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波再起
第三章風波再起
為了不打擾長生休息,大家沒有進病房,轉去附近休息的地方。
沈玉書把他們在棋館的發現說了一遍,蘇唯摸著下巴聽完,道:「我讓逍遙回巡捕房了,希望他能儘快找到線索。」
他說著話,看向端木衡,端木衡道:「放心吧,我會跟總探長還有裴探員打好招呼,讓他們盯緊點。」
「我不是擔心這件事,我是擔心小姨和洛叔那邊。」
經蘇唯提醒,大家這才想起這件重要的事——洛正和謝文芳都知道長生去參加比賽,本來還說要去棋館幫忙加油的,是沈玉書說棋館裡面進不去,沒必要在外面乾等,等有了好消息會第一時間通知他們,他們才作罷了。
現在出了這事兒,早上出來時還好好的一個人,沒幾個小時就昏迷不醒了,照洛正夫婦對長生的喜愛,不知該怎麼心疼了,而且又瞞不過去……端木衡很聰明,一聽蘇唯的上文,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道:「你是不是希望由我去報這個信兒?」
「除了你,再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端木公子,你不介意幫這個忙嗎?」
「當然不會,」端木衡看看沈玉書,道:「辦案子這種事我不擅長,跑個腿兒什麼的倒是沒問題,我會想辦法穩住伯父伯母的。」
「那就謝了。」
蘇唯堆起一臉虛偽的笑,向端木衡道了謝,雲飛揚忙著去洗照片,見端木衡要離開,他為了搭順風車,便提出一起走。
沈玉書把他叫住了,低聲交代道:「你讓那些包打聽去查查陳楓和謝天鑠的底細,看他們是什麼來頭。」
「神探,難道你懷疑他們?」
「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
「那好,我馬上去問,一有消息就跟你聯絡。」
雲飛揚沖他們擺擺手,和陳雅雲一起跟隨端木衡離開了。
看著他們走遠了,蘇唯收起笑容,靠著長椅坐了下來。
沈玉書坐到了他身旁。
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靜得讓人心慌,沉默了一會兒,沈玉書才開口問:「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沒什麼,就是覺得端木不地道,長生只是個孩子,要說龐貴是因為輸了棋就傷人,這個理由總覺得有些勉強。」
「所以你懷疑是有人借傷害長生來對付阿衡?」
「也可能是有人想對付我們,長生只是受了我們的連累,你看,這些都是他流的血,他只是個小孩子,真不知道到底是誰這麼忍心,下這麼狠的手。」
蘇唯指指沾在衣服上的血跡。
作為一個浪跡江湖的盜賊,蘇唯見過的血腥事情不計其數,經歷得多了,也變得麻木了,他還以為自己早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但是當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感覺就完全不同了,尤其受傷害的還是一個孩子,他不僅無法接受,更無法容忍。
感覺到他情緒的波動,沈玉書安慰道:「你放心,不管兇手是誰,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不讓長生白白受傷。」
「可是現在什麼線索都沒有,我們甚至不知道兇手傷害長生的原因是什麼。」
「我留意了案發後所有在棋館的人,沒找到沙三。」
「也許是我看錯了。」
「不,我相信你的眼力,所以我猜沙三要麼是下午沒有進棋館,要麼是在事件發生后從後院離開了,所以找不到他。」
「也有可能,不過我當時沒看清,就算那人臉上有疤,也不一定就是沙三。」
「是啊,但假如是的話,那不管他是不是兇手,他的出現都不是巧合。」
沙三曾和吳媚在同一家酒店下榻過,馮珺還試圖偷他的東西,再結合長生出事後馮珺的態度,怎麼看這三者之間都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
只是其中的聯繫是什麼,他們還不得而知。
聽著兩個人的對話,小松鼠又不甘寂寞地探出頭來左右張望,蘇唯看到了,摸摸它的頭,道:「要是你發現了什麼那就好了。」
小松鼠聽不懂,沖他歪了歪腦袋。
蘇唯啞然失笑——長生受傷的時候花生應該不在場,否則以它的靈敏,一定會攻擊兇手,至少可以嗅到兇手身上的氣味。
只可惜今天在棋館的貴客太多,女人噴香水,男人抽雪茄,在這種環境下,就算是嗅覺靈敏的松鼠,鼻子大概也失靈了。
他惋惜地道:「如果龐貴不是兇手的話,那兇手一定還混在那些人中間。」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沒有證據,不能一直不讓他們離開。」
「而且兇手很狡猾,將沾血的地方都清洗掉了,到時就算想找證據也找不到了。」
「那也未必,魯米諾就可以驗出來。」
「魯……什麼米?」
「是魯米諾試劑,只要是沾了血的地方,哪怕是洗掉了,魯米諾也能測試出來。」
「這麼神奇啊?」
「是啊,反正明天還有一場比賽,應該有不少人去觀看,兇手去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可以找機會進行魯米諾測試。」
「你確定兇手一定會去?」
「會的,這是最簡單的犯罪心理——兇手一方面想欣賞自己的傑作,一方面又迫切關注事態的發展,所以他一定會去,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給龐貴做鑒定。」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打斷了對話,馬玿蘭慌慌張張跑過來,一看到他們,馬上問:「小弟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別緊張,他已經脫離危險了。」
沈玉書走過去安慰,馬玿蘭一把拉住他的手,又問:「是誰害他的?為什麼害他?是不是我們家的仇人追來了?」
「暫時還不清楚,你先冷靜下來,別吵到他。」
沈玉書把馬玿蘭帶到長生的病房,她衝進去就撲到病床上,蘇唯真怕她抓著長生亂叫,還好她總算冷靜了下來,只是站在床邊捂著嘴巴低聲抽泣。
沈玉書問了才知道,馬玿蘭上完課後趕去棋館,棋館周圍站了不少記者,她還以為冠軍出來了,誰知一打聽才知道出事了,當聽說有個孩子受傷,她莫名其妙就想到會不會是長生,又仔細問了傷者的模樣,就更肯定了,便問了是哪家醫院,匆忙趕了過來。
她還說有人看到兇手被抓去巡捕房了,好像是棋手,但她覺得不可能,直覺就斷定是滅門兇手做的,說到這裡,她就更害怕,拿手絹的手不斷發抖,看向窗外,問:「你們說他們知道我弟弟沒事,會不會再來害他?他們發現了馬家還有漏網之魚,一定會趕盡殺絕的!」
「冷靜冷靜,現在就斷定兇手是當初害你們一家的人,還言之過早,你想想,馬家血案后,當地的探員把保姆的兒子當成是你弟弟結案了,平時我們都叫他長生,兇手怎麼會知道真正的馬家之子還活著?並且是長生呢?」
馬玿蘭想想沈玉書的話,也覺得有道理,問:「那真的是我想多了?只是棋手害他的?」
「兇手是不是棋手暫時還無法肯定,不過看現場狀況他更像是臨時起意殺人,所以滅門的事你也別提,免得隔牆有耳。」
「嗯……」
馬玿蘭點點頭,還是不放心,又問:「那會不會是有人追查我,發現了小弟還活著?」
「如果是追查你的話,不可能半年一點動靜都沒有,而且他們繞過你去對付長生,也不符合他們滅門的目的,所以這次長生受傷很可能是巧合。」
馬玿蘭點點頭,經過沈玉書的安慰,她終於不像一開始那麼緊張了。
蘇唯道:「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就算不是滅門的兇手,那個害長生的人發現他沒事,說不定也會再來害他,所以我們大家不能離長生太遠。」
馮珺道:「沒問題,就我來陪床好了。」
「你?」
馬玿蘭看向她,馮珺道:「我會些功夫,要是真有殺手什麼的過來,我也能應付。」
「那你的工作呢?」
「我的計程車壞了,公司不給換車,反正也做不了事,剛好可以照顧長生。」
「這……不好吧,我們跟你非親非故的……」
「給錢就好了。」
馬玿蘭一愣,馮珺道:「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就當是花錢請保鏢,請我來保護你弟弟就行了,這樣你也不用覺得欠了我人情,我也有錢賺。」
馬玿蘭猶豫了一下,看看沈玉書和蘇唯。
在蘇唯要回應之前,沈玉書道:「這提議不錯,我和蘇唯要查案,不能一直呆在醫院,雖說可以讓巡捕房的人過來保護,不過那些人多數是拿錢辦事,只怕不會盡心,還是有個熟人在身邊會比較安心些。」
馬玿蘭被他說服了,對馮珺道:「那就麻煩你了,傭金到時你來報數吧,多少我都給。」
保護的事剛聊完,護士小姐就進來叫家屬去辦理住院手續,馬玿蘭跟著過去,沈玉書也陪她一起去了。
房間里只留下馮珺和蘇唯,蘇唯走過去探頭看看長生,順便轉轉手腕。
馮珺看到了他手背上的划傷,道:「對不起,我看到長生受傷,太激動了。」
「沒事,只是小傷,等長生好了,你請我吃飯就行。」
聽到『長生好了』四個字,馮珺想笑,嘆道:「你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
「反正人家姐姐都花錢雇你了,你還怕沒錢請客嗎?」
馮珺垂下頭,聽了這話,她眼中閃過冷意,不過頭髮遮住了,蘇唯沒看到,道:「不知道他們的手續辦得怎麼樣了,我也去看看吧。」
他走了,馮珺握住長生的手,長生的呼吸急促起來,像是害怕似的叫了兩聲,馮珺還以為他要醒了,但很快發現他只是囈語,叫完后又沉沉睡去了。
到傍晚長生還沒有醒過來,倒是洛正夫婦從端木衡那裡得到了消息,讓陳雅雲帶著趕了過來。
看了長生的狀況,謝文芳馬上哭出了聲,洛正也氣得連連捶拳頭,大罵兇手沒人性,馬玿蘭的情緒也被影響了,低聲抽泣起來。
沈玉書去了巡捕房,馮珺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一邊,沒有安慰的表示,蘇唯只好親自上陣,努力安慰二老,又給馬玿蘭使眼色,讓她堅強點,別再跟著哭了,又直說他們現在正在努力追查兇手,讓大家不要擔心。
謝文芳說:「我不管兇手怎樣,我只求長生早點醒過來,這麼機靈可愛的孩子,怎麼有人捨得下這麼狠的手啊。」
「是啊,長生多懂事啊,明明棋下得那麼好,還為了照顧我的面子,總是讓著我,早知道就不讓他去參加什麼比賽了。」
說到這兒,洛正也哽咽了,謝文芳道:「這不關比賽啥事,都是那個下棋的錯,他心太壞了,太壞了!」
沈玉書對洛正夫婦提到了長生和馬玿蘭的關係,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避開了滅門這一段,謝文芳只以為是棋手要害長生,氣得反反覆復地念叨,蘇唯安慰道:「小姨你別擔心,長生命大福大,一定會沒事的,要不你去給菩薩上上香,求菩薩保佑他?」
這提醒起了作用,謝文芳終於停止了哭泣,拉著洛正說要去廟裡為長生祈禱,順便幫他準備換洗的衣服,陳雅雲立刻舉手同意,馬玿蘭也提出想一起去廟裡許願,蘇唯暗地裡鬆了口氣,主動送他們離開。
他把三人送走了,正要回病房,走廊對面有人匆匆走過來,差點撞到他身上。
「閻東山?」
閻東山是霞飛路巡捕房的巡捕,在虎符令一案中,曾協助過他們追查兇手,所以蘇唯跟他還算熟,見是他,便問:「你來看病?」
「原來是蘇先生啊,」閻東山沖蘇唯拱拱手,自嘲道:「您說笑了,我們這種人怎麼捨得來這種地方看病,我是被派來保護病人的。」
「保護病人?」
蘇唯首先想到是不是端木衡拜託巡捕來保護長生,轉念一想不可能啊,端木衡不會不打招呼就擅自做決定的。
他打量閻東山,閻東山穿了一身便衣,再配上一張世故圓滑的臉,完全看不出他是巡捕。
閻東山撇撇嘴,道:「還不是青花那家人,小的關起來了,但老的還在外面啊,上頭說那些歹徒有可能會對老王爺不利,讓我們來輪流保護,真夠麻煩的,總算這是個閑差,還挺好的。」
虎符令一案過後,案犯之一的弗蘭克被遣送回國了,從犯青花也被關了起來,她父親葉老王爺上了歲數,有些老糊塗了,再加上身體不好,最近一直住在醫院,由葵叔伺候。
閻東山沒說『上頭』是誰,但既然虎符令關係到皇陵的秘密,蘇唯猜想對陵墓陪葬品虎視眈眈的人比比皆是,說是讓巡捕保護老王爺,說白了其實就是監視,期待從老人身上找到與墓穴藏寶有關的線索。
正說著話,走廊盡頭的門打開了,葵叔推著老王爺從裡面出來,看他們的樣子是要出去散步。
看到蘇唯,葵叔的表情繃緊了,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他。
蘇唯也不介意,等他們走近了,他主動跟老王爺打招呼,老王爺正低頭玩著衣服上的盤扣,嘴裡哼著京劇小調,沒理他。
輪椅從他們身邊經過,蘇唯見老王爺的辮子有些亂,辮梢上系的繫繩扣結開了,衣服也穿得不周正——這也難怪,葵叔畢竟上了年紀,他照顧老王爺當然不能像青花那麼仔細。
發現他的注視,葵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粗聲粗氣地道:「看到你准沒好事。」
「很多人都這樣說,好久不見了,你們小姐和王爺還好吧?」
「托你的福,都還活著呢。」
蘇唯伸手想幫老王爺把辮梢上的繫繩繫上,被葵叔一巴掌拍開了,推著輪椅頭也不回地去了對面的電梯。
閻東山給蘇唯擺擺手,小聲道:「我也要去幹活了,回見。」
他追著葵叔跑進了電梯,蘇唯看著他們的背影,冷不防身後有人問:「你又偷什麼了?」
蘇唯嚇了一跳,轉過頭,沈玉書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他鬆了口氣,怨道:「人嚇人嚇死人,拜託你不要總站在我背後說話。」
「你做了虧心事才會害怕,偷了什麼?」
「沒有。」
「拿了什麼?」
好吧,這次沈玉書說對了,蘇唯把手伸出來。
他的掌心上放了一個鼻煙壺,鼻煙壺的玉質上乘,做工精巧,底座刻了個『忠』字。
不悅的目光看向他,蘇唯有點心虛,小聲道:「我真不是故意的,這不就是順手了嘛,誰讓葵叔靠得那麼近,你也知道我這毛病。」
這毛病就是習慣成自然,等發現自己順手牽羊的時候,東西已經在他手裡了,蘇唯正反看了看,道:「這應該是老王爺的吧,他那個樣子還能吸鼻煙,挺神奇的。」
沈玉書接過去,看了一會兒又還給他,道:「趕緊還回去吧,這節骨眼上就別節外生枝了。」
蘇唯想想也是,他跑去護士台,杜撰了一個撿到失物的借口,請她們把鼻煙壺還給葵叔。
等他回來,沈玉書已經進病房了,站在床邊注視長生。
長生接受完輸血,正在輸其它的藥液,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不過睡得還算平穩,偶爾眉頭皺皺,不知是不是在夢中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馮珺在旁邊照顧他,看到沈玉書,馬上問:「案子有進展了嗎?」
「有,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們對兇器石塊做了鑒定,但因為石塊的稜角和碎屑太多,無法提取指紋,只能根據上面的血跡推測長生是被石塊砸傷的。
沈玉書給龐貴進行了魯米諾測試,得出的結果是龐貴的雙手沒有血液反應,於是龐貴不是兇手的可能性更大了,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決定繼續關押龐貴一段時間。
雲飛揚也把照片洗好了,分成兩份,一份給了巡捕房,另一份給了沈玉書,沈玉書看了一遍,沒發現有問題的地方。
沈玉書說完,拿出照片放到桌子上,馮珺立刻湊過來看,蘇唯看著她的反應,猶豫著要不要說沙三的事,他用眼神詢問沈玉書。
沈玉書問馮珺。
「你今天是不是一直在棋館外面等,有沒有看到奇怪的人從裡面出來?」
「我急著知道消息,一步都沒離開,比賽中途也沒人出來過,為什麼這麼問?」
「蘇唯說上午在棋賽場地看到有個人臉上有疤……」
一聽這話,馮珺的臉色變了,立即看向蘇唯,蘇唯慌忙道:「我就是瞄了一眼,不確定是不是你之前找的那個人。」
「事後我們也沒有在客人當中找到臉上有疤的,既然你也沒有看到有人從裡面出來,那可能是我們看花眼了。」
「不會的,一定是他!」
馮珺喃喃說完,拿起照片一頓翻找,想從裡面找到沙三,蘇唯好奇她為什麼這麼肯定,道:「如果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的話,在場的客人肯定有印象,所以我猜他只是個隨從下人。」
馮珺抬起頭,問:「你的意思是他的主子下令讓他害長生的?」
「不不不,暫時我們還沒有證據證明刀疤男就是沙三或是兇手,畢竟他沒有理由傷害一個孩子啊。」
蘇唯故意這樣說,果然,馮珺聽完后眉頭挑了挑,像是要反駁什麼,卻又臨時忍住了。
沈玉書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跟我們說?」
「我……」
馮珺看看他們,似乎難以啟齒,雙手抓住頭髮,坐到了椅子上。
沈玉書沒逼她,道:「等你想說的時候告訴我們,也許我們可以幫到你。」
「謝謝,你們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長生的。」
蘇唯拍拍手,把話題拉回來。
「在沙三的身份還不明了之前,我們先來推測我們知道的部分,首先龐貴是替罪羊,真正的兇手還在棋館,說到棋賽,跑不了為名為利這種事,既然龐貴是無辜的,那陳楓呢?他是和長生決賽的人,萬一最終是長生贏了棋局,名利雙收,那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曾懷疑過陳楓,可是那些包打聽查到了陳楓的背景,我發現他也不可能。」
「他很有錢?」
「對,很有錢。他是山西人,家裡開礦,父親早逝,但他叔叔是當地有名的富紳,據說跟各路軍閥的關係都不錯,他這次來上海也是為了幫叔叔與幾位政府要員聯絡感情的,他在棋局比賽開始之前就來了,後來偶然看到比賽,才興起了參與的念頭。」
蘇唯驚異地看沈玉書,沒想到短短的時間裡他就查到了這麼多消息。
「這些消息可靠嗎?」
「還在確認,不過陳楓的身份證明都是真的,我讓雲飛揚調查了他來上海后的行蹤,他給那些官員的打點也是真的,他的住行花銷很大,所以至少證明他不缺錢。」
蘇唯不死心,問:「那另一個棋手呢,叫謝天鑠的那個。」
「他是上海人,在金神父路那邊經營一家小茶館,生意還過得去。」
就算生意過不去,需要錢,在上午的對決中謝天鑠也已經被淘汰了,他沒有為了錢傷害長生的理由。
也就是說謝天鑠和陳楓既沒有作案時間,也沒有作案動機。
蘇唯覺得頭大了,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看看馮珺,低聲道:「三個可能性都被推翻了,難道是因為……」
沈玉書知道蘇唯指的是什麼,沙三與機關圖有關係,假如在棋館出現的刀疤男真的是他,那他說不定也是為了機關圖而來的,但他沒有害長生的理由,要說誰會害長生,反倒是把馬家滅門的兇手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想了想,道:「明天我再去一次棋館,我總覺得柳長春還有話沒說。」
「我希望長生可以早點醒來。」
看著在床上沉睡的孩子,蘇唯道:「其實還有個可能性,就是他看到了兇手在做什麼勾當,兇手不想暴露,所以對他下手,只要長生醒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沈玉書的計劃沒有成行,到了深夜,就在他決定要出去辦事的時候,長生的狀況突變,大喊大叫個不停,又在床上不斷掙扎,輸液的針頭都被他拽掉了,小護士們按不住他,只好叫他們幫忙。
長生沒有蘇醒,但他掙扎的力氣出奇得大,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珠在眼皮底下激烈地轉動著,像是在夢中遭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爺爺……爹……救命……火……」
他叫得很凄慘,大家都被嚇到了,可越是用力按他,他就掙扎得越厲害,看來是潛意識地把他們當成是要害自己的壞人了。
沈玉書擔心孩子掙扎得太激烈,再弄破傷口,讓大家放緩力氣,他握住長生的手,不斷地安慰他。
馮珺握住長生的另一隻手,垂著頭,嘴裡嘟嘟囔囔著祈禱,蘇唯在旁邊用手絹給長生擦汗,三人安撫了好久,長生才慢慢放鬆下來,抽搭抽搭地哭著,又囈語了一會兒后終於安靜了,緊抓住大家手鬆開,沉沉睡了過去。
他後面的囈語全都是方言,蘇唯在廣州呆過挺長一段時間,聽得懂他在叫爹娘,還有些壞人殺人之類的話,他猜長生是想起了全家被滅門的場景,看看兩位同伴,低聲道:「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記起來。」
沈玉書點點頭,深有同感,馮珺不說話,依舊低著頭嘟囔個不停,蘇唯見過鄉下跳大神的,大概就是馮珺這副模樣,平常見到總覺得好笑,今天卻笑不出來,默默聽她念叨了好久才停下。
沈玉書確定長生沒事了,叫護士小姐進來幫他重新打針。
針頭插進長生的手上,他的眉頭略微皺了皺,還好沒有過激的反應,護士打完針,離開時又再三交代他們注意看著病人,有什麼事馬上叫她。
蘇唯道了謝,護士出門時差點和馬玿蘭撞到一起,她取了長生的衣服回來,看到病房裡好多人,嚇壞了,連聲詢問出了什麼事,是不是兇手來了。
「別擔心,沒人來害他,大概是長生昏迷時想起了以前的事,嚇到了,現在已經睡安穩了。」
聽了沈玉書的話,馬玿蘭稍稍鬆了口氣,把衣服放下,走到床上注視長生。
長生睡得平靜,睫毛上還墜著淚珠,偶爾扁扁嘴,露出委屈的模樣,馬玿蘭摸摸他的頭,問沈玉書。
「他有沒有說看到了什麼?」
「沒有,他只是說胡話,叫爺爺和爹娘。」
「那他會不會記起那件事啊,我好擔心他什麼都想起來的話,會撐不住。」
「不知道,他還沒醒過來,這種事很難說。」
馬玿蘭不得要領,有些失望,嘆著氣坐去一邊,低聲道:「我去廟裡許願了,希望菩薩顯靈,保佑他沒事。」
「放心吧,長生吉人天相,會沒事的。」
蘇唯安慰道,但是看看長生的模樣,他又忍不住氣悶。
長生平時樂觀活潑,蘇唯有時候會忘記他的遭遇,現在才驚覺這孩子遭遇過多麼可怕的事,命運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似的,讓他一次一次面臨死亡的劫難。
『有了錢,就可以幫沈大哥交下個月的水電費了,還可以給花生醬買好多好多它喜歡吃的零食。』童稚的嗓音在耳邊回蕩,想到長生說話時的模樣,一股無名火從蘇唯的心頭湧上,他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轉身往外走。
沈玉書看蘇唯情緒浮躁,急忙交代馬玿蘭照看長生,他追出來叫住蘇唯。
「你去哪裡?」
「當然是去找兇手!」
「這麼晚了,你去哪裡找兇手?」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看著沈玉書,蘇唯冷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晚原本是打算去長春館的荒園調查的吧?」
被他猜中了,沈玉書沒有反駁。
蘇唯轉身要下樓梯,沈玉書上前抓住他的衣袖,蘇唯惱了,沈玉書搶先道:「我不是要阻攔你去,而是以你現在的情緒不適合冒險。」
「不……」
「干你們這行的,應該最懂得這個道理,心浮氣躁的時候,失敗的機率會非常大,廢園就在那裡,跑不了,所以調查不急於一時,等長生的傷勢穩定下來,不用你說我也會去查的。」
「我是擔心事情拖得太久,兇手會銷毀證據。」
「要銷毀的話,今天一天的時間足夠了。」
沈玉書說完,不顧蘇唯的反對,硬是將他拉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又去護士台要了兩杯水,他們一人一杯。
蘇唯默默喝著水,沈玉書坐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了。
蘇唯莫名其妙,轉頭看他,沈玉書道:「我剛剛發現,你跟我最初認識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很狡猾世故,也很冷血自私,但後來接觸得多了,就發現你其實不是,對待朋友,你很在意。」
「你想多了。」
蘇唯把頭轉去了一邊,因為沈玉書的這番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他這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太相信朋友,否則當初他就不會因為是熟人牽線而接受了那份委託,方簡也不會死,所以歸根結底所有悲劇都是他的輕信造成的。
沈玉書看到他的反應,又道:「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歷過什麼,但我相信不是每個朋友都會去算計別人的。」
「都說你想多了,我會在意長生,是因為他受傷是因我而起的,如果受傷的換了是你,我早就捲款跑路了。」
「是嗎?」
「是的。」
「呵呵。」
「你這是什麼反應啊?」
「反應就是——你在撒謊,你現在心裡想的明明就是——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慫恿長生去參加比賽,他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他以前遭遇過那麼大的打擊,我卻完全沒有考慮他的心情,為了一點錢就讓他去拚命……」
「沈萬能我警告你,少用你那些三腳貓的心理演繹法來演繹我!」
蘇唯提高了嗓音,但他氣急敗壞的反應恰恰證實了沈玉書說的話。
沈玉書伸手比在唇上,示意他小聲,又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為了既定的事實而懊惱,那是蠢人做的事。」
「呵,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你不用間接地誇讚自己。」
「不,我如果聰明,當初就不會同意你的建議了,我們都沒想到這個結果,可是既然已經發生了,那現在再多說什麼也是於事無補,我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照顧好長生,找出兇手。」
蘇唯沉默不語,不過聽著沈玉書的話,他心中那股懊惱之火慢慢消減了下去,道:「你說了這麼多廢話,只有一句說對了。」
「是不是廢話,端看有沒有人喜歡聽。」
「呵呵。」
「放心吧,長生不會有事的,他會做噩夢,反應這麼大,就證明他的意識在慢慢恢復,也許明天一早他就醒過來了。」
「希望如此。」
護士小姐跑過來,對沈玉書說有人給他電話,沈玉書跟隨她去了護士台。
蘇唯也跟過去了,沈玉書接了電話后沒說什麼,只是嗯嗯嗯的應和,最後才交代道:「那你再查查看他平時都和什麼人來往。」
電話掛斷了,蘇唯問:「誰打來的?」
「雲飛揚,我讓他幫我打聽一些事,他問到了。」
「什麼事?跟長生的案子有關的?」
沈玉書沒馬上回答,探頭看看病房那邊,在手上寫了幾個字,蘇唯看了,挑挑眉。
「原來你也起疑心了啊。」
「只是覺得有點奇怪而已,等明天棋賽結束了,咱們找個時間過去看看吧。」
蘇唯起了好奇心,原本想提議今晚就過去的,但仔細想想,明天還有不少事等著做,他們得養精蓄銳,趁著空暇補眠。
反正事情有新進展了,也不急於一時啊。
第二天長生沒有如他們期待的蘇醒,好在昨晚之後,他的氣息平穩了很多,表情也不像最初那麼痛苦,呼吸均勻,臉色也變紅潤了。
早上洛正夫婦來看望長生,陳雅雲也來了,兩人分別把從廟裡求來的護身符香囊塞給他,他也像是知道似的,緊緊握住了。
端木衡和洛逍遙沒過來,不過端木衡派人送來時令瓜果和營養食品,說是聊表心意,謝文芳贊他懂禮,把他好一頓的誇獎,陳雅云為了討好謝文芳,也努力點頭稱是,蘇唯和沈玉書聽得眼對眼,都忍住了,沒去揭穿端木衡的真面目。
還好謝文芳忙著看藥鋪,嘮叨了一會兒后就離開了,沈玉書和蘇唯也要趕著去棋館觀戰,臨走時交代馮珺務必小心,陳雅雲跟著他們一起去棋館,小松鼠想留下來陪長生,被蘇唯揪著尾巴帶走了。
「你跟我們去棋館,將功贖罪。」
陳雅雲來時帶了司機,方便了他們直接乘車去長春館,路上她很不高興地說:「也不知道馬小姐是怎麼想的,長生出事了,她一點都不擔心。」
「不是一定要哭天搶地的才證明她在擔心,她昨天還特意和小姨去廟裡拜菩薩呢。」
「那還不是為了討好小姨,找機會和她說話,我也去了呀,我都很用心的拜,她好像有心思,隨便拜拜就起來了,接著就去小姨家拿衣服,那麼急,多半是看出小姨中意我,不想我和小姨多接觸。」
「那後來你就回家了?」
「當然沒有。」
陳雅雲洋洋得意地道:「我偏不讓她得逞,所以也跟著小姨去了玉書的家,小姨還留我們吃飯,馬小姐說惦記著長生,要先回去,所以她拿了衣服就走了,我也想一起回醫院的,小姨說長生需要休息,我們大家都去反而會打擾他,所以我們才約了今早來。」
蘇唯和沈玉書對望一眼,蘇唯道:「她弟弟出了事,她難免六神無主,你就別太在意了。」
「哧,你們男人看到漂亮女人,不管她做什麼都會說沒錯沒錯理解理解,可是在我們女人看來,她就是不對勁,她是有心事,但擔心的肯定是別的事!」
「是啊是啊,女偵探,你說得都沒錯,我們會多加留意的。」
受到了蘇唯的表揚,陳雅雲很開心,道:「那當然,什麼事都逃不過我的法眼,放心吧,我會幫你們的,有發現再跟你們說。」
不不不,你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幫忙。
兩個男人同時搖頭,在心裡祈禱陳雅雲千萬不要這麼古道熱腸。
三人趕到棋館,出乎意料,今天來觀戰的客人竟然比昨天還要多,大廳的座位幾乎都坐滿了,而且跟前幾天不同的是,館里還允許記者進入。
這些記者的消息也是夠靈通的,聽說了昨天發生的事件,都一窩蜂地跑過來,希望能報道到更多吸引人的新聞。
為了保證大家的安全,棋館內外也加強了戒備,柳長春還請總探長多派了巡捕過來幫忙,等所有人都到齊后,他就吩咐夥計將門窗都關閉了,防止對賽過程中有人隨意出入。
看到這沸騰的場面,蘇唯震驚了,再看看對面布置得相當華麗的棋桌,他道:「這些記者是不是希望出點事啊,出了事他們才有東西做文章。」
「不光是記者,其他人也是來湊熱鬧的,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無論多麼殘忍,對他們來說也永遠都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蘇唯跟沈玉書的座位還是在前頭第一排,蘇唯從外面一路走進來,他仔細看了會場,沒有找到臉上有疤的男人。
雲飛揚已經來了,他和昨天一樣坐在他們對面,看到他們,沖他們招招手,今天他的相機明目張胆地拿在手裡,做好了隨時拍照的準備。
洛逍遙和其他巡捕穿著便衣,負責維持現場秩序,看起來很忙,所以早上沒時間去探望長生。
端木衡坐在他們鄰桌的鄰桌,向他們點頭示意,蘇唯也堆起一臉的笑回應過去,沈玉書配合著他,在口中擠字道:「你可以不要笑得這麼假嗎?」
「這叫禮貌,只會應付屍體的你是不會懂的。」
「我懂怎麼抓兇手,魯米諾收好了嗎?」
「收好了,可是人數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擔心不夠用。」
「重點先放在相關人員身上,中場休息時就開始做。」
「聽你的意思,不會是讓我來操刀吧?」
「難不成是我?我又不會你那些偷摸……神奇的本領,我負責觀察留意他們的行動。」
「那……好吧。」
老實說,這種事交給沈玉書做,他還有點不放心呢。
摸著口袋裡的藥瓶,蘇唯不無感嘆地想——他現在做的事真的是離神偷這個行當越來越遠了。
看他們聊得開心,端木衡的目光一直瞟過來,沈玉書沖他招招手,等端木衡走過來,他指指旁邊的空位示意端木衡落座。
端木衡坐下,微笑問:「想通了?」
「不是,是有件事想讓你幫忙。」
「我就知道,」端木衡嘆氣道:「玉書啊玉書,要是沒事,你才不會主動找我。」
「行了行了,下次請你吃飯還不成?」蘇唯說完,一推沈玉書,「有什麼話趕緊說,趕在人家開棋局之前把事情搞定。」
沈玉書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端木衡,端木衡看看上面寫的名字和地址,眉頭微挑,看向他。
「仲威?他是誰?和長生的案子有關?」
「到目前為止還不確定,只是覺得他有點問題,要是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查清楚他的交際圈,對我們來說將是很大的幫助。」
「懂了,等我的消息,」端木衡收好紙條起身要走,臨時又轉回來,對沈玉書道:「我說你要不要考慮付我份薪水?你看我都成了半個偵探了。」
「你說笑了,阿衡,那點薪水大概你是看不上眼的。」
沈玉書笑道,端木衡也笑了,轉身回了自己的位子,蘇唯看到他將紙條給了隨從,又低聲交代了幾句,隨從匆匆離開了。
雖然知道端木衡凡事配合沈玉書,也是希望通過沈玉書更快地挖掘到皇陵的秘密,不過他不討厭這個人,蘇唯心想,希望將來他們不要成為對手。
兩位棋手很快就上場了,今天柳長春穿了一件青色長袍,袖子挽起來,舉手投足中帶著儒雅風範,陳楓則穿著筆挺的西裝,頭髮上打著髮蠟,眉宇間意氣風發。
他看錶時蘇唯注意到了,他戴的那塊金錶是洋貨,價值不菲。
這個人的確不太可能為了錢殺人,那麼會不會是為了名?要知道贏得象棋國手的話,他的大名將會一夜之間盡人皆知。
就在蘇唯胡思亂想的時候,柳長春和陳楓抱拳見禮,各自坐到了棋桌兩邊,夥計將泡好的上等香茶分別放於雙方的右側,躬身退下。
陳楓執紅子先走,柳長春為後手,兩人都屬於棋路穩健的那種,所以最初的幾步棋走得平淡無奇,至少蘇唯看不出有什麼妙招,他品著茶看著棋,覺得實在是太無聊了,小聲道:「這裡應該提供瓜子服務的。」
「這裡是棋館,不是電影院,蘇小偷。」
沈玉書擠兌歸擠兌,還是把手裡的瓜子包遞過去,蘇唯伸手想接,看看巴在沈玉書的口袋上注視自己的小松鼠,他只好又把手縮了回去。
他混得再不濟,也不能跟個寵物爭食吃啊。
一盞茶的工夫,棋手雙方又連下數步,對弈速度開始慢了下來。
蘇唯第二杯茶也喝完了,看看錶,離中場休息還有很長的時間,他托著脖子來回扭動。
沈玉書在桌下踢了他一腳。
「抽風?」
「落枕。」
昨晚他們都在醫院,沒地方睡,蘇唯就隨便在走廊的椅子上眯了一覺,大概就是那時候落枕的,現在怎麼轉頭都覺得脖子不舒服。
後面傳來咳嗽聲,蘇唯的動作影響了其他看客,他只好停止揉脖子,對沈玉書道:「我出去遛遛彎兒,這裡你盯著。」
沈玉書點點頭,趁著大家不注意,把花生也塞給了他,讓他順便也遛遛松鼠。
蘇唯站起來,貓著腰走到靠邊的走廊上,這才直起腰板溜達著往外走,附近的客人都在用心看棋,沒人留意他。
不過蘇唯卻很留意這些客人。
要知道身為一名神偷,可不是只有在偷東西時才會去尋找獵物的,而是隨時隨地都不忘觀察目標,這對蘇唯來說就是最有效的遛彎兒了。
所以他走得很慢,目光掠過周圍的看客,從對方的衣著氣質還有佩戴的首飾上來猜測他的身份,最好是能找到沙三。
可惜看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蘇唯正覺得掃興,忽聽有人低聲道:「也不知道這次會是誰贏。」
話聲陰柔低沉,卻是個熟悉的嗓音,蘇唯一怔,想起了他去沙三的客房偷東西時,那個和沙三對話的男人。
他立刻順聲看去,附近坐了不少人,大家都聚精會神地看棋局,像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蘇唯不死心,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感覺有道凌厲的目光向他射來。
目光的主人是個乾瘦的老人,他穿著土黃色的長袍馬褂,馬褂的扣結上墜著一塊美玉,頭髮有些稀疏,向後梳攏。
看他的身板,個頭應該不高,臉龐也很削瘦,兩邊顴骨突出,眼瞳黝黑,透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精明跟鋒利,坐在那裡不怒自威,身上散發出貴氣,讓人不敢直視。
蘇唯放慢了腳步,因為他被老人手裡的懷錶吸引住了。
老人剛看完時間,合上表蓋,所以懷錶的造型做工還有上面的紋路都落在了蘇唯的眼中,他對這塊懷錶再熟悉不過了,首先的想法就是自己的懷錶被偷了!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沒人可以從神偷身上偷走東西,蘇唯下意識地按按胸前,衣服下硬邦邦的錶殼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這位老人有一塊跟他一模一樣的懷錶!
旁邊傳來不善的氣息,卻是老者的兩位隨從看到蘇唯的舉動,向他逼近過來,那兩人都長得膀大腰圓,比蘇唯還要高出一截,往他面前一站,帶給他很強烈的壓迫感。
好在蘇唯見慣了大場面,他臨危不亂,笑嘻嘻地向老者伸過手去,說:「我是麥蘭巡捕房的,看這位老先生有點面熟,好像是在哪裡見過。」
老者無視了他伸過去的手,放好懷錶,把手按在文明棍上,蘇唯看到了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職業病又犯了,在心裡估了一下它的價格。
老者咳嗽了一聲,慢條斯理地道:「你不是巡捕房的,年輕人,你的氣質不像。」
一眼就被看穿了,這老人的眼睛好毒。
蘇唯摸摸鼻子,不動聲色地回道:「我還沒說完呢,我是說我是麥蘭巡捕房特聘的顧問。」
老人眉頭微皺,目光重新掃射蘇唯,手下也在旁邊面面相覷,像是在說——顧問?這啥鬼?
「因為在破案方面我是專業人士,所以巡捕們都很信任我,花錢請我提供建議,我的本職是做這個的。」
蘇唯掏出萬能偵探社的名片遞過去,老人瞟了一眼,那不屑的表情讓蘇唯以為他不會接,誰知他居然接了。
對蘇唯來說,和對方有接觸的時候就是竊物的最佳良機。
那一瞬間他幾乎要動手了,但是對危險的本能感知讓他臨時停了下來,目光掃過周圍幾位看客,心想這個老人不簡單,在不了解他的來頭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對面傳來腳步聲,卻是洛逍遙看到蘇唯遇到麻煩,跑來幫他解圍了。
「我是麥蘭巡捕房的,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洛逍遙堆起笑,點頭哈腰地問老者,老者一言不發,伸手敲了敲桌上空下來的茶杯。
洛逍遙一開始沒懂,旁邊的隨從道:「你不是要幫忙嗎?我家老爺讓你倒茶。」
「啊……哈……」
洛逍遙臉上的笑容有點僵,身為巡捕卻被指使去倒茶,他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不過他很機靈,什麼都沒說,拿起茶壺,又偷偷給蘇唯使眼色,讓他小心行事。
洛逍遙前腳剛走,老者就將名片丟在了桌上,桌上有些茶漬,名片剛好落在茶漬上面。
這個小動作充分顯示出他對蘇唯的不屑,蘇唯在心裡罵了句髒話,臉上卻依然保持著笑,道:「小本生意,如果您有什麼困難或麻煩,只要是我們能做的,都可以做,還請多多提攜。」
「我從來不信這種洋玩意兒……」老人說完,又仰頭瞟了蘇唯一眼,「不過看你這小子挺機靈的,如果有生意,我會記得關照你。」
「謝謝您了,不知您老怎麼稱呼?」
「敝姓徐,在本地做點小買賣。」
「看您老一身貴氣,做的可不止是小買賣吧?」
蘇唯恭維得恰到好處,老人轉了轉大拇指上的扳指,道:「酒販子而已,餓不死也撐不著。」
「說到酒,我也算是略懂一二,不知徐老闆經營的是本地產的米酒,還是洋酒?」
其實蘇唯對老者本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但他對那塊懷錶實在是太有興趣了,這樣一想,就愈發認定那個和沙三有來往的男人就坐在附近,所以千方百計地套近乎,藉此觀察他周圍的人。
徐老闆盯著前面的檯子,隨口道:「都做,酒就是酒,無關中洋。」
「老先生您真是有眼光,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嘿,這小子還真有趣。」
旁邊傳來笑聲,一個穿長褂的男人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捂嘴笑出來,蘇唯猜想大概是自己打錯了比喻,貽笑大方了。
男人五十多歲,體態有點臃腫,頭髮長到耳根,讓人聯想到被迫剪了辮子的旗人,尤其是他的頭髮上還打了不少髮蠟,燈光下閃亮亮的。
他拿起杯子喝茶,手指上的祖母綠戒指晃花了蘇唯的眼,這玩意兒價值不菲,蘇唯一邊盤算著價格一邊把手揣進兜里,免得自己一個沒忍住,順手牽羊了。
正聊著,洛逍遙的茶端來了,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老者的面前,做了個請用茶的手勢。
老者端起茶杯正要喝,前方突然一亮,蘇唯轉過頭,就見鎂光燈的光亮閃過,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還沒等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一陣嘈雜聲響起,接著是棋子落地聲和椅子滑過地板發出的刺耳摩擦聲。
前面的客人紛紛站了起來,女人開始尖叫,其中還夾雜著驚呼和求救。
「啊啊!救命……」
「怎麼回事!這水……」
「有人中毒了!是茶……茶水嗎!?」
坐在前面的客人們因為突髮狀況亂成一團,蘇唯的反應最快,看到老者手裡還端著茶杯,他一巴掌打翻了。
那兩個隨從見他動粗,上前就要動武,被老者制止了,問:「這杯茶有毒?」
「不知道,不過小心點總是沒壞處的。」
蘇唯沒時間多加解釋,大踏步跑回大廳正中,洛逍遙跟在他後面,推開圍在前面的人群,擠了進去。
大廳當中已經亂作一團了,因為驚訝跟恐慌,大家都站了起來,有人向後退,有人往前擠,等蘇唯跑過去的時候,沈玉書和端木衡等人都已經在棋桌旁邊了。
原本端端正正放在當中的棋桌此刻歪在了一邊,棋盤上一片凌亂,棋子滾得到處都是,有些落在地上,浸在茶漬上。
柳長春蜷倒在地,身體像是蝦米似的屈到一起,四肢發齣劇烈的痙攣,一隻手緊緊抓住棋桌的桌腿,棋桌在他的顫抖下也被帶著不斷晃動,他的另一隻手掐住脖子,嘴巴大張,舌頭半吐出來,因為痛苦和驚恐,眼睛瞪得滾圓,發出難受的咳咳聲。
「這……這是怎麼回事?」
陳雅雲原本出於好奇湊過來看,等看到這場面,她嚇得捂住了眼睛,洛逍遙也呆住了,冷不防後面的人撞過來,他往前一撲,伸手抓住蘇唯。
蘇唯被他帶著向前趔趄,還好及時剎住腳步,腳尖卻踹到一個東西,他低頭一看,卻是茶杯,茶杯的把手摔斷了,裡面的香茶灑了一地,負責斟茶的夥計嚇得臉色土黃,不斷地擺手。
「不是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蘇唯又看向對面。
陳楓的反應和夥計一樣,過度驚訝之下,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獃獃地站在棋桌的另一邊,既不說話,也沒有其它反應。
還是端木衡最冷靜,喚人去叫救護車,雲飛揚也忙著抓拍現場照片。
沈玉書上前將柳長春扶起來,讓柳二取來一個湯匙,他觀察著柳長春的狀況,掐住他的嘴巴,將湯匙伸進去按壓他的喉嚨。
一陣乾嘔的聲音傳來,柳長春的口中噴出了很多嘔吐物,身體再次發出抽搐,不過抽得不像剛才那麼驚悚了。
連吐幾口后,他發出類似打嗝的聲音,地板上滿是嘔吐出來的液體,刺鼻的臭氣瀰漫了廳堂,惹得那些看熱鬧的客人皺起眉頭,紛紛往後躲。
沈玉書卻面不改色,檢查了柳長春的嘔吐物,又讓柳二倒了碗鹽水來,給柳長春灌下,再將湯匙伸入他的口中繼續催吐,如此來回做了幾次,並拍打著柳長春的後背,輕聲呼喚。
「柳館主,能聽到我說話嗎?聽到的話,點點頭。」
柳長春的面部肌肉抽搐,說不了話,但看起來還有意識,微微點了點頭。
看到這一幕,雲飛揚放下手裡的相機,贊道:「神探好厲害啊,這麼恐怖的場面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那是因為更糟糕的場面他也見過了。
蘇唯心中暗想,又配合洛逍遙等巡捕阻止客人們靠近,沒多久,救護人員趕到了,沈玉書協助他們將柳長春抬上了擔架,蘇唯彎腰檢查地上的茶杯,聽沈玉書跟救護人員耳語了幾句,依稀提到了氰什麼的字眼。
救護人員前腳剛走,巡捕房的人馬就趕到了。
連著兩天出了兩起命案,還一次比一次嚴重,柳長春也算是社會名流,聽說他出了事,麥蘭巡捕房的總探長方醒笙親自上陣了,他接到報案,率領手下趕了過來,吩咐大家保護客人的安全,兼聽取證詞、調查現場。
趁著他們忙活,蘇唯湊到沈玉書身旁,問:「你剛才跟大夫說什麼青紅……什麼的?」
「是氰化物,一種劇毒,他的呼吸中和嘔吐物都有苦杏仁的氣味,這是氰化物的最明顯特徵。」
蘇唯一聽這話,差點把手裡的茶杯丟出去,緊張地問:「劇毒?那他會不會死?」
「暫時還難說,好在他喝下去得不多,否則……」
說到這裡,沈玉書看了看托在蘇唯手中的茶杯。
蘇唯平時看多了沈玉書做調查,他知道指紋的重要性,所以提前在杯子下面墊了手絹,沈玉書低頭嗅了嗅,杯中還留著鐵觀音的香氣,掩飾了氰化物的氣味。
他又低頭去查看棋桌。
棋子滾落一桌,已經看不出棋局原有的模樣,柳長春坐的那邊的桌角有一灘茶水,應該是柳長春中毒后,失手將茶杯打翻導致的。
沈玉書拿起旁邊一顆棋子,棋子下面沾了一點白色晶體,他叫來巡捕,讓他將證物收好。
蘇唯嘆道:「早知如此,我們該走到哪兒都隨身攜帶道具箱的。」
「這是個好建議,下次採用。」
「不,您還是別採用了,我不想走到哪兒都遇到命案啊。」
端木衡協助方醒笙處理完混亂的場面后,返回來,聽到他們的對話,皺眉問:「柳長春真的是中毒?」
沈玉書點點頭,端木衡馬上又問:「是誰下的毒?為什麼要毒害他?」
突髮狀況后,雲飛揚就一直在拍照,聽了端木衡的詢問,他轉頭看向陳楓,陳雅雲也用力指他,端木衡被他們帶動著看了過去。
陳楓還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發覺大家的注視,他回過神,舉手亂搖。
「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是你?不是你是誰?」
總探長方醒笙在現場轉了一圈,安撫完了客人,他走過來,剛好聽到陳楓的辯解,他用煙斗指著陳楓,道:「昨天有人把長生推下樓,今天又有人給柳館主下毒,連著兩個跟你對弈的棋手都受害了,所以兇手一定是你,來人,把他帶回去審問!」
「荒唐!」
被無端指責,陳楓的臉漲得通紅,爭辯道:「連證據都沒有,憑什麼說我是兇手?不要以為我是外鄉人就好欺負,這裡我也是認識人的!」
「你認識誰?街頭王二麻子嗎?」
「警察廳副廳長算不算?是要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出面保人嗎?」
一聽這頭銜,方醒笙不說話了,吧嗒吧嗒抽著煙斗,把目光轉去洛逍遙那邊。
洛逍遙有苦說不出,總探長都不敢惹的人,他一個小探員怎麼敢多嘴?只好又去看沈玉書,沈玉書還在和其他巡捕一起檢查現場,沒有留意他們這邊的情況。
洛逍遙沒辦法,又轉向端木衡求救,端木衡笑嘻嘻的不做聲,故意看他的笑話。
關鍵時刻還是蘇唯伸出了援手,走過去對陳楓道:「陳先生,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現在出了這種事,不管他們被害是不是與你有關,為了證明你自己的清白,你也該協助警方破案。」
「我……」
「這事鬧得這麼大,轉頭就見報了,你也不想到時鬧得滿城風雨,給警察廳廳長面子上抹黑吧,真要鬧到那一步了,只怕你還是要配合的,所以不如我們就少兜個圈子,儘快解決問題,你好我好大家好。」
遠處那些記者還在爭相拍照,巴不得多弄到點消息,陳楓的眼睛被光亮閃到了,急忙低頭躲閃。
蘇唯一番話說下來,他不像剛才那麼有氣勢了,但還是堅持道:「可是我沒殺柳長春!」
「沒人說你殺了啊,誰說了?誰?」
蘇唯轉頭看去,方醒笙抽著煙斗轉去了一邊,當沒聽到,其他人也紛紛搖頭。
蘇唯道:「你看,沒有吧?」
「就算嘴上沒有,你們心裡也是在懷疑我,但要說有嫌疑,那些僕人的嫌疑更大,茶是他們倒的!」
「豈止如此,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有嫌疑,所以每個人都要查,只是要有個先後順序,你要是想排在最後查,我們也沒意見的。」
蘇唯一邊說著,一邊給雲飛揚使眼色,雲飛揚會意,舉起照相機對準陳楓。
陳楓慌張地伸手遮臉,低聲道:「那就我先來好了,不過先說明,我沒殺柳長春,我沒有毒藥。」
「不用急著解釋,事實真相早晚會水落石出的,來,這邊請。」