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嫉妒也曾這樣美好(1)
第18章嫉妒也曾這樣美好(1)
大一上學期快要結束的那年冬天,我們開始為期一月的軍訓。那時我們剛剛從一團新奇和混亂里,將大學的生活理出點滴的頭緒,所以那些英姿颯爽的教官們的到來,恰恰讓我們滿腔的浪漫與激情,熱情奔放地噴涌而出。
我們那支連隊,有十六個女孩子。除去我們宿舍的8個人,便是對門宿舍外班的女孩。訓練的間隙,我們常常是自動形成兩個驕傲的團隊,各自為政,互不搭理。帶我們的教官,面容敦厚,神情羞澀,看我們齊刷刷將視線投過來,便會緊張,將口號喊錯。男生們只是善意一笑,我們這些女孩子,卻是愈加地放肆;但誰都看得出來,這無限的放縱里,其實滿溢了嬌羞和仰慕。還有什麼東西,能比一個成熟且閃爍著夢幻色彩的軍人,在我們柔情似水的心裡,投射下更為迷人的光澤?
我們喜歡在男生們懶散倒下的時候,將安靜站立一旁的教官,團團圍住,纏他唱歌,央他說笑。他那時也不過是二十三歲,看見如許多眼神明亮、微笑純美的女孩子,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心內對他的喜歡和愛戀,便總是微微地有些慌亂,手嘩嘩翻著我們遞過來的歌曲的目錄,視線,卻是在嘰嘰喳喳的聲音里,找不到可以安然落腳的去處。除了幾支軍營的歌曲,他始終不肯在我們面前一展歌喉,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會將新學會的優美的歌,一首首唱給他聽。我們還會編動感十足的舞蹈,跳給他看。宿舍里的8個女孩子,似乎是一夜間,便全都多才多藝起來。而被我們稱之為敵黨的對門宿舍的女生們,也不甘落後,不失時機地拉攏教官,甚至為了教官的一次例行宿舍檢查,不惜錢財,買來彩紙鮮花,將宿舍重新包裝。
這樣的比拼,教官並不知道。他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呵護備至。儘管男生們常常說,他更偏愛我們這些動不動就喊痛的女孩子,但他們怎麼會明白,我們付出的,遠比他們所看到的,要多得多。那些歌聲和舞蹈的背後,所遮掩住的,是一種無聲的較量,亦是心力上的折磨。青春里的甜蜜與憂傷,竟是以這樣的形式,在大學的帷幕拉開后,徐徐地展現在我們面前。我們記得教官說過喜歡喝熱烈的大紅袍,家住本地的女孩子,便千方百計地央求父母買到最好的茶葉,送到他的住處。我們知道他喜歡聽王菲的歌,就跑遍整個小城,把王菲最新的專輯買來,認真簽下我們8個人的名字,而後送給他聽。而我們一向鄙夷的敵黨,亦沒有閑著,她們給廣播台一篇篇地寫詩讚美教官,她們在無需穿軍裝的片刻休閑里,盛裝打扮,只為給他最鮮亮的一瞥。她們甚至動用了生病的伎倆,因為這樣,教官便會踏入宿舍,看護問候,兼陪她們漫無邊際的閑聊。
兩個宿舍,就這樣成為老死不相往來的敵人。沒有人去想,這場戰爭,有沒有意義。我們只是固執地守護住一份不肯與外人獨享的愛戀,還有青春里與生俱來的嫉妒。是的,是嫉妒讓我們無法容忍,會有另外一群美麗招搖的女孩子,來爭奪教官其實毫無偏倚的關愛。亦是嫉妒,突然讓我們氣極敗壞地,看到了自己在敵黨們的眼裡,原是如此地蠢笨又可笑。小小的摩擦,不斷地來了又去,像那微弱的火花,忽明忽暗,以為它無關緊要,卻終於將那心底憤怒的炮竹,砰地引爆了。
記得那天因為大雪,訓練暫時中斷。我們便喜氣洋洋地去買了許多的零食,打算將教官邀請到宿舍來搞個小型的Party。教官在電話里有一陣猶豫,但還是答應下來。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我們急切地想要將得意展覽給所有人看,尤其是對門的敵黨們。於是大敞了宿舍,又把錄音機里王菲的歌,調到最響。我們以為敵黨們會難過會氣憤,卻沒想,她們也砰地一聲,打開了房門。我們看到的,竟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溫馨場面。
教官的足音,很快地在樓梯口響起,然後幾秒鐘后,他站在兩個宿舍間的走廊里,突然地不知該進哪一扇門。是我們舍長柔聲來了一句:教官,今天是我們宿舍小妹在大學里過的第一個生日,你可一定要從頭陪我們開到尾哦。教官笑道:那你們兩個宿舍合起來慶祝一下,不更好嗎,也不枉你們一起軍訓一場的情誼。舍長又是柔聲一句:那怎麼行,這場生日晚會,我們答應小妹只讓最親近的人為她祝賀呢。教官終於在這句柔中帶剛的懇求里,對著敵黨們道聲抱歉,轉身走進我們宿舍。欣喜若狂地關門的那一刻,我聽見對面,有摔東西的聲音一陣陣響起。
不過是舍長的一句謊言,便讓我們兩個宿舍,自此結下了深深的怨恨。而且,即便是後來教官在告別的時候,讓我們答應他要彼此友愛,其中的隔閡與忿懣,依然長久地滯留下來;且在以後的時光里,時不時地,就跳出來,將可有可無的矛盾,一點點擴大。
是到畢業的時候,全系拍集體照,無意中與對門許久不見的一個女孩子,靠在了一起。手指意外相觸的那個瞬間,我們看向了彼此,然後,突然間就在對方沒來由的一聲抱歉里,笑彎了腰。沒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而笑,只有我們自己才明白,三年前那場讓我們心痛的爭鬥,此刻回望過去,已是布滿了時光溫馨的足印。
是誰曾經說過的,如果軍訓在畢業的時候開始,那麼,我們有過的那些憂傷、嫉妒、瘋狂、喜悅,或許都會一一地減弱。因為,這時的我們,已經懂得了捨棄年少時的輕狂和虛榮,懂得青春里的賣弄和招搖,其實,只是一層華麗的外衣。
可是,即便青春已經散場,誰又能夠否認,這樣瘋狂的嫉妒,你不曾走過,且如此依戀不舍?
在開往北京站的地鐵上,我遇到了他們。
是先注意到她的,一個不過是十八九歲的農村女孩,大大的包裹,幾乎佔據了好幾個人的位置。正是下班的高峰時期,人的心,在日間的奔波里,已如一個被踢打得傷痕纍纍的足球,本已失去了耐性,所以任何外來的摩擦,都會針一樣,將內里鼓漲的氣體,砰一下全都發泄出來。不知是誰,被人踩了一腳,罵罵咧咧地吵嚷開,一隻欲要跺下去的腳,正巧踩到了女孩子的編織袋。像是一隻左衝右突中,終於尋到了出口的小獸,那個氣極敗壞的男人,將地下悶頭悶腦的編織袋,惡狠狠踢了一腳,罵道:你這袋裡裝的是活人怎麼著,占這麼大地方?!行李不收費,也不能這麼招搖啊,乾脆將你整個家都搬到北京地鐵得了!
周圍人的視線,在這一通喊叫里,全都淡漠地看過來。像看一場與己無關的電影,不管其中縮在角落裡的女孩子,怎樣卑微地低頭認錯,低低地說對不起,看客們照例在下面閑閑磕著瓜子,品著奶昔,嚼著糖塊。但也有人,在女孩子的窘迫里,不屑地丟一個白眼,而後轉過臉去,繼續看窗外急速滑過的風景。
沒有人注意到女孩子的眼睛,悄無聲息地紅了。她將行李緊緊地貼在車廂壁上,而自己,則如一株藤蔓,以最小的空間,依附在行李袋上。儘管她儘力地別過臉去,不讓對面的我,看到她的眼淚,但我還是從她聳動的雙肩上,窺見了她內心的傷痕。我突然對那一刻的她,生出些許的同情,我很想走過去,拍拍她瘦削的臂膀,告訴她,別跟那些冷漠的城市人計較,或許他們自己的生活,也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幾乎沒了喘息的機會,否則,就不會這樣焦躁暴怒;或許他們有比你的貧窮,更難堪的內核,只是不會像你起了毛球的衣服,那麼輕易地就被人窺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