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手與腳一樣高貴(2)
第17章手與腳一樣高貴(2)
在我還沒有想清楚怎麼回事的時候,我已經把這個身體單薄的男生,用最標準的跆拳道動作,將他摔翻在地。而後,我又把他惡狠狠地拽起,將田小美的手,拉過來給他看。我說,請你好好看清楚,這雙不再柔軟的手,它們與那些用名貴草藥泡過的腳,一樣高貴,一樣不能隨便被人輕慢和侮辱!
這個被那些她愛的男人,一次次甩掉時,都沒有哭的女子,終於在這句話里,淚流滿面。而我,只是任由她,哭下去。因為我知道,除了眼淚,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將這個堅強又脆弱的女子,在這繁華的都市裡,所承受的長達6年的屈辱、挑剔、責罵與嘲弄,一一地,沖刷殆盡。
大約很少會有人,在漫長的一生中,不曾歷經過嘲諷、挖苦和擊打。總有那麼一些人,他們不喜歡你,或者嫉妒於你,再或天性自私,心胸偏狹,為人尖刻,所以假若你做錯了什麼,成就了什麼,或者生出一些在外人看來,遙不可及的夢想,他們刻薄的言語,便會一盆髒水一樣,朝你無情地扣下來。正在從容行路的你,被這樣污穢的言語潑將過來,一個趔趄,便跌倒在淤泥之中。
或許你被擊打得再也沒有了爬起的力量,於是呆在那灘泥里,鬱郁終生;而隱在陰暗處得意嘲諷你的人,則看著你臉上的泥灰,嘻笑兩聲,便揚長而去,自此再不來圍攻你這失去了鬥志的敵人。
或許你會艱難地爬起來,而且第一個念頭,是想要破口大罵,將同樣骯髒的叫罵,還擊給對方。你滿腔的怒火,化作子彈,嗖嗖地飛向那些四面八方襲擊你的人,你試圖以一人之力量,對抗周圍之嘲諷,可是最後,卻發現所有一切,越描越黑,遠遠脫離了你想要挽救自己聲名的初衷。而且你的憤怒,招來更多人的圍攻,有青蔥少年,也有秀美女子,還有睿智老人,許多人都曾與你熟識,或者對你充滿了仰慕,他們看你陷在一灘爛泥之中,口吐著毒蛇一樣的火焰,都紛紛搖頭,勸你兩句,或者直接退出關注你的人群。
所以這一場鬧劇之後,你發現一切都不復從前,挖苦你的那些人,原本是出於嫉妒,想要看你笑話,結果你真的上當,咬住那垂下來的不懷好意的誘餌,便爬了上去,等到想起自己正行的路,低頭卻看到那艘載你前行的舟楫,早已經無聲無息地飄走。而你急吼吼的模樣,也讓許多關愛過你的人失望,並放棄了你,再不回來。
幾年之後,你也許功成名就,回首看到那曾經的一場爭鬥,自己都覺得可笑。因為,擊打你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你與他們,不過是路人甲和路人乙,各自行路,偶爾擦肩,碰了彼此;再或他們眼瞅著你行路太快,又滿身光芒,搶了他們的風頭,所以嫉恨於你,但終究還是跑不過,所以只能恨恨而去,任你躊躇滿志。
也許你依然是一個素常之人,不曾大紅大紫,也不曾實現昔日激情之時,許諾的理想。你在油鹽醬醋之中,變成屋檐下一隻啁啾的小鳥,每日為能夠享受煦暖陽光,豐美食物,和天倫之樂而覺得內心安穩幸福。此時你再想起舊日憤慨時光,便會莞爾,原諒自己的血氣方剛和青澀稚嫩,想著假若被他們擊敗,自此跌倒,終生鬱積在怨憤情緒之中,那豈不是失去了此時雲淡風輕的美好?
你不知道那些曾經試圖阻攔過你的路人,他們被時光的洪流漸至淹沒,對你無可匹敵的成就,再也沒有力氣嘲笑擊打,只能儘力仰望,方能看得到你胸前那粒閃閃發光的紐扣。或者你們彼此,根本不記得曾經有過這樣一場爭戰,當年的煙塵,早已化為灰燼,你們重新成為互不相識的陌客。
但也有時候,你不知道,那些潑下來的冷水,反而沖洗了你一路的征塵,讓你從得意和放縱之中,清醒過來,朝著那想要的方向,愈加快速地一路飛奔。或者,它們掀起的一股巨浪,不僅沒有將你的舟楫翻倒,卻是成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助你勇敢跨越危險的暗礁,或者險灘,行至那開闊的海面,看到之前無法奢望的風景。
所以人生的途中,大可不必為時常飛來的石子、沙塵、白眼、草屑而煩惱,那不過是行走中的常態,爬起來,朝路人笑笑,自我解嘲,說,不過是想要吻一吻鮮泥,嗅一嗅花香。
一顆心,如此沉靜安然,方會品到生之甘冽甜美。
很多年前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常常穿著肥大的校服,趿拉著不跟腳的拖鞋,孤單地走過馬路,彼時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曾像現在老去的我一樣,用濃郁的嫉妒的視線,目視著我的遠去。
那時的我,那樣地脆弱,羞澀,孤獨,總希望找一個可以牽著自己的手,走過一段又一段寂寞年華的女孩,或者男孩。我記得我曾為了找到一個一起去食堂吃飯的伴兒,而拋掉自尊,哀哀地去求一個女孩,求她與我同行。但最終,我還是被她淡淡地拒絕。
總以為那時的煩惱,無窮無盡,年少的臂膀,無力去將它們托起,所以神情憂傷,視線迷茫。而今隔著時光的玻璃看過去,才知道,只是青春,便足以讓我值得珍惜,而那些細細小小的煩惱,不過是血管一樣,遊走在青春的肌膚之上,也正是它們,才讓我走過的這段時光,現出淺藍淡粉的迷人的光澤。
而今的我,走在路上,看到那些逼人的青春,以無法阻擋的耀眼奪目的光芒,射過來的時候,常常會覺得憂傷,還有羞澀。只是,這樣的憂愁,與年少時的我,截然不同。我憂傷自己無法再像那個面容冷淡的少年,塞著耳機,旁若無人地浪費著大好的時光。我要為了許多人,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榮光、職位,忙碌,永不停歇。我需要時刻計算著時間,趕路,或者見人。我再也不能夠像那個悠閑的少年,用散漫不經的視線,掃過路邊的風景。
而我的羞澀,則是源自我無力拯救的蒼老。我記得一次在校園裡,看到一個熟識的學生,擁著自己的小女友,親密無間地朝我走過來。就在我們相距還有幾米遠的時候,學生笑看著我,手,卻始終在女友的臉上,溫柔地愛撫著。視線相撞的那一瞬間,我的臉,突然地紅了,我慌亂地將頭低下去,試圖找到合適的地方,可以安放。可是,我卻發現,我已經被他的勇敢、從容與驕傲,弄到丟了最後與他對視問好的勇氣。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名牌的衣衫,與他們素樸的校服相比,如此地廉價且黯淡。
我在學校食堂吃飯的時候,看到附近中學的男孩女孩,常常會下意識地,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們總是在食堂最中心的位置,任性地將桌子拼在一起。他們會大聲地喧嘩,會豪放地舉杯,會在桌子底下,偷偷碰女孩子的腳,會放任地評說著天下大事。女孩子的臉上,會塗著一抹鮮艷的油彩,指甲上,滿是怒放的花兒。有時候,她們也會素麵朝天,只一件大大的套衫,一雙白色的球鞋。可是,她們照樣在男孩子面前,有無上的吸引力。照樣讓角落裡遠觀的我,覺得羞愧。
我想我真的老了,我與許多上班的女子們一樣,在焦灼之中,將自己碩果僅存的一點年華,用昂貴的化妝品,逼到無路可走的角落。最終,青春回望我們一眼,知道我們的急功近利,再無法容忍它們妖嬈的綻放,除了消失,無路可走。
急行之中,我們究竟,將我們的青春,丟在了哪裡?它是不是像融化的雪糕,滴落在陽光炙烤著的柏油路上,來不及擦拭,便只剩了輕微的印痕?是不是像爆米花,或者可樂,黑暗中在電影院里,不知不覺,便被我們消耗殆盡?是不是如一件穿舊了的衣服,只因為它不符合審美的潮流,便被我們,棄置一旁?
我始終尋不到答案。但我卻知道,我是在對物質的一路狂追中,將它們丟在了一個再也找不到的拐角。
許久之後一個有雪有陽光的溫暖的冬日,我走過一個操場,迎面跑來一群男孩女孩,他們團著雪球,互相追逐喊叫著,興奮的尖叫聲,幾乎將那河上的堅冰,給震裂開來。我站在那裡,憂傷地看了片刻,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一個雪球,無意中,落入我的脖頸。操場上一陣壞壞的歡呼聲,我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笑臉,忍不住,邊抖落衣服上的雪花,邊哈哈地笑起來,並朝他們嚷:嘿,壞小子,小心考試我讓你們不及格!
一個女孩子跑過我的身邊,拿著相機,啪啪地拍了一通,而後笑道:嘿,老師,就這樣簡單地笑下去,你會和我們一樣年輕快樂哦!
我在那一刻,突然間明白,我那老去的青春,原來它並沒有走得太遠,它一路悄無聲息地跟著負重的我,只等我像現在這樣,回頭,等它跑上來,與我不再年輕的容顏一起,不離不棄地,走一程,再走一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