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各懷鬼胎
第五章各懷鬼胎
三人出了洋樓,外面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只有幾個巡捕在門口守衛,沈玉書對洛逍遙道:「阿衡把他的車借給我了,我送你去。」
「算了,我怕上了賊船下不來。」
洛逍遙瞪沈玉書一眼,掉頭就想走,被蘇唯用手勾住脖子拽了回來,笑嘻嘻地道:「小表弟,你已經在賊船上了,還是想想怎麼同舟共濟吧。」
沈玉書也道:「上車,我有話要問你。」
洛逍遙想拒絕,但是看看沈玉書的臉色,他沒敢再堅持,乖乖由蘇唯把自己拉去了停車的地方。
雲飛揚正靠在車門前翻筆記,看到他們回來,興沖沖地迎上前,問:「有什麼發現沒有?孫澤學是自殺還是他殺?」
「上車再說。」
這附近可能有溫雅筠的人,沈玉書不想多談,等大家都上了車,他把車開出去。
一塊手帕從旁邊遞到沈玉書面前,蘇唯展開手帕,露出裡面的毛筆,笑眯眯地看他。
「拿到手了?」
「我出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不過下次有請求,拜託早點說,要知道在一堆巡捕面前偷梁換柱,我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啊。」
「別忘了你是神偷,是無所不能的蘇十六。」
難得的被沈玉書稱讚,蘇唯心情頗好,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
洛逍遙在後座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嚇得撲到椅背上,盯著那管毛筆,追問:「這是現場的東西?你們也太大膽了,我拜託你們,你們給我留條活路好不好?如果傳出去,我會死的……」
「別擔心,最多是被撤職,死不了人的。」
「如果做不成巡捕,那我寧可死了算了。」
「你當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沈玉書道:「這裡就我們四個人,如果消息走漏出去,叛徒肯定就在我們當中。」
洛逍遙立刻轉頭盯住雲飛揚,雲飛揚嚇得連連搖手。
「我一定不會說的,絕對不會說,請相信我!」
「那你寫保證書!」
「我寫我寫。」
就在後面兩個人忙著交涉信譽保證的時候,沈玉書問蘇唯。
「你找到機會問女傭了嗎?」
「問了,不過女傭說她不認識溫雅筠,溫雅筠也從來沒來拜訪過孫澤學。」
「可是她看起來卻對孫家很熟悉。」
「洋樓構造都大同小異嘛,這也說得過去,我覺得最神奇的是孫澤學不過是公董局的一個主任而已,可是他的死卻驚動了警務處,說不定真跟姜大帥之死有關係。」
洛逍遙在後面越聽越迷糊,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又扯上姜大帥了?」
蘇唯把孫澤學與姜英凱的合照拿給他看,洛逍遙看完,往椅背上一靠,呻吟道:「不會這麼巧吧?難道孫澤學不是自殺?」
沈玉書開著車,道:「我看了孫澤學的照片,他是個很講究的人,可是自殺前卻只穿著睡衣跟拖鞋,這不符合自殺者的心理。」
蘇唯聳肩道:「我從沒想過要自殺,所以我無法理解自殺者的心理。」
雲飛揚舉手道:「我看過一些心理書籍,對想自殺的人來說,心理上還是有種作為生者的尊嚴的,除非是極度窮困潦倒的人,否則自殺者都會用體面的方式告別人生,如果孫澤學是個很講究的人,那他就更不會只穿著睡衣自殺了,對了,孫澤學為什麼要自殺?」
蘇唯道:「他留了遺書,說是因為追求不到某位舞小姐,為情自殺。」
「哈哈,我沒聽錯吧?我剛剛打聽了一下,孫澤學有不少女伴的,而且他還挺有野心,為了往上爬,踩掉了不少同僚,這種人要說被殺還說得過去,怎麼會為情自殺?」
沈玉書透過後視鏡看了雲飛揚一眼。
「你的消息很靈通啊。」
「呃……呵呵,我這不就是認識很多包打聽嘛,認識的人多,消息自然就來得快了。」
他說得支支吾吾,明顯有問題,不過他帶來的情報應該沒問題。
蘇唯道:「假如不是自殺,那就是有人來拜訪他,找機會幹掉了他,孫澤學會穿著睡衣會客,可見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那會是誰啊?」
「這是你們巡捕要去查的事吧?跟孫澤學關係密切的,並且可以配到他家鑰匙的,還能在他沒有防範之下幹掉他的,這範圍已經縮小很多了。」
雲飛揚再次舉手,「那我再去打聽打聽孫澤學的交友情況,等我的好消息。」
「我送你回報社,你的報社是在……」
「不用了不用了,我就在這裡下車好了,反正我進報社也沒事做,不如去追追線索。」
雲飛揚指指道邊,等沈玉書停好車,他跟大家擺擺手,跳下車,頭也不回地跑掉了,速度快得像是擔心被追問似的。
「那我也下車好了,大世界就在這附近。」
洛逍遙也想下車,被蘇唯伸手拉住,緊接著轎車重新駛動,他急得大叫:「你們很忙吧?我就不耽誤你們做事了。」
「大世界回頭再去,有件事我要問你。」
「什麼事啊?」
沈玉書找了個空地把車停下,轉過身,道:「很重要的事,所以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聽謊言上。」
「沈先生你不要把臉綳得這麼緊,把氣氛搞得這麼嚴肅,你看你把小表弟都嚇到了。」
蘇唯坐去後排座上,他做出一個非常良善的笑,扳住洛逍遙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沒事,我們就是問幾個小問題,比如你為什麼跟上司借那麼多錢?為什麼最近總是神不守舍,看到長生的人皮……豬皮面具嚇得要死?再比如姜大帥在戲院後面被殺的時間裡,你在幹什麼?」
蘇唯問一個問題,洛逍遙就抖一下,到最後臉色越來越白,想張嘴辯解,蘇唯放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溫柔地提醒道:「想好了再說,在你要撒謊之前,請不要忘記,在你面前的兩個人的智慧都遠遠超過你。」
「不是……我就是……最近手頭緊……同僚推薦流行時裝,我買太多,沒錢了,也不敢跟爹娘說,所以向上司借錢……」
「是不是還借了高利貸?」
「怎麼可能?」
「沒借高利貸你慌什麼!?」
沈玉書厲聲喝問,洛逍遙嚇得一抖,蘇唯配合著打圓場,對他道:「你不要這麼緊張好不好,逍遙是巡捕,而且還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巡捕,他怎麼可能去借高利貸?如果讓小姨知道,還不打斷他的腿?」
「會的!一定會的!」
「那還不說實話?」
「我都說了,你還讓我說什麼啊?」
被兩下夾攻,洛逍遙更慌了,下意識地去摸脖子上的護身符,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他的護身符小藥瓶被面具男帶走了,又趕緊把手放下。
沈玉書沒忽略他的小動作,問:「你的護身符呢?」
「那個……忘在家裡了……」
「還撒謊!」沈玉書喝道:「你身為巡捕,應該最明白知情不報的嚴重性,現在已經死了兩個人了,你是不是還想看到更多人死?」
「當然不是!我的事跟姜大帥被殺一點關係都沒有!現在社會上到處都在說那個什麼隱私權,哥,我也有權維護我的隱私,我可以選擇說還是不說!」
「是啊,你是有權選擇不說,不過小表弟,等到了法庭上,一切就由不得你了。」
蘇唯拍拍洛逍遙的肩膀,洛逍遙被他搞暈了,瞪大眼睛看著他不說話。
沈玉書道:「不錯,地下室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也知道那晚你一直沒回去聽戲,不是跟朋友聚會,而是在地下室里,和你見面的人是誰?是不是他殺了姜大帥?」
「不是!」洛逍遙說完才發現自己中計了,他氣憤地道:「長生那臭小子居然出賣我!」
「他沒說什麼,一切都是我們猜到的,所以小表弟你是選擇馬上坦白,還是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
「我不能說的,會死人的!」
「你不說,照樣會死人,」蘇唯道:「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說了,我們還可以幫你,如果你再隱瞞下去,等小姨跟洛叔都知道了,那就太遲了。」
洛逍遙這幾天被面具男的事弄得心煩意亂,現在再被他們輪番轟炸,終於撐不住了,舉手投降。
「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不能說出去,否則會連累到我爹娘的。」
兩人對望一眼,沈玉書問:「什麼事這麼嚴重?」
其實洛逍遙內心也希望有人能幫自己解決這個大麻煩,圓月觀音一案后,沈玉書在他心中又像是神一樣的存在了,所以他將那晚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完后,心中一塊大石頭放下,反而覺得安心了很多,最後道:「經過就是這樣,你們千萬不能告訴我爹娘,我怕他們擔心。」
蘇唯聽完,道:「難怪你看到長生戴面具會嚇成那樣,原來是當了驚弓之鳥啊,這麼驚險的事你居然瞞了這麼久,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誰遇到這種事會不怕啊,我回頭還問過長生面具是怎麼回事,可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當然不知道了,那可是我做事的法寶啊,他奶奶的,上海灘居然還有第二個人有人皮面具,簡直是不把我蘇十六放在眼裡。」
「蘇十六?蘇唯你也是強盜嗎?」
「當然不是,你看我長得這麼風度翩翩,怎麼能做那種暴力的事?」
沈玉書無視了蘇唯的夸夸其談,分析道:「有了逍遙的證詞,那晚發生的事情就更清楚了,把面具男受傷出現的時間與姜大帥死亡的時間做對比,他槍殺姜大帥的可能性很大。」
「不可能的,後來我去廁所,還跟姜大帥撞個正著呢。」
「你並不確定那是姜大帥不是嗎?」
「嗯……應該說是長得很像姜大帥的人……可是如果面具男真是殺害姜大帥的兇手,他得手后又是被誰追殺的?追殺他的人說他們是四馬路西口黃家商行的,我事後特意去問過,那條街根本就沒有姓黃的商人。」
「會不會是姜大帥帶的隨從偽裝的?既然姜大帥要隱藏身份與人會面,那行動肯定是很機密的,所以他的隨從、副官甚至老婆都不敢對外說出真相。」
「可我覺得吧……面具男不像是窮凶極惡之徒,你們看他都沒殺我。」
——那是因為你太笨了。
兩人同時在心裡想到,不過為了照顧洛逍遙的自尊心,誰都沒有說出口。
蘇唯道:「沒想到那晚還有這麼一齣戲,看來吳媚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們啊。」
沈玉書問洛逍遙。
「你這幾天一直跑醫院那些地方,是不是為了追蹤面具男人的下落?」
「是啊,他傷得很重,一定需要就醫的,可神奇的是,我和同僚找遍了上海大大小小所有的醫院跟地下診所,連那些幫派都打聽過了,卻完全問不到他的消息,你們說奇不奇怪?」
沈玉書道:「當然不奇怪,因為有一種人是不需要特意去醫院的。」
「是什麼人?」
小表弟真夠傻的,蘇唯忍不住提醒道:「就是你這種人啊。」
「啊?」
「你哥的意思是,如果面具男的身份和你一樣是開藥鋪的,甚至是出身醫學世家的話,他當然就不需要特意去醫院了。」
「是啊,這麼簡單的問題,我怎麼沒想到?」經蘇唯提醒,洛逍遙懊悔地連連跺腳,又問沈玉書,「那會不會真的是他殺了姜大帥,而我無意中救了殺人兇手?」
「我只說他有可能是兇手,但還不確定,所以我們需要更多的線索,你先跟我去偵探社。」
回到偵探事務所,沈玉書把洛逍遙帶去實驗室,讓他查看雲飛揚提供的照片,看能不能根據身形找到面具男人。
血型對比結果也出來了,根據洛逍遙的情報,姜英凱的血型是B型,而在地下室留下的血漬是AB型,沈玉書沒有在姜英凱衣服上發現AB型血漬,戲院後面的現場也沒有。
蘇唯道:「好可惜,剛才裴劍鋒看得緊,我們沒辦法收集到孫澤學家裡的指紋和那個什麼……纖維的,否則就可以跟戲院地下室的指紋做對照了。」
「那個用處不大,指紋核對是非常繁瑣的工作,而且殺害孫澤學的兇手很有可能戴了手套,所以我們只有找到真正的兇案現場,才會知道姜大帥的死亡真相。」
「問題是找不到。」
「我也找不到。」
洛逍遙把照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垂頭喪氣地道:「裡面沒有面具男人,他個頭挺高的,長得也很瘦,這裡面只有這個人比較像,可是你們看他的手腕,端個盤子都吃力了,怎麼可能打我……不,打人。」
他說的是照片里的餐廳服務生,服務生只有十八、九歲大,看他削瘦的樣子和端盤子的架勢,的確沒有開槍殺人的氣場,他問沈玉書。
「怎麼辦?要不我去問問?」
「看他的身板根本不是你的對手,就不要白費工夫了,你去查舞小姐與字跡鑒定結果,查到后先彙報給我。」
「那我馬上去,還有面具男人的事,你們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其他人,不然我就死定了。」
「放心吧,你會長命百歲的小表弟。」
蘇唯推推洛逍遙,示意他趕緊去做事,洛逍遙擺擺手跑了出去,沒多久,砰的一聲響從走廊那頭傳了過來。
沈玉書跟蘇唯跑出去,就見一個人被洛逍遙撞倒在地,捂著胸口一副痛苦的表情。
洛逍遙闖了禍,嚇得蹲下來查看,連聲問:「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他的攙扶下,男人終於站了起來,卻是端木衡,他擺擺手說沒事,不過看他蒼白的臉色,不像沒事的樣子。
沈玉書先詢問端木衡的情況,又責怪洛逍遙道:「冒冒失失的,撞傷人怎麼辦?」
端木衡緩了過來,道:「不關他的事,是我最近低血糖,本來身體就不太好,所以才會頭暈。」
洛逍遙去把撞飛的禮帽撿回來,遞給他,道:「我沒想到會有人來,真是對不起,是不是撞傷你哪兒了?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別擔心,沒那麼嚴重的,」端木衡拍拍洛逍遙,讓他不要在意,又問:「這麼急,是不是因為孫澤學的事?」
「啊,你都知道了?」
「你表哥用我的名義去勘查現場,警務處的人一轉身就去跟上頭打槍了,還好我父親和總董是好朋友,所以不會影響到我什麼。」
端木衡說完,又笑著看向沈玉書,嘆道:「你可真厲害啊,一出面就惹到了警務處最難惹的女督察。」
「不好意思,事出緊急,就借用了一下你的名字,我想以端木家的神通廣大,應該不會影響到你,不過還是要跟你說聲抱歉。」
蘇唯在旁邊看著,忍笑忍得肚子疼。
一頂高帽子戴過去了,他想端木衡就算不高興也無法再說什麼,沈玉書可真夠黑的,小表弟要是有他一半的心機,也不會被那個面具男搞得焦頭爛額了。
端木衡精於世故,聽了沈玉書的話,他便順水推舟道:「等事情解決了,記得請我吃飯,就當是賠禮吧。」
見端木衡沒事,洛逍遙打了聲招呼,跑走了。
沈玉書請端木衡去實驗室,嘆道:「逍遙勇氣有餘,智慧不足,就因為面具男遵守承諾沒殺他,他就說那人不是窮凶極惡之徒,他做巡捕,還真讓人擔心。」
「放心吧,小表弟傻人有傻福,他只是去問問情報,不會有事的。」
端木衡聽了他們的對話,問:「你們在說什麼?什麼面具男?」
「我們剛從逍遙那裡聽說的一些小事情,沒什麼,」沈玉書一語帶過去,問:「你特意過來,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了?」
「有,不過有沒有價值就不知道了。」
三人進了實驗室,端木衡首先看到的就是堆滿桌子的照片,接著是書架和擺放著各種檢測儀器的書桌,他不由得讚歎連聲。
「玉書,你這裡的東西可真夠齊全的,這都快比上醫院的設施了,查到了什麼沒有?」
「查到一些,不過都不是太重要,你呢?」
「我為了幫你們查這份名單上的人,一直忙到今天上午,想說總算有點眉目了,誰知就接到了警務處的電話,說孫澤學自殺了,你說巧不巧?」
「天底下沒那麼巧合的事。」
蘇唯把孫澤學跟姜英凱見面的照片拿給端木衡看,端木衡很驚訝,道:「你們調查的速度也很快啊。」
「馬馬虎虎,馬馬虎虎。」
蘇唯挑挑眉,心想其實這些都是雲飛揚的功勞。
端木衡拿出他查的資料,首先是關於吳媚的,內容與雲飛揚提供的一樣,沈玉書跟蘇唯看完后對望一眼,確定了雲飛揚這個人雖然古里古怪,但至少他的情報是準確的。
接著是端木衡根據吳媚提供的名單做的交友關係表,圖表用不同的顏色做了標註,名單下方還註明了每個人的職業和身份,孫澤學也在其中,他與姜英凱之間的連線上寫著初次會面的字樣。
「看來他們倆沒有交往,只是有共通認識的人而已。」沈玉書觀察著關係表說。
圖裡表明姜英凱來到上海后,曾去見過一些官紳要員,這些人與孫澤學又都認識,官場中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彼此有聯絡並不奇怪。
至於吳媚那邊,她接觸的人較少,都是一些貴婦名媛,沒有追查的價值。
「人沒有多少,沒想到關係還挺複雜的,」蘇唯雙手交抱在胸前,看著關係表,「本來以為會很難查,但孫澤學的死亡反而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不錯,孫澤學在這個時候死亡,時間上太巧合了,阿衡,你和孫澤學在一個地方上班,你對他了解多少?」
「雖說是在一個地方上班,但部門不同,我們最多算是點頭之交,不過我聽過一些有關他的傳言。他以前在警察局工作,因做事不擇手段,多次打壓排擠同僚,跟人結了梁子,後來就有幫派的人警告他,導致他在那邊混不下去了,才逃進法租界,找關係在公董局落了腳,經過那次的事件,他老實了很多,再加上歲數大了,做事沒再像以往那麼張揚。」
這部分跟雲飛揚提供的線索也吻合。
蘇唯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孫澤學最多是收斂一些,兇殘的個性是不會變的,看這張照片,他跟姜大帥肯定有矛盾,所以很有可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殺了人。」
「如果說是孫澤學殺了姜大帥,那兇器在哪裡?」
蘇唯撓撓頭,回答不上來了。
沈玉書又問端木衡。
「孫澤學與淞滬警察廳那邊的人有交往嗎?」
「我不太清楚,不過他本來就在警察局做過,跟那幫人熟稔不奇怪,怎麼了?」
「我聽到一些消息,說姜大帥為了在鴉片運輸這條路上斂財,想進淞滬警察廳做事,這次到上海來就是專門為了疏通關係的,我本來以為姜大帥想做鴉片生意是為了錢,現在看來,並沒有那麼簡單,孫澤學有殺他的動機。」
「原來如此,」端木衡一拍手,「現在動機有了,那隻要找到兇器,就能證明是孫澤學殺了姜英凱!」
蘇唯舉起手,「等等,等等,我聽不太懂,我剛才只說他們一言不合動手,沒提到動機啊。」
「雲飛揚之前有提過,鴉片走私在官方上是淞滬警察廳跟淞滬護軍使以及鎮守使控制的。」
「我記得,那又怎樣?」
「淞滬護軍使是浙江督軍的人,而淞滬警察廳卻是江蘇督軍的人,他們兩幫的勢力本來是相互利用又掣肘的,但姜大帥是浙江軍閥,假如他進了警察廳,掌握了重要的一環,那就等於說浙江的軍閥勢力將蓋過江蘇的,之前浙江跟江蘇之間爆發過軍閥戰爭也是這個道理。」
「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大公司的董事們為了爭權奪利,不斷在重要部門加插自己的人手,發現對方的人手多了,就踹掉一兩個,是這個意思吧?」
「對,就是這樣。」
沈玉書道:「不過現實中的軍閥之爭更殘忍,姜大帥的行動可能是由其他人授意的,所以他才會在這件事上躲躲藏藏,孫澤學曾在警察局做過的話,他上頭就應該是江蘇督軍的人,如果江蘇軍閥這邊發現了浙江軍閥的行動,很有可能命令孫澤學殺了姜大帥,並為了事情不敗露,再殺掉孫澤學滅口。」
這次蘇唯聽懂了,問:「聽起來牽扯的人好像很多,而且個個都是我們惹不起的,那我們該怎麼辦?」
「吳媚肯定也知道其它偵探社惹不起這些人,所以才會來找我們,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推測,想知道真相,還是要去找吳媚。」
「那我們要快去,免得她也被人滅口了。」
「幕後人向她開槍只是警告她離開,不是真要殺她,因為殺的人太多,反而會引起外界的注意,導致不必要的麻煩,不過要讓她說實話還需要點手段,阿衡,你能幫我個忙嗎?」
「可以,你說。」
「醒舞台戲院最近來了一個很受歡迎的徽班,你去那裡找這個人,帶他去吳媚下榻的金門酒店,我跟蘇唯先過去,我們在那裡會合。」
沈玉書將釘在牆上的一張照片取下來,遞給端木衡,蘇唯探頭一看,卻是雲飛揚在黃埔旅館附近搞跟蹤時,因為無聊拍的風景照。
照片的背景是貝當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有個高個男人剛好從對面走過來,所以跟梧桐樹一起被照在了照片里。。
蘇唯之前看的時候沒注意,現在了解了案情,他再看這張照片,眼前突然靈光一閃。
「難道他就是逍遙在戲院里看到的那個人……」
「不錯,就是他,在無意中製造了姜大帥死亡的時間差。」
沈玉書與蘇唯來到金門大酒店,他們剛進去,電梯就剛好到了一樓,蘇唯站在旁邊,準備等人出來后再進去,誰知門打開,為首出來的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穿著對襟短褂,帽檐稍微往下壓,遮住了臉頰上的傷疤。
蘇唯一怔,不是因為男人的長相和馮珺提到的刀疤男很像,而是他對這張臉有印象,但突然之間要說在哪見過,他又想不起來了。
電梯里的人一擁而出,就在蘇唯稍微愣神的那瞬間,他便錯失了扒東西的機會,轉頭看去,那人大踏步走向門口,看身板還有踏步的氣力,是個練家子的。
蘇唯這才想起來,這個人他是在給那個法國佬當幫傭的時候見過的,那天某個有錢人來拜訪法國佬,帶了幾個隨從,刀疤男就是其中一個,不過那時他臉上還沒有傷疤,所以蘇唯完全沒想到馮珺讓他偷竊的對象是他曾經見過的人。
「蘇唯!」
沈玉書已經進了電梯間,服務生站在旁邊,等著他進去后關門,蘇唯急中生智,摸摸口袋,道:「我有東西落在車上了,你先上去,我去去就回。」
不知道沈玉書是不是信了,把車鑰匙給了他,讓服務生關了電梯,蘇唯等門一關,就跑去門口,刀疤男已經不見影了,他隨手抓住在旁邊整理行李的服務生,掏出一張鈔票遞給他,道:「我跟朋友走散了,他讓我去客房等他,就是臉上有道疤的那個人。」
服務生把錢收了,卻道:「我不能隨便帶外人去客人的房間的,先生。」
「我在門口等他就行,他房號是多少?」
「309,先生。」
蘇唯道了謝,為了趕時間,他沒乘電梯,順著樓梯一口氣跑到三樓,誰知沈玉書就站在走廊上,蘇唯一上去就和他打了個照面。
吳媚居然也住這層,可真夠寸的。
沈玉書盯著他看,蘇唯沒辦法,只好走過去,把車鑰匙還給他,問:「你怎麼沒進去?」
「等你啊。」
「平時都沒見你這麼體貼。」
「所以我反思過後,覺得應該體貼一些。」
蘇唯心裡很想揍他,但又不能表現出來,跟著他去了吳媚的房間,歪頭看看遠處刀疤男的客房,望洋興嘆。
吳媚今天沒有出門,聽說他們來了,急忙請他們進去。
許富也在房間里,除了他還有兩名隨從,蘇唯驚訝地發現馮珺也在,她沒穿司機制服,而是穿了一件淺粉色的旗袍,頭髮盤在腦後。
她是短髮,所以盤起來的頭髮應該是假髮,不過做得挺逼真的,鬢角一側還別了簪花,蘇唯的目光劃過她身上的旗袍,做工和樣式都很像雪絨花店裡賣的,吳媚把新買的價格不菲的服裝送給她,又讓她穿回女裝,莫不成……「她是我的女伴,跟我一起來上海玩的。」
吳媚不知道他們認識馮珺,見蘇唯一直打量她,便解釋道。
「女伴啊,這一身挺漂亮的。」
蘇唯笑嘻嘻地說,馮珺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少裝了。
吳媚讓隨從端上香茶,請他們落座,問:「二位特意來訪,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了?」
她今天化了淡妝,一身素白的旗袍,頭髮用簪子盤起來,髮鬢上別了朵小白花,看臉色應該沒有休息好,帶了淡淡的倦容,詢問中的迫切之情也顯而易見。
沈玉書沒有馬上回答,他先看了一下客房。
房間很大,除了必要的物品外,還擺著收音機、留聲機等物品,看起來都沒有使用過,四面窗帘緊閉,所以雖然還是白天,房間里仍然亮著燈。
「我擔心有人再傷害夫人,特意拉了窗帘。」
許富看到沈玉書的舉動,解釋道,他讓其他隨從離開,蘇唯見馮珺還留在房中,就更確定吳媚讓她換成女裝的用心了——她怕再被人暗殺,就找個人穿上和自己相似的服裝,當自己的擋箭牌,至於擋箭牌會不會有危險,她根本不在意。
這做法太卑鄙了,蘇唯忍不住譏諷道:「真要是擔心吳小姐的生命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送她回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沈玉書看了蘇唯一眼,把話接過去,「你認為是什麼意思,那就是什麼意思。」
許富臉色沉下,往前踏了一步,被吳媚攔住了,對沈玉書道:「是我堅持不回去的,我家老爺死得不明不白,現在屍骨都還沒有歸還,我又被冤枉,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吳小姐,剛才你問我是不是有線索了,我們的確是掌握了一些線索,但還需要你的協助,你花錢請我們查案,也是想知道真相,所以我希望有些事情你可以坦誠不公地告訴我們。」
「沈先生何出此言?該說的在我委託你們的時候都已經說了,我甚至把跟我們有交往的人員名單都給了你們。」
「那只是冰山一角,但更多的真相比如姜大帥來上海的目的,還有他在被殺那晚去會見了什麼人,你都沒說。」
吳媚想開口辯解,蘇唯伸手打斷。
「吳小姐,姜大帥根本不是陪你來上海遊玩的,事實恰恰相反,是他為了不讓人發現自己來上海的目的,特意讓你陪同的對吧?」
吳媚的眼眸眯了起來。
蘇唯又接著道:「我們還知道了姜大帥盯上了吳淞口鴉片通道這片,他那晚並沒有跟你一起去聽戲,而是去會見客人,目的也是為了搞定管轄鴉片要道這件事對不對?」
許富臉色變了,他的反應證明蘇唯都說對了,馮珺也很驚訝,許富反應過來,對她道:「你先出去吧。」
馮珺看向吳媚,吳媚擺擺手示意她離開,但還沒等她要走,沈玉書就先攔住了,道:「讓她留下吧,畢竟她也是當事人之一。」
「你說什麼?」
「那晚是她開車載姜大帥去會客的吧?」
吳媚的眉頭挑了挑,蘇唯覺得沈玉書應該說對了,他揶揄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一直隱瞞不說,讓人很難不懷疑你啊姜太太。」
吳媚很快就鎮定下來了,臉上浮起微笑,道:「請叫我吳小姐,我喜歡別人這樣稱呼我。」
她擺手讓馮珺留下,道:「不是我故意隱瞞你們的,而是這件事我連巡捕房那邊的人也沒說,我先生出事後,馮小姐……就是這位小姐求我不要對外說她是最後見過我先生的人,她一個女子獨身在上海灘混飯吃,挺不容易的,一個搞不好,這個飯碗恐怕就丟了,所以我也不想她難做,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蘇唯可不相信她會這麼好心,看向馮珺,馮珺點點頭,證明吳媚沒說謊。
沈玉書問馮珺,「那晚你送姜大帥去哪裡了?」
「他說要去四馬路,但是沒到就讓我停了車,說自己步行過去,讓我去戲院等吳小姐他們。」
馮珺說完,吳媚把話接過去,道:「是啊,所以馮小姐什麼都不知道,這也是我沒對任何人提起的主要原因。」
「但誰又能證明她沒撒謊呢?」
沈玉書問道,馮珺很驚訝,沒想到他會懷疑自己,許富道:「因為她沒有騙我們的理由。」
「所以你們很相信她。」
「應該說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會看錯人的。」
吳媚一臉自信,沈玉書便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微笑道:「好,那我也選擇相信這位小姐。」
外面傳來敲門聲,隨從進來稟報說有客人來訪。
吳媚看看站在一邊的許富,許富低聲道:「我沒有把夫人下榻的地址告訴外人。」
沈玉書道:「是我說的,我請我的朋友帶了一個人過來,相信見到這個人,吳小姐可以對我們的調查能力有點信心,不會再有所隱瞞了。」
吳媚面露驚訝,等她看到進來的人後,臉上的驚訝便轉為震驚,注視著沈玉書,像是不明白他是怎麼找到這個人的。
進來的兩個人當中,一個是端木衡,另一個是個長得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剃著光頭,兩邊臉頰紅紅的,隨著他的進來,酒氣瀰漫了房間,可想而知他喝了多少酒。
男人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一進來就沖吳媚點頭哈腰,表情滿是諂媚。
沈玉書指著他道:「他叫阿六,是在戲班子里跑龍套的,那晚跟你一起去戲院的不是姜大帥,而是化妝成姜大帥的阿六對吧?」
他把阿六在黃埔旅館附近被拍到的照片拿出來,放到吳媚面前,照片里的男人穿著西裝,打扮得很氣派,他的身高再加上光頭,乍看去還真有幾分姜英凱的樣子。
端木衡對比著阿六跟照片,笑道:「我剛才去戲班子里找人,剛看到他時,還不敢相信他就是照片里的人,這形象差得也太大了。」
「女人可以通過化妝改變形象與氣質,男人也一樣,這還是蘇唯提醒我的。」
沈玉書看向蘇唯,蘇唯沖他挑了下眉,一副『就說跟我合作沒虧吃吧』的表情。
沈玉書無視他的自詡,道:「阿六跟姜大帥的身板很像,又是光頭,只要稍做化妝,夜色下很容易渾水摸魚,誰也不會想到和吳小姐還有副官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姜大帥,所以吳小姐,不能怪巡捕房的人懷疑你,因為你的確是說謊了,那晚你與冒牌姜大帥帶著隨從先離開了旅館,前去戲院聽戲,等你們走後,真正的姜大帥才離開旅館,去約定的地方。」
「本來照原定計劃,姜大帥談完事情后,會去戲院跟阿六調換,阿六的戲在後半場,有足夠的時間對調而不會被人發現,但誰都沒想到事情中途出了狀況,姜大帥遲遲不歸,阿六又到了快上場的時間,他只能半路離開,去洗手間匆忙洗掉油彩,跑去後台上妝,我說的對嗎?」
沈玉書一邊說著,一邊把雲飛揚那晚拍到的照片按照順序擺在了桌上,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看向阿六。
阿六不敢回應,偷眼瞟吳媚,吳媚擺擺手,示意許富帶他離開。
等兩人出去后,吳媚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目光又轉向沈玉書,含笑道:「你不需要把人證物證都提供得這麼詳細,其實在你說中了我家老爺此行的目的時,我就完全相信了你的能力,沒想再隱瞞下去了。」
最好是這樣——蘇唯在心裡悻悻地想。
吳媚站起來,向他們做出低頭賠罪的姿勢。
「首先我為自己的隱瞞向你們道歉,也希望你們理解我的立場跟苦衷,不要往心裡去。」
不會的,只要在結案時你多加酬金就好了——蘇唯繼續在心裡回應。
「不會的,只要在結案時你多加酬金就好了。」沈玉書一板一眼地說。
沒想到某個傢伙竟然把心裡話說了出來,蘇唯剛喝進口中的茶沒順利咽下去,大聲咳了起來。
吳媚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原本楚楚可憐的氣質也定住了,似乎沒想到這位看上去儒雅溫厚的公子說話會如此的『坦誠』。
「這是自然的,自然的。」她僵笑了兩聲,重新坐了下來。
許富從外面進來,走到吳媚身旁,低聲說了幾句。
吳媚對他們道:「我讓許副官給了那個酒鬼一點錢,交代他不要把替身的事說出去,這樣做可以嗎?」
「你是僱主,你覺得沒問題就好。」
「老實說,我去委託你們查案時,心裡還是有些忐忑的,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查到了阿六這條線,這讓我安心了許多,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你們一定會找出真相的。」
一頂大高帽子戴過來,換了普通人,可能會附和著說幾句客套話,但偏偏沈玉書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說的是——「只是碰巧而已,剛好我們運氣好。」
蘇唯在一旁點點頭。
這話倒是沒說錯,如果不是那晚洛逍遙也遇到了麻煩,剛好碰到化妝成姜大帥的阿六,他們也不會這麼快就想到替身這條線,要知道那個時間段里會去後台的只有戲班子的人啊。
當然,沈玉書對小細節敏銳的捕捉力也功不可沒。
「如果吳小姐一開始就坦誠不公地把實情都說出來的話,說不定我們現在已經找出兇手,結案了。」
沈玉書不咸不淡地說,蘇唯很慶幸自己現在沒喝茶,否則他一定又會嗆到的。
真不知道這傢伙的自信都是從哪兒來的,他怎麼就這麼肯定自己能迅速找到兇手?
「真是對不起,因為事情牽扯得太多,在不了解你們之前,我一個弱女子,不敢把底牌全部亮出來。」
「那麼現在你是否可以亮底牌了?」
「當然可以,經過了這件事,我怎麼會還不信任你們?不過這位是……」
吳媚的目光轉向端木衡。
沈玉書道:「他在公董局做事,是我的朋友,一個非常可靠的人,所以有什麼話你可以儘管說。」
『可靠』這個字眼經由沈玉書的嘴一說,就變得不那麼可靠了,至少以蘇唯的經驗來看是這樣的。
吳媚卻沒有懷疑,直接切入正題。
「我們這次來上海的目的,就像你們所說的,我家老爺的確是想在吳淞口的鴉片運輸上賺一筆,當然,這其中也牽扯到軍閥之間的利益跟利害關係,不過那些東西我不懂,也沒有多問,只是照他的安排去做。」
「來到上海后,我們雖然是同進同出,但中途都會分開,他讓我隨便購物,自己則去別的地方辦事,我問過他都去見誰,他也不說,只說事情很複雜,我不知道更好,我給你們的名單還是許副官提供的。」
說到這裡,吳媚看向許富。
許富道:「但我也只是知道一部分,有時候大帥就算帶了隨從,在會客時也不讓他們靠近,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都見過什麼人。」
「那晚我家老爺說要去會見一位重要的客人,如果談判順利,他就可以在警察廳站住腳了,但是會面要絕對保密,以免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所以我們才臨時想到用替身的辦法,他堅持不帶隨從,說沒必要,我跟許副官勸他他也不聽,一個人拿著一小皮箱金條就坐車走了。」
「金條?」
沈玉書看向馮珺,馮珺道:「我只負責開車,姜大帥上車后一直坐在後車座上,我沒留意他手裡的箱子,更沒想到箱子里裝的是那麼貴重的東西。」
沈玉書沒說話,吳媚道:「是的,箱子里放了什麼,除了我家老爺外,只有我和許副官兩人知道,那是我們來上海之前特別準備的用於疏通的錢,但那晚我家老爺遇害后,金條就消失無蹤了,我也不敢說,生怕惹出更大的麻煩。」
「這就是你遲遲不肯離開上海的真正原因嗎?」
「說起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家老爺雖然外表看起來風光,但其實經過前幾年那幾場戰爭后,家底已經很虛了,那箱金條誇張一點說,算是傾家蕩產孤注一擲了,找不回來的話,我以後的生活也沒有了著落,我雖然怕死,但也不想窮困潦倒地活著。」
「嗯,沒錢跟沒命,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會讓人感覺愉快。」
「蘇先生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很高興。」
端木衡問:「所以比起姜大帥的死,你更在意那箱金條的去向對嗎?」
「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不明不白地死去,反正只要查出他的死因,就可以知道金條的去向了,殺他的人肯定是為了謀財害命。」
「一箱金條的確不是個小數目,」沈玉書問:「所以那麼重要的會面,為什麼姜大帥不帶隨從?」
「不知道,那晚他真的很奇怪。」
「那麼姜大帥只有在什麼情況下不帶隨從?」
「都會帶的,所以我想大概他那晚要見的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一個地方土匪軍閥,他也有信任的人?
要不是對方是僱主,蘇唯一定會把他的心裡話說出來。
沈玉書問許富。
「既然你跟隨姜大帥多年,那你知道在上海有這樣一位值得他信任的人嗎?」
「我不知道,所以我們也很犯難,想通過一些舊友的關係尋找線索,但大帥遇害后,大家都像一早就通過氣似的,都推諉不睬。」
「其實……」吳媚猶豫著道:「也不能說一點線索都沒有,但我和許副官討論后,都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家老爺不可能和那個人有交往的。」
「是誰?」
「是……勾魂玉。」
「勾魂玉!」
這邊的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因為誰也沒想到勾魂玉的名字會在這個時候被突然提起,反而是馮珺反應平淡,因為這兩天她已經從吳媚口中聽過很多次這個名字了。
蘇唯馬上問:「這又關勾魂玉什麼事?」
「實不相瞞,在我家老爺去進行會談的那天早上,我收到了一份禮物,禮盒包裝得很精緻,我本來以為是我之前訂購的首飾,但打開來一看,卻發現是一枚綠色玉鉤,就像這樣。」
許富拿過報紙,吳媚把報紙展開,翻到其中一頁版面上,這則新聞蘇唯和沈玉書之前也看過了,就是有關勾魂玉大盜偷竊商界巨頭的報道。
吳媚道:「勾魂玉在全國流竄作案,每次盜竊之前都會送上他的信物警示受害人,是個非常猖狂兇殘的盜賊,偏偏這個盜賊很聰明,犯案這麼多年都一直沒被抓獲,我收到玉鉤時沒有留意,直到後來我家老爺出事,我無意中看到了勾魂玉的新聞,才驚覺原來那是他送來的信物玉鉤,一定是他盯上了我們的金條,才巧立名目跟老爺會面,劫財殺人。」
蘇唯摸摸鼻子,沒想到當初他隨口把此案定名為勾魂玉,居然『一語成讖』了。
他問:「你說這個大盜每次作案之前都會先送上信物,提醒被盜的人?」
「傳說是這樣的,報紙上也是這麼講的,現在我自己也收到了,所以應該是事實吧。」
蘇唯仰起頭,回想他曾經看過的那些俠義小說,自言自語道:「那些不都是說書人自己編的嘛,哪有盜賊沒事幹偷個東西還給自己找麻煩的。」
至少身為俠盜的他不會這麼做,他相信他的同行里也沒有這麼蠢的人,除非那樣做另有目的。
沈玉書問:「玉鉤還在嗎?」
「在的,可惜昨天在躲避狙殺手時打碎了。」
吳媚從小皮包里掏出一塊手帕,展開放到桌上,手帕里包了幾塊碎玉,她將碎玉拼到一起,便成了一個還算完整的玉鉤。
蘇唯好奇地湊過去,用手比劃了一下。
玉鉤長約三寸左右,跟報紙照片上的物體相似,頭部類似龍形,中間彎曲,尾部再往裡鉤,做工很粗糙,不用細看就可以確定這是玻璃做的。
「這地攤貨吧。」
實在忍受不了同行這種自大無聊又貽笑大方的行為,蘇唯道:「地攤貨也好意思拿來當警示物,看來這位勾魂玉先生的品味也不怎麼樣。」
端木衡拿起其中一塊玻璃仔細查看,點頭道:「這東西很低廉,去城隍廟,那裡到處都有賣的,你們留了包裝盒嗎?」
「沒有,我收到禮物時沒想太多,拆了盒子后就隨手扔掉了,如果我當時想到是勾魂玉,就一定不會讓我家老爺獨自去赴約了。」
端木衡嘆了口氣。
「那真是太可惜了,城隍廟裡賣這種小玩意兒的不少,但都不會配禮盒,如果盒子在的話,可能會查到什麼線索。」
蘇唯道:「我們可以去調查城隍廟裡賣禮盒的店家啊。」
「你會這樣說,一定是沒去過城隍廟,那裡光是賣禮盒的店就有幾十家,而且我們也不確定勾魂玉就一定是在城隍廟買的盒子。」
吳媚眼圈發紅,點點頭,道:「是的,都怪我,假如我一早就留意到,我家老爺就不會出事了,都是我的錯,害得他……」
她話語哽咽,最後說不下去了,拿起手帕抹眼淚。
沈玉書沒有打斷她哭泣,等她的情緒稍微平復后,才問:「所以姜大帥被殺后,你認為跟姜大帥會面的是勾魂玉,勾魂玉冒名騙了他,並為了奪取金條殺人?」
「是的,所以我如果跟巡捕房說出勾魂玉的名字,就勢必牽扯到我家老爺來上海的真正目的,一些內幕交易也會被揭出來,假如勾魂玉真是警察廳或護軍使那邊的人,那就更糟糕了,所以我不敢亂說話,索性一概不提。」
「等等,」蘇唯舉手道:「據我所知,盜跟賊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行當,以竊物為主的人通常都不會殺人,而且這位勾魂玉先生還被稱為俠盜,更不該殺人吧?」
「沒想到蘇先生對偷盜這行這麼了解。」
端木衡投來驚訝的目光,蘇唯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他在嘴裡咕噥道:「呵呵,那是當然……」
因為那都是他的經驗之談嘛。
「那是當然。」
沈玉書大聲幫蘇唯說了出來,看到屋裡幾個人都面露驚異,蘇唯氣得偷偷踢了沈玉書一腳,沈玉書受到了他的暴力提示,改為問:「那以前勾魂玉殺過人嗎?」
端木衡道:「好像沒有,據說他很擅長神不知鬼不覺地盜物,並引以為豪,如果為了偷東西而殺人,對一位俠盜來說是很有損面子的事。」
許富道:「我也沒聽說勾魂玉殺過人,但這次非同以往,那箱金條足夠普通人過一輩子了,難保他不會見財起意,或是大帥發現他有問題,搶先動手,他為了自保不得不殺人,這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我覺得一個人的做事準則不會輕易改變,尤其是成名已久的那類人。」蘇唯繼續在口中咕噥。
出於同行惺惺相惜的心態,蘇唯不喜歡外人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就擅自做出結論,外人也許不懂,但對他們偷門一行來說,搶劫殺人是暴力血腥的行為,完全沒有美感,那種低等犯罪他們根本不屑於做。
他是這樣想的,他相信勾魂玉一定也是這樣認為的。
沈玉書制止了他們的爭辯,道:「我們現在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姜大帥是不是去跟勾魂玉會面的?還是他在會面途中被勾魂玉設計偷走了金條?」
「我們都不知道那晚跟我家老爺會面的人是誰,不敢確定,但我想他不會和江湖大盜有來往,所以還有一種可能是勾魂玉半路偷梁換柱拿走了金條,導致我家老爺跟客人的會談出了問題,對方或許認為我家老爺沒有誠意,雙方在爭執中開了槍……」
吳媚說完,觀察著沈玉書的表情,輕聲問:「沈先生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嗎?」
「吳小姐很聰明,這大概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測了。」
既然沈玉書都這樣說了,身為偵探社的一員,蘇唯也不能當眾跟他唱反調,而且吳媚說得也有道理,就算勾魂玉沒有親手殺人,但也不能否認姜英凱的死亡與他沒關係。
「所以我在這裡懇請沈先生跟蘇先生查明真相,找回那箱金條,將勾魂玉繩之於法,以慰我家老爺的在天之靈。」
吳媚從皮包里掏出一個信封,雙手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二位收下,之前我諸多隱瞞,也請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不會,吳小姐你也有苦衷,我們都理解,至於錢嘛……」
當然也是要收的,畢竟任何事通過錢來溝通最方便。
蘇唯探身要取信封,沈玉書先他一步拿到了手,蘇唯挑挑眉,他就知道沈玉書不會拒絕的,以他的作風,看到金錢,他會一臉正氣地收下,然後道——「讓吳小姐破費了,請放心,我們一定找出真相,讓真兇伏法。」
果然會這樣說啊,他都猜對了,蘇唯以手撫額,免得讓大家發現自己得意的笑。
沈玉書接著道:「為了方便我們做調查,我可以向吳小姐借一個人嗎?」
他看向馮珺,馮珺莫名其妙,伸手指指自己,吳媚也不理解,問:「你是要借她嗎?可是該說的她都說了啊。」
許富道:「或許沈先生還在懷疑馮小姐沒有完全說實話吧。」
蘇唯在一旁聽著,覺得許富不像吳媚那麼信任馮珺,但又不便直接指責,所以趁著這個機會藉由沈玉書說出來。
沈玉書正色道:「非也非也,我相信馮小姐沒有欺騙的理由,不過人的記憶是個很奇妙的東西,也許舊地重遊,會記起原本不記得的事情,所以我想讓她帶我們去那晚她開車去過的地方,便於她回憶起當晚的經歷。」
「這樣啊……」吳媚和許富對望一眼,道:「我這兩天都不會出門,只要馮小姐不介意,我個人是沒問題的。」
馮珺道:「我不介意的,我也不想被誤會隱瞞了什麼事情。」
吳媚聽了,微笑對他們道:「那就麻煩你們等一下,等馮小姐換了衣服,去和你們會合。」
「好,我們去酒店門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