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十一章被城市擠壓變形（2）

簡直在火車站與幾個朋友碰了面，朋友在他眼中全都是面目模糊的一群，他不會對任何人付出真心，也不願意為別人的事消耗半個腦細胞。***

火車啟動的聲音讓簡直覺得異常興奮，他腦子裡想著自己的事，並不熱衷於和別人爭論。爭論使他感到費力，而他要竭力包裹自己，自我結殼，自己把自己封閉起來。和別人在一起他總是聽得多、說得少，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

列車嘔當哐當的聲音使他覺得放鬆，有那麼一陣子，他幾乎睡著了，他半閉著眼睛，看到坐在他對面的同伴們的嘴都在劇烈地一張一合，他們一個個激動得小臉噴紅的，顯然又在爭論什麼了。簡直半眯著眼睛看著他們，好像電視機關小了音量，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看得到他們誇張表和手勢。簡直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那麼傻，說那麼多話幹什麼，又沒人付給他們稿費。簡直平時是個連封信都輕易不肯寫的人，他要是抬筆給誰寫五百字，就得得到相應的稿費，稿費是按字數給的，一個字多少錢，明碼標價。如果某一天，他給誰寫信寫了五百字，寫完了之後他會覺得很後悔，粘信封貼郵票的時候他簡直有點痛不欲生，因為又白白浪費了他一張郵票和一個好端端的牛皮紙信封。如果裡面換成稿子的話，寄出去的是信，寄回來的就是鈔票呀。簡直有時覺得寫月亮派美文掙錢甚至比印假鈔還要容易些，不就是寫幾個字嘛，寫幾個字就能變成錢。簡直懷著一個工匠手特有的喜悅，躲在暗中無數次地吃吃偷樂。

他把自己的家，想象成一個印鈔工廠，桌上地上床上堆著的那一疊疊紙，在他目光的注視下，一疊疊地變成了人民幣。簡直有時甚至懷疑自己有特異功能，他會用意念把普通格子紙變成嶄新的人民幣。

有時候，簡直也想有個伴兒，有個溫順而美麗的女孩坐在他低矮的床沿上，即使什麼也不說，這屋裡的形也會有點兒不一樣吧。簡直躺在卧鋪車廂的暗影里，燈熄了，只留一串供旅客走路用的腳燈還在，一方格一方格地陳列著，看上去很像寫稿子用的格子紙。簡直枕著胳膊躺在那兒，同伴們似乎剛才噴吐欲過於旺盛了些，這會兒全都蔫了，簡直倒越來越清醒起來。

簡直在黑暗中獨自摸出一隻小的袖珍錄音機，放進去事先準備好的一盤磁帶。簡直有自錄口供的習慣，外出旅行，他總是把這小錄音機走哪兒帶哪兒，錄下旅行中的一些資料，以及他自己隨時想起來的一些美麗而又空虛的文章標題，像什麼《你在我心中排第一》、《愛不需要語》、《愛到死心塌地》等等，這些簡直的名篇大都是在旅行途中想出來。他總是在一片黑暗中幻想美麗虛無的愛故事，在這些故事裡他無一例外地扮演純潔、幼稚而又好心眼的大男生形象。好多小女孩喜歡他，給他寫信，要來北京看他，見到他真人卻備感掃興。他是那麼摳摳索索，目光游移，舉止謙卑，但是他對女孩的態度是來者不拒，只要有自動送上門來的女孩，他一般都不肯清白地放她們出去。

第二節

簡直到外面來開會的主要目的有兩個，一是為了吃，二是為了看。簡直是一個很實際的人，無論幹什麼都有很強的目的性。吃飽了喝足了再用眼睛記錄下來一些沿路風光，他這一趟就算沒有白來。吃飯不僅僅是為了飽肚子，也是為了積蓄能量。而看風景是為了收集寫作素材，這也是一種積蓄。出來玩一趟回去就夠他悶在家裡寫兩個月的了，簡直現在已把一部分寫作的興趣轉向遊記，寫遊記的好處在於，不需要投人太多的個人感，只要把歷史年代、地理位置、風土人以及道聽途說的斜門兒事隨便地那麼一摻和就成了。簡直覺得自己又得到了一個新的殺手鐧，總想躲到一個什麼地方偷偷地樂上一樂，自己拍拍胸脯、摸摸腦門兒，然後對自己豎起大拇指，說：

「老兄，真行呀你！」

簡直有些忘乎所以，他像一隻長期圈在大廈里的性格溫順的動物，突然把他放到外面來，他一下子就感到自己脫了殼變成另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