕，我來救你了，我會……保護你的啊！」
然後是視力，凝結的眼淚化作溫熱的液體滑落，他晃了晃瞳孔，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龐，卻不知何時，她變得如此地光芒四射，粉色的火焰化作華麗的長裙，發束散開，漫卷如雲，碧色眼瞳里印著一層漣漪般的淚光，胸前潔白的肌膚上流淌著鮮紅的血珠。
他從來就知道她是一位美人，卻從來不知道她可以這般華美，如同跌落凡間的天使，驚心動魄，卻帶著荊棘鳥般悲哀的宿命。
「莉諾……」他輕聲呼喚，瞳孔里二度湧出熱淚。這一次他終於明白是誰從死神手裡第二次救回了他，卻也明白了這種救贖並非無償的。
她也在自燃生命力，如同波波維奇那般，甚至更甚。換而言之，她也在發動某種近乎於「自爆」的禁忌魔法。或許這種魔法在場沒有任何人知道是什麼，這個秀逗魔導師來到這片夢境世界，失去了以前氪金的威風，連一個小小的火球術都施放不準，但卻將原來遊戲里的這種禁忌魔法牢牢刻在了心底……
「你沒事吧？那就好，那就好。」她垂下眼瞼，似乎有些不敢去面對陸佟，低聲問：「吶，陸佟，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來到這片夢境世界，遇到的第一個同伴是我，而不是索蘭城裡的那個女孩……那麼是否，你會，多去嘗試著，了解我一些呢？」
陸佟呆住了，這麼久的回憶瞬間湧入了他的腦海里，在感情上愚笨稚嫩如他，也終於明白了莉諾話語里隱藏的意思。
在那片傘蜥橫行的嚎哭叢林里，他們第一次相遇。
「那邊的傢伙！快躲開啊啊啊！」
「莉諾，莉諾斯威夫特。」少女伸出手，一臉認真：「從遙遠的名為美利堅的國度而來，穿越十三個平行宇宙，在輪迴中戰勝了星球吞噬者法芙娜，卻被墮落天使路西法暗算，從而墜入無盡虛空。力量暫時被封印住了的我正在此第十七平行世界療傷，順便召集志同道合的勇士一同前往。少年，我看你骨骼驚奇，有興趣協助我擊敗邪惡拯救蒼生嗎？」
第一次的相遇，他摸了她的胸，看了她的維尼小熊胖次，卻也差點被她的大爆炎術轟成渣。
仔細想想的話，那時候能活，大概不是因為什麼恰巧升級的「Lucky」而是因為那時候她就對自己發動了這樣「類似於燃燒自己的生命來拯救別人」的禁忌魔法吧？
沒錯，在陸佟的「天眼」協助下，他終於看清楚了。莉諾的魔力早已在前兩次的爆炎術中耗干，此刻燃燒著的，是自己的經驗條和生命值。
而與此同時，自己的生命值卻在從零開始一點點地上跳，甚至底下的經驗條都有所增漲。
真是無賴且便利的招式啊。得救了，該慶幸嗎？可陸佟一點都不想感謝她啊，快停下來啊，笨蛋，不要再犧牲自己來拯救別人了，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沒有人值得你這樣做！
「不用回答我！」她馬上笑了笑：「只是假設啦，假設，反正也不可能是真的。真是的，我在想些什麼啊，總之，謝謝你，陸佟，謝謝你那時候在嚎哭叢林里救了我，謝謝你這一段時間的陪伴，謝謝你告訴了我你的真名。謝謝……」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好嗎？我投降，我認輸，不要再說這些與你的氣質不符合的、像是訣別的話語了好嗎？一直當個被我欺負的「智障法師」不好嗎？我願意救你啊，我願意照顧你啊，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啊。
所以……
請不要走……
那麼多的話語都想要說，可是張口顯得那麼困難，該死的回憶像是毒草般在腦海里生長，撕扯著神經生疼。
「我願意……一直這樣陪著你的，直到回到現實世界。當然，我不是那種意思，你想啊，就是我們都是現實世界穿越來的人，當然應該要互相照顧啦！還有，就是，就是……」
「陸佟……陸佟，嗯，我記住了。」
「笨蛋陸佟。」
風聲哀鳴，風裡傳來野獸的怒吼。
已經將己身意識燃燒殆盡的波波維奇——一個67級的魔導師化作了一頭單純以「破壞」和「殺戮」作為目的的野獸，他整個人被一圈白色的光明包裹，似乎高大了不少，一直彎曲著的背脊也挺立了起來，雙眼變得純白，揮舞著手上的魔杖，朝四周發射著錐狀的冰箭，即使是天空樹也在這樣的攻擊中搖搖欲墜。
沒有哀嚎，卻不斷地有人因為寒冷或者冰箭喪命，這是一場無聲的屠殺。
莉諾環顧四周，然後伸出左手，握住了自己的法杖。
她就要起身時，本該動彈不得的陸佟卻突然猛地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口。
「不……不要走……」他哀求著，搖頭，使勁搖頭。
「真是的，拿你沒辦法呢。」她笑了笑，握住了他抓著自己手臂的、僵硬的手指，轉身：「等著我。」
他很清楚，莉諾已經沒有魔力留存了，接下來的戰鬥不是魔法師之間的比拼，而是兩頭以燃燒生命作為力量的——蠻獸之間的撕咬。
血與血，骨與骨，美得像是一場訣別。不，這本來就是訣別。
火焰的烈龍與寒冰的屏障相撞，爆發開來的炙熱光明！它烘烤著結冰的大地、城市、天空，使世界恢復明媚！
她依然只會爆炎術，儘管此時籠罩在光明中心點的她耀眼得好似辰星，卻只是在笨拙且單純地施放魔力而已，如同小孩子的戲法。而她對面的蠻獸則比她精明許多，降溫術、冰箭術、冰紛術、冰牢術、冰噬術、冰山壓境、混沌晶壁……無數或低階或禁忌的魔法經由他手被發動，排山倒海般的攻勢！
陸佟的瞳仁突然凝固了，在他的視野里，無數的冰錐冰箭冰槍刺進了女孩嬌小的軀體，將她化作了一隻刺蝟，鮮紅的血如噴泉般爆灑開來，瞬間結成紅色的冰棱。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