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鬼城厄爾（五）

夜晚，疲憊不堪滿身血污的他回到下榻的旅店，由於此時城內的所有人都離開了，到處漆黑一片。紅蓮貌似並不在，他找了幾根蠟燭點燃，來到浴室，將一盆冷水從頭澆下。

借著蠟燭的光芒，他看著鏡子里印造出的自己那張臉龐，竟然有片刻的陌生。

頭髮很久沒剪了，鬢髮已經完全遮住了耳朵，還有淺淺的鬍鬚……令他看起來像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似乎又瘦了一些，臉色土黃土黃的，像是被太陽曬過的草葉，兩隻眼睛要多無神要多無神，令他響起了沙灘上暴晒著的死魚。

他不知道這是自己在「夢境世界」的自我印象，還是現實世界里此刻身體的掃描投影。按理來說，真正的自己待在TRAUME的築夢機里，營養液完全能夠讓他的身體保持活性，不會這麼「糟糕」才對。

至少，不該看起來這麼狼狽。

「真正的……自己么？」他低聲呢喃：「不知道外面世界現在怎麼樣了。」

來到這裡后，他每天都在記錄著時間。不僅僅是因為那個跟小秋所說的謊言，還因為他害怕如果自己連「現實時間」這個概念都慢慢淡化遺忘后，會逐漸迷失在這片夢境世界里。

他是在7月25日的那個晚上來到這片夢境世界的，而今天是8月28日，也就是說，他來到這裡已經整整一個月時間了。

他跟陸小秋撒謊說，自己是去參加大學入學考試之前的夏令營，為期兩個月，等到9月陸小秋出院之後，他就是大學生了。也就是說——留給他完成這個「謊言」的日期已經不足一個月時間。

而從目前的進度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低估了夢境世界的複雜，也高估了自己所謂的「遊戲天賦」。在這裡他一次次地陷入險境、在生死邊緣徘徊，這裡跟他之前玩的遊戲完全不一樣，這裡是另一個世界，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而結果呢？他才剛剛知曉墨晨的下落而已，至於那個縹緲的虛空所在，他連在哪兒、如何到達都不知道。

而令他感覺到更加恐懼的是，關於現實世界的留戀和回憶，正隨著時間的推移、正隨著一次次的戰鬥、一次次的艱難險阻、一次次的生死徘徊……而慢慢變得淡化。

他不知道所謂的「築夢」真相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的大腦如今處於何種可怕的狀態，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的思想正一點點地被解讀，並被篡改一樣。記憶、感知、自我認識……這些概念都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關於這個世界真實性的認可，和麻木習慣。

他靠著牆，慢慢蹲下，雙手抱頭，冷風吹得他濕潤的身體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又或許……只是內心的恐懼在作祟。

「我好想你……小秋……」他低聲說，苦澀填滿了喉嚨。

「怎麼了？少年。」

這時候一道慵懶中帶著戲謔之意的聲音突然在窗外響起，紅髮的男人雙手抱懷倚在牆壁上，斜眼看著裡屋內正在沐浴的陸佟：「為何表現得如此沮喪？有何心事，不妨與我分享來聽聽。」

陸佟愣了愣，在弄清楚此時自己的處境后，急忙抓起旁邊的衣服穿上，咬牙瞪著窗外「偷窺」他洗澡的紅蓮，說：「你是屬老鼠的么？神出鬼沒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紅蓮哼哼笑了兩聲：「你儘管放心，我雖已不為人類，卻對男性無任何興趣。當然，對女人也同樣沒興趣。之所以在你洗澡時突然造訪，是因為有急事要告知於你。」

「什麼事？」

紅蓮擺了擺手：「且隨我來。」

兩人來到了城內最高的塔樓上，紅蓮用手指向西邊的方向，說：「仔細看看，你發現了什麼？」

陸佟向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此時已是凌晨時分，西邊天際線上卻依稀可見一道橫著的血色霞光，如同燃燒的業火般將整個天地連接處照亮。霞光跳躍著，似乎正在向著這方移動，因為在陸佟的視野內它已經越來越寬也越來越明亮。

「那是……」

「我之前就跟你講過，千百年來一直在尋找厄爾的，可不止我一人。」紅蓮邪邪地笑了：「而他們，可不一定都如我這般友善。」

霞光以風雷之勢迅速地壓近，只是短短几分鐘的時間已迫臨到霍地城城牆，陸佟親眼看見一片城垛如同積雪般被霞光融化，附近的房屋也被無聲地摧毀，可以想象如果有人被包裹在內的話，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

「那是什麼怪物啊？」陸佟徹底震驚了，本來一個紅蓮就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現在向這裡襲來的怪物明顯擁有更大的破壞力！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到時候是否能夠應付得了。

那個該死的女人……羅琳，她是在故意坑自己么？

紅蓮不回答，只是微笑。擁有摧毀城牆能力的霞光在離陸佟他們所在的塔樓不足百米外時突然收攏，如同萬劍歸一，先是由面收攏成圓，再匯聚成一道獨立的線——貫穿天地的一束光線。

陸佟死死盯著那束貫穿天地的光柱，最後它消散了，從兩端一段段泯滅，只餘一道潔白的身影佇立在半空中，如同天神下凡！

那居然是一個女人，一個長著紅色惡魔牛角和蝙蝠膜翼的、身材豐滿的女人，她披著黑色的波西米亞長裙，裙角被風揚起，露出一雙晶瑩雪白的長腿，小腿上纏著兩條紅色的絲線。一雙狹長的美眸里秋波涌動，赤裸的雙足仿若水晶般晶瑩剔透。她是那樣美，尤其是在未消散的霞光的襯托下，令作為觀客的陸佟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儘管此時她的裙角捲起，可謂春光畢露，可陸佟沒有任何「偷窺」的想法，不敢有。

好大的排場！她獨自前來，卻仿若帶著屬於自己的軍隊，所過之處，灰飛煙滅，寸草不生！

女人用那雙秋波涌動的狹長美眸凝視著紅蓮和陸佟，只是這樣簡單的凝視，卻彷彿面對著的是一頭渾身冒火的炎龍，不知不覺間陸佟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他不敢呼吸，就那樣屏氣凝神，如臣子般接受著女人的「審視」。

就在他快要一口氣憋不住崩潰吶喊之時，女人突然莞爾一笑，如同春風化露、冰雪消融，陸佟幾乎是強撐著不讓自己倒地，只無聲地吐出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悶氣。

「好久不見了，紅蓮。」她說，聲音軟綿酥麻。

「三年前我們才剛剛見過，在風之谷，風妖精女王赫米莉亞的四百歲壽宴上。」紅蓮微笑：「你還是如此健忘啊，赫拉。」

被稱為「赫拉」的女人偏著頭，一臉可愛的迷茫：「哎呀，是嗎？我怎麼不記得有這件事了？」

「那是因為你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能記得就怪了。」紅蓮嘆氣：「你這樣我該擔心你有一天會被賣酒的人給拐走了，赫拉。」

「哈哈哈，那樣倒還好，可以一輩子不愁沒酒喝了。」赫拉笑了起來，胸前波濤涌動，像個小女孩般沒心沒肺，倒是令一旁的陸佟看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