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二十一章被城市擠壓變形(1)
第一節
我彷彿看見那趟電車,開在去火車站的路上。
電車開得很慢,車窗內的一切顯得有點昏昏欲睡,無人拉著的吊環在空中有意無意地叭地碰上一下,又很快分開來,離得老遠。車裡的人很少,有些座是空著的,簡直給自己調換了兩次座位,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才算安定下來。他總是猶猶豫豫,想東想西,生怕自己吃虧。有時考慮得過多,反而毀了自己,簡直的虧損心理尤為嚴重,每件事都覺得有人在算計他。在這座龐大而複雜的城市裡,他覺得自己就像一隻爬行速度很慢,隨時可能被人踩死的螞蟻,所以他必須自己替自己操著心。
當初他拚命擠進這座城市是多麼的不容易,那時他拎著一隻學生用的簡易書包孤零零站在長安街頭,望著這座城市冰冷無語的表,他有時不知所措。大廈很高,外表包著深色玻璃,密麻麻的好像沒有縫隙。車速很快,一串串的他叫不上名字來的豪華轎車閃著寶石一樣光澤,從他眼前呼嘯著掠過。車燈刺傷了他的眼睛,也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簡直被這座城市擠壓變形,成為一個精打細算、戰戰兢兢的男人。他剛到北京的時候甚至常常從夢中驚醒,他夢見一張嶄新的辦公桌被人從玻璃大廈的八層樓上扔下來。那是他的桌子呀,桌上還有他剛寫的稿子和新編的書。簡直大喊大叫了瘋一般。
桌子下墜的速度很慢,硬質的木頭桌子和那些雪白的稿紙一樣,懸浮在半空中,簡直很想衝過去接住那些東西。此刻,他聽到很多人站在一旁沖他喊:「不要過去!你會頭破血流的!」
簡直醒來后看到頭破血流的自己。那是在洗手間的鏡子里,洗手池子上斜放著一塊三角形的邊角鋒利的鏡面碎片,那是簡直某一天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來的。撿這塊鏡面倒不是為了省錢,簡直是想一個大男人為買一面鏡子跑一趟商店總覺得有點那個,既費時間又沒面子,就隨手在垃圾堆里撿了一塊。
簡直看到頭破血流的自己,卻想不起是在哪兒碰傷的了。也許是做夢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牆上,也許是夜裡被鬼打了。鬼也是女鬼,簡直屋裡滿牆都是女鬼,冬天的夜裡會聽到她們嗚嗚哭泣的聲音。
那個夢醒之後的早晨,簡直比平時出門更早一些,一路上騎著單車,心中的感覺有些惴惴的,明知沒事,可心裡還是有些不安,直到他走進單位那座高高的像山峰一樣威嚴的玻璃大廈,一路狂奔地奔上八樓,手抖著、急急地用鑰匙捅開房門,看到自己的辦公桌和桌上的東西安然無恙,他竟有些熱淚盈眶。
簡直隔著玻璃窗往樓下看,夜裡桌子被人往下拋的景歷歷在目。他有控制不住自己,越是站在高的地方越是有一種**想往下跳。他想那是自己小心翼翼過了分,什麼事一過分就會走向反面。
簡直出來「趕會」也是為了放鬆自己,平時在單位里他實在是太緊張了。那八層樓叫他爬得氣喘吁吁。「快呀,快呀。」不知是什麼人在催他,其實也沒人在催他,是他自己在跟自己過不去。社裡的老編輯向他傳授經驗道:
「沒電梯你就等著唄,急什麼呀。」
簡直覺得控制不了自己,他還是喜歡手拿校樣飛快地奔跑。跑呀,跑呀,爬樓梯的滋味倒很像他往文壇上爬,也是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在他那些充滿唯美主義色彩的月亮派美文的背後,藏著一個彎腰弓背氣喘吁吁的男人。
月亮派美文給他帶來許多實際的好處,一年當中有若干家雜誌請他去免費吃喝,住大飯店,四處旅遊。另外他還有許多狂熱的崇拜者,在年輕人當中他是偶像式的人物,連尋呼台的小姐都知道他們的名字,一接到呼他們的電話,在電話里就忘乎所以地尖叫起來。簡直在單位里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小編輯,可在外面卻是很有名氣的一個人物,特別是在少男少女中間,他們幾個寫的東西和可口可樂一樣大受歡迎。有關這些事,簡直在單位里從來不露,他怕招事兒。他以兩面人的形式出現,偽裝得恰到好處,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了。簡直有兩個名字,簡直是他的真名,聞東方是他的筆名。單位里很多人都不知道簡直就是聞東方,聞東方就是簡直。很多人給簡直介紹對象,都以為簡直是老實木訥的男人,但他們瞎熱心了一陣子之後才現,簡直本人似乎並不想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