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行在我生命左側的旅者(1)

第12章 行在我生命左側的旅者(1)

第12章行在我生命左側的旅者(1)

在北京,我總是迷路,站在川流不息的天橋下,常常就丟了來時和要去的路。很多時候,我甚至不如那些騎了自行車,在一條條衚衕間,自如穿梭的異國旅者;他們的漢語,說到字正腔圓,而對於讓我頭暈眼花的地圖,翻看起來,更是有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

那次又是如此,要去法國文化中心看一個關於波伏瓦的紀錄片,出了地鐵,便被呼嘯而來的高樓大廈,給硬生生奪去了僅存的方向感。百度Google來的地址上,寫著向東百米,再左拐至一個衚衕,行上百米,沿街的古樸小樓便是所在。可是,看看在頭頂正上方懸著的太陽,還有那些飛馳的汽車,行色匆匆的路人,對北京同樣茫然的外地打工者,心底鼓足的那點勇氣,輕煙一樣,愈來愈淡。

就在我問過十幾個人,都無法得到答案的時候,一個騎山地車的法國攝影師闖入我的視野,他正單腳跨在車上,全神貫注地拍攝馬路對面一角古寺掩映下的飛檐。而茫然四顧的我,恰好擋住了他的一小片鏡頭。他走過來,用英語,微笑著問我能否避讓一下。我說聲抱歉,勉強從焦灼的唇邊,擠出一絲微笑,轉身要走。他卻又突然叫住了我,問,是否,需要他的幫助?

沒開口,卻在他的這句問話里,先自笑了。他人聰明,很快猜出我是迷了路,從大大的背包里拿出一本詳細的地圖冊,而後得意朝我一揚,意思是:說吧,想去哪兒,包管都在這裡。

我半信半疑地說出法國文化中心的名字,他即刻自信滿滿地朝東一指,說,百米,第一個十字路口處到唯一的衚衕口,會看到一座標誌性建築,建築的對面,就是我所要尋找的地方。

果然在他的指點下,成功抵達目的地,而且,趕上了剛剛開場的精彩電影。看完的時候,買了一杯咖啡,在安靜的圖書室一角,邊細細品著,邊翻一本法語的畫書。翻至中途,無意中抬頭,看見對面的桌上,十指在鍵盤上飛揚的,竟是為我指路的法國攝影師。恰好,他也抬頭,看到了我,彼此相視一笑,他又低頭忙碌。

走的時候,我經過他的桌旁,道聲再見,像熟識很久的朋友,他也溫暖地笑笑,幽默回說,下次再走丟了,記得找街頭騎車的法國帥哥。

又想起在北京電影學院的咖啡廳里,與一個同樣蹭課失敗的美國女子,愉快相聊的午後。她在北京行走了六年,輾轉各個中心,做文化交流的使者。只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婚期,要結束在中國的旅行。那個秋日的午後,我們坐在可以看得見明凈天空的窗邊,毫無隱藏地,談起彼此的愛情。她原本是一個堅定的獨身主義者,遇到許多向她示愛的男人,都不曾有過心動;她以為這一生,就會這樣在中國度過,不孤單,但也在充實之外,有一絲無法排解的落寞。是在北京的一次畫展上,與未婚夫視線相遇,並在那個瞬間,認定,彼此就是要相守一生的那個愛人。已近不惑之年的她,第一次被一份愛情,強烈地吸引,且願意為此,犧牲熱愛的事業。

她說這些的時候,眼睛,始終看著窗外那株高大的皂莢樹,湖藍色的眸子里,溢滿了深情與思念。那個她愛的人,只是一個普通的工程師,住租來的房子,自己DIY所有的傢具,用被我們中國人,淘汰的老式相機和家電,房前的籬笆上,用歪歪扭扭的漢字寫著:迎娶我可愛的新娘,靈。靈是她的中文名字,而「心有靈犀」,則是她最愛的一個成語。她說中國信奉「心誠則靈」,而她,定是因為此生的修行夠了,才遇到了她的愛人。

那是一個無比愉悅的午後,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我們打開心窗,了無隔閡,我曾經迷惘的愛情,被這個異國的女子指引著,穿越了一路的花香,和皂莢樹的陰涼,終於找到了歸去的路。

而那個在街頭只因為我笑看一眼,便執意追上我,介紹自己名姓的南非留學生;還有長城上與我彼此鼓勵努力向上攀爬的丹麥畫家,熱情為我在電影學院做蹭課指南的巴西女孩;在798藝術中心為一幅畫的藝術理念,而與我相聊許久的英國婦人;看話劇時因為遮擋了我的視線,而堅持與我換位的澳洲劇作家,他們行在我生命的左側,本應像那過眼煙雲,一陣風來,便了無印痕,可是,當我行走愈遠,他們的影像,卻在我心靈的屏幕上,愈加地清晰。

他們叫什麼名字,我皆已經忘記,但我卻深深記得,他們在北京的街頭,擦肩而過時,給予過我的,清澈澄明的微笑。

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脾氣剛硬倔強的女子,我們兄妹三個,最怕她的女高音。若是做了壞事,常常還沒有見她,就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場狂風暴雨襲擊的準備。那時並不怕父親的打,倒是那種皮肉之苦,很快就會淡忘,但唯獨母親喋喋不休的責罵,留痕是最長久的。那些指責嘮叨埋怨和擊打,讓小小的我們,有種無力躲避的苦痛。我們之間,很少心靈上的交流。她忙著洗衣做飯清潔,將一家老小整理得乾淨體面,還要到幾里遠的鎮上拉了地毯回家來織,以便給我們兄妹三個換取學費和額外的零嘴。生活的艱辛,讓她像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高速度地運轉著。所以她不開口的時候,我們絕對不敢去招惹她;一旦她要跟我們講話,那麼一準是我們三個又有了讓她無法容忍的惡習,譬如考試不及格還跟人打架,譬如在她最疲憊的時候卻為看電視而爭吵不休,又譬如有親戚來的時候全然不懂得禮貌,菜剛上來就一哄而上搶了來吃。那是憂慮重重的年少時光,總是擔心剛剛上床,夢還沒有開頭,就被母親揪起來接受思想教育。她的尖酸刻薄的斥責,將我們那可憐的自尊,刺得千瘡百孔,無處躲藏。

等到我們讀到中學,膽量和年齡一樣,開始見長。個性,也漸漸叛逆不羈,學會在母親的命令面前,說不,且英勇無懼地直面她凌厲的視線,還有曾讓我們心驚膽戰的金科玉律。她依然是很兇,看到我們成績降了卧室亂了,不懂得體諒大人的辛苦了,小小年紀還學會早戀了,立刻就唇槍舌劍地橫掃過來。我們那時個個都練就了一身鋼盔鐵甲,她說一句,我們早已有了十句,在下面等著,而且句句直刺她的要害,直將她反駁得啞口無言,用手中的笤帚或雞毛撣子來發泄對我們的憤恨。但無奈,她還沒有扔過來,我們早已輕巧地跳開了。她氣喘吁吁地追將過來,我們則哼著曲子逃往更安全的地帶,將她的一肚子怨憤和怒火,活活憋死在腹中。

我記得讀高二那年,喜歡上班裡一個高個子的男生,且近乎是痴狂地迷戀著他。他上課時微皺的額頭,他與我擦肩而過時,衣服之間細碎的摩擦聲;他跑步時均勻平穩的呼吸,他打球時漂亮的反身扣籃,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無一不牽引著我的視線,讓我再也不能做那個母親教導下的,心如止水的乖女孩。我終於積聚了平生所有的勇氣,寫了17年來第一封晦澀難懂的情書。記得那晚寫完的時候,已是接近凌晨一點,母親幾次在門外疑惑地探頭來看,但我卻聰明地放了英語磁帶,給她造成熬夜苦讀的假象。等我將信寫完后夾進書本,又確信母親已經睡去后,這才帶著一抹羞澀香甜入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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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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