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砷2 第十八回 寵納蘭後院風波涌 游泰山兩
午後,和砷在崇文門稅關巡視一圈,起轎回府。轎子不像往常從一宮門進入,而是直接從右側廊道進去,是要到後花園蝠廳書房的。走了一半到了箭道,見一名男僕扶著豐紳殷德騎在小馬駒上,正在練習騎馬。小馬駒金鞍閃閃,黃綢鋪背,豐紳殷德小身子被藍色小馬褂裹著,比平時敏捷了幾分,紅虎頭鞋踩著黃馬鐙,小馬駒得得得跑著小步,又颯爽又可愛。豐紳殷德一見和砷就叫道:「阿瑪,我會騎馬了,我要到圍場去騎。」和砷見了兒子可愛的樣子,一天的疲憊瞬間消散,笑道:「還沒有五歲的孩子去圍獵呢。不過等你學會射箭,我帶你去木蘭圍場。」豐紳殷德道:「是跟皇上一起去嗎?」和砷道:「阿瑪跟皇上說說,讓皇上同意了才行。你現在得好好練,才有機會去的。」豐紳殷德小屁股一聳一聳,手裡拽著韁繩,小馬駒從東頭跑西頭,越跑越快,護駕的僕人氣喘吁吁。尕容奶娘立在道邊,叫道:「小心,別讓哥兒摔下來了。」
和砷問道:「這一趟來回,又要出汗了,記得要擦汗。」
尕容奶娘趕緊取出毛巾,道:「準備了,每一趟都擦,小心著呢,老爺放心。」
原來上次豐紳殷德患了風寒,和砷從宮裡帶了御醫出來把脈,御醫問了情況,說是孩子玩耍后出汗,沒有擦乾,被風吹所致。和砷聽了頗為惱怒,覺得是奶娘失職,想要狠狠懲罰她一頓。但轉念一想,孩子時刻在她手上,她要是生了報復之心,只怕會讓孩子遭罪,心頭一念,就忍住,不過還是叫過來謹嚴叮囑一番。奶娘看和砷嚴肅的樣子,也曉得他是壓著怒火,自然十分緊張,往後也謹慎許多,時時不敢疏忽。
和砷吩咐道:「一會兒太陽落山,指定要起風,到時趕緊把阿哥房內換衣裳去。」
奶娘唯唯諾諾道:「這個自然,老爺放心,一有風我指定帶他進去。」
和砷吩咐完畢,沿著小門穿過藝蔬園,從怡神所通過長廊往蝠廳去,到了假山小道,突然聽得假山洞裡有嬉鬧聲。和砷起了玩心,躡手躡腳走到洞口,突然叫道:「誰呢!」裡面的人嚇了一跳,一個男子的聲音道:「老爺來了。」一邊提著褲子跑出來,原來是和砷的書童暮雪,後面是納蘭追了出來,叫道:「我看你跑哪兒去!」暮雪緋紅著臉道:「老爺,快救我,納蘭姐姐又強行欺負我。」原來,納蘭十分好動,一刻也閑不下,沒人陪她玩,就糾纏書童暮雪。暮雪跟她一般年紀,細皮嫩肉,乳臭未乾,趁著無人,常常被要求做雲雨之事。暮雪哪敢放肆,一味躲避。
和砷叫道:「納蘭,你太頑皮了,就饒了暮雪吧。」
納蘭叫道:「你怎麼才回來,我都悶死了。」說著拉著和砷的手,肆無忌憚地跟著和砷進入書房。暮雪在後面磨磨蹭蹭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跟著進去。和砷道:「暮雪,你進來磨墨,我要寫封要信。」
納蘭卻回身,沖暮雪賭氣道:「哼,你這個無趣的小孩,不要進來了,我要跟好好玩玩。」說著把門關上。暮雪見和砷沒有阻擋,只好留在外面徘徊,他深知納蘭行事毫無忌憚,和砷時時順從她的。
和砷確實也不阻攔,笑得問道:「不讓暮雪進來,看來是你要幫我磨墨了!」
納蘭搖頭道:「我才不要磨墨呢,我都等你一整天了,想你想得緊。」說罷勾住和砷的脖子,肥嘟嘟的兩片嘴唇在和砷臉上,可勁兒親起來。和砷見她這般熱切,不忍推開,微微皺眉道:「你看,你又要讓我滿臉都是唇印,別介,天兒這麼亮被人看見了多不好。」
納蘭突然停住熱吻,仰著頭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你不喜歡和我親刪刪熱?」
和砷一愣,他還真不好回答這個問題。自納蘭與和砷有的第一次,如春江潮水,放縱無忌,住在和府,一有時間就纏著和蛇,熱情如火。和砷被她無忌無諱的放縱征服,也不曾想過世間有這般熱烈的女子,自然也有妙不可言的甜頭。這可畢竟是難以啟齒的關係,讓納蘭不分白天黑夜,見著面就想雲雨,那也不行呀。心中這樣躊躇著,嘴裡道:「自然是喜歡,只不過……」
納蘭任性地有左手掩住和砷的嘴巴,嬌橫道:「喜歡就喜歡,不用只不過……」右手已經。和砷被的放肆舉止激活,天。納蘭覺得和砷已為自己的魔力征服,
,以手抱住納蘭,讓她發糕一樣蔥蘢豐滿的胸刪刪部緊貼自己身上,喘氣道:「喜歡你亂來!」
「亂來」二字極其傳神,把和砷與納蘭的情刪刪欲聯接起來。納蘭盯著和砷的眼睛,慾火熊熊問道:「以前沒有亂來?」
和砷迎接她的目光,道:「自小循規蹈矩,多受約束,只能跟你一塊,才體會到亂來的妙處。」
納蘭已是目光迷離,喘氣如牛,揭開和砷的袍擺,三下五除二,。和砷閉上眼睛,每次總是想拒絕納蘭,但每次總是拒絕不了,他拒絕不了「亂來」的魅力。
長二姑早聽說和砷已經下朝,徑直到書房去了,邊沏了參茸湯送過來。暮雪怕和砷有事喚他,徘徊在屋外不敢離去,見長二姑過來,慌忙迎上,叫道:「老爺在寫信,不要進去。」
長二姑笑道:「寫信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好喝了參茸湯長點精神。」
暮雪慌不擇語,凌亂道:「那,我送進去吧。」伸手過來接參茸湯。長二姑將他手拍開,道:「去,我親自給老爺燉的湯,何須你來送。」
暮雪無法,漲紅了臉,只好把張開雙手攔住,道:「總之,你還是不要去書房。」
原來和砷在書房裡做些隱私的事,暮雪必須在外面把風,否則是失職的。
長二姑何等聰明,覺得有異,道:「你別攔我,我只看看,不能進我便不去。」
說到這份上,暮雪也沒有辦法,長二姑從台階上了廊道,聽到動靜,頓時警覺起來,從窗欞洞中看進去,臉上不由騰地一紅,血往上涌。她很想一腳踢開門去,把榻上浪叫的納蘭給揪出來。但自小寄人籬下,她心思縝密,不會隨性子亂來,她明知自己這樣做,肯定惹和砷不滿。暮雪看她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下一步要拿什麼主意,道:「姑奶奶,你還是走了,別掃老爺的興了。」
長二姑只聽說過納蘭亂來,卻沒有想到如今見了鮮活的場面,又驚又妒,只把怒氣撒到暮雪身上,一把擰住暮雪的臉蛋,恨聲道:「哼,指定是你成全的好事,記得把我的參茸湯給老爺喝。」說著,把托盤推到暮雪身前。暮雪接著,嘟噥道:「這關我什麼事嘛!」
那廂邊和砷與納蘭漸入佳境,渾然忘我,哪裡曉得外邊的事。」和砷吸了一口涼氣,道:「
納蘭戀戀不捨,道:「那你得答應我,天天都可以來看我,要不然我就不放過你。」
和砷心滿意足,站起來揉了揉腰身,道:「我倒是想呀,可的時間不允許,過幾日還要陪皇上下江南,一去數月,可是身不由已。」
納蘭翻身而起,兩三山乳顫顫,睜大眼睛道:「下江南,我也要跟你去!」
和砷穿衣道:是得皇上御賜才可以去的,沒有皇上的准許,誰人能去!」
納蘭眨著眼睛,道:「要不,我打扮成的親隨,一路陪伴,不讓皇上知道便是。」
和砷道:「這是犯上欺君之罪,你別尋思了,跟家呆著,學著做做針線刺繡。」
江南巡遊,一直是乾隆的心結。聖祖康熙五次下江南,自小就讓乾隆傾心,一直想仿效。乾隆即位不久,就懂了下江南的心思,於是派大學士訥親先去江南一帶打頭陣,查看道路、風景狀況,回來詳報再制定方案。訥親一路考察之後,尋思,皇上出巡跟一般人不一樣,一方面地方官員要拓寬河道,平整陸路,修建行宮,給地方增加負擔,另一方面,出行隊伍龐大,嬪妃加上隨行官員、侍衛,需要舟車數量龐大,內務府負擔也很重。如此算來,勞民傷財甚於巡查民情,訥親苦思良久,回來向乾隆回奏:「看景不如聽景,人說江南風景無限,我看是說得好聽,見了未必。都說蘇州有如天堂,臣看了之後,覺得虎丘還算是名勝吧,但實際上就是一個墳堆。江南以水景著稱,實際上蘇州城中的河道十分狹窄,大小船隻、垃圾、甚至跟糞便堆在一起,一到中午就散發著臭氣,跟京城比起來差得遠了。皇上如果費了老大力氣到了那裡,一定會失望的,臣認為不值得巡遊。」
經過訥親的一番描述,江南美景在乾隆眼裡漸漸失色,乾隆打消了南巡的念頭。
但是這消息被江南的官員得知,若皇上真的能臨幸江南,博取聖歡,親近皇上,無疑大有益處。乾隆十四年,官員聯名向皇上陳奏,江南物產豐美,景色如畫,附上畫師美景圖,又因常患水害,希望皇帝南巡視察。這次乾隆順水推舟,於兩年之後決定巡視江南,為名正言順,發布諭旨:「朕此次南巡,最大的事情就是為了解決江南水患,視察河工。」
一路南下,視察了黃河水患,黃河水患的關鍵在於江蘇的清口、洪澤湖的高家堰兩處,便命令在高家堰增加兩座壩,使得該地一共有名為「仁」、「義」、「智」、「禮」、「信」的五座大壩,調節黃河的流量。修築了徐州附近的黃河大堤,確保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下游州縣免受水患之害。巡視浙江海塘,加固海堤,確實做了一些有利民生的水利工程。
此後又有接連四次南巡,雖然考察民情,處理水利工程,但每次都耗資巨大,國庫緊張。即便如此,江南的美景風物、出遊的盛大排場令乾隆相當迷戀。四十四年,乾隆動了心思,想第五次巡遊江南,體恤民間風氣,尋求治理國家良策,並徵求群臣意見。
意見分為兩派,阿桂等一派多年邊疆平叛,明白國力虛空,上奏道:「前四次下江南,每次國庫都要耗費銀子四十萬兩,還不包括地方上建行宮與接待費用,這樣的負擔最終在百姓身上。皇上要體恤民情,有諸多方法,並非一定要親力親為。如果皇上能考慮國庫並不富裕,百姓辛苦,請皇上再考慮其他為民解憂的良方。」
阿桂耿直,知曉國家的利弊要害,言辭很是急切,這讓乾隆頗減興緻,有些不悅。
和砷趕緊信誓旦旦奏道:「皇上不必擔心國庫中的銀子。奴才身為內務府總管,內務府能夠支出御駕的日常費用,至於其他開支,不勞皇上考慮,奴才一人負責籌措就是,絕對不增加國庫的絲毫負擔。」
乾隆大為滿意。和砷統管皇家的財政,這句話太及時,一下子封住了反對者的口。雖然和砷說的籌措,羊毛出在羊身上,但誰也不能再口實上辯駁了。
這樣,南巡的事務,一應由和砷辦理。和砷傳旨,命令沿途各省督撫,做好各種接待準備。各省督撫也紛紛上奏,主要是對行程地圖、行宮修葺、接待方案的各種安排請示,水路準備的龍舟、碼頭,各種詳情,乾隆概交和砷回復安排。因此差使,和砷與江南官員又有千絲萬縷利益關聯,下文詳表。
納蘭雲雨畢,興緻正好,見陪和砷去南巡無望,捶著和砷的肩膀,嘟嘴道:「哼,皇上老兒只懂得自己去玩,不帶我玩,也不是什麼好人。」
和砷急忙掩住她的嘴道:「你這孩子,不能說這話,要是人聽見了遭來殺頭之罪的。皇上下江南是體恤民情,視察河工,整頓吏治,哪裡是你說的遊玩,以後千萬不能胡說。」怕納蘭管不住嘴千叮囑萬叮囑,生怕閃失。納蘭見抓住和砷把柄,便道:「到了江南,你可得記著我,弄些名貴絲綢給我制衣裳。」和砷道:「這個容易,到時候有好玩的都給你帶回來。你且出去,我還有要事要辦。」
納蘭開始穿衣。
暮雪在門外,聽得他們已經如常,便推門進來,道:「這是長二姑送來的參茸湯,還溫熱著呢。」
和砷驚訝道:「長二姑來過?」
「長二姑在送湯到這兒,我說老爺正在專心寫信,不便打擾,她邊把湯交付給我了。」暮雪討巧道。
和砷舒了一口氣,道:「你帶納蘭出去玩兒,我在書房有要事。」
和砷喝了一口參茸湯,此湯確實提神壯氣,一股熱氣入了丹田,只覺得精神一震,當下提筆寫信。
此信是寫給國泰的。上次國泰送了大禮,和砷是收也心驚,不收也心疼。後來考驗了國泰對自己的忠心之後,決定收下大禮。來而不往非禮也,和砷也記掛在心,此信就是給國泰回的一份大禮。至於這份禮國泰能不能吃得下,一半就是看國泰的聰明與造化了。
信的內容,是叫和砷再泗陽縣境離城往西四十里之處,建一座行宮,風格上不必奢華繁複,不能仿照北方園林紅黃重彩,而要以清幽靜雅為宜,樹林、山丘、水流必不可少,滿目綠意,清新可人。此事須得緊鑼密鼓,不可拖延,細節尤其重要,不可疏忽。交代妥當,託了心腹當密信連夜送去。
卻說長二姑回來,心裡跟被貓兒撓了似的,十分不爽,一閉眼眼前就浮現納蘭一副欲死欲仙的淫蕩樣子,只想一巴掌抽過去才解恨。納蘭到和府,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只礙著和砷喜歡,長二姑便也只能笑臉相迎。但這丫頭倚小賣小,言行肆無忌憚,整日里瘋癲嬉笑,長二姑早在心裡就看不過,如今親眼目睹她與老爺以乾女兒之名,行雲雨之事,怎麼能咽下這口氣呢。她畢竟是奴婢出身,以自己的秀美聰穎得到現在的身份,十分不易,倘若冒冒失失一頭闖入,惹得老爺不高興,只會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是,又能有什麼法子發泄這口氣呢?長二姑想到大娘,此事恐怕只有大娘,才可以介入。以自己的身份勸阻,只怕吃不了兜著走。
當下呼了一口長氣,靜下心來,到大娘房中請安。大娘馮霽雯大著肚子,正在養胎,每日里燒香祈福。長二姑問好之後,就給大娘主動捶腿,百般侍候。大娘道:「這些丫頭們能幹,我都捨不得讓她們這麼做,你就不必動手了。」長二姑笑道:「丫頭們做得未必好。我這一手工夫,能活氣通血,對胎兒也好。」說對胎兒好的,大娘就高興了,誇道:「還是你說話有見識,句句我讓我動心。」
長二姑道:「哎,我就是想每日來給大娘說點高興的事,將來孩子出生了,性子也好。可有的丫頭偏偏不懂事,老是嚼舌頭,真怕大娘聽見了不開心。」
馮氏肚子大了,走動不便,斜躺床上道:「丫鬟們不嚼舌頭,還能幹嗎,到底是什麼事,我也聽聽,不礙事的。」
「說起來怕你生氣呢,大娘我還是不說了,咱們說點可樂的。」
「你這不是吊我胃口吧,我這心也不是泥巴做的,一動就碎。府上的事該管的我還是要管的。」
「是這麼著,老是聽丫鬟們說老爺和納蘭的閑話,我覺得這種閑話傳出去不太好,給了丫鬟們耳刮子,讓她們別胡說八道。她們心裡不服,說要是不信你自己瞧瞧。今兒老爺下了朝,我端了一碗參茸湯過書房去,哎呀,也難怪丫鬟們了……」
看長二姑欲言又止的樣子,馮氏急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呀,又不是黃花閨女,扭捏什麼呢。」
「哎,這大娘還想不出來么,納蘭人小鬼大,該長得都長了,仗著老爺疼她,老爺以回來她就去書房纏這他,老爺是個男人,指定把持不住,納蘭就在書房裡鬼叫鬼叫的,想讓全府都知道她跟老爺有那事唄。她倒不打緊,沒心沒肺的,不知羞恥二字……」
「你都看見了?」
「是呀,沒看見我敢亂說嗎?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們和府,京城世家,老爺今天做到這個排場不容易,門面還是要講的。況且皇上還剛剛賜名給豐紳殷德,那是何等榮耀的事,不能有被別人說道的閑話呀。」
馮氏聽了,沉吟道:「這個納蘭,確實是有些放肆。你該給老爺提個醒。」
「哎喲大娘,我要是能讓老爺聽我的,用不著你動嘴了。我是人微言輕,說跟沒說一樣,只是操心和家的大門面,這事還是大娘來考慮考慮才周到。」
馮氏沉吟道:「老爺既然那麼喜歡納蘭,其實收了做小也是好事,也不至於這麼風言風語的,讓人難堪……」
長二姑急道:「大娘,她可是老爺的乾女兒,收了傳出去讓人笑話的,將來讓豐紳殷德出去怎麼對人說呢。」
馮氏道:「我就是說嘛,既然喜歡了,怎麼又先認了乾女兒,搞得名不正言不順的。我是得跟老爺提個醒,女兒有女兒的規矩,小妾有小妾的規矩。」
長二姑舒了口氣,道:「大娘這肚子爭氣,老爺指定會聽你的。哎呀,這個納蘭,還是讓她回家好些,省得在這兒生事,連你養胎都不靜心。」
不多時,和砷寫信完畢,過來看馮氏。眼見要有第二個孩子,和砷焉能不開心,人未到房間笑聲已經先進來。長二姑等和砷進來,請安之後便出去了,道:「我去給廚房照看一下,一會兒過來招呼吃飯。」
和砷把頭貼在馮氏的肚子上,聽腹中孩子的動靜,笑道:「那裡邊可頑皮?」
馮氏笑道:「可活泛了,我若是靜靜躺著,他便在裡面拳打腳踢,若是跟前有人聊天,他便安靜些,似乎聽懂外邊的說話。」
和砷喜笑顏開道:「聰明聰明,他是急著想出來見見世面了。」
馮氏心直,有事在心裡是要說出來的,閑聊幾句后,邊切入話題道:「有句不好聽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跟老爺說?」
和砷一怔,忙笑道:「夫人與我,還有什麼好聽不好聽的,但說無妨。」
「就是納蘭這小女子,不像大人又不像小孩,喜歡纏著老爺玩,府里嘴雜的人多,不免傳出風言風語,我看老爺為和家門面著想,得勸勸她才行。」
和砷眼珠一轉,恍然大悟狀道:「哎,就是就是,這丫頭頑皮,我又寵她,沒事就往我那跑,趕也趕不走。既然有風言風語,我當注意才是,這點小事,夫人儘管放心。」
馮氏道:「老爺能聽進我的話,我當然放心。老爺把和家操持到這個局面,如今家裡有點什麼事,都當時京城街頭巷尾的話題,不容易呀。」
和砷明白其中蘊味,道:「就是,唯夫人知道我苦心呀。」
四十五年初,和砷向皇上引薦海寧,海寧得以請見皇上。乾隆對邊遠地方的官員一向寬容體諒,欣然接見。乾隆要他陳述雲間地方的民情,海寧早已做好功課,陳述所見所聞,之餘談到李侍堯的貪婪劣跡,將彈劾李侍堯的奏摺呈上。
乾隆頗為意外,接過奏摺,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蹙眉沉默許久。李侍堯乃是朝廷大員,如果奏章屬實,裡面的罪狀足以讓他殺頭了。倘若奏章沒有實據,傳揚開來,與朝廷乃至李侍堯,影響都極壞。況且李侍堯是自己倚重的大臣,如果真是這般為所欲為,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想到此處,不由生出一股憤懣,朝海寧厲聲道:「這奏章所言,可否都有實據?倘若經過查證,這些只是風聞,到時候你可要吃重罪的!」
海寧一聽,額頭滲出冷汗,看著和砷。和砷朝他微微點頭,使了眼色,海寧便硬著頭皮道:「臣在雲南糧儲道與貴州按察使任上多年,由此才得知李侍堯貪贓枉法之事。奏摺上所言都經過微臣調查實證,句句是實,臣願以身家性命做擔保。」
乾隆聽了,臉色深沉,靜默不語。和砷知道乾隆內心矛盾,自作主張道:「海大人,皇上自有主見,你陳述已畢,先退下讓皇上清靜清靜。」海寧退下。和砷悄聲道:「皇上,海寧這般信誓旦旦,拿身價性命來進諫,估計是八九不離十。群臣知道皇上最恨貪腐,爭先為皇上進諫,此風應當鼓勵!」
乾隆似乎咬牙切齒道:「我不信!」
和砷看乾隆的臉色,再不敢勸。也把此事放在一邊,因為眼前有更要緊的事。
四十五年初,乾隆南巡開始。聖駕自乾清門啟鑾,由大清門出廣寧門。和砷手握直隸總督周元理奏摺中的直隸道路圖,按圖護駕。二十七里至宛平縣大井村,有一處尖營,稍微休息,又走十里出拱極城,又二里上盧溝橋,五里趙新店尖營。再經房山、良鄉縣境,到達黃新莊行宮,計六十六里,結束一天行程。乾隆年紀雖大,自有和砷前後照顧,陪臣相伴,並不疲乏。
從陸路一路進入山東,乃是為表尊師重道,教化天下百姓,先祭祀孔林、孔廟,再率群臣登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在岱廟祭祀完畢,為迎皇上,岱廟前正上演梆子戲《西廂記》。乾隆在泰山之巔,群臣擁簇之下,興緻頗高,靈機一動道:「朕想起一道上聯:東嶽廟,演西施,南腔北調。諸卿誰能為我做下聯。」
能對的上皇帝的對聯,乃是榮耀之事,因皇帝身邊都有記事官員,記錄皇上的生活起居,言行事迹,清代稱之為《起居註冊》,能與皇上唱酬,意味著與皇上一道進入史冊。和砷離皇上最近,覺得此聯不太複雜,就是把「東西南北」嵌入即可,但是一時卻難以想出,不由皺眉冥思。
隨性之中,紀曉嵐不但文采高,而且文思敏捷,但有些孤傲,特別是和砷面前,見和砷著急的樣子,紀曉嵐笑道:「和大人,你把下聯想出來了嗎?」
和砷尷尬道:「我暫時還沒想出來,紀大人才思敏捷,必定想出來了。」
紀曉嵐微微一笑,道:「和大人沒有想出來,在下就先說了,『春和坊,賣夏布,秋收冬藏』。」
春夏秋冬,對得極為妥帖。乾隆點頭,眾人交口稱讚。和砷又是嘆服又是憤懣,嘆服的是文思敏捷這一點,還真是紀曉嵐高出一籌,憤懣的是紀曉嵐經常以自己作為擠兌的對象,屢屢明嘲暗諷,怎能沒有怒火。
當下乾隆領著眾人繼續遊玩,至觀音閣,乾隆又出一聯:「寸土為寺,寺旁言詩,詩云:明日揚帆離古寺。」
眾人都知道此事非紀曉嵐莫屬,並不做聲。紀曉嵐卻道:「這一聯就由和大人來吧。」
眾人都看著和砷,和砷拱手笑道:「呵呵,讓紀大人見笑了,要是在下回去好好想一想,也許能想出來,要即時對上,恐怕只有紀大人有這本事。」
紀曉嵐能在泰山之巔皇上面前展示才華,把一種雄心傲氣都激發出來,能在這種場合把和砷嘲弄一頓,當成為滿朝的美談,當下笑道:「和大人如果回去想出去,就未必是和大人做的了。」
原來和砷經常請高人才子到府上,為自己的詩潤色,客觀上將他人的才情妙句據為己有。紀曉嵐如今嘲諷的,正是這一點。知道原委的,均在心中竊笑。
和砷臉上一紅,仍然笑道:「紀大人不必糾結我身上,皇上還等著你的下聯呢。」
紀曉嵐胸有成竹,道:「好吧,『兩林成木,林下示禁,斧斤以時入山林。』」對聯天衣無縫,貼切自然。
由游到斗母宮,恰好有一座新佛堂剛剛落成,師太見皇上駕到,忙奉茶相迎。又道:「知道皇上是敬佛的,倘若能為新佛堂做一副對聯,正對應我昨日之夢。」
「師太昨日做什麼夢?」這話倒是激起乾隆的好奇心。
「昨天夢見佛光普照,佛祖坐在雲頭,對我說,今日佛堂落成,當有貴人到來,這是難得一遇的奇緣,當留對聯,可傳萬年。」
乾隆聽了高興,欣然應允。師太已經命人備好紙筆,乾隆沉吟片刻,提筆下聯:
鐘聲磬聲鼓聲,聲聲自在
山色水色物色,色色皆空
眾人都讚歎皇上文思快捷,才情巧妙,乾隆頗為自矜,乘興道:「紀愛卿,你也來做兩句對聯助興。」
紀曉嵐有意炫耀,看了看這裡眾多尼姑,邊微微一笑,提筆在紙上寫下:
一筆直通
兩扇敞開
這句對聯頗為輕佻,就連幾個識字的尼姑見了,都沉下臉來,怒目而視。乾隆看這八字,也覺得過火,臉上不由變色。和砷見狀,知道紀曉嵐要闖禍了,心中暗喜道:「紀大人此聯,恐怕有失臣子的敦厚……」
紀曉嵐不慌不忙,故作略一沉吟,提筆把對聯補充完整:
一筆直通西天路
兩扇敞開大千門
乾隆見狀,恍然大悟,轉怒為喜道:「紀愛卿一旦玩文字遊戲,就喜歡古怪精靈,其他人不可學他。」
紀曉嵐道:「和大人,這兩句可敦厚否?」
和砷呵呵笑道:「紀大人就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我看不出來,慚愧慚愧。」心中暗想,紀曉嵐這般輕浮,他日必能抓到把柄,給他一個教訓,看它還敢這樣當面捉弄我不。一個人仗著有才華就肆無忌憚,不予尊重他人,這種人該受懲罰!
遊玩一天,君臣詩詞唱酬,乾隆興緻盎然。正待下山之時,乾隆抬頭見天邊飛過一隻白鶴,頗有詩意,便道:「白鶴乃是祥瑞之物,哪位愛卿以白鶴為題,作詩一首助興,不準籌思,必須出口成章。」
紀曉嵐此時不再謙讓,出口即道:「萬里長空一鶴飛,硃砂為頂雪為衣……」略停下來,腦子裡整理兩句有力的結句。
就在短短一瞬間,白鶴已經飛遠,只剩下天邊的一個黑影,並看不出白色羽毛。和砷覺得是個反駁的時機,叫道:「你看那鶴,並無一絲白色,何來『雪為衣』之說?」
乾隆爺來了興趣,紀曉嵐思維過於敏捷,能為難他一下,也是趣事,便道:「是呀,現在已然是黑鶴了,紀愛卿當如何解釋?」說罷哈哈大笑。
紀曉嵐垂首道:「皇上說得對。」微微一笑,看了和砷一眼,接著吟道:「只因覓食晚來歸,誤入羲之蓄墨池。」
乾隆聽罷,十分高興,誇讚道:「紀愛卿果然是我朝大才子,不但學識廣博,而且心眼兒轉得快,作詩巧妙。」
和砷也誇道:「本想為難一下紀大人,沒想到紀大人舉重若輕,渾然化解,不愧是大才子。」心中卻又了教訓,以後跟紀曉嵐斗,還是別在文字上糾纏了。一面見紀曉嵐得皇上如此盛讚,不免心中不是滋味。
乾隆此番出來,雖是一視察江南的名義,但遊玩之心甚熾,從泰山下來,次日又到濟南遊覽一番。大明湖的遐園,乃是濟南第一庭園,風景幽靜典雅,正合乾隆心境。乾隆與眾官乘坐龍舟,慢慢遊覽,一面談古論今,不亦樂乎。湖心有一座歷下亭,建於北魏,歷史悠久,乾隆問道:「這裡風景絕佳,歷下亭也是古人所建,史上有沒有文人墨客做過什麼詩詞歌賦?」
和砷昨日一天得不到皇上注意,心中著急,搶過話頭道:「皇上聖明,歷代的詩文自然是有的……」說到這裡,和砷突然一時想不起來誰在這裡寫過詩文,只得搪塞道:「這裡風景美好,天下聞名,文人騷客自然不肯放過的。」
乾隆聽了半句,沒聽出什麼實質的答案,頗有些掃興。和砷心裡暗暗叫苦。紀曉嵐在一旁慢悠悠道:「唐朝杜甫曾在這裡賦詩一首,有一段佳話。杜甫到臨邑看望其弟杜穎,途徑濟南府,恰逢北海太守李邕也到了濟南。李邕與杜甫本是舊友,在這個亭子上設宴招待了杜甫和當地名士,杜甫當場詩興大發,賦詩一首。微臣早年曾讀過《杜工部詩集》,裡面有《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詩曰:
東藩駐皂蓋,北渚凌清河。
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
雲山已發興,玉佩仍當歌。
修竹不受署,交流空涌波。
蘊真愜所遇,落日將如何。
貴賤俱物役,從公難重過。」
詩中第一句敘述李邕駐臨濟南,設宴歷下亭,第二句說明了歷下亭古老歷史。當時方位以西為右,以東為左,濟南在大海之西,故曰海右。因濟南有過鮑叔牙、鄒衍、伏生、房玄齡等大批歷史名人,又因當時在場的有濟南士紳蹇處士等人,因此稱讚名士多。而接下來詩句描述的是亭內外景物和宴飲的情趣,以及對日落將席散,盛情難在的感慨。李杜宴飲賦詩歷下亭使這海右古亭從此聲名遠揚,而「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一聯,千百年來更成了詠嘆濟南的名句。
乾隆聽罷紀曉嵐一氣呵成,也不由讚歎:「紀昀當真是學士淵博,記力過人,諸位愛卿要多多學習。」當下叫隨行畫師畫下此中風景,回去后再慢慢揣摩。
當年這話乾隆爺曾誇讚過和砷,但和砷後來是所學圍繞著實用的方向,特別是皇上喜好的方向,哪有紀曉嵐龐雜。跟紀氏相比,和砷的學識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心中雖為嘆服,但自有一番揮之不去的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